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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知我意》

_13 墨式辰(当代)
  谁有敢说不是“性”尽方归?!
  ……醉卧,温柔乡。
  谁也不能例外,哪怕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也难面对十丈软红。
  风筝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红色弄的他晕旋。
传说中,有一种最残酷的刑法——把一个罪人投入一个密封的红色牢房,让这犯人张眼就是无处不在的红,不出三天,这个犯人就会完全的被逼疯,最后只会选择撞墙自杀。当然,犯人最后看到的也还是红,血色如红。
  风筝只能在等待,心急如焚的等待鲜血中的一个救赎,只要能够带他逃离红色的修罗场,即使这救赎也不过是佛祖下一个嘲弄世人的玩笑他也愿意。终于,一抹浓黄色的流云冲散了红的海洋。
  红衣的舞女悄然退下去,时间似乎静止了,一朵黄色的腊梅花枝繁叶茂盛开在这个酒宴中。
  绝美的人间姿色,细如妖精的灵腰,微微上飞的单凤眼。女人是沉鱼落燕,也是山涧的一滴春露飞雪中的一朵傲然盛开的奇葩。
  看着女子,风筝觉得心的一个角落坍塌了。
  这是和面对流水完全不同的感觉。面对着流水时,他是疼惜,而面对这名女子时,他的血液却在叫嚣和沸腾,骨血里一种噬人的全新的眷恋源源不断的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这个女人,这张绝色的脸,仿佛是他找寻了一千年的相貌。
  一个名字正要破茧而出。
  不!
  不能!
  我还不想……不想想起来啊!
  眸是欲的苗,眼是情的种。
  同是多情种。
  女人媚眼如丝,清凌凌娇滴滴,吴侬软语,欲语还休,还休欲语,玉指纤纤拍着白玉象牙板:“……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裳。合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
  为什么偏偏是子夜歌?
  极尽挑逗之色的四十二首子夜歌!
  风筝落荒了,心乱如麻,不,比麻还乱,他只能——逃。
  平生第一次,心,被搅乱了。
  只能逃。
  逃……
  逃到哪里?
  流水!
  对了,还有流水!
  流水他答应过要带我离开!
  后园,西厢。
  风筝站在门外看到深深睡在屋里的流水。
  流水看起来相当安详,好象被幸福包围住的样子。
  幸福?
  流水要的幸福?
  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风筝彻底的冷静下来,愧疚和惭愧代替了所有的惧怕。
  从流水第一次吻他,说“利用”他的时候,他就明白了!在那种境况下,只要给这个无依无靠的人一点怜惜,这个孩子就会对自己死心塌地。这样多好啊!在那个只有一个人的地方,忽然有个人能听他的,供他消遣,供他解闷,容忍自己披着纯洁外衣下的一切任性。
一点点的可怜就可以换来一颗毫无杂质纯粹的心。
  风筝咬住了下唇。
  已经,不能,再骗他了。
  既然不爱他,就不能再害再骗这个看起来世俗,但心地却比任何人都痴情的孩子了!
  ……也,骗的,累了。
  身后一连串脚步声。
风筝警惕的回头。
  入眼的是那一身浓重的黄色。
  女人的脚步悄无声息。
  每一步都踏在风筝的心坎上。
 女人檀口轻启,柔软的舌头灵活的在双唇中跳动:“风公子怎么走了?大少爷让我来寻公子。”眼波流光,一记媚眼,缓缓跌在风筝身上。
  曾经的矜持,曾经的苦难此刻已经全然消失。他还是那个擒着梨花说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风筝,可这个女人,这一张脸,他推不开。
  如何能够推的开呢?!
  他只能问,做最后的挣扎:“江逐云是让你用身子来寻我?”
  女人已经不说话,身子缠上同样单薄的风筝。
  宴会上的歌声一阵阵飘来——
  “……总有这角枕锦衾明似绮,
  只怕那孤眼不抵半床寒……”
  勾人的吟唱无处不在。
 琴瑟钟鼓的雅乐不适合这个夜晚,这个私会的西厢。即使张生太多心计,即使莺莺睡在内室,即使红娘闯了私会的戏,成了纠缠的主人公。
  西厢不是上床,上床的是牡丹亭。
  梦里,对着那个心之系之的人,用另一副躯体,意淫。
  如梦似幻的肉体欢娱里,风筝的记忆如海啸一样排山倒海的蜂拥而来。
  还是,想起了。
  从十五岁开始一直住在天陷。他用一年时间和万物容为一体,用了两年时间强迫自己意识上的失明,又用了五年时间暗示自己逼自己失去记忆。
  没想到,只在短短几天内八年的努力全部化为子虚!
  佛祖,果然是开了一个彻头彻底的玩笑。
  可我,依旧要期盼。
  书上说,情深不寿。
  诗上说,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如果真的有传情的南风,就算我不是那痴情采莲的女子,也请把我所有的眷恋吹到他的身边。
  ……那个在漳水岸对着自己露出他今生今世唯一一个微笑的人。
  风筝记得,那是他十五个春秋中,他所一直期盼的。哪怕苍天不在,哪怕三乌死玉兔亡,风筝也不能忘记那个微笑,淡然的,欲喜还悲的绽放在那人向来冷漠的面孔上。
  忘不了的情……
  …………
  夜风吹的冷了。
  风筝已从激情中醒来,看着身边睡着的女人,看着那张和那人有七分相似的面孔。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终于,唤出了那个一直沉淀在自己心灵最深处的名字:“如陌……”
  如陌,你所要的是我能获得幸福吧?
  可是我的幸福只属于天陷,属于那个你为我创造的梦幻国度,而不是你争我躲的尘世。
  闭上眼,十三年前的那些还是历历在目。
  那一天,他站在燕山顶,对着所有爱他恨他仰慕他畏惧他的人大笑,他高傲的说——我最重要的人,难道你们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么?!我要是绝对的幸福和绝对的自由!
  然后就像他平常捉弄人之后那样,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转身跳入万丈深渊。
  可他没有死,他醒过来已经在天陷底下。是如陌把他运到那里的,他抬头,在连天的云雾中恍然看到黄衣的如陌站在远远的那一方,对他说着,我把这个地方送给你,这是你梦想中最纯洁的地方,也把弄月留下来陪你,直到你想离开这里的那一天。
  那天陷哪里是浑然天成的所在!是如陌带领着山庄里诸人为他创造的世外桃源。他给他种满梨花,给他引来温泉,给他铺满黄金,给他建造好住所。一向从不出山庄的弄月带领她养的猴子在这里陪他,贝家的老头留在天陷边保护他。
  十三年来,有很多人下来天陷。有男有女,都是如陌默许的,如陌认为这些人可以给他他所追求的,可这些人还是对黄金太执著,他只能毫不留情的杀了这些人,把尸体抛到水里喂鱼。他很清楚,如果那一天悬崖上流水没有选择抛弃黄金,可流水没有。
  流水说——我若不作取舍,人财皆求,恐怕上天容不得我了。
  他决定要看一看这个少年眼中的美丽汉江,看看是什么养育这个少年。
  于是,弄月为他们放下梯子。
  可是他失算了。他对汉江的期待太高太大,身处在人与人之间,他倏忽发现,只有那片净土才能安抚他的灵魂。
  风筝站起身,透过窗柃看着流水的睡颜,他想,或许这是我今生最后一次看到你了吧?
  睡梦里的流水似乎梦到什么美好的事情,微微的翘起了嘴角。
  风筝忍俊。
  心,却在怜惜。
  “风筝”,或者说十三年前那个叫“回雪”的家伙,都是只会撒谎的人。
  如果真的有来生,你一定要远远的躲开我。去找一个真正能陪你看着斜阳午后,看着一场黄梅雨后孤独盛开的美人蕉的人,陪你平平淡淡度过一生的人。
  风筝恍惚的笑着。
  身上绣着梨花的外衣轻轻的褪了下来,落在西厢外冰冷的地上。
  梨花不属于我。
  属于我的是天陷。
  想到了天陷,风筝的眼中忽然间流光异彩。
  对!只有天陷!只有天陷!
  只有天陷才能让我做回那个梦想中的我!
  天陷……
  曾青今天没有喝酒。
  汉江会一多半的人去庆祝了,可他没有。今天一早,江鄂似乎就预料到了什么,早早把他们分散在龟山上各处,负责龟山的安全。
  他一直来来回回的巡视,他从不怀疑江鄂的睿智。
  子时一过,他就看见了他。
  他只穿白色的中衣,疯了一般从山顶处俯冲下来。月光下,他白色的身影矫健的在黑色的树林里一划而过,美的像一颗流星。
  穿梭过的空气还仿佛留下了他的足迹,被渲染成深深浅浅的灰白色。
曾青认得他,他是二少爷的情人,也是江鄂特意吩咐要小心的人。虽然不懂得为什么,曾青还是拦住了他:“风公子,这么晚您要去哪里?”
  风筝眼睛没有动,眉毛没有动,嘴唇没有动。
  动的只有手。
  抬手,一扬——
  曾青不曾想过,这一句,竟是他这一辈子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他,死了。
  一根透明的,柔软的鱼骨针,穿透了他的胸腔,摧毁了他的心脏。
  所以,他,死了。
  这一路上,风筝几乎是杀下来的,不论是谁见到了他,不论是谁盘问住他,他都是回手一根针。
  他不在乎杀了多少人。
  他只求赶快逃回他的天陷!
  逃!
  逃逃!
  逃逃逃逃———
  逃开这个俗世!
  谁都不能阻挡他的脚步!
  谁都不能!
  他以为他的脚步不会被打乱,可他还是失算了。
  龟山脚下,江鄂带领着二十个人站拦他面前,用一种视死如归的口气对他说:“你还是背叛二少爷了。”
  风筝仰天大笑:“那又怎么样?!”
  “我要留下你!”
  “你是拦不住我的!”
  江鄂目不转睛的注视这个濒临疯狂的人:“拦不住也要拦。”
  风筝倨傲的站在夜风中。
  他一直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此时,他直视江鄂,眼神锐利的可以看到江鄂的心里:“你一直在为流水阻拦我,你却又说你只承认江逐云一个首领!这两者相当矛盾,为什么?”
  “你既然猜到了,为什么还要我说?”
  “是,我早就猜到。”风筝傲慢的说,“因为你知道流水离不开我。因为你知道流水无心政治,只有让江逐云坐稳了首领的位置,才能给流水他想要的平淡生活!
  “你——根本——就是爱上了江流水!”
  “是,我在天陷边上就对他一见钟情。”江鄂毫不掩饰,“他坠崖后我站在天陷边上等了他整整一个月。如果不是我有任务在身,我会跳下去寻他的。这些,你不会懂,我从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没有情!你迟早会伤了他!”
  “你不怕死?”
  “为了自己所追求的而死,我死而无憾。”
  “如果不是现在这个状况,我想我们会成为朋友。可是,现在你挡了我的路,所以,我们是敌人。”
  “你在想我示好么?”
  “你觉得有这个可能么?”
  “那么,就让我尽自己所能的为二少爷扯住你的脚步吧!”江鄂也笑了,笑容里带着敌意,“摆阵!”
他也会杀了他。
 二十一人汉江阵。
  二十一把锋利的长剑直直的对准风筝。
  风筝站在二十一个人之中,眼神嘴角都是轻蔑:“你们以为这样粗劣的阵法也能难的住我么?!”
  “能拦一阵是一阵!”
  江鄂的不断的发令,二十一把剑接连变换角度。或急或慢或矫健或柔媚,时而是一江春水,时而是漫天洪水。但不论是什么样的水,也只能在风筝身外叫嚣,从没有一滴溅落在风筝的衣角。
  风筝在刀光剑影中从容的拿出一根鱼骨针,淡然的摇着头:“江湖上一共一百二十二家使用绣花针作武器的,却没有一个人的针是鱼骨做的,也没有一个人能掷出我这样的力道来。江鄂,你也算汉江会半个军师,你知道为什么么?”
  “为什么?”江鄂挑眉,手上的攻击的不断。
  风筝甩甩袖子,轻松的化解了又一轮攻击。
  “来,我来给你提个醒。”手指在瀑布般的长发中梳过,一根发丝落在他的尖细的指尖,他把它穿过针孔,动作幽雅而美丽,似乎他不是在穿针,而是在跳一只倾城倾国的舞,“我长大的地方是这样利用头发的。”
  为什么要留一头长发呢?
  因为长头发是时刻带在身上的线!也是时刻带在身上的武器!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如果说刚刚江鄂还有一丝侥幸,一丝大无畏,但是,现在,他用看恶魔的神情看着风筝。
  恐惧!
  这个人很简单的就能让所有人恐怖!
  江鄂的嘴唇微动,一点点吐出一个他实在不想吐出的名字:“……东、风、山、庄!”
  “是啊。”风筝笑的有点无奈,“十三年前,东风山庄风花雪月四阁中雪阁阁主叫作——回雪。”
  江鄂忽然间全明白了!
  以前一切想不通的都真相大白!
  为什么风筝只有拇指、食指、中指三根指头上有茧子。——因为那是长期捏针磨的。
  为什么流水会带上铃铛。——因为当年只有一个人才会身穿白衣头系铃铛。
  为什么他能将一根轻轻的针掷的如此有力。——因为天下只有一个人才会用燕山贝家掷贝壳的“转杯手”来掷针。
  他是——
  东风山庄、回雪。
  或者说,燕山贝家的小少爷、贝咏潭。
  ——一个本该死了十三年的白衣恶魔!
  在所有的诧异中,风筝激出了手中穿着头发的针。针迅速的在二十一个人之间绕了一个圈,最终回到风筝白皙皙似乎不染凡尘的指尖。
  白色的身影高高的、轻轻的跃起。
  是一只展翅高飞的白鹭。
  针和线,收紧。
  二十一个跳动的心脏,不少一个,从二十一个人的胸膛里被生生的拉扯出来。
  鲜红的血流了一地。
  风筝想,果然是宴会上的红色令我发狂了?
  还是,快一点回去天陷!
  健步如飞,健步如飞,是比飞还要快的速度。
  他买了马匹,一路狂奔。
 去的时候,他是稳稳依靠在流水的身上;走的时候,他一人一骑。既然想起来一切,既然再也骗不下去,他也就不介意暴露他高超的马技。
  管他汉江会死了多少人!管他路上遇上多少南迁的难民!管他江流水醒来后的表情!
  他的天陷只属于他!
  没有一个人可以玷污,哪怕江流水也不行!
  起风,打雷,也下雨。
  再泥泞的路也拦不住他的脚步。
  再冷再瓢泼的雨水也浇不灭他心头的渴望。
  这一场雨下了三个白天四个黑夜。
  三个白天四个黑天里,他出湖广入河南。一路上暴雨跟着他。
  第四个清晨,他来到洛水的横涧渡口。这是七月,一个黄河干支流涨水的季节。
  他只好在横涧住了下来,当晚,他手中的针就架在横涧唯一的一个摆渡者脖子上,他身上带的五两黄金放在摆渡者的面前。他问:“你是要活着花钱?还是要等死了保佑一家老小?”
第五个清晨,他渡过了洛水,又向风陵渡出发。
  第六个清晨,他终于来到的风陵渡。
  他可以直接去天陷,但是他很想在恢复隐居生活前再听一折《西厢记》。亲眼看看小旦眼上的胭脂,还有那个代替了金阿卯的新张生。
  他想知道是不是生命必须中承受的重量太大了,才将人类本该纯洁的眼神压迫的比夜色还要深沉还要黑暗。
  他衣衫褴褛,一向细心的保护的长发变的污秽不堪,雪白的中衣也全是泥土。
  可他惊异的发现,自己衣服的破烂绝对比不上整个风陵渡的破烂程度。
  整个风陵渡看起来就像是被强盗洗劫过的山村,找不到一面完整的墙壁。就连他曾住过的那间酒楼也不复存在,他仅仅在断壁残垣间找到半块红色的木板。
  木板上画着一只棕色的酒葫芦。
  过去繁华的风陵渡似乎在一个瞬间全部消失不见了,留下的仿佛是等待了上千年的旧时城乡和无边的静谧。
  忽然一声残叫破空而来。
  他一惊。
  却原来是一群乌鸦在头顶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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