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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知我意》

_8 墨式辰(当代)
  疼,除了疼,就是疼。疼的想杀人。苦海无边,疼痛比苦海还要广袤。好想挥一挥手腕,确定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一场没有边际的疼痛的噩梦。
流水当然知道!他怎么能不知道!他们要的是他的武功!他是江家的小少爷,只要废了他的武功就是他们随时可以用来要挟的一枚好棋子!
  可是他们错了,他现在的身体只怕承受不了这种痛苦!
  长长的呼吸,出口的却是高声的喊叫。
  风筝身上的温暖传入左手。可左手已经无法控制了,五根手指茫然的抓着,下意识里想要把疼痛抓出一个窟窿来!
  马在叫了。
  马为什么会叫呢?
  想不通。
  头晕。
  已经不能呼吸。
  不能死啊!
  还有风筝呢!我死了谁来保护他?!
  风筝也知道身边的凛冽的杀气,身下的马匹的步子也不再矫健,三进两退的移动着,似乎身边所有的地方都进不得退不得。可是,不进不退只有死路一条!
  在第一声弓响的时候风筝已经捏住了自己指尖的茧子。
  忽听流水一声长啸,声音似乎含着悲怆的味道。搂抱着自己手一下子刺入肌肤,撕扯着自己的衣服。紧接着,白马竟然也是一声惨叫,两只前蹄抬起来。保护自己的身体一下子消失了,风筝一歪,从马上重重的跌下来。
  是流水!
  流水出了事情!
  风筝茫然的站起身来,双手四处挥动着:“流水!流水你在哪里?出了什么事?你受伤了么?”冷不防撞上一块石头,脚下一个趔趄,身子又摔倒在地。
  四处一片嗤笑声——原来是个什么都干不了的瞎子!
  对,瞎子,一个什么都做不了只会拖累别人的瞎子。
  手,攥紧,指甲刺入手掌。
  在身边的嘲笑声中,风筝爬伏着,到处摸索那个不出声的孩子。
  很快,手指沾到了湿湿热热的液体。
  心,狠狠的抽痛了一下。
  顺着血,自然的找到了直直躺在地上的人。风筝的手触上流水的身体,心里瞬间松了一口气,还好,还有脉搏。反手把流水搂入自己怀里,脸蹭着流水的头发,冷冷的问众人:“是谁?是谁伤了他?”
  所有人都笑,问:“你要为他报仇?一个瞎子!”
  “我再问一次,究竟是谁?”
  四周的嘲笑声无处不在,像魔咒一样付在风筝的每一寸肌肤上,叫风筝觉得头痛,心更痛。
  瞎子!
  瞎子!!
  回答风筝问话的是一只握住他衣角的手。
  手的主人刚刚清醒,手指拉着他,用沙哑的嗓音凑在风筝的耳边:“……如果我死了,留下你一个没有记忆又看不见的人在尔臾我诈的俗世,你该怎么生活呢?”
不是不曾疑惑。
  风筝想过很多次,究竟是什么样的命运使得那个世俗的孩子心甘情愿的跟着自己、拉着自己。为什么每每到了自己都会迟疑的时刻,那个孩子还是会像这样一直一直拉住自己,然后说一句可以打乱自己心情的话。
  怜惜充满了胸口,他抚摩着流水汗湿的头发,低声询问:“哪里受伤了?”
  流水抬起自己的右手:“右手的小臂。箭射的。”
  “我知道了。”
  流水狐疑的看着风筝从他的衣服内掏出一个小小的丝线球和一根鱼骨针。在四周处处守敌的情况下,他有点自暴自弃的想——风筝该不会想用那么柔软的鱼骨针给我接骨吧?
  看着风筝真的穿针引线,摸着自己的箭伤凑过针来,对自己说:“很疼的。一会儿疼的厉害了就咬住衣服。”流水索性就闭了眼。
  风筝说:“这块地方的骨头碎成了四片。现在赶快要把骨头接上,否则时间一长,你的右手就真的废了。”
  流水立刻扯出一个难看的笑:“你懂医术?”
  “不懂。若懂得话,就不会叫你痛了。”
  流水一阵哆嗦,睁开眼,看到风筝正把针刺到手臂里,试图把两块碎骨头缝合在一起。他吓的急忙打算后退,可是虚弱的身体一动都不能动,只能任凭风筝下针。
  很疼,真的很疼,比刚才有过之的疼。
  一阵气血翻腾,江流水头一蒙,又晕了过去。
  醒来时也是疼醒的。一睁眼就看见风筝在用针线缝合自己的伤口。而彼此的身上、衣服上染的都是血红,好象盛开的山茶,触目惊心,叫人不怕都难。
  在昏迷中,他疼的左手一直拉着风筝的衣角,白色的骨骼和青色的筋络凸显在他年少的手背上。疼痛像痉挛,随着每一个呼吸每一次飞阵走线游移到四肢百骸,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要求逃离!
  只怕传说中刮骨疗伤也不会比这缝合碎骨更加痛苦!
  比沧海桑田还要漫长!比刀山火海还要痛苦!
直到针最后一次游走。
  看着白色的线染成鲜红,看着风筝的脸和自己一样满是汗水,看着风筝一动不动的眼球。流水已经不知道这滋味到底是苦还是甜。
  风筝笑了一下,说:“好了。乖乖躺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动。”边说,边又拿出一把鱼骨针,每一根都仔细的穿上长长的丝线,攥在手里。又说:“你放心,我会叫他们血债血偿。”
  带头的大叔从风筝拿出鱼骨针的时候就在注意他了。当看着他用一折就断的鱼骨穿透坚硬无比的骨骼时,一股凉意瞬时笼了全身!武功高到了一定程度摘叶飞花皆可要人性命,那么对于一个瞎子来说呢?
  唯一可以庆幸的——他是个什么都看不到的瞎子!
  只要他是个瞎子,他就看不到什么地方可以下脚,什么地方有阻碍物!
  只要他还是一个瞎子,他们以多制少就还有绝对的胜算!
  风筝的手弹动了一下。
  那是很短暂也很的美丽的一个蓦然间,八根针带着线连射八个方位,快的如同黑夜里白色的烟花。就在这个蓦然间,一声树木的呻吟,八根针线同时插入八个方位不同树木的树干,以他和江家少年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八方放射的图形。
  除了风筝没有人知道他要干什么,就连流水也是呆呆的看着他的动作,他手指的第二次轻弹。
  就像是有一架工作着的纺织机,风筝的手腕只是抖了抖,无数的丝线立刻横向缠绕在八根竖向的丝线上。他和他,就在停留纵横交错的丝线中央;而追兵则星罗棋布的分散在丝线交错的各个部位。
  带头大叔看到了什么?
  一张蜘蛛网。
  他终于明白了!——无论哪个地方,蜘蛛都可以感知猎物带来的蛛网颤动!无论多不平坦的道路,只要蜘蛛停留在蛛网上,就永远不会被崎岖的山路束缚!
  可他明白的太晚!
  他还没有来得及通知他的手下,白衣的蜘蛛已经跳上了他精心布下的网。他不笑,也不怒,只轻轻的说:“既然没有人承认是谁伤了他,那就是你们都伤了他。”
  风筝有长到腿弯的秀美长发,有一张苍白病态的脸,有一双没有神采的黑眸子。这样的人怎么看都是柔软的,可他平平淡淡没有喜怒的话叫所有人全部打一个冷颤。
  甚至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仅仅一口冷气,一个比平时略微承重的呼吸,一个细小的声音。风筝白色的身影已经罩了过来。不同于以前和江流水喂招时一板一眼的动作和慢到不能再慢的速度,这次的风筝形如鬼魅,黑色的发丝白色的短衣还有红色的鲜血,创造了一个超脱江流水所有记忆的风筝——白、无、常。
  冷如飞雪,快如迅雷。
  风筝的手指刺了过去,抽气的人回刀劈砍。
  风筝如一抹无踪无形的流云,冷冷泠泠,简单的化解了那人的攻击。然后白皙皙的手飘来,轻轻的,巧巧的,带了点妩媚的,落下。
  “咯”的一声。
  “啊~~~~~”
  痛苦的尖叫已经充满了整个战场。
  风筝轻巧的,捏碎了那人的右臂骨。
  站在丝网上,风筝默然的说:“我不想伤人,可你们伤了我的流水。我不想让杀人,可是我又不想折磨人,你们说,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
  他们都在提防着他,生怕一个不小心喘大了口气或是多发出一言片语,下个受害的就是自己。
  风筝浅浅的皱了一下眉,说:“那好吧。既然没人有主意,就按我的方法办吧。”
  断了胳膊的人还沉浸在痛苦中,一根丝线已经悄悄缠上他的脖子。等他发现时,只觉得这丝线温柔如水,仿佛情人的爱抚般慢慢的游动。忽的,如同知道了自己的不忠,情人变了脸色。那根本来一拉就断的蚕丝变的韧如蒲草,冷如寒冰,无情的把他最后一口呼吸收拢在喉头。
  六月正是好时节,入了人眼的,都是深浅变化的绿色。浓重了就是天,浅淡了就是水,还有不浓不淡正当妙处的草。六月的草地是碧绿的,绿到人心坎里,挣扎,疯长,纠缠,牵绊,吸收一切的养料。
 包括飞散的鲜血。
  江流水的瞳孔中映的是不断飞散的血花,还有风筝空灵的身姿。他记得有一种舞,叫作霓裳羽衣。舞着带动环佩丁冬,带动衣袖翩翩,带动惊鸿,引的观众惊艳的一窥。风筝的身上没有环佩,也没有长长的云袖和下摆,只有他本身的那一种气质,一时间,起舞回雪。
  他有灵敏的听觉,每一个敌人妄图脱离丝网或者妄图攻击他,他都可以清楚的发觉。随之,踏在细细的丝线上,引着千江水月万里云天飘落那个人身边,手腕轻舞。先是捏碎臂骨,再是用丝线勒死对方。
  不要妄想不发出声音而逃过这一劫。
  因为风筝的左手不停的舞着三根线,如果不远处有敌人,那线就会反弹回来。在这一个白衣无常的轻舞下,没有了生与死的选择,有的只是早死或晚死的区别。
  带头的大叔拉开了他的弓,他的弓满的像十五的月亮,他的箭锐利的像天狗的爪牙。弓箭重叠时,流水大喊了一声:“风筝!小心!”
  弓响。
  箭鸣。
  风筝的嘴角溶开了一点冷笑:“这就是伤了流水的东西吧?”
  他伸出他的右手,拇指、食指、中指捏一个小小的白惨惨的含苞兰花,那朵曾经夺下流水手中武器的兰花。
  兰花娇小无比,对着狰狞的利箭灿烂盛开。
  也许是短短的时间,也许也是漫长的时间。
  风筝嫣然一笑,从容的把那劈风斩雾的箭头捏在了手指间。他的动作幽雅的像一个书生,在月上柳梢头的夜晚,深情的捏住一朵成了妖精的牡丹花,把那朵花留在指间,叫花的妖精为他憔悴为他神伤。
  可江流水知道那是多么厉害的箭!只是箭气就足以劈开乌云,叫云开舞散!那箭,他躲开了一次,劈开了一次。当然那也是在他看的见,手里拿着汉江会的宝物——流水剑的时候。
  大叔当然也知道自己那一箭的威力。他今年五十有三,出道三十年,只在三十五岁之前有人躲过他的箭,而抓住过他的箭的也不过一个人。今日,不但有人劈落了他的箭,更有人轻松的捏住他的箭,这叫他怎么能不诧异!
  于是他拉满了弓,放出第二箭。旋即,又张弓,连发第三箭。
  一箭快似一箭!
  风筝浅笑了一下。
  足尖一点,身子在丝网上飞旋曼舞,长发流如飞云暗渡。
  额头一侧,逼开了飞箭逼开了锐利箭风,暗黑的眸子不流不转凝滞如千年寒冰。
  右手一转,兰花悄然颤动,先前捏住的箭脱手而出。
  大叔看见白衣的鬼魅躲开了自己的追魂第二箭,看见风筝抛出先前被捏住的第一箭对着他的第三箭而来。
  从风筝手指离开的箭飞的不快,平稳又没有霸气,好象是山山水水中的一个精灵一朵蒲公英,清清淡淡浅浅,生长在这一方水土,捍卫这一方水土。
  当弱不惊风的精灵遇上了咆哮的天狗。风筝的那一箭居然理所当然的把哀歌第三箭从中一劈两半,直接向着射箭的大叔而来!
没有风,没有雨。
  那是抚堤的春晓,塞外的长空,那是南方小楼出彻玉笙寒,也是北方春风不度玉门关。
  更是吹到了西洲的一场梦。
  死亡的。
  梦。
  大叔看到箭穿过自己的喉咙,箭的力道竟然还没消退,硬是带着自己一直后退,直到那箭插入一棵大树的树干。
  大叔看到自己被串钉在树干上。
  看到自己的死亡。
  他看着自己死亡,想到了一件事一个人一个词语——白衣的,魔鬼。
  江流水一直小心的注视着他的风筝。——他风筝,好象白纸的风筝,可以和猴子嬉戏,可以是苍天是大海是风是雨的风筝,也可以在一个短如盛夏急雨的瞬间杀人的风筝。
  怕他么?
  不怕。因为知道他是爱护着他的。所以没办法惧怕这样的他,即使是这样冷漠的他。
  那个人,那个他的风筝,此刻站在丝线织成的网上,微风吹来,吹动他泉水一样的头发,美的像一场酣梦。
  对着剩下的几个活口,风筝淡然的说:“我不要你们的性命。”
不要性命?
  只怕是要自己生不如死吧。
  风筝继续说:“……我只要你们留下你们的右臂。”
  剩下的敌人还有三个。
  三个臭皮匠挺一个诸葛亮。
  可这三个人反倒没有人说的明白这个要求究竟是不是残忍。
  右臂没了,还可以锻炼自己的左臂,这是自我安慰的说法。可他们毕竟明白,苦练了多年的武功今日要废于一旦是多么痛苦的事!可他们更明白,他们伤了江家的二少爷,他们嘲笑了眼前白衣的人,他们就必须付出代价,一个足够他们后悔一辈子的代价!
  三个人对望了一眼,终于丢下手中弓箭,抽出身上的配刀。
  手臂不多,只一左一右而已。
  左手握刀,手起,刀落。
  右臂死亡了,茫然张开它鲜红流血的伤口,静静掉在早就血红了的草地上。
  风筝在听到那些人远去的声音后,摸索着下了丝网。
  丝网一结一结,遥遥的隔开年少的流水和第一次显出沧桑的风筝。
  心似这双丝的网啊。
  流水愀然伏下身,从丝网下爬到风筝的身边,悄悄抱住他的腰。
  风筝好笑的手拍拍流水的手,斥道:“以后流水遇到了危险的事情一定要告诉他的风筝。不能再自作主张,流水还太小。”
  灿然一笑。
  挥手收了交错的丝线。
  就是这般简单,他一个甘愿,再多千千结再多双丝网,也是无物。
  松了风筝的手,牵了马匹,左手扶了风筝上马:“无论如何,我们得尽快赶回汉江会……”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流水的视线被一个人影吸引了去。
  那人站的远远的,身子半隐没在萋萋芳草中,不可思议的望着江流水。
  那个人影有高高的身材,英挺的相貌,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和落魄的表情。
  那个人轻轻的走过来,好象他的目标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鬼魂。
  他明明记得,三年前,那个人的脸上满是自信。
  那人不是别人,三年前,那人握住了江流水拔剑的手,戏谬的说要找江流水决斗,可在江流水终于被天陷吞噬之时,他还是没能够拉住江流水的手。
  那人的名字叫——江鄂。
  江逐云的童年玩伴,江鄂。
  江鄂走近了,问:“江流水?”
  流水耸肩一笑:“怎么?江鄂,这么快就认不得我了?”
  “二少爷?”
  “拜托!明明三年前是你要抓我回汉江的,现在却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江鄂终于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您还活着。”
  “恩,当年是他救了我。”流水转头向马背上的人,瞳仁里含着一点脉脉的柔情:“他是,风筝。”
  江鄂其实在风筝杀敌的时候就来到这个地方了。他把了风筝每一个动每一个静一点不漏的看在眼里,那个时刻,他就在想,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有比天高的武功比海深的冷漠。
  天下使用针线作武器的一共一百二十二家,可使用鱼骨作针的却根本没有!
  如今,他又重新细细的估量了一下眼前白衣的人,“苍白”是他唯一能找到的评语。
  可他还是对着风筝跪了下来。
  谁说男儿膝下有黄金?
  他双腿跪定,一旦必要,他可以跪穿亘古苍穹。
  他说:“请救一救汉江会。”
  以长江为界,中原两分,北方敬重燕山贝家堡,南方为东风山庄马首是瞻。
  汉江会属于北方地界,是汉水的水路霸主,而汉水两岸分别由汉中、汉阴、汉阳三个帮会的管辖。汉江会的总会设立在龟山之上,与蛇山一江之隔遥遥相望。
  汉水滔滔,连年水患不断,一场暴雨,汉江两岸就足以变成洪水漫流之地。靠水生活的汉江会一直是四个汉江帮派中最安稳的,即使汉中会汉阴会汉阳会对汉江会垂涎已久,但在燕山贝家的威慑调停下,四家哪怕明争暗斗不断面子上到还是相安无事。
  三年前,中段的汉阴会忽然崛起,先后鲸吞汉中汉阳两会,之后终于把魔爪伸向汉江会这个鱼肥水美的所在。而作为北方霸主的燕山贝家因为主人十几年前痛失幼弟无心政治,竟对汉阴会的扩张做出了姑息甚至绥靖的政策。
他,是想风筝去送死!
  江鄂知道流水明白了自己意思:“如今,只有他了。”
  “我不同意!”流水一口回绝。
  他决不能同意。他带风筝出来是为了给他看看他的缤纷五彩的世界,听听绵绵不绝的江水歌唱,是为了给他幸福,而不是,而不是利用他陷害他。不是让他明白世间的丑恶的!
  “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父母么?!”
  “我对不起死去的父母,我更对不起活着的人!我说过我要作风筝的眼睛,我说过我要保护他!我不能让你把风筝当作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江鄂愕然的看着眼前坚定的青年。
  恍然惊觉,三年的确可以改变一个人。他,真的变大了,不是三年前那个含着眼泪任性逃家的小孩,而是一个有了担当的男子。
  这种变化本是好的,可是现下的一切由不得他心软,他转头向风筝,目光灼灼,从容问到:“你忍心叫流水的哥哥和嫂子死么?”
  他赌,赌在这个瘦弱的男子心里流水到底有什么分量。
  他赌,赌这个瘦弱男子的武功底限是多少。
  但他不能说,他不能说,他不相信这个“流水的救命恩人”,他想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如果,如果这真是个危险的人物,他希望这个叫风筝的人和他后台能同燕山贝家结了仇留了怨。就算江流水会伤心,他也得为了汉江会除去每一个危险的存在。
  过了好久,风筝终于叹了口气。
  “流水,你过来。”风筝淡淡的说。
  江流水听话的走过来,拉住风筝搭在窗口的一只手。
  风筝问:“流水,我记得你说,你喜欢你嫂子。她死了你会伤心么?”
  流水脑浆沸腾,反手抱住他纠缠一生的风筝:“我不要你去送死!”
  “傻孩子。我刚才才说过,流水太小,有事情要和风筝商量,不能自做主张。告诉我,如果流水的嫂子和哥哥死了,如果流水的汉江会没了,流水会不会伤心的哭个不停?”
  其实风筝早不必问。
  被他一问,那个方才还一脸坚决的孩子已经红了眼圈。泪水怎么能控制呢?泪水早已经打湿了风筝领口。可他还是一句不说,倔强的粉饰他的太平和他的坚强和他汹涌了三年的思乡之情。
  风筝叹了第二口气,对江鄂说:“我会尽力的。不是为你,只我的流水。记住,只为这个叫江流水的孩子。”
  江流水的泪一旦落下,淅淅沥沥就不再停,竟是要流的菡萏香消翠叶也残。多少泪珠儿,何限的恨,都统统流到风筝的肩头。
  风筝体贴的抱着他,就像天陷下,花海丛中,那个孩子醉倒他的怀里一样。
  流水哭着,渐渐的累了倦了,抽涕着躺在风筝怀中一点点睡去。梦中的翱翔于天际的白云风筝犹攥在流水的手中,天还是蓝的像海,风还是遥远的从天边而来。梦外,流水的泪还是默默的流,流了风筝一身,还有呼唤着爹娘的一声声,砸在风筝的心口。
  夜,寂寞若斜阳阡陌,天涯碧草。
  客栈外,不知有哪个伤心人吹了一夜的洞箫,气流撞击箫管发出凄厉呜咽的哭泣。
  风筝忆起梨花的酒。
  暖溶溶玉醅,白泠泠似水,多半是泪。
  相思的泪。
  六月二十一日。
  这是江流水致死都忘不了的一日。
  一大早,天还蒙蒙,他扶着风筝从西面上了龟山,走的很慢很小心。
  惨淡的石板还像三年前一样长满青苔,二百年的古枫树还像三年前一样粗的夸张,还有从龟山上下望,汉江还是滚滚流入长江。
  雕栏玉砌应尤在。
  淡淡的雾气环绕在山上,静的只能听到黄鹂的叫声,还有白鹭震翅的声音。
  一路上竟是畅通无阻。
  仿佛他们只是踏青的游客,匆匆的来去,走了,也不能带走一片落叶。
  雾气蒸腾在他们身边,把稍远一点的景物都遮蔽的模模糊糊。
  烟雨迷雾。
  有烟没有雨,烟雾像雨一样打湿了流水的衣裳,那件久不穿的绣着船形的长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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