天陷的下面有一个小小的池塘。池塘的水不深也不浅。池塘里少见的游鱼的背脊闪着珍珠的光芒,正在油绿的青荇见穿梭。一双纤细的手搅动着池塘的水,带起层层波纹。
  一个声音低低的问着:“今天的水温怎么变了呢?”
  江流水又作梦了。
  梦中的他还是放着风筝,诡异的笑着。笑的比平时更加的叫人心悸。
  于是他安慰自己,我已经死了,不是么?所以,我怎么还能做梦呢?
  他笑了。
  命运和梦都是很超然的事物,它在须弥间诞生,又在须弥间死亡。在你尚不能听到车马喧嚣之时,它将一个人拉离你的身边,又将一个人送到你的眼前。
  江流水笑着醒来的时候,只见到十根纤细的手指,十根手指轻轻抚过他面颊,不如想象中的冷,却是十分十分的温暖。
  “你醒了?没有死,真好。”
  江流水睁大尚且朦胧的眼,就看见了说话的人,也是这双手的主人。
  一个很奇特的人。
  这人穿着粗布的白衣,看起来还很年轻,却隐隐带出一种长期缺乏营养的苍白。眼睛很大很黑很深邃,黑白分明。
  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叫江流水想到了自己的梦魇,也倏然的叫江流水觉得想要珍惜。
  之后,他这才注意到他自己所处的地方。
  一座小小的草屋,一张不能算床的冰冷青石板床。江流水就是躺在这张床上的。而对方就坐在他的身边。
  “是你救了我?这里是哪里?你是谁?”
  对方笑到:“你一下子问了我这么多,叫我先回答哪一个呢?”
  江流水倏忽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那人笑的时候,眼睛看的不是他。他下意识想伸出手,在那人的眼前挥上一挥。这一抬手臂,刺骨的痛立刻自右臂传上来,他顿时哎呦了一声。
  “小心啊。你的右手臂骨断了。我先帮你绑上了。也不知道绑的对不对。”那人平静的说,“绑的时候可真是费劲啊。我也看不见,只好一点点的摸着绑。幸好你那时晕过去了。否则就我这种水平,非叫你痛死不可。”
  那人说的分明是江流水的手,可听在江流水的耳中,只为那一句“我也看不见”而心痛。那种痛,是风流的诗人等到了阳春的三月,却见不到满树芳华。
  可惜,那般大而黑的眼睛。
  “你……你真的看不见?”
  “你这人真是个好人。”
  “哦?”
  “你不先关心自己的手,反到先关心我的眼睛。”
  被说中了心思,他赧了双腮,却忍不住再问:“那……你的眼睛还能治么?”
  “不晓得。”那人说,“其实我认为这样没有什么不好。别人用眼睛看世界,我用心看世界,看的,也不比别人少多少。”
  “可……”话到了嘴边,翻了个跟头,又咽了下去,“是你救了我?”
  “也是,也不是。”
  “也是?也不是?”
  “是猴儿们发现浮在潭水里的你的,而是我把你弄到我的屋子里。”
  “猴儿们?”
  “对啊。就是这里的猴子。”
  “那,这里是哪儿?”
  “这个,我不知道。”
  “我记得我是从地面上上直直的落下来。”
  “这里或许就是地底吧。”
  “既然是地底,你是怎么到这里来得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
  “你是谁?”
  “不好意思,我还是不知道。”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我为何要骗你?我若想害你,早在你昏迷时一刀捅了你了。”
  想一想,说的也不错。
  那人欠然的笑道:“你问的那些我全部不记得了。”
  “你失忆了?”
  “或许吧。”
  “对不起。”
  “没什么。”
  “那我,”江流水迟疑了一下,偷偷的看了那人一眼,还好,还好,他真的没有生气;“可不可以问最后一个问题?”
  “有什么不可以?”
  “我该怎么称呼你?”
  “恩……是啊,总得有个称呼。没有个称呼是不能从千千万万的人中把我分别出来的。”那人想了一下,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笑,“这样……风筝,叫我风筝吧。”
温暖暧昧的风自屋外吹来。
  江流水想到了他的梦,想到了梦中另一个自己,想到了那只绘着云彩的风筝。
  “怎么?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好么?”风筝问。
  “这名字……”江流水嗫嚅。他该如何告诉一个人,他的梦里总是有一只风筝呢?何况这个人叫做“风筝”;何况梦中的风筝叫他害怕;何况梦中的风筝是攥在他的手中,一个不是他的他的手中。
  风筝应该是个很仔细很体贴很敏感的人。他察觉了他的犹豫,便问:“说了我的名字,你呢?我要如何称呼你才对?”
  “江流水。汉江的‘江’,‘流水落花春去也’的‘流水’。”
  “好名字。好名字。”
  “哦?”
  “反正听了这个名字,不会叫人和听了我的名字一样欲言又止,是以,当然是好名字了。”
  边说,边淡淡的笑了。
  江流水的心跳漏了一拍,有一点点的惊豔。自然而然的,忆起了那树红色的不知名野花。也一同忆起树干上不知谁刻下的——相知。
  “我……”
  “怎么?”
  “可以送你个东西么?”
  “好啊。”
  得了允诺,那半大的孩子胸口热热的。伸手向袖筒中翻去。
  当他终于摸到他小心翼翼的保存的花枝时,他失落了。
  “怎么了?”
  那枝原本开的灿烂夺目的花,竟早已凋谢,只盛下一根孤零零的瘦弱枝干。原来再坚韧的事物,竟也是娇贵的。这花儿,怎么能和他一样经的起他连日来的变故呢?
  风筝似乎感受的到他的伤怀,伸出细细长长的手指,抚上江流水的手掌,然后,摸到了那枝枯枝。
  “这就是你要送我的?”
  “不好意思,我……”
  风筝自江流水的手中抽下那根树枝,抚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