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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5 余莹 (当代)
二楼的休息区里,有一块日式坐台,铺上榻榻米,四五个蒲团围绕着一张宽大的木质茶几。桌上插了一枝叫不出名的野花,水是新换上的。落地窗外,冬日的阳光倾泻而下,穿过玻璃照着蒲团上的人。京都黛色的基调,像幅水墨国画似的挂在外面。
我打开电子邮箱,差点惊呼出来:“采访……采访——苍井空?”
凤凰网发来最新指示,“请采访日本著名AV女优苍井空小姐的梦想”,下面,留下了她经纪人办公室的电话。
我,绝不是假纯的类型,对女优这份职业,更没有任何偏见。苍井小姐的大名,自然听过,起因于此前她拍卖玉照为玉树地震募捐的一次善举被我国众多男性粉丝称赞为“德艺双馨”。但是,她的作品,我是真的一部也没看过啊,更何况,这项任务下达得也太晚了些。
出门前我曾对自己说,路上想采访的人,不求名大,不求财多,不求他拥有“成功”标志,只求一件事——他有梦想,并追逐他的梦想。采访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人,仅仅因她的名气以及她从事的特殊职业,对我而言,是一项很大的挑战。最大的障碍不在其他,而是我如何让自己被她吸引,被她打动,或是对她产生兴趣,从而产生采访她的内在需求。采访动机,对有的采访者来说可能无关紧要,但对我却是最最重要的事情。毕竟,不能只是单纯地问一声:“你的梦想是什么?”
“这个人,认识吗?”我写了好大的“苍井空”三个字在一张白纸上,拿给楼下前台值班的日本男生看。
“啊,这是什么?”他看了我一眼,不明所以。
苍井空,在中国算是最知名的日本女优之一,但日本人如何看待女优职业,苍井空小姐的名气在自己的国家又是如何,这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于是先拿楼下的男生做“实验”。
“这个名字,听说过吗?”
“哦,这个……”小眼睛的男生看了半天,仍然一头雾水。
“这,是一位日本成人电影女明星,就是你们说的女优。”
“女优?”他的眼睛瞬时亮起来,掩饰不住地咧了咧嘴,又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我觉得有趣:“听过她的名字吗?在中国,她可是最有名的日本女优。”
“啊,是吗?”他的眼睛更亮了些,立即上网查到了苍井小姐的图片,脸上跟开了花似的,但依然摇头。他却是真不认识。
“怎么会不认识呢?”
“我不看那些的。”他连忙解释。
“骗人!”我笑着看他的眼睛。
“真的,真的!”他一边说,一边推辞似的笑,脸却跟着红起来。
旁边的日本女生听了我们的谈话,也把脸凑过来,拿起我写的名字看了半天,仍然不认得,却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真的,在中国很有名?”她仰头问我。
“嗯。我想采访她。”
“采访谁?”昨天帮我撬开密码锁的男孩子也探了头过来,戴一副眼镜,皮肤黝黑,有双大眼睛,理工科男生的模样,五官很端正。
“喏。”我把纸递给他。他左看右看,摸了头,仍是不认识。
“日本女优,很有名的,认识吗?”我歪着脑袋,很是纳闷,怎么这里一个人都不认识她呢?
“不认识。”他还给我时,脸上的神情已经有些不自然。
“我不信。”我笑。可他的脸却一下子黑了下来,像受了羞辱似的,不再理我,径直回到里屋去了。
惹他生气,虽也让我心里过意不去,但他的反应倒有些意思。你看,前台的男孩,虽也一个劲地称“不看”,但并不排斥;而另一位却觉得我找了个多么龌龊的话题似的,倒是女孩,似乎没有觉得有何特别,反应都平常得很。
第二部分 非常规采访对象(2)
虽然没问出个所以然,但这一轮调查下来,至少我知道了苍井空小姐的名字用英文写下来是AoiSora,也发现原来在日本,女优并不是家喻户晓的。
“AoiSora?”坐在我对面的蒂姆,摇了摇头。
蒂姆是澳大利亚人,在香港上班。看到他,让我想起在中环见到的许多外籍白领,蒂姆,就是其中的一位。问他是否认得苍井空,他却说了个别的名字:“她才是我最喜欢的女优。”上网查了去,没听过。
“我看都长得差不多。”我说。
“不一样的。”他坚持。
“真的差不多嘛。”
“男人看就不一样。”
我只好闭嘴,在这件事上我没有什么发言权,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国家,女人也讨论男优的优劣。
“男人有什么好看的,连女人都看女人的。”一个新朋友插嘴说,“你看女性杂志就知道了,清一色全是大美女,哪有几个男人?”
为什么男人和女人都爱看女人,这件事情,我也没搞明白。为什么有名的都是女优,却没有著名的男优呢?成人电影和情色电影,本质上有区别吗?什么是色情?什么是情色?为什么日本的成年男人可以随便在便利店里买到裸体女生的照片看,但跟他们说起女优时,他们却要翻脸呢?我有太多疑惑,而这些疑惑竟然惹来了一堆颜色各异的人围在一起讨论,却没有一个人能让自己的答案说服所有人。
性与战争,真是个永恒的没有国界的话题啊。性,关于生;战争,关于死。人这一辈子就是从生到死,一头一尾的事,怎么会不感兴趣呢?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那个,我是美与子。”
“啊,美与子!”那位我在站台上认识的西村美与子小姐。一想起她歪戴的紫帽子,我就不由得微笑起来。
“明天,我们见面?”
“好,几点,在哪里?”
等了一个小时,她才发来一条短信:“7点半,京都车站,邮局门前,一起吃早饭。”
“真让人羡慕啊!”宿舍里的女孩子都纷纷摇头,觉得太神奇了。
梦游京都
前一夜写稿到半夜,第二天6点半,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时,屋里的姑娘们还在睡梦中。
我蹑手蹑脚地下床,俯身系鞋带时,却看到窗外竟然飘起了飞雪。
关西的雪,是鹅毛大小白生生的雪片,像穿了小天鹅裙的芭蕾舞演员,轻盈地在京都这古老的都城中漫天起舞。天,还是青黑色的,日光定然也怕搅了大雪的舞姿,偷偷藏匿起来。我打了一把轻薄的小伞,疾步走在渐渐湿润的石板路上。千万不可以迟到。脚下,又加快了步伐。
京都车站,有了走动的人影,邮局,还禁闭着大门。我在屋檐的一角站好,等美与子。眼前,是行色匆匆的路人,打了伞,迅速地移动,日光也亮了些,不一会儿便能隐约看清路人的脸庞了,都是神色匆匆的。
“不是会错了意,等错地方了吧?”仍不见美与子,我自个儿倒有些不自信了。正在这时,不远的前方,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迎着雪向我奔跑过来,一只手紧紧地按住头上那顶紫色的细绒毛小帽。
“美与子!”我向她挥手,心里一阵激荡。果真是她!她穿了一件浅紫罗兰色长款羽绒服,下面是一条枣红色针织长裙,平底鞋,好走路的那种。我赶紧将雨伞放在她头顶。
“我的车,在那边,我们,走吧。”
她的车,同她一样,娇小、可爱,她操作起来倒很熟练。“我们,吃早餐?你喜欢西式的还是日式的?”
第二部分 非常规采访对象(3)
“我都好。”我真是无所谓,吃什么不重要,只是和谁一起吃比较重要。
“好,我带你去。”她点头,其实心里早有了答案。
车,从京都车站出发,沿着主干道一直向北行,初始令人有些沮丧——两旁立满了大厦,坦白地说,若要比新潮和高大,它们比不过北京这些年来冒春笋般起来的新楼,但那些楼,我一座也不喜欢。再向北行,路依然笔直,只是两旁的屋舍变了,石板路,青黑的屋檐,肃静地坐落在应有的位置,像是有千年那么长。我脸上的神色也跟着变了,错不了,这里,真的是京都,和我心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美与子带我去吃早餐的地方,是她最喜欢的一家西式面包房。一间德国风格的餐厅,雪白的窗帘,打成褶皱形状,在玻璃后挂下一道弧线。客人里,有许多上了年纪却仪表堂堂的老人,成双成对地坐着,安静地吃着早餐。
服务生送上两杯水,冰块盛了半杯。
“为什么日本的餐厅,客人冬天都是喝冰水呢?”
“嗯,呃……可能是冰水好喝吧。”
服务生微笑着:“面包,请选一下,白面包、牛角、杂粮的、燕麦的、黑麦的……蛋,是做成油煎荷包,还是炒鸡蛋?沙拉配餐选哪种,是吃德国香肠还是法式培根?喝咖啡还是红茶?……”
我们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水里的冰块,透亮得似水晶一样。
“我喜欢西式早餐。”美与子向我解释。此话从一个四五十岁的日本人嘴里说出来,略让人有些惊讶。我便陪她聊起西式餐点。说起法国人家的早餐,两三个人,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面包、巧克力酱、榛子酱、花生酱、蜂蜜、黄油、奶酪(各种奶酪),亦聊起挪威朋友家的家庭早餐,草莓、樱桃、鸡蛋、圣女果、黄瓜、面包、培根、鱼子酱、煎鸡蛋、鱼肠、鱼罐头,果汁……像一个盛大的周末市集,味道鲜美,五颜六色,真是美丽极了。
她像孩子似的认真听我说话,之后同我讲起自己在他国旅行的故事。她的先生,曾与她在同一所大学求学,婚后,她做了家庭主妇,丈夫是投资顾问。我总觉得她不大像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日本主妇。马大哈似的美与子,有一颗宽阔的心,她,绝不是一个文化上的保守主义者。但我仍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影响了她。
“我喜欢旅行,但我的先生,以前,他工作,有钱,没时间;现在退休了,有时间,又没钱了。”她哈哈地笑起来,声音很是爽朗,又问我道,“在京都,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我透过玻璃看出去,窗外,是一个雪国,而心,却向更缥缈的远处望去。无数京都城里的地名,在白茫茫的世界里淡入淡出,但此刻,我心里却只向往着一个地方,便是金阁寺。
“从照片或教科书里,我经常看到现实的金阁,然而在我心中,父亲所讲的金阁的幻影却远胜于现实的金阁。父亲绝不会说现实的金阁是金光闪闪之类的话。按父亲的讲述,人世间再没有比金阁更美的东西了。同时,我内心里从金阁这个字面及其音韵所描绘出的金阁,是无与伦比的。”
——三岛由纪夫《金阁寺》
因为三岛由纪夫,因为他的《金阁寺》,金阁寺于我,已不再是现实中的庙宇。不知道它被放置在一个什么样的心理时空中,在某种意义上,它已经成了美的化身,以至于当你看到现实中的它时,依然会固执地认为那不过是个幻影,而真实的它,却依然是你心中的那个它。
第二部分 非常规采访对象(4)
雪后的金阁寺,几乎没有任何征兆或是提醒地出现在我面前,丝毫没有遮挡与掩饰,没有欲语还休,没有故作姿态。一眼,便望见湖水上坐落的它。错落有致的前景山石上,松柏婉转了腰身,眺望水里的倒影。而湖心里那座宫殿,便是金阁了。它有三层,全身用金箔覆盖,二层与三层紧闭门窗,而那门,那窗,那屋檐,那一切的一切,都闪烁着清雅的一点也不灼人的金光。屋顶,再覆上一层圣洁的白雪,透着空灵而沁人心脾的美。在最顶端,站立着一只涅磐后的金凤凰。金,不是现实中的金,是一种超脱凡世的光芒。背景处,皑皑的雪覆盖了绵延的松柏林,托起梦里的金阁寺。而在它的对岸,挤满了慕名而来的看客,所有人,都压低了声音,低到什么也听不见。没有人,敢破坏它的静谧。
对我来说,踏雪去金阁寺,是世上最美丽的一件事情,再也找不到更美好的词汇了。这种感受,像一首说不明道不出的诗,回转在心灵上空,浸润你的血管,而你的内心,涌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美的体验,一股似要泪涌的感动,比想象的更含蓄,更强烈,震荡在每一个细胞里。后来又去了西边的银阁寺。银阁寺的庭院更为精巧,细节更值得赏析,但银阁,是生活里的庭院,而金阁,却被置放在真实之上了。
上一次来金阁,对美与子来说,是20年前的事了。
“什么都没有改变。那棵水里的木头依然还在,你看,只是多了一些栅栏。”她指着前方说。
我的眼前,出现了20岁的美与子,闪烁着天真而纯净的光彩,也看到了《金阁寺》里那刚剃度的小僧人,在夏日的夜晚面对它而发出惊叹。春去秋天,日月如梭,多少世人来过,见过,描绘过,但对它来说,都是一样的,散发着那永远无言的光辉。
“走吧。”美与子拉了我的衣袖,向下一个想象中的寺庙走去。
我的前任老板、姐姐马艳丽,曾对我讲起过京都龙安寺的枯水庭院。
“方丈冥想的大厅,正对着一座用碎石铺垫的庭院,院里有15块石头,组成几座假山,因为没有植被,亦没有水,因此被称为枯水庭院。你得从石头里想象出水源、溪流、茵茵的青苔。但最有意思的是,无论坐在大厅的哪个位置,你所能看见的石头最多只有14块。”
姐姐说完,我的眼睛似乎也望见了那幅景色,痴痴地立了半天。“我们永远也看不见事物的全部,说的是这个意思吗?”我抬头看她。她摸了我的头,笑一下:“也许吧。方丈,便是坐在那里冥想的。”
说的,就是龙安寺。进日本的寺庙前,都要脱下鞋子,放在门口的台阶或鞋架上,再换上拖鞋,这才能进去。那方丈庭院竟与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屋檐下的木台阶上坐了满满一排人,个个都对着山石发着愣,看着化成水的雪,一滴一滴从屋檐上空坠落进碎石中,瞬间没了影。仔细数过了,石头15块,然而无论坐在哪里,果然都是数不全的。那庭院里的世界,处处藏着禅机,每个人所看见的部分都不完整,然而我们对于自己所看见的那部分总怀有片面的执著。其实,稍微换个角度,便有新的理解,再多换几个角度,才发现此前所见的只是其中的一个角而已。我想起姐姐说的故事,在那个美丽的春日午后,她一个人在龙安寺快要关门的时候,打了一辆车,赶到庭院,那个下午,她便是坐在这里望着同样的景致发过呆。然而,即便是在同样的地方坐下,那时她眼中的石,和此刻我所见的,恐怕也是不一样吧。正因为如此,我们每个人的生命才要亲自走一遍,因为每个人的故事都是不同的。
“午餐吃什么好呢?”一路开车出来,美与子又问道,我猜她已有了主意,果然,她立即说,“吃日本料理好吗?早上西餐,中午吃日餐。”
车一直在小巷里穿梭,两岸的屋舍,很自然地向后退去。我们在一家古朴的店门前停下。店里的年轻女子,穿了蓝色小花和服,雪白的袜子,夹脚木屐,跪在玄关处迎接来客。脸上的笑,是我在青旅里见过的那种,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瘦长的身材,纤细的腰身,皮肤很白净,年轻的脸,是一个让人怜爱的女子。
那料理,实在是难以形容的精巧。用文了花的漆木盒盛好端来,打开盖,里面又放了六组形态和色彩各异的杯盘,蓝色扇贝形的盘里盛着金枪鱼、三文鱼、北极贝刺身,鱼肉片成方块装,黄瓜刻成花,白萝卜刨成细丝垫在最下端,胡萝卜卷成丝带;另一个莲花状的白瓷盘内,是豆腐、芋头和海带,形状却又是各不相同,菱形、正方形和圆形——个个摆设得如盆艺一般,美得叫人不忍下口。我看着对面的美与子,心里叹道:“你是上天派来的天使吗?竟要对我这样一个陌生的异乡人如此宠爱,叫我如何回报?”
午后,雪已化去,阳光照在二条城的屋顶。美与子挽了我的手,走在将军府的莺歌步道上。
“听见了吗?”她故意走得用力一些,咿咿呀呀的声音在脚下响起,夜里听起来,一定以为是叶莺的啼鸣。“这条木质的莺歌步道,是用特殊技艺做成的,为的不是耳朵的享受,而是预防刺客。”
我心灵上受了震动,心想,300年前,德川家族的将军也走在它的上方,准备着去拜谒天皇。
将军府外是宽广的庭院,要走很长的路,两旁也尽是唐风建筑,松柏、盆景。登至高处向外望去,护城河对岸弥散着一大片粉色的雾气,纷纷点点的。
“美与子,那是樱花吗?”
“嗯,是,真的耶!”她掂起脚。此时,才二月上旬,竟然见到了早樱。
这樱花竟让两个年纪差了许多的朋友兴奋得像孩子一般。我们牵了手走在路上。
“有首日本歌在中国很有名呢,”我看她一眼,轻轻哼起《樱花》的调子,“樱花啊,樱花啊,暮春三月里樱花开……”
“啊!”她清了一下嗓子,用女高音的声调大声唱起日文来:“樱花啊,樱花啊……”
“你疯啦,唱这么大声!”回头一看,只在很远的地方,有三两个人影。她的声音,却又更高了些:“樱花啊……”配合着她的调,我也跟着哼起来,一路大步走着,她挥手打着节拍。这二月的二条城里,竟然有了三月的芬芳,两侧,仿佛全部开出了粉红的樱花,而我们,像踏在柔软的花瓣上似的。
“美与子,我们两个像疯子一样!”
第二部分 两个被快乐冲昏的人(1)
“走,去我朋友家喝茶!”她一挥手,我就跟在后面,直接向银阁寺进发。她的朋友,便住在银阁寺的山下。
银阁寺,亦是我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地方。她送我到寺庙门口,一定要买好票送我进去:“我先去朋友家聊天,你下山来家里喝茶。”
京都,是日本人心灵的故乡,却也让我感受到了中国文化对它的深远影响。日本以木质建筑闻名,京都更是一所木质建筑博物馆。大唐时代的中国建筑对京都的影响不言而喻,沉静而内敛,形态优美又充满力量。无论是庭院、盆景,还是四处可见的松柏,每一处景色后,都能隐隐地读到其与中国文化内在的关联。在另一个国土上看到中国文化的承继和发扬光大,在故土上,历史痕迹却不断地遭遇被拆除的命运,顿时有种莫名的伤痛深深袭来。
从银阁寺出来,快步下山,半山的地方,有一条小巷,尽头是一座十分洁净的房子。敲门,无人应,再按门铃,亦无人,遂将门轻轻推开:“有人吗?打搅了!我进来了啰!”
美与子的朋友这才小跑出来。这是一位很和气的太太,短发,穿着家居服。进到客厅,榻榻米上,三个人正围着桌子上的茶点喝绿茶,一位胖胖的女孩,很是文静,话不大多,却总是微笑着,叫悦子,是美与子朋友的女儿。
悦子在京都一所大学学戏剧研究。“正为找工作发愁呢。”母女俩神色略有些黯然。
“想找什么样的工作?”
“和戏剧相关的都好。最想的,还是在剧院里找份事做,却不好找。”
理想与现实,一对冤家。对悦子的境遇,我很是理解。我在大学时,学的是电视新闻,原本是要去电视台做记者的,哪知半路却被电影缴械了,有保送读研的机会不要,死活要上电影学院,硬是考上了研究生,心里才踏实。三年时光,转瞬即逝,不求长进,全给了爱的电影,无忧无虑,快乐如神仙,亦不知年岁。但到了找工作的时候,才真正体会艺术类的专业真是不如普通学科,尤其在最开始时,总是很难找到心仪的职业。当初的执意,凭的全是一腔热血,为的是那股激情,全然没有考虑过现实的因素。然而生命本是一场体验,无所谓成败,能遇到让自己有激情的事难能可贵,若还可把精力献给热爱的事业,更是幸运中的幸运儿了。
“加油啊,悦子,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诚恳地看着她的眼睛。她微笑着回我,她的笑,像三月的樱花,粉粉嫩嫩,柔而不媚。
天色,眼看就要黑了,美与子拉了我匆匆告别,临走时,朋友送来一面扇子做礼物,塞了糖果要我们带在路上吃。相形之下,我空手而来,显得十分无礼。路上的人,总是欠别人的情,永远也还不了,只好全放在心里珍藏着。趁着将黑的天,美与子带我从平安神宫一路开到花间小路——便是那条著名的艺妓出没之路。我的姐姐马艳丽上次到日本时,遇到过艺妓,讲给我听。我沿了这条道,来来回回走了许多遍,连两旁延伸进去的羊肠小道都没放过,却没有她那般幸运。
“路上见到的,尤其是那些穿着华丽的和服,却在路边吃小吃的女孩子,一定不是真正的艺妓。艺妓做不出这样的事来。”一位在路上认识的人这样对我说,我心里便平衡了许多。更何况,就连关西人美与子,平生也只见过一次艺妓。
“有一次我先生的老板请我们吃饭,在很贵的地方,有艺妓跳舞的。”
第二部分 两个被快乐冲昏的人(2)
“真的?什么样?”我立即来了兴趣。
她便学着艺妓,咿咿呀呀地在路上边跳边唱,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真的嘛!”她睁大了眼睛,很认真的样子。我笑得更厉害了。
再绕着京都南城小转一圈,两人已是筋疲力尽,饥肠辘辘,遂回到京都车站。
车站,紧连着日本的伊势丹百货商城。
那一日,在列车上,我第一次见到美与子,问她:“京都有什么好玩的?”
“噢,那个,伊势丹,有世界第一的巧克力。”她没说清楚,我也听得懵懵懂懂,大意似乎是有位很了不起的日本巧克力师在世界比赛中得过第一名,而他在伊势丹百货里开了一家巧克力店。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张报纸,指着上面的一张照片说:“看,就是他。”相片上的人,看不清楚面容,似乎很是年轻。
“我最喜欢吃巧克力了,陪我去买好吗?”我们刚进伊势丹,美与子就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我。到10层,才发现这哪里是一家巧克力店,整层楼里都弥漫着巧克力浓郁的香气,完全是一场巧克力盛会!
清一色的女性,无论老幼,都徜徉在巧克力的海洋里。掐指一算,情人节已近在咫尺。一面墙上,印了许多面孔,东方的,西方的,头上都架着高高的厨师帽。走近一看,墙上还写了一串法文——SalonDuChocolate。啊,原来是一年一度的巧克力沙龙!美与子小姐,下次麻烦你先说清楚,差点就错过了呀!
巧克力沙龙,起源于法国,是世界各国巧克力师傅切磋技艺的大舞台,自然也是巧克力爱好者的天堂。在这里,不仅可以尝到日本本土的巧克力,还可以品味来自法国、比利时、德国、西班牙、意大利、澳大利亚等国师傅的手艺,甚至还能买到来自中东的沙漠巧克力。粉的,紫的,黑的,白的,各式各样的巧克力,像艺术品似的陈列在透亮的玻璃橱窗里。每一家柜台前,都站了两三位甜美的小姐,拿了入口即化的甜蜜请你试吃。
“每年一到情人节,我就会长胖。”美与子对我做了一个很夸张的姿势,“真喜欢巧克力的味道啊!”她徜徉在幸福的回忆里。
“就是这里!”我被她一把拽到一家柜台前,抬头,上面写了一个英文名“Mountain”。用美与子的话说,这里面有她“今生吃过的最好吃的巧克力”。Mountain的主人,叫水野直己,2006年参加日本巧克力师比赛一举夺冠,2007年在世界巧克力糕点师大赛中,又成为历史上第一位获得此项冠军的日本人。30岁出头,却已是日本排名第一的巧克力糕点师。柜台上的电视机里,此刻正放着水野君当年夺冠的视频。真是一张年轻有为的脸呢!
突然,美与子对着柜台后面的人大叫起来:“哟!哟!”然后,她睁大眼睛,很夸张地打着我的手臂,“哎呀,就是他!”
柜台后面,站了一位瘦高的男人,微长的发,侧分向两边,有一张很立体的脸,白面,黑边眼镜,腮下有些许胡茬,温柔中又带了些桀骜,此君不是别人,正是水野直己。他一身黑装扮,连鞋子也是漆黑的,看上去很洁净。美与子在一旁打得我的胳膊好疼:“哟,就是他呀,你真是运气好,竟然遇见他了!”她睁大了眼睛,神情像极了日本漫画里的卡通人物。
水野先生是位和蔼的人。看着美与子如此喜爱他家的巧克力,他摸着心口,反复俯身表示感激,又特意走出来,带我们去看他设计的巧克力插花。
第二部分 两个被快乐冲昏的人(3)
“他在法国学习过,你们可以用法语采访啦!”美与子把我向前推。
他一脸歉意:“我在法国时间不长,法文,不大好的。”
我连连说:“我也是,彼此彼此。”
水野先生的父亲经营了一家糕点店,他从小耳濡目染,成了一位糕点师傅。2003年,他前往巴黎学习巧克力制作工艺,回国后,经营家业。问他何以如此迅速成名,他说对巧克力有种特别的激情。
“会再增加店铺吗?”
“也许吧,再多开一家,但最多不会超过三家。”
“为什么?
“太多就不能保证品质了。”
我想这正是个机会,便问他:“水野先生,你现在的梦想是什么?”
他严谨地收紧了下巴:“日本人,往往只在情人节才想起买巧克力,但我在欧洲时,发现大家平时也是常吃的,所以我最大的梦想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更多的日本人平日里也爱上巧克力。”
“水野先生为什么对巧克力情有独钟呢?”
那时他正走在前面,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因为它能让人们微笑。”
我想起巧克力化在嘴里的味道,不由的笑了。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答案。
当我与美与子坐在京都车站顶楼吃晚餐时,我的眼皮,得找两根火柴棍才能撑开,却又舍不得让时间流走,便耷拉着脑袋同她聊天。在日本,大多数女性婚后自然成为家庭主妇,尽管现在有越来越多人选择婚后继续工作,但大致的情形还是如旧。我曾以为日本家庭里的主妇们没有发言权与自主权,事实上不完全如此。
美与子喜欢巧克力、西式早餐和意大利比萨,也爱吃拉面。她爱旅行,大部分都是和先生一起,已经去过41个国家。有一年在摩洛哥,服务生给她递情书,她先生在一旁勃然大怒:“这是什么啊!以后不旅行了!”但旅行,还是继续。有时,她会约了女友们一同出门——说来竟然也是20多年前的旅行故事了。她去过中国很多次,第一次独自到北京时,还是个19岁的小姑娘。
“我的英语,很不好,很对不起。”她认真地看着我,说了这番话,却让我心中更产生说不出的惭愧。
“请别这样说,你给我的,已经太多了。”我的眼泪快掉下来。从第一顿早餐开始,她一定坚持要付钱。金阁寺前,我抢先掏了钱包,被她怪了半天,从此以后,我永远也抢不过她。
“你的旅行,还有两个月,还要去很多地方,需要很多钱。”每当我要付钱时,她便一把按住我,“不要,你,还有两个月,两个月!”
“第一次见你,觉得你很小,以为你是个学生。”她托着下巴,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地笑了,那一天,我扎了个马尾辫,背一个很大的行李包向她求助。
“但是慢慢地,我发现,你,很勇敢。”她亦笑了。
“很多词,我不知道英语怎么说,你,很好,很有耐心。”
“你的英语,在日本人中,已经说得很好了。”我夸她。
“不,不,很多词,我都是从世界语里直接拿过来的。”
“什么,你会讲世界语?”我立起身,顿时睡意全无。这个对面坐着的“马大哈”,英语说得吞吞吐吐的西村小姐,原来会讲世界语!
学生时代的美与子和她的先生都是世界语爱好者,年轻时便参加了日本的一个世界语组织,这个组织在各地均有分部,成员常常互访,举办活动,同国际上许多世界语爱好者亦建立了密切联系,各国朋友常常互相探望、组织旅行。美与子,有一颗开阔而包容的心。最初我猜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影响了她,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
又想起台湾的郭伯伯,他年轻时便参加了一个叫做国际青年商会的组织。这个组织的宗旨,是为世界各国青年人提供发展领导才能,培育社会责任感,增进友谊,为全球社会发展作出贡献。郭伯伯与台湾女孩冠桦的爸爸——陈伯伯,便是因为青年商会而成为多年好友。不仅如此,他由此又结识了世界各地分会的同龄朋友,他们,亦常组织友谊活动,去各自的国家拜访,增进相互理解,加强友谊与协作。郭伯伯在博客扉页上写道:“我们在这里共同成长,互相鼓励,从服务人群中训练自己,发展才智。”
这正是这些国际组织成立的初衷——建立民间联系,消除国别陈见,增进互访,建立完整的世界观,真正博爱与相互尊重。世界语给予美与子的不只是一门外语,更给了她开阔的视野和宽广的胸怀。她更让我坚定了要去认识世界,了解世界和爱世界的信念。
“美与子,今年有什么梦想?”
她把一片西红柿放进嘴里:“想和先生,带我的爸爸妈妈去加拿大旅行。”
“中国,你还会去吗?”我殷切地望着对面的人。
她慢慢说道:“中国,已经去过许多次,估计以后不会再去了。因为还有好多其他国家想去。你下次到日本来,来宇治,我的家,好吗?”
我一直点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可我却是多么多么地希望能在中国见到她,让我也可以像她对我那样,好好待她啊……
第二部分 迷路,从鸭川到哲学之道的路上
自行车旅行是我以为最好的一种旅行方式。
每当乘汽车或火车穿过溪流或田野时,总有一种想立即下车的冲动,不在乎是否会晚点,不在在乎是否误掉下一班车,不在乎时间流逝,只求此刻的美好。若有一辆自行车,该多好啊,那时我便这样想着。
“租一辆自行车。”到旅店楼下,前台那个喜欢眯着眼睛笑的男孩正在上网。
“去哪儿?”
“道。”
他从桌子下拿出一张地图,用彩笔帮我设计了一条骑行路线。
“出门,顺鸭川一直向北,至京都御苑,向西去银阁寺方向,哲学之道就在旁边。回来的时候,换一条道,可以去看清水寺。”
线路很明晰,押金交给他,他拿了锁便带我出门。门口停了好长一排崭新的小坐骑,纤细的身材,有天蓝色和橘红色两种,泛着亮光。我穿了一套蓝色套装,便选了天蓝色的“小马”。说它小其实一点也不恰当,它身材很修长,我个子小,一坐上去,双脚根本着不了地:“不行,不行,这样会摔跤的……”
男孩好心地找来工具,把座位放到最低,这下,我踮着脚才勉强挨着地。
“慢慢骑!”男孩站在胡同口,挥手看我渐渐行远。
顺着路骑,果然看见了鸭川。河流一被叫做川,就有了一种优美的古意。鸭川,是京都的生命之水,从北向南,奔腾不息。第一次见它,是在初到京都的夜里,只闻其声,不见其形,今天,才算是第一次见过。
河川两岸,上有车道,下面,紧挨河床的堤坝上,亦有步道。我自然要搬了车下到河面,沿河水逆流而上,更有一番风味。岸上有一老者骑了车,牵了一小的。老者,是位太太,约摸50岁上下,面色红润,戴米白色旅行帽,穿灰色防寒服,卡其色长裤外穿一双黑色马靴;小的那个,高矮不及太太的膝盖,跑得甚欢——黄白相间小狗一只。这一老一小停了车,在河边幽幽散起步来,鸭川在他们脚下哗哗地流淌。这幅画面,令我想起了日本导演黑泽明的作品《梦》,淡淡的。
鸭川,是属于野鸭的河川。野鸭,有的成群结队,有的孤芳自赏,有的逆流而上,有的顺流而下,亦有的,在河水中心的绿洲上停泊。绿洲,在二月的日光里,长着枯黄的草,却隐藏不住已将返绿的生机。鸭群,披了蓝绿与棕黑相间的外衣,挥动着鲜红的“船桨”,在水草中穿梭,优雅地觅食。
前方大桥上,车辆你来我往,两岸的公路,亦是车行不断,而河堤上,又有自己的节奏——晨跑的、钓鱼的、散步的,野鸭、水鸟、游鱼、鸽群,各有各的步调,互不干扰,像在集体唱颂一首静谧而优美的诗。
行至桥洞下,所见情景令人甚为震动。在巴黎,周末的早晨,我也爱沿着塞纳河晨跑,常常在桥洞下,见了流浪汉的帐篷,人还未进洞,尿酸伴着说不出的怪味便已经涌了出来。然而,鸭川桥下的流浪汉却过着井然有序的日常生活,四五座专用“小屋”一字排开,每间“屋舍”都用蓝色塑料布罩好,形似军用床,四四方方,上是顶,下是床。床下摆放着小木凳,鞋子,在凳子下方。衣服穿进衣架里,挂在床的两侧。脸盆、小木桌、折叠椅、锅碗瓢盆、柴米油盐、收纳箱、垃圾桶,应有尽有。邻里之间,似也其乐融融。即使流浪,也不能失去整洁与体面,细节让人无可挑剔。我在桥下站了许久,也未见到主人回或出的迹象,只得继续前行。
第二部分 迷路,从鸭川到哲学之道的路上
顺鸭川还未行至京都御苑,果然看到路牌指示。回到主路,向银阁寺方向骑行,约15分钟后,抵达哲学之道。
很多年前,我不知从哪一篇文章里读到,从东山山麓的若王子神社至银阁寺之间,有一条长约两公里的散步小径,京都大学哲学家西田几多郎教授经常在这里一边散步一边沉思,故而被称为哲学之道。从此以后,心里就有了这个名字,再也挥之不去,到京都的另一个原因,便是为它。
它沿一条古老的沟渠而建,步道宽度大约为两个肩宽,以石板铺成,两岸种满樱树,据说是日本著名画家桥本关雪的夫人所赠,因而这里的樱花又有一个特殊的名字,叫做关雪樱。然而,为了保护古道,现在两岸增设了篱笆,游人已不再有幸能走上西田几多郎当年沉思哲学的道路,但却又令人多了一分臆想。
想象着3月樱花烂漫,西田几太郎走在小道上,风吹过,落樱缤纷,如沐鲜花浴,粉色的花瓣旋转着飘入水中,顺风流去,斑驳的石桥下,鱼群在水底嬉戏,两岸是古老的日式房屋与松柏,所有人生的疑惑便全部化在这诗一样的风景里了。
此时仍在2月,人烟稀少,樱花正含苞欲放,桥下鱼影婆娑。有人道,此时来哲学之道尚早,樱花绽放最美的时刻是歌里唱的暮春三月。然而,对我而言,最妙之处恰在于此:走在石板上,想象满树樱花瞬间绽放在头顶上时是如何一番动人的情景!最大的美不在现实里,而在想象中,未见却比见到更绝,从中生出无限禅意。
行走在路上,时而阳光闪耀,时而雨点簌簌,颇不真实。
两岸的老屋,无论是做了手工店,还是被改造成了茶室,又或是作为私宅,都似艺术展似的,曲径通幽,陈设各有千秋,似一幅幅画作。细竹、枫叶、池榭、盆雕、石刻、苍柏,无一不令人赞叹主人的审美情趣。
细雨,散文诗一样地下着。我坐下,背靠在石柱桥上。桥下,是古老的沟渠,一群大青鱼不知何时聚在身畔,一条便有手臂那么长,个个都成了精似的。我刚取出面包和水果充饥,那一瞬,头上的雨,突然像安了水龙头似的一下被关上了。吃过“午餐”,起身,猛然抬头,见桥柱上刻着“樱桥”二字,年月已久,已经有些模糊,心中莫名地感动。这时又落下几颗雨点掉在脸上,仿佛是它的回应。这,才是我以为的京都啊。
正感动得默默不能言语时,朋友宋洋的电话从横滨打来了。
“明天到横滨的票买了吗?”
“晚上就去买。”
突然想起苍井空的采访,前一日托美与子打过电话,至今依然没有接到她的经纪人土屋先生的回音,赶紧又将此事拜托给了宋洋。
“苍井空,听说过吗?”
“什么人?”
乖乖,都不认识,奇了怪了。
此时下的是阳光雨,阳光明艳,是雨,又非雨。我心情极好,一口气骑到东山山麓的若王子神社,又换了条小径,在京都的历史里四下转着玩儿,不一会儿,便骑到一条宽阔的水渠边,栏杆上涂了鲜红的油彩,在云彩的映衬下甚是好看。
过完桥,一路下坡,骑得甚快,地图上显示,若此刻向东行,便可经平安神宫到京都御苑。心里正算路线,却忘了要往步道上骑,结果反应太慢,轮胎擦着台阶,前轮没上去,整个人便突然一下被甩出去,趴在地上,痛得起不来身。
后面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猛跑上来扶我。他这一扶,我倒不好意思起来,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就站起来。摔一跤最大的痛苦不是身体的疼痛,却是被人看见的窘迫。
第二部分 迷路,从鸭川到哲学之道的路上
他用日语哇啦哇啦地说了半天,脸上甚是担忧。我翻开手,左手还好,刚才人掉下去时,本能地用右手撑了地,这一路擦过去,右手掌烂得全是破皮,血淋淋的。男生惊骇得不行,连忙掏出手绢给我。
他那手绢,白生生的,十分洁净,擦了我这烂手太可惜,我连忙退还给他,又不停笑道:“我没事,没事。”
他依然不放心地看着我,我只得不停地劝他继续走路:“真的,我没事。”
你不走,我就更不好意思查看伤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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