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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6 余莹 (当代)
终于,男孩走三步回一下头地离开了。我这才扶起车,痛的不是手,却是膝盖。“但愿膝盖没烂掉,但愿膝盖没烂掉……”我心里默念着,又不想让路上的人看见,于是忍痛上车,转到一处无人的空地上,车靠在地上,扒开裤管,又默念:“但愿但愿不要……”
“没破皮!”幸好是2月,穿了一层又一层,按照经验,痛成这样,淤青是难免了,但没破皮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我吐了口水在手上洗伤口,再用纸巾把手包起来。
这时宋洋的电话又来了。
“那个土屋先生,联系上了。说是昨天,有位西村小姐也打过电话。”
“一位朋友帮忙打过电话。”
“他说还要再了解一些情况。他好像对你的身份很担心,似乎以前有中国媒体采访后写了许多对苍井空不好的内容。”
我细细地同宋洋解释了半天,请他一定向土屋解释清楚,我只是想采访她的梦想,没有恶意,也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他还问有没有酬劳。”
“酬劳?”
“听他的意思似乎是这样的。”
“哪有接受采访还要收钱的?”我感到不可思议。既然如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这才跟宋洋说:“刚才摔了一跤,从车上掉下来了。”但又怕他担心,所以赶紧挂了电话,心情甚为低落。
四下一看,突然觉得毛骨悚然起来,原来骑了半天,我竟然又回到刚才那水渠处了,那鲜红的栏杆,立在面前,这次看上去像个阴森的怪物,在这明媚的阳光下,我竟然吓出一身冷汗——我一直在原地打转!
立即打起精神,拿出地图,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出路。幸好天色尚早,又转了一会儿便上了另一条道,摸索着,前面果真看见了平安神宫的大柱,仰天对着长空,天空里有朵白净的云。
脚下加快速度,趁着阳光明媚去京都御苑走一圈。按地图,从西向东,横过鸭川,再经几个路口便是旧皇宫。不知为何,怎么找也找不到,看地图,偌大的一块地,怎么就没有呢?
我不甘心,又掉头,重新从鸭川开始,严格地按照地图,一个街口一个街口地过,却仍不见其影。问了许多人,奇怪的是,好像没人认识京都御苑似的,地图上指给他们看,他们又说:“就是这里了。”今天真是邪门了!
继续向西行,再穿过一个路口,原本喧闹的街道瞬间变得寂寂,右侧,出现了一堵石墙,长长地延伸到很远的地方。我恍然大悟,这,一定就是京都御苑了!刚才总是找不到,是因为一直没有过这个路口,其实一过来,就到了。
从南门进去,地上铺的是炭渣,路很不好走,只得推车前进。今天的京都御苑,似巴黎的卢森堡公园,上了年岁的松柏,点缀着仰望的天幕。这里虽是皇居,但论建筑本身,却是二条城更精彩。
时间不早了,推车出门,绕御苑转了一整圈,过鸭川,继续回到东岸。地图上,显示东侧亦有许多著名的神社与寺庙,不愿错过,便使劲向东骑。初始觉得很有趣,但越向里骑,两旁的商店越是奇怪,全卖些黑糊糊的东西,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供奉先人的祭品。正前方,有一条上山的路,公园似的大门守在前面,亦有车进入。我像是突然醒悟了一样,立即掉头玩儿命地往回骑,直到逃出了好远,才停下来踹口大气——刚才那上山的路,可不是什么公园,而是通向墓地!
突然,一阵大风吹来,刮走了我手上的地图。这张地图引得我几次迷路,不要也罢。还想再去一次祗园,走一回花间小道,总觉得潜意识里仍是艺妓吸引了我,之前没见到,仍惦记。上一次去,美与子开车送我到入口,停车不便,她叫我自己去逛,她从出口接我。这一次,有了单车,便可以细细地逛过每一条巷道。
然而不知是不是去的时日不对,花间小道给我的印象,却总是寂寞的。即便是挤满了世界各地的游人,店里,总有种落寞的孤独感袭来,很让人伤感,闻不到把酒言欢的热烈,也许,它原本就不是那样的地方。
从小道转出来时,夜幕已降临。这一片,亦是游人集中购置纪念品的区域,灯火通明的,繁华的购物中心,与世上任何一个发达城市无异。夜雨稀稀落落地掉下来,还有好长的路,我冒雨骑行。路,已不像白日那般容易辨别,只有鸭川,我记得,只有它能帮我找到回去的路。雨越下越大,先是湿了发丝,接着如洗面一般,水一路流下来,亦不敢骑得太快,一路叮嘱车上的人,路滑,一定要当心,可不敢再摔一次。
这一天骑行,有风景时看风景,没风景时脑子里便习惯性地梦游,奇思妙想天花乱坠,手上的伤,竟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进了7-11,买了寿司,再加一碗速溶蛤蜊汤。回到房间,坐在地上,顾不上擦脸,喝一口蛤蜊汤:“啊,想不到这速冲汤的味道也如此鲜美!”
最后才拿出酒精棉、创口贴包扎伤口,膝盖下面,亦是青一块紫一块了。
第二部分 他妈普拉撒(1)
第一次坐日本新干线,从京都到新横滨。我的朋友宋洋,东京工业大学的博士生,便是我在横滨的“沙发主人”。
“记住买票到新横滨,不是横滨,别坐错了。”他又叮嘱了好几遍。
要上东京了,我心里轻叹一声。虽在新横滨下,但日本的铁路交通很便捷,从宋洋家去东京市中心,据说也就是半小时车程。
一边看风景,一边让大脑习惯性地发散式漫游,时间过得很快。
“几点到?”宋洋发信息问道。
“对不起,请问几点到新横滨?”只得打断身边那位正在认真背英语单词的高中生。
他从包里掏出一本列车时刻表,对照着指给我看:“34分。”
立即把信息转给宋洋。
“好,我出门了。车站见!”他在后面画了一个笑脸。
随眼一瞥,那看书的高中生看上去十七八岁,手机上贴着一张大头照,相片上他的脸旁,紧挨了一个女孩,笑得很甜美。一对可爱的小孩。我正看着他的手机发神,“那个……对不起,”这次是他主动开了口,“刚才,我又查了一下,你应该是44分到站。”
我谢过他,心想,也就差10分钟,懒得再通知宋洋。这次男孩腼腆笑着同我挥手道别。
我慢悠悠地走出站台,远远地,见宋洋一个人倚在柱子上,牛仔裤,黑色收腰呢子短大衣,皮肤还是和原来一样白净,黑边眼镜,斯斯文文的工科书生。他看见我便走过来,比1月份在北京见时略胖了些,笑是笑,却挂着不愠的神色。
“宋洋!”我高兴地叫道。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不是说34分到吗?都50了才出来!”
“对不起,算错时间了。”我心里很纳闷,他是性情极温和的人,不就晚到10分钟吗,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日本的列车是不会晚点的,我看你这么久还没出来,还以为你下错站了……”
“欢迎到横滨!”上了地铁,他总算恢复了常态。
我半靠在扶杆上看着他笑。地铁里,有了日本电视剧里东京的味道,与京都的素雅静谧形成极大反差,却又格外鲜活,一种新的生活敞开在眼前,令人充满期待。
“刚才是地铁,现在坐的是电车。”跟着他中间换乘了一次,在我看来,都是地铁,看不出两种交通工具之间的差异。
“不一样,在上面跑的,在日本就叫电车。”
在北京,地下跑的叫地铁,地上的叫城铁;台北统一叫捷运;到了东京,叫电车。在我看来,它们都是差不多的东西。可日本的电车似乎又比别的国家更有故事。
宋洋说:“电车文化基本上就是日本社交文化的缩影。”
“怎么说?”
“能看见众生百态。早上7点到9点是上班高峰期,你看见这一个个上班族,男的,头发梳得油光光,小皮鞋擦得倍儿亮,夹着公文包,人模人样的;女的,化了精致的小妆,踩了高跟鞋。人和人都是彬彬有礼的。但是到了晚上,一过10点,在电车里就会看到截然不同的景象,尤其是周三和周五晚上,是日本上班族固定的喝酒日,这电车上的人,东倒西歪,衣冠不整,横七竖八,酩酊大醉,什么形态的都有,有的,连鞋子和公文包都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还能找到回家的路?”
“对啊,也有的人,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听起来很悲哀,是压力太大?”
“可能吧,极端的规范下催生出扭曲的人性,压抑的内心需要释放。”
“怎么说?”
“就比如守规则。你看这站台上,每节车厢的门口都排有两个队列,第一队列等的是这班车,另一队等的是下班车。在站台上,就能看见这班车的人上车后,下班车队列的人就会自动移到这班车的队列里来,整齐得跟军队训练过一样。”
第二部分 他妈普拉撒(2)
“太有趣了!”
“电车里的规则也很多:说话不能大声,不能拍照,不能打电话。”
“还不能打电话?”
“对啊,会影响别人嘛。这还不算,在老弱病残的优先席附近,还不能使用电子设备,不能打游戏。”
“为什么?”
“因为有的老人或病人,身体里安装了仪器,可能会受到电子设备的干扰。这也体现了日本人为人处事的一大原则,就是之前跟你说的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
这些规矩听起来很复杂,但是每一条仔细想来,也合情合理。
“电车里,也有一些奇怪的人。有一种人,常常是年纪大的男人,退休了,对社会不满,就在电车里监督别人。”
“啊!怎么监督?”我顿时来了兴趣。
“昨天就遇到过一个,一老头儿,看见一个女的在讲电话,其实她声音很小,这个老头儿走过去对着那女的大吼一声:‘欧巴桑!你不知道电车里不能讲电话吗!’”
“然后呢?”这场面该多么的尴尬啊。
“那女的吓得赶紧挂掉电话,红了脸,一直道歉,车一到站,还没停稳就马上下车了。”这样的故事,像电视剧一样,总觉得不是真的。
“还有一种人,你应该听过,在日本叫痴汉。日本的电车痴汉已经成为一种人的代名词。”
“痴汉?”
“就是那种在电车里占女生便宜,骚扰女孩子的人。”
“色狼?”
“也算吧,但是很隐蔽。反正很常见就对了。”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衣着,还是那件红色滑雪服、运动裤、徒步鞋,算不得邋遢,也绝对不是光鲜得要引人注目的类型。
“我这样,应该还安全吧?”我忐忑不安地看他一眼。
“放心,没那么多变态啦。”现在是他哈哈笑起来。
这一路普及的日本常识既新鲜,亦让人多了许多警惕。
“你家在哪一站下?”
他说了个名字。我以为听错了,让他重复一遍:“叫什么?”
他再说了一遍。这次我确定没听错,惊骇得要叫出来:“什么,他妈什么?”
“就是嘛,他妈普拉撒(TamaPlaza)。”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次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宋洋的家,就在他妈普拉撒附近一座纯白的公寓楼里。两室一厅,一室做卧室,一室既当厨房又办公,另一间,是铺了榻榻米的电视机房,留给我。我住的房间,连接着娇小的阳台,还有一张米白色的皮沙发,旁边的桌子上,玻璃大鱼缸里,有四条小小的鱼,绕着水草静静地游。宋洋很抱歉没有床给我住,哪知我很是感激地回头看他:“哇,终于可以睡榻榻米了!”我光着脚在榻榻米上走来走去,随便踩,随便坐,很兴奋。
“午饭,你也没吃吧?”这一问,两个人都饿了。
“博多拉面,吃过吗?”
“是什么?”
“哇,这一家叫一风堂,可火了,每次都要排好长的队。”下午3点,我们在一风堂拉面馆门口闲扯,坐了好一会儿,才被服务生请进去。
里面的服务生,无论男女,个个绑块头巾,腰带扎得紧巴巴的,走起路来生龙活虎。店里,像点了一团火似的热闹,吃面的人,吸得呼啦啦直响。
“日本的面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常见的乌冬面,比较粗;还有一种,就是博多拉面,用的是细面。博多,是日本福冈市的古名,博多拉面最大的特点就是用猪骨汤作汁。”
博多拉面、札幌拉面以及喜多方拉面并列为日本三大拉面。这是后来宋洋的朋友晶告诉我的。
面一上来,猪骨浓汤浇在面里,上面铺了叉烧、香葱、海苔、豆芽、咸菜。汤汁香醇,面亦是特别筋道,令人垂涎欲滴。
第二部分 他妈普拉撒(3)
一碗下肚,宋洋撇我一眼:“再加一份面?”
“好!”
话说这两人,十分豪爽地干掉两碗面,脚步扎扎实实踏在地上,挪着回了家。还未坐定,宋洋扭头道:“晚上我们和一个朋友吃炭火烤肉!”
“啊——”
灯火阑珊的沟口站台,晶,挎了包,小跑过来。齐刘海,过肩长发染成了棕红色,米白色毛衣,下面搭了一条及膝短裙,高跟鞋,化淡妆,是个高个子的北京女孩。
“我的前女友。”宋洋说,略有些不好意思。
“仍是朋友,是不?”
他点头。
见晶的第一面,没有陌生人之间的尴尬,三言两语,已经很是熟悉。大气的姑娘,不做作,我喜欢。
“和你说话,不需解释太多,你总是会意。”她叹道。
人与人的缘分,实在是奇妙。有的人,第一面就觉得上辈子便认识;有的人,要经历了沧海桑田,才能相认;亦有的人,面对面却形同陌路,心灵永无交汇。一面之缘的喜爱,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当要珍惜。
“做什么?”
“NEC,知道吗?”
NEC便是著名的日本电气株式会社,创建于1899年,目前为商业企业、通信服务以及政府提供信息技术和网络产品。晶,同我一般大,在国内学的是日语,后来萌发了到日本学习先进物流体系的想法。上完学,就留了下来。
“日本物流体系是最先进的。”她说日本的企业什么都有规范,员工说话、做事、点头、哈腰,甚至连微笑都有标准,虽很麻烦,但习惯后却又觉得是种艺术。
“比如身体语言,别人说话时,要身体前倾表示聆听,而对方说完几句话,你应一下表示听到了。这个,我是亲自试过的,你身体前倾,对方明显觉得被重视,效果就是不一样。”
“又好比微笑,每个人的微笑都不一样,但笑到什么程度会让人感到热情呢,所以他们制定了标准。我那时新入职时做培训,回家也要咬着筷子练习微笑。”
“是不是这样?”一想起京都旅馆楼下的男孩,我便要笑出声来,模仿那个男孩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使劲向上挤,嘴上还用日语说着“不好意思”,逗得对面的两个人笑得不行。
“她还逼我也那样笑。”宋洋向晶告状。
中午在横滨站见了宋洋,说到路上的见闻,便给他演示了日式微笑,心想,宋洋在日本住了5年,一定也会的,便求他:“你也笑一个给我看看吧。”他红了脸,做出要打我的样子。
这饭桌上,围着坐了三个中国同龄人,背景与经历,各不相同,却都是漂泊在异乡的人,对未来,都不知道要去哪里。三个人初始时嘻嘻哈哈,吃到后面,竟然有些小小的伤感。只要活着,烦恼嘛,总是有的。
饭罢,宋洋要一并付了钱,我连忙去掏钱包,晶拦了我:“没关系,宋洋有钱。”宋洋回头笑道:“就是,晶说得对,宋洋有钱。”我便笑纳了。
有情人
5年前,我的朋友宋洋,决定到日本学习机器人视觉研究。
“选择到日本,就是为了来吃苦。”到日本的第一天,他就迷路了,拖了行李在路上盲目地走着,误闯进一家餐馆,餐馆里一位好心的中国姐姐帮他找到了学校。
初到日本,一个月的奖学金少得可怜,租的房子,是站不起身的二层阁楼,每天晚上,楼下住户做完饭,二楼就弥漫了油烟。中餐是100日元一个的汉堡包,折合人民币约8块钱,放学后,再绕道去价格便宜的超市买打折蔬菜。
“父母知道吗?”
“哪敢说,每次和家里通视频电话,就把电脑搬到楼下,还在旁边盘子里摆了水果,跟我妈说:‘看你儿子过得不错吧!’”
生活费不够时,也勤工俭学,认识的中国姐姐给他介绍了一个折塑料盒的工作。
“就是那种装口红的塑料盒,每折一个赚1日元,我那时也不懂,一口气要了1万个,结果手全划破了,后来还是同学帮忙才做完,就为了赚一点生活费。”
糕点也做过。有一次,为了多赚一个小时的工钱,他却误了回家的电车,多赚的钱还不够打车回家……
5年过去了,现在的宋洋,一边读博士,一边在导师的公司做科研开发,有奖学金,亦有薪水,讲流利的日语,交很多朋友,住宽敞的电梯公寓,算是苦尽甘来。但是忙碌依然是不减的,读博士是一件苦差,早出晚归,回到家通常已经是晚上九十点钟,有时还要加班到半夜,第二日,又继续重复前一日的模式。
但即便如此忙碌,每个星期的第一天,宋洋既不去公司,也不做科研,而是雷打不动地坐电车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给一群日本人上一天中文课。学校,是一个由志愿者组织的语言机构,聘请中国留学生给当地日本人上课,收费相对较低。宋老师上四节课,上午、下午各带一个班。班上的同学,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或退休的中老年人。2006年,我在法国做过中文助教,教法国人学中文,所以对日本人学中文很好奇,便求着宋老师带我去听课。
“我保证什么话都不说,你就当我不存在。”
“那不行,你得当助教。”
“又当助教?!”
第二部分 情人节(1)
“咦——嗯,你好!”几乎每个进门的人都注意到今天的教室里多了一个人,尽管我选了最后一排的座位。进来的,果然都是长者,有的头发已经花白,有的戴了老花眼镜,亦有不少家庭主妇,其中有一位烫了栗色短发,穿斜纹格子毛衣,长得十分漂亮,一张很有立体感的脸,像混血儿。
“嗯,是谁啊?”上了年纪的人,有时也八卦得很。
“是我的朋友。”一开口说中文,就算开始上课了。我只得乖乖地站到前面去,背着手,当了活生生的口语陪练,同时,满足各位长辈的好奇心。
“朋友?嗯,女朋友?”
“不是,不是,是朋友。”
“怎么认识的?”台下的日本同学,中文算不得流畅,多是些断断续续的词汇,可追问的精神却是很令人钦佩。
“是朋友的朋友,我们之前,见面不多,通过电子邮件联系。”
“什么是电子邮件?”
“就是E-mail,网上的邮件。”
有一位穿了横条纹浅咖啡色毛衣的先生,约摸50岁,摸了摸头,手高举着,憋足了劲,想要说什么。只见他歪着脑袋,迅速地转动眼珠,突然,指着我大叫一声:“网恋!你们,是网恋!”
这一叫,实在令我大惊,看一眼宋洋,他正十分无辜地看着我,表示老先生的话不是他教的。这位先生笑得十分得意,桌子上摆了一本小书,密密麻麻地印满了汉字。
“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奇地问一声。
“滨田刚,我是滨田刚。”
“滨田先生,你的词汇很丰富。”
“不好,不好。”这下他却谦虚了起来。
情人节,自然成了今天课堂上的热门话题。在日本,情人节送巧克力已成为传统。果然,女同学,无论年纪,纷纷把准备好的巧克力发给前面的宋老师和班上的男同学。
这一传统,可追溯到1936年。当时日本神户的MOROZOFF西点店在情人节打出了巧克力广告,尔后,许多百货店也试图把情人节变为赠礼给恋人的日子,但这一习俗并没有流行起来。直到1958年,日本受到美国妇女解放运动的影响,提倡女性在恋爱中掌握主导权,“玛丽巧克力”趁机在新宿的伊势丹百货举行了情人节宣传活动,首次提倡由女性送巧克力给男性。至20世纪70年代,日本巧克力与可可协会将2月14日定为“巧克力日”,情人节送巧克力的传统便渐渐形成。
到今天,情人节已不仅是情侣间的节日,而成为一个全民性的社交节。巧克力的功能可以分为好几种:第一类全球通用,女性送给自己心仪的男性,以表达爱意,不少日本女性宁愿亲手制作巧克力送给心上人。第二类用于全民社交,女职员常常合力买来巧克力送给公司的男同事,表达友谊。第三类,是家庭内部赠送的巧克力,仍是由女性成员赠送,以表达对家人的关爱。第四类,则是用来犒劳辛苦工作的自己,据说也越来越流行。
对话练习围绕情人节送巧克力开始。
左边一位高个儿的男同学,老顽童模样:“我,没有收到巧克力。”他拉长了脸,闷闷不乐的样子。
“什么?那你刚才吃的是什么?”他睁着眼睛说瞎话,一个班的女同学都不干了。
“我不喜欢吃巧克力,太甜了。”老顽童又立即改了口。
“你吐出来!”
他眨眨眼睛,摊开双手,作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惹得一屋子人又好气又好笑。
第一排左边那位小个子的女同学举手:“我的巧克力送给……小儿子,因为……大儿子已经结婚了……二儿子,有女朋友了……小儿子,没有女朋友……”听罢,班上发出一阵叹息。
第二部分 情人节(2)
一位穿紫色马甲的短发主妇举手:“我想送给……丈夫,他不说话,却很照顾我……想送他巧克力,谢谢他……”紫马甲的女同学脸竟然红起来了。
这一班的同学,细问下来,原来和中国都有些关系。有的是孩子在上海工作;有的在北京学习过;还有的,儿子娶了中国媳妇。
“我的媳妇,是中国人,我想学中文,这样才可以和她交流。”一位身材魁梧,沉默不语的男同学,说出这样一句恳切的话来。
“中午,吃中国料理!”这一个班的同学自发留下来,请我和宋洋吃中午饭。
“我沾了您的光。”我对宋洋说。
“哪里哪里,是我沾了您的光。平时,我可没这待遇。”他笑了。
“麻婆豆腐、滑蛋虾仁,还有……白菜粉条……宫保鸡丁。”这一群日本人点菜点得有模有样,倒是我们两个中国人乖乖地坐在角落里,听凭安排。老板娘,从台湾来的,做的东北炖粉条,似像非像,吃起这变异了的味道,还真不错。
那位说我网恋的滨田先生,此刻坐在左边,神情很是谦逊,和课堂上得意扬扬的模样判若两人。
“为什么学中文?”据我所知,他仿佛没有亲人在中国。
“我想和中国人做朋友。”他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似乎怕我不信,又从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中文书,便是课堂上放在桌上的那本,上面写着“中文网络用语大全”。“我的目标,是考二级中文。”这位日本《朝日新闻》的编辑,似乎下定了决心。
右侧,坐的就是那位长得像混血儿一样很标志的主妇,叫藤村小姐。她的中文几乎不太会说,总说日语,请宋洋翻译。
“下午,什么安排?”
“下完课带她去横滨港转转。”宋洋回道。
这桌子上的人,用日语讨论了半天,许久,宋洋才从谈话里抽出身来,对我解释道:“他们中有几位说下午陪你一起逛横滨。”
滨田先生诚恳地看了我一眼,问道:“可以吗?”
我点头,连连说好。
下午的课一结束,宋洋拉了我就使劲往车站跑:“要迟到了!”
天色阴郁了,似要落下雨来。赶到车站时,还是迟到了。滨田先生、藤村小姐,还有一位小个子的村松小姐,各自换过了衣服,一人撑了把伞等着我们,神色都很愉悦。藤村小姐这时扎了一条黑色的发带,把头发压在里面,换了风格,又是另一番味道,一如既往的美丽。
滨田先生带路,先坐红色观光列车,去横滨港。上了车,宋洋才在我耳边悄声说,就在从午餐到刚才的两个小时内,滨田先生回了家,他昨晚上夜班到凌晨4点,至今还没顾得上休息;藤村小姐去东京市内办事;村松小姐,更是回家做好晚饭才匆忙赶出来,为的都是赴我们的这个约会。稍微计算一下路上的时间,就知道他们一定都是马不停蹄,中途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我默不做声,手轻轻扶了前面的把手,心里起了波澜,抬眼望窗外,雨水顺流直下,玻璃窗上蒙了厚厚的雾气。
站在港口,滨田先生兴高采烈地对我说起他刚去过的上海世博会,远处是灯火照映下的海港,雨点像千万支箭一样射向水中。
“觉得中国怎么样?”
“很好,发展得非常好,但是,太快了。”他顿了片刻,又道,“很像20世纪80年代的日本……那时日本人手上突然有很多钱,大家都拼命地消费,买房,买车。但是,当泡沫退去后,经济,进入了停滞,多年都没有改观。我们日本人,教训很惨痛,希望中国可以避免同样的问题,慢一点。”
第二部分 情人节(3)
大约30年前,日本经济经过约30年发展,不仅在低端产品,在家电、钢铁、汽车等行业也具有了极强的国际竞争力,日本进入了经济和消费迅速增长的阶段,房价高涨,许多日本人拿出积蓄,在股票和房地产领域大量投资,然而到了20世纪90年代,随着国际资本获利后撤离,房地产行业全面崩溃,泡沫破灭,企业倒闭,日本进入长达10年的经济萧条期。
这时,雨越下越大,水像瀑布一般从天坠落,风刮得人摇晃不定,东倒西歪,仿佛地也跟着晃动起来。“赶紧往回走吧!”宋洋在后面喊道。我站在一个伸向海面的斜坡上,望见风雨中摇摆中的伞,反复想着滨田先生适才说的话。
藤村小姐一把挽了我的手把我拉回来。她有一双美丽的深棕色眼睛,似乎总有许多问题,怎奈又说不出中文,哇啦啦地对着我讲日语。
“我听不懂,藤村小姐。”我只有以微笑回报。
“哎呀!”她一副着急的模样,抓了脑袋,连连摇头:“对不起,对不起!”
“吃寿司好吗?”仍是滨田君在前面带路,雨,渐渐变成了雪片,飘落下来。电车里的人,手里都拿着伞,湿漉漉的。
另一位陪同的村松小姐,是位十分安静的人。电车里,她总是静静地坐在旁边,认真地听我说话,温和极了。
寿司店一关上大门,便把大雪纷飞的世界紧紧锁在门外,里面却是热气腾腾。
“先来5扎啤酒!”滨田先生十分豪爽。
我的啤酒半杯还没下肚,对面的三位已经开始第二轮了。
“再上一壶清酒!”
日本的清酒,盛在瘦长的玻璃杯里,杯子再放在一个正方形的黑木盒中,倒酒时,定要让酒溢满玻璃杯,流进木盒中,待木盒盛满才算。
“杯子里的酒,是客人买的。木盒里的,是店家送的心意。”村松小姐向我解释道。
清酒,果然清淡,有股甜甜的味道。
“再来一轮!”滨田先生又叫来了服务生。
寿司,盛在一个圆圆的黑色漆木盒里,粉的,白的,黄的,红的,黑的,是艺术品。
“好的寿司,鱼和米饭融在一起,却各有各的味道。不懂的师傅,蒸出来的米饭也不好,肉是肉,饭是饭,一分就开。”藤村小姐出生在北海道,似乎对吃寿司很有研究。被她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以前吃过的寿司,都不能叫寿司了。
这里的寿司个儿比在国内吃到的大,一口吃进去,鱼肉化在米饭与酱汁中,那滋味,说不出地千回百转。
“第一次来日本?”三个人盯着我问。
这顿寿司,他们一定要请客,我盛情难却。
“在日本,原来家庭主妇是可以出来和朋友见面喝酒的?”我好奇对面的藤村小姐和村松小姐,似乎并没有受到限制。
“男人赚钱嘛,自然要自由些。女人真有事情的话,和家人说过,也是可以出门的。”藤村小姐回答得很爽快。
“我是不限制太太的。”滨田君插了一嘴,那副神气又回来了。
宋洋后来对我说,这样的男女同学聚会,并不是常有的事。他们本来各自都有计划,今天是因了我,都取消了原有的安排。我低头,不再说话,感激的泪,已经在心底慢慢地流成了河。对面的三位,依然是这般灿烂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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