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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莹 (当代)
<出发,和每个人谈一次梦想>
第一部分 台湾,我那一岸的家(1)
台北亲人
离开香港的前一晚,照例去7-11买早餐。柜台后面的大男孩,很心细地用普通话对我说:“买两瓶是14块,买一瓶8.9块,还是买两瓶划算哟。”
我笑着谢他:“不了,明天就要离开了。”走出明亮亮的店门时,心里很温暖。
早晨的机场大巴绕了远路,原本充裕的登机时间顿时变得十分紧张。扛着40L的背包,拖了行李箱,一路狂奔至机场大厅。行色匆匆的旅人,让我担心误机的心,更是狠狠地紧抓了一把,后背出了一身又一身大汗。
找到中华航空公司的柜台,前面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一位面相柔和的先生径直走过来,对我说:“能看看您的航班信息吗?”他说的,是台式普通话,温温软软的。
赶紧把电子机票递过去。
“您的飞机就要起飞了,请到这边优先为您办理。”
人还在香港,一进华航的受理区,心情就莫名地骤变。香港人,无论是服务人员,还是街头的小贩,脸上总像是做了蛋清面膜似的,很紧绷,笑也笑得很严肃,而华航受理柜台的后面坐着的一排年轻台湾姑娘,个个脸上都带着甜美的笑意,还未张口,这春风般的友善就已经从柜台后吹了出来。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不紧不慢的话语,让我因晚到而紧张的心突然放松下来。
在候机厅,离登机还有一些时间,给台湾的朋友买了两盒巧克力,费列罗的,台湾人管它叫金莎巧克力。透过玻璃,看见了华航的飞机,机尾上,开了朵粉色的莲花,饱满的花瓣,很美丽的那种。心,却莫名地紧张起来。越到要登机时,就越不敢相信,真的要到台湾了。
大陆人,第一次去台湾的心情,对我而言,比任何一次远行都更紧张,也更迫切。从香港到台湾,只需飞行一个多小时,但为了这一个多小时,却等了那么久,久到对岸的一切都变成了传说。在学校的时候,也有台湾来的同学,常听他们说起那边发生的新闻,网络电视里,那面的娱乐节目,也早已烂熟于心。但心里的台湾,总是和这些没什么关系,心里的那个,还是杨德昌、侯孝贤电影里演的那个:天空里总有些雾气,油绿的稻田,灰白的城市,清新的人,飘散着一丝淡淡的乡愁。
临行前,朋友赠我一本电纸书,免得我在路上无聊。小小的电子晶片里,好朋友帮我储了一堆读物,其中一本,便是廖信忠的《我们台湾这些年》。我一面看,一面忍不住透过机舱看窗外,心中,偶尔又泛起在北京看过的话剧《宝岛一村》,它所讲的,也是过去这几十年台湾发生的故事。我慢慢地想象,试图在脑海里勾勒出它的轮廓,然而越是想,越是让它的轮廓模糊,直到泪水充满了眼眶。
低头,猛然发现机翼下的风景已从港岛的摩天大厦变成了鱼池与田野,台湾,已经缓缓登场了。台北的天空,刚下过小雨,跑道边有些许积水,天空中弥漫着一层薄薄的诗意。飞机一落地,我的耳边便传来空姐清脆的笑声。没有意外,没有文化上的冲击,没有任何特别的异样;有的,只是一种从未离开的熟悉,这种感受一直在心里,如此温暖,又如此自然。
“到了吗?”电话那头,是郭伯伯的声音。
台北原本让我有点无依无靠,唯一熟悉的女友宴慈,在我到达前已经回了高雄老家。又是母亲托了同事毛伯伯,找到了他的朋友郭先生。我叫他郭伯伯。
第一部分 台湾,我那一岸的家(2)
郭伯伯,台湾人,却把大部分职业经理人生涯留在了大陆。他任职的公司,亦是在上海和北京都有办公室,他常年在上海,时不时也去北京出差。
第一次同他讲电话,他正在北京出差:“中午有时间到我的办公室里见一面吧。”
在世贸天阶一座崭新的写字楼里,我见到的他,和想象中的不大一样:浓黑的头发,戴一副黑边眼镜,灯芯绒西装,棕榈色的,看上去不到四十岁,完全不像已近六十的人。笑容,很谦和。似乎台湾人都很会笑,一挤眼,一张嘴,笑容就像发射式地弹出来,磁场很强大,叫对面的人完全没了戒心。
“不要掉以轻心。”我认识的一位妹妹特意提醒过我。去年她从台湾旅行回来,洋洋洒洒地写下8万字的游记,一路认识的台湾人,感动了她,也感动了很多读者。她的游记,亦在台湾出版了。而她却对我说:“不要以为所有的台湾人都是好的,再说,我还是‘黑道高手’呢。”我倒吸了口凉气,我这不会武功的,千万别大意。可是,他们一笑起来,我就全忘了。
“春节不回家,爸妈不挂念吗?”郭伯伯问的是个好问题。去台湾的日子,恰逢中国人最重视的春节。也恰恰因此,我特意计划去台湾。家人亦是理解的。
“总觉得春节来台湾有特殊的意义。”我轻轻地笑。
郭伯伯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书吟,与我同岁,跟了台湾济慈功德会证严法师做善事,据说春节要去花莲做义工,回不了家;大儿子在上大学;小儿子,亦在念大学,一边上课一边在外做工。
“我家里有两个儿子,你一个女孩子,怕是不方便。”
我原想说不介意的,出门在外,虽是女生,但不娇惯。倒是郭伯伯想得细,说他台北有好友,好友的女儿正上大学,恰好也可以采访,住他朋友家应当没有问题。
“我儿子,就叫他们陪你四处看看,也可以做采访。”
我连连说好。他又道:“台湾的年轻人很爱现,人越多的地方,什么火车站啦,捷运站啦,带一台播放机,插上电,就在路上跳街舞。”经他这么一说,这些小年轻儿的形象,就活灵活现了。
“我到桃源机场来接你。”
郭伯伯说好一定来,就不再推托。
一到台北,郭总经理就变成了完完全全的邻家大伯。他穿一件开衫夹克,说话,走路,笑容,说不出和在北京时有什么不一样,但就是觉得更加随和。
一上车,郭伯伯脸上却露出难色:“说好住朋友家,可他今早打来电话,说他女儿半夜感冒发烧,怕是不方便去住了。”他又顿了一下,“其实台湾很多民宿和旅馆也是很好的,我在西门町给你订了一个房间。”
我心里顿时黯然,想必脸上的神色也让他瞧出来了。
“西门町全是年轻人聚集的地方,你可以看到他们的生活,我也可以让儿子或朋友的小孩带你出去玩儿,是一样的。”他又连连解释。
我默不做声,一面有些失落;一面想到还让他破费,心里不安。而一沉默,郭伯伯更是不知说什么好,反复劝道:“真的是一样的,住旅馆也是可以体验台湾的。”
每当我回想起当时的情境,便自觉惭愧万分。我那时一心想要体验当地人的生活,却全然没有考虑到给别人带来的麻烦,沉默的片刻,一定让郭伯伯为难了。
我赶紧换成笑脸,他才放下心来:“前面那个红色的建筑,就是台北圆山饭店,是当年宋美龄主持设计修建的,曾经是招待各国贵宾的地方。”
第一部分 台湾,我那一岸的家(3)
抬眼望去,远山的绿荫中果然有一抹极为鲜红的颜色跳出了台北灰色的基调。圆山饭店内部的陈设,我在一位摄影师的作品里见过,今天看来,设计也是十分精美华丽的。台北,就如想象中的一样,没有那么多摩天大厦,路旁的居民楼,一看就上了历史,老台北依然还在。
进入市政大厅的主干道,感受更强烈。笔直的林荫道后,竖着不少日据时期修建的房屋,仍是政府的办公地点。抛开历史不谈,仅说建筑,至今看来依然很标致,融合了日式与欧洲建筑的风格,简洁,大气,沉稳,又不失细节。
行至中正纪念堂,郭伯伯说:“蒋介石以前就在这里发表演说。就站在那上面。”我顺着郭伯伯指的方向看去,二楼的演讲台,今天已经成了咖啡厅,几顶遮阳大伞下,隐约露出几位客人的头顶。楼下的广场上,三四个少年在玩滑板。
车在西门町停下。这里,曾是台北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在新区出现以前。今天的西门町,依然是年轻潮人的聚集区,琳琅满目、色彩纷呈的时装店及打扮新奇的少男少女,让人想起北京的西单。中心广场的诚品楼外贴满了广告牌,真善美剧院上挂着《极速秒杀》的巨型海报,整形医院、日本的大创百货、HTC等广告夹杂于其中。广场上,穿白衣黑裤的男子,戴着白手套模拟天王迈克?杰克逊的舞姿,看客,围了一圈又一圈。西门町,曾是日本人占领的区域。西门红楼,是日据时期修建的剧场,而今天,它已经变成了台北的创意市集。
郭伯伯替我订的宾馆,是王家卫电影里出现的那种,昏黄的调子,镶了金边的古朴的灯,枣红色的桌子,宽大的床,被围绕在满满一圈镜子里。我心里喜欢,但四面都贴满镜子的墙,却也有些让人害怕。
“我菲律宾的朋友们都很喜欢这家宾馆,每次都托我订这家。”郭伯伯在楼下等着,等我放好行李,就带我去周边转转。
这些,可是他打小就走过的道,说起来滔滔不绝,曾在哪家电影院看过电影,在哪条街道的书店里找过乐,又在哪家小吃店前驻足……庆幸的是,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却总能找到些痕迹,许多食店依然健在,吃客,还是如往昔般排着长队。这对我这个来找台北印象的人来说,真是太感激了。
先从卖年货的华荫街转起,一路上都是吆喝声,每个摊位前都围满了看客,吵翻了天,却不让人心烦。从红糖姜母茶到健康膳食,从保健酒到现磨豆浆,走过路过,买不买,都先拿个小杯,请你品尝。台湾人很重养生保健之道,一路顺着街逛,就顺着吃过去。
“蚵仔煎,原来就是这样的啊?”
面前这位老哥,在洁净的煎板上,打下4个鸡蛋,白的白,黄的黄,四朵鲜花一般得好看;再撒上新鲜的蚵仔,便是小牡蛎;他左手放豆芽,右手撒嫩绿的生菜,新鲜的葱花倒下去,水淀粉一裹,盘子里透亮的,正是蚵仔煎。
“吃一个?”郭伯伯走到后面的小桌前,拉开椅子,叫我坐过去。台湾的小吃摊,在我们那儿俗称地摊,却是一尘不染的。金属包过的桌面,擦得锃亮,一点儿油污也不见。
“没见过蚵仔煎吗?”老哥一边做一边问。
我老实地点头。不一会儿,两份蚵仔煎就飘着香气过来了。蚵仔,又嫩又鲜,肉汁丰满,鸡蛋煎得酥酥的,咬下去很筋道,再加些生抽,满嘴都在流汁。
“怎么会没见过蚵仔煎呢?”老哥这会儿空下来了,抽根烟,走过来同我聊天。那神情像是说不知道蚵仔煎都不能被叫做地球人似的。
第一部分 台湾,我那一岸的家(4)
“我没见过世面嘛。”我头也不抬地开玩笑。
老哥笑得更开心了:“好好吃,欢迎你到台湾来!欢迎欢迎!”
旁边做鱼丸汤的阿姐听说客人是从北京来的,也很欢喜。
“来两碗鱼丸汤!”郭伯伯兴致极高。
这鱼丸,和平日超市里买的、吃火锅时放的,都不一样,是地地道道用鱼肉捏出来的手工丸。
“把旗鱼和虱目鱼肉打碎了再捏。”阿姐在一旁做解说。仔细一看,果然,旁边放了好大一盆雪白的鱼肉,另一个盆里,是捏好的鱼丸,却没有规则形状,全是放在手掌里,使足了劲挤压出来的,咬起来却很带劲儿。
“来来来,你洗个手,也来捏一个。”阿姐好热情。
我笑着看她,摇摇头,汤却喝得一滴不剩。
再往下走,就不知不觉到了宁夏夜市。天,算是黑了,灯火照在街上,比白天还热闹。
“我从小就在这条街上吃小吃。”郭伯伯像小孩子一样喜悦。
宁夏夜市,是老台北人吃的夜市,不卖夜货,全是小吃。
“它和士林夜市不一样。最初是两岸的一些饭馆,渐渐地,聚集了卖小吃的摊位,形成了现在的夜市。”郭伯伯说。我一看,沿街两侧,果然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店。旧归旧,却依然干干净净的。
一进夜市,眼、口、鼻、耳全都缭乱了。这边是脆皮葱油饼,那边是台湾本地的石板烤肉,锅里滚着大汤圆,有两个乒乓球那么大;再往下走,有烧麻薯、大肠包小肠、烤肉串、裹着胡萝卜和白菜的润饼、鱿鱼羹、炒米粉、麻油鸡、猪肝汤、猪血糕、台南碗稞、蛋包虾仁汤、卤肉饭、花枝炒意面、鳝鱼油面、药炖排骨汤、当归羊肉汤……
许多小吃,我真是闻所未闻,但每家店都让人挪不动脚,后面的人又一拨拨地压将过来,口水已经流了一地,却不知道从哪里吃起好。
车轮饼后面,两个小姑娘正手脚麻利地往模板里倒面浆,抬头一看,红豆、奶油、芋头、芝麻、芝士、巧克力、花生、双拼……口味足足有10种,却全是现卖现做的。
这边:“来三个红豆,两个巧克力!”
那边:“两个芝士,一个双拼!”
“两个红豆,两个奶油。”郭伯伯也凑了个热闹。
我在一旁啧啧称奇:“就这么两个小姑娘,光看着就手忙脚乱了,不会记混吗?”
“不会啊。我们都是现卖现做的。”小女孩抬起头,对我嫣然一笑。
这么忙,人还有时间聊天呢。
先做好底,放进各种口味的配料,再在边缘涂上一层炼乳,盖上盖子。一个车轮饼要等五六分钟,一轮只能做30个,第一轮没有等到,又要等下一轮。我好奇:“大家怎么会如此有耐性?”
“不知道,好像就喜欢看着她们做,总觉得更好吃吧。”一位客人在一旁说。
不赶时间,多好。其他口味的不知道,但红豆味的车轮饼真是又香又甜,也不腻口。
“虱目鱼汤喝过吗?”我手上的车轮饼还没完全下肚,郭伯伯又有了新提议。在美味面前,我是从来都不会客气的。
虱目鱼,这名字听起来缺乏美感,鱼却是雪白的。而虱目鱼汤用的是肉质最鲜嫩的鱼腹做成。据说是一种近海养殖的鱼类,以台南虱目鱼最为有名,刺多,但独独鱼腹肥硕,少刺。做汤时,将鱼腹去刺,用清水煮成。
白色瓷碗,盛着白嫩的鱼肉,撒些葱花,加上作料,汤清香且带些回甜,又绝对不是糖味。夹几根姜丝,蘸着生抽,咬一口鱼肉,入口即化,十分过瘾,令人回味无穷。台湾人自己在家做鱼汤时,用汤勺刮掉鱼油,口感没有那么润滑,但一样回味无穷。
第一部分 台湾,我那一岸的家(5)
这一碗汤喝下,感觉恍然隔世,过去吃过的鱼,都似白吃了,未来还没品过的,想象不出如何能与它相媲美。竟然有些小小的伤感。接着,我被拽着出了门,心,却还没回过神。
前方的小吃,一如既往地令人目不暇接。一家摊位上写着“范太太宁夏总店”;另一家写着“60年老店”;斜对角,一个20岁出头的男孩,穿着红色的围裙,正忙着裹润饼,上面的牌子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代老店”。
“在台湾的小吃街里,有很多像这样做过两代、三代的店。你看这条街上,各家都有各家的特色,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丰富的选择,他们不会为了哪种好卖就随便放弃自己的传统。”
总觉得郭伯伯的话是特意说给我听的。
“好像很多小孩子也在帮忙。”
“嗯,很多小孩在上学期间就会帮家里的忙,下课就跟着大人出来摆摊。有点历史的小吃摊,都希望家里有个孩子能把家业继承下去。”
放眼望去,每家小摊后面的人都忙得热火朝天,不知道是不是春节将至的缘故。但脸上,却是一样的微笑。手忙,心,却是不乱的。
“猪肝汤,喝吗?”
郭伯伯,你又向我发起挑战!
虱目鱼还在胃里晃悠,但他一“挑衅”,我的斗志又盎然起来了,生怕错过了美味。
“好!”
“再来个麻油鸡吧?”
“麻薯,吃过吗?”
……
这下,有种需要扶着墙走路的感觉了。
卖麻薯的是一位老汉,他并没有固定的摊位,是推着车走着卖的。一辆很小的木车,上面竖了个自制的灯泡。灯下,黄豆面里,裹了一颗颗拇指大小的麻薯,像是用糯米做的。我们买了一袋,四五个,换算成人民币,两三块钱。又要了两根竹签。老汉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很不情愿。
“郭伯伯,他说什么呢?”
“就这么点钱,还要两根竹签。”他苦笑一下。
听他说罢,我心有不忍。做这样的小吃,每一份赚的都是辛苦钱。然而,却是因为有了这些小吃,才让生活多出了情趣,祝愿台湾的小吃可以一直一直做下去,无论商业的世界如何变化。却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妄想。
最后是怎么走出宁夏夜市的,连我自己也忘记了。路过“苦茶之家”,喝了一碗苦茶,既为清火,也为帮助消化。依然,是一家很老很老的店,名片上写着“三代祖传百年老店”。郭伯伯小时候也喝过的。
半日浮生
郭伯伯上午打来电话,说要陪母亲买些年货,问我有何安排。
那会儿我正窝在宾馆里赶稿子,便对他说晚些去台北“故宫”,自己找得到路,不必担心。
“那我晚点给你打电话。晚上有位陈伯伯要请你吃饭,他女儿和你差不多大,在读研究生,你可以做采访。”
我应了他,写完稿子,竟已是午后,再看时间,快四点了,这才晕乎乎地赶着去邮局。娇娇离开香港时,把家里的钥匙留给我。现在她人在重庆,要把钥匙快递给她。
“今天有什么安排?”她在短信里问我。
“想去台北‘故宫’。”
“台北‘故宫’很值得一去,一天的时间也不够。”
我感到很汗。现在已经下午四点了。
在路旁吃了碗麻辣鸭血,对面,是西门町的大广场。坐在这个角落里,看地铁口进进出出的人流,不相信自己真的已身在台湾。西门町,是之前只在书和电影里见过的地方。
坐捷运,再换乘公交车,下车,过一条很宽阔的马路,在数十株棕榈树后面,隐约露出蓝瓦黄顶的飞檐,这定然就是台北“故宫”了。小跑上阶梯,穿过“天下为公”的牌匾,走一段长长的道,上许多层台阶,最上端宫殿里存放的,便是中国历朝历代的皇家珍宝。
第一部分 台湾,我那一岸的家(6)
卖票的工作人员提醒我,只有不到两个小时的参观时间,但,还是要去的。晚去的好处,是已经过了参观的高峰时间,大厅里,只有几位默默参观的客人,都是很懂事地闭上嘴,尽量放轻脚步,免得打搅到身旁的人。照灯低垂,从枣红的绒布上反射出的光,并不明亮,倒让人看得很尽兴。
如“肉形石”“翠玉白菜”这般的镇馆之宝,自然不能错过。但台北“故宫”里的珍宝,每一件都是打动人心的,像那雕刻在竹筒上的八仙过海,或是得用放大镜才能看得清清楚楚的桃核微雕,那青铜剑,玉佩,怎能不令人佩服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智慧?仔细地趴在玻璃上看,贴得越近,越能看出新的细节,件件珍品,不知饱含了多少工人、技匠的心血,这些先人,就是现在说的艺术家吧。这些藏品,无论搬来搬去搬到哪里,只要是中国人,看一眼,就知道是祖宗留下来的财富,亦会感动得热泪盈眶,心中说不出的震撼。
此次做环球采访,路上所经历的一切,能写的,都一定尽力细心写下来,把一切体验与朋友们分享。然而有的东西,却是难以描述的。就如这台北故宫里的瑰宝,每一件,看过的,还有错过的。有一刻,我心里涌出许多说不清楚的复杂情感,庆幸、感激,还有遗憾。感激的是今生有机会目睹它们的光泽,心里生出骄傲与自豪,为祖先的伟岸;而遗憾的却是想起家里的朋友、亲人,多愿我爱的他们,不是通过我的眼睛和文字,而是亲自看一眼这些奇迹。近来有不少朋友计划着去台湾旅行,我的心里,是多么为他们高兴啊。
在北京时,朋友德强特意嘱咐过,台北“故宫”里有许多工作都是交给志愿者完成的,他们把志愿者叫做志工。到台湾一问,才知道从中学起,台湾学生就有做公共服务的义务,亦要计入学分。
问了一位圆脸的工作人员,她的年龄与我母亲相仿,一双慈目。
“到台北‘故宫’做志工,有什么要求呢?”
她也不问我做什么,细细地介绍了制度,网站上也有细则。无论中学生,还是大学生,甚至退休人员,都可以申请。
“中学生可以做什么?”
“不同年纪的人有不同的服务对象。所有志工都要先接受专业培训,了解相应的历史知识,例如中学生就可以带领小学生参观。”
“通常一个志工会做多长时间?”
“不一定,我们这里有许多人,从中学一直做到大学,甚至做到念研究生的都有。”
“听说台湾学生的学业也很重,他们有那么多时间吗?”
“大多都是利用周末,比如固定周六的半天时间。”
“父母支持吗?”
“当然了,来的小朋友都是家里支持的,小朋友也愿意,可以学到很多知识,也可以帮助别人。”
“对志工有身份限制吗?比如必须是台湾本地人?”
“没有。”
“有大陆学生在这里做过志工的吗?”
“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
她送我去搭乘巴士的站台,晚风中,挥手告别。这位台湾阿姨,与我在大陆的许多阿姨有着一样的微笑。这时,郭伯伯的电话打来了:“到哪里了?”
你好,台湾女生
郭伯伯没到,却是请我吃饭的陈伯伯在捷运站接了我。他头发微白,瘦而不弱,很健谈,嗓门不小,一见就是个快乐的人。
“今天吃羊肉火锅。这家店很有名,别看店不大,却只在冬天才开呢。”
一进店,雾气腾腾的,果然坐满了人。右侧的角落里,摆了一张四方桌,羊肉锅已经架上,最里面的凳子上,坐了一个留着齐肩黑发的女生,白净的脸庞,眉清目秀,轮廓分明,个子算不得高,身材匀称。一想起台湾女孩,便是这样的形象,干干净净,大大方方的。倒是她先向我招手。
第一部分 台湾,我那一岸的家(7)
“我女儿,陈冠桦。”陈伯伯做介绍。
我仍穿着红色的滑雪服,想从人海里挤进去,却卡在过道上,进也不是,出也不是,便脱下外套,挨着她坐下。不多久,郭伯伯也到了,发现我们已经吃得热火朝天,聊了不少话题。
这家羊肉店,论店面陈设,毫无过人之处,就是路边的一家小馆,连锅碗瓢盆也是极为寻常的,但往锅里望去,羊肉、番茄、鱼蛋、金针菇、豆腐、黑木耳、蛋饺、银耳、酥肉,料是料,汤是汤,丝毫不混,味道对得起“鲜美”二字。再上一份姜炒羊肉、九层塔羊肉、麻油拌面,各是各的味,每一样都鲜而不腻。每到大口吃饭、大碗喝汤的时候,就觉人生如此,真是说不出地畅快。
胃口一好,我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幸而冠桦不见外,也是很健谈的。
陈伯伯是天性爽朗的人,站起来,掏出名片扔给我。这名片,是我见过的最有双重个性的。一面,花里胡哨,印了许多钉子器械,写“飞翔国际五金兴业有限公司”;另一面,却清雅了许多,一朵玫红色的莲花上,绘了一座宝塔似的图案,旁边写着“济世功德会、成功清寒植物人安养院理事、台北市南区副召集人”——好长的名字。徽标下写着“行善积德,服务社会”,下方又用粉色字体补充“为善最乐邀天下善士同耕福田,发慈悲喜舍之心同造爱的社会”。名片两面的风格截然不同,却很和谐地安在眼前这位陈伯伯身上。
在台湾,除了本职工作,许多人亦身兼公益慈善的工作,服务的项目大多就在居住的社区,很普遍。
“台湾有很多旧书和旧衣的回收站,但我爸喜欢自己寄,我们从小就跟他一起整理家里的旧书和旧衣,每年定期寄给花莲的孤儿院。”冠桦插嘴道,她又跳过话题道,“对了,爸,今年我们去哪里点灯啊?”
“点灯?”我好奇地看着她。
“对啊,太岁灯、平安灯,你们过春节的时候不点吗?”
“怎么点?”
“就是去庙里啊,交上香火钱,请他们给你点一盏灯,保你一年平安。”
“啊?”我越听越摸不着头脑。
“在台湾,过春节的时候,爸爸妈妈都要给全家人点上灯。香火越旺的庙,越难点,像龙山寺啊,行天宫啊,是最难的,常常是在春季前放出第二年的名额,门前要排好长的队,龙山寺要排上三天三夜,名额一放出来,一下子就被抢光了。”
“为什么一定要去这几家庙呢?”
“因为香火旺,很灵啊,点不着的,就去别的庙了。”
“那么灵?”
“对啊,不同的庙求的也是不一样的。比如,文昌宫点智慧灯,考学的人、要升职的人就会去那里,城隍庙是求姻缘。对啦,迪化街有一座很有名的城隍庙,连小S也去的。”
“真的?”我的好奇心像泉水一样,从这刚被冠桦挖开的泉眼里,汩汩地冒出来。
“等下你带她去看啊。”郭伯伯提议。
冠桦做出为难的表情:“那家庙很灵的,他们说要是月老觉得你们不合适,就会把你们拆开。我现在的这个男朋友,还挺满意的,不想换。”随后她又转头看我,很抱歉的样子,“不好意思啊,不能陪你去那里。”
看她一副认真的模样,我笑起来:“没关系。”
自小,我便长在没有宗教信仰的环境里,连祖母和外祖母都不在我们跟前提半句神灵,更不用说父母了。即便长大了,跟着大人去庙里,却常常是在旅途中恰好经过,半当游玩儿,半当赏析,亦真亦假。身边的朋友、家人,即便定期去烧香拜佛,亦多是商人,或是家中有人有病痛,求的是心理安慰。把拜菩萨看做如此正式的一件大事,我倒是生平第一次遇到,遂觉得格外有趣。
第一部分 台湾,我那一岸的家(8)
觉得亏欠我似的,冠桦又道:“等下带你去文昌宫,就在附近。”
“好啊!”我期待得很。
“爸,那我就顺便把我和我弟的智慧灯点了。”
吃过饭,冠桦挽了我的手,顺着漆黑的夜路走,一路上津津乐道地说起点灯风俗。
“到文昌宫一般是点智慧灯,最灵验的是考学,去年啊,我考研究生,就是在这里点的智慧灯,后来考上了。今年我点个光明灯就好了。”
“上学的人一般都要点智慧灯,长智慧啊。”她又补了一句。
夜里8点了,文昌宫依然还开着大门,不知是不是春节前夕的缘故,工作人员还在忙碌。亦有母亲带着十多岁的小孩,在菩萨面前虔诚地许愿。门口的石狮上,挂满了香客的祈福语。
“成绩进步,希望能考前10名。”
“保佑考上研究生,‘台大’‘清大’‘交大’‘中山’……”后面列了一大串学校的名字,字都写得端端正正,一笔一画。
点灯的明目有很多,平安灯、智慧灯、光明灯、状元灯、太岁灯……程序倒不复杂,交过钱,在一张纸条上写下名字和生辰八字,交还给寺庙。
“到大年初一,工作人员就会把有名字的纸条放在灯下,把属于你的灯点亮。”
“万一他们不点呢?”
“不会的。”
“万一呢?”
“不会的。”她很有把握。
我问过的每个台湾人也都这样回答。
“万一有人偷偷把香火钱收起来了呢?那么多盏灯,你怎么知道有没有点你的?”我表示怀疑。
“不会的。”他们就是知道。
“万一呢?”我还是不罢休。
“头上三尺有神明,神灵也会知道,会怪罪的,所以他们不会。”每个人都很肯定。
走出文昌宫,时间尚早,冠桦说带我去逛台北最有名的年货大街——迪化街。
在站台等车,冠桦挽了我的胳膊:“你喝过双连O仔汤吗?”
“什么?”
“双连O仔汤啊!台北很有名的一家喝红豆汤的店。”说着,她指了马路对面的一家招牌,红底白字,中间的那个“O”画得很有趣,像一张惊讶的大嘴。
我摇头。
“我请你喝红豆汤。”她挽了我的手,径直穿过马路。
铺开菜单,这红豆汤不仅分为热汤、冷汤、刨冰等系列,配料也可以自由组合,花生、汤圆、白木耳、莲子、福圆、芋泥、牛奶、西米、绿豆、麦片……应有尽有,我恨不得通通尝个遍。
“在台湾,家里的妈妈冬天都会煲红豆汤,夏天就煲绿豆汤。”说这话的时候,我们俩面前已经摆上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红豆汤,浓郁的豆香在空气里弥散,甜甜的,有幸福的味道。
“每家妈妈都会做?”
“是吧。在台湾,家庭观念还是很传统的,结了婚,男人主外,女人主内,女人要把家庭的一切都照顾好。”
我瞪大眼睛:“冠桦,你结婚以后也要这样吗?”
“应该是吧,不过我男朋友也知道我是不会天天给他做饭的,他已经有心理准备了。现在和过去不太一样了,很多台湾女生,学历高,工作又好,生活有品位,交很多朋友,经常去旅行,有很多这样的女生不愿意为了婚姻而放弃现在的生活品质。台湾女生分成两类:一般要结婚的会在25岁前就把自己嫁掉;而剩下的大多会在30岁后结婚,或者干脆不结婚了。”
冠桦在台湾艺术大学攻读传播学硕士,年纪与我相仿,听起来似乎也是已经作了选择,要在30岁后完婚。
“觉得人生还有很多地方想去,很多事情想做,结了婚就没有那么自由了。倒是台湾的男生会比较担心一些,很多人都怕自己找不到女朋友。”她笑起来,这个神情,极符合我想象中的台北女孩,自信满满的。
第一部分 台湾,我那一岸的家(9)
对于子女的选择,越来越多的台湾父母选择包容和理解,在这样一个保留了很多传统习俗的社会,能容纳前卫的观点与反传统的生活方式,连台湾人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能父母也是没有办法吧,所以选择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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