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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七柱

_8 劳伦斯(英)
  伍德黑哈还真有灵性,不肯跟着走进这泥沼中,它只是茫茫然地站在破冰层的边缘,望着我的一身泥泞。不过,我手中仍握着套在它头上的络头,所以设法让它靠近些;然后我猛然翻身,伸手一捞,紧紧攫住它蹄旁的簇毛。它吃了一惊,往后倒退,也因而将我拖出泥沼。我们跌跌撞撞地沿着河床到达一个安全的地方,我在溪水中洗净全身污臭的烂泥巴,然后越过河谷。
  我浑身打着寒颤再度骑上骆驼。我们翻过山岭抵达对面的山脚,圆锥形山头的轮廓映着夜空,显得相当巍峨壮观。此地的石灰岩质地坚硬,地面也已结冰,沿路的积雪达一英尺深。我打赤脚踩雪前进,快到城门时,为了使进城时较有气派,我攀住伍德黑哈的肩头跨入坐鞍;但一跨上去就后悔了,因为我应该由它颈部侧身跨坐上去,才不会因为坐到驼峰而引起它的惊慌。
  我知道阿贝德·马因亲王应该仍在修北克城内,所以在微弱的星光中勇敢地骑过寂静的街道,星光在墙角的冰柱、屋顶以及地面的积雪上舞动着。路面积雪很深,骆驼每跨出一步都有点迟疑;但我不在乎,因为我已经到达这趟夜行的目的地了,而且还带着厚重的毛毯足以御寒。我在十字路口吆喝着向人问好,过了一阵子,从我右手边一间陋室中才传来有人裹在棉被里以沙哑的声音抗议我扰人清梦,我向他打听阿贝德·马因在何处,他告诉我在这座老城郭另一头的总督府。
  我走到总督府,再度吃喝。一扇门开启了,一道夹杂着雾气的光线由门内透出来,有些微粒在光束中飞舞,几张黝黑的脸探出门,问我是何许人。我友善地呼唤他们的名字,然后说我是来和他们的主人共享羊肉大餐的;这些奴隶闻言讶异地跑出来,扶我跨下伍德黑哈,并将它牵到他们自己睡的臭厩房中。有个奴隶以火把替我引路,由屋外的石阶走到门口,然后我穿过一大群仆人,走过左弯右拐、屋顶还会漏水的通道,进入一个小房间。阿贝德·马因就躺在地毯上,脸朝下,呼吸着这一层烟雾最淡的空气。
  一餐五百镑
  我双腿瘫软,跌坐在阿贝德·马因身旁,开心地模仿他的姿势,以免吸进炭盆飘出的令人窒息的浓烟。他替我找出一条可裹住身体的围腰巾,我于是卸下身上的湿衣服,挂在火炉边烘干。炭火燃烧成热煤后,烟雾也不那么刺眼呛鼻了,这时阿贝德·马因双手一拍,吩咐仆役立刻准备晚餐,并招待又热又浓的“佛占”(Fauzan,哈里施地区称呼茶的俚语,是以阿贝德·马因的表兄弟,也就是这座城的总督命名的),热茶源源不断,直到奴仆端出以葡萄干加奶油烹煮的羊肉。
  阿贝德·马因边赞美那盘大餐边向我解释,隔天他们就要饿肚子了,不然便得四处去抢掠,因为他有两百名手下,如今既没钱也没粮食,他派去向费瑟求援的信差又被风雪困住了。这时我也双手一拍,要求他的仆役将我的鞍袋扛过来,当场支借他五百镑,待他的经费拨下来后再归还。用这笔钱来付这一餐算是大手笔了,然后我们笑谈着我在寒冬中驮着逾一百磅重的金币只身上路的古怪行径。我告诉他柴伊德也和他一样阮囊羞涩,需钱孔急;然后我提起索吉、拉梅德,还有那些阿拉伯人仍未赶过来。阿贝德·马因闻言眉头一蹙,并扬起手中的马鞭作势挥打。我替他们辩解,说英国几乎整年到头都是像这种湿冷的天气。“上天垂怜!”阿贝德·马因说。
  一小时后他告退了一阵子,因为他刚讨了个修北克娇妻。我们聊起他的婚姻,他说主要是想传宗接代,我深表不以为然,并引述希腊酒神迪奥尼休斯(Dionysus)的故事。
  他们听我说起酒神至六十岁仍未婚极感震惊,他们都认为生殖与排泄一样是身体的自然机能,他们要传宗接代以光宗耀祖。我问道,他们在情欲最亢奋时,如何能想到子女?然后我请他们想像,婴儿像虫一般由母亲体内爬出来,那血淋淋又瞎眼的东西,正是他们自己!他觉得这是最有趣的笑话,聊完后我们蒙在厚毯子中暖和地入睡。跳蚤见猎心喜,闻香麇集,但我依循阿拉伯人对付虱蚤孽生的床铺之妙招,袒锡裸裎而睡,减少了它们的威胁;身上的酸痛瘀伤则因我已太过疲惫,浑然不觉。
  人驼齐坠山脚下
  第二天清晨我醒来时头痛欲裂,但仍坚持继续上路。他们找了两个人陪我同行,众人都说我们无法在入夜前抵达塔佛烈。然而,我认为路况不会比昨天恶劣,所以我们战战兢兢地走过湿滑的路面,到达一座平原,这座平原沿路上还有许多罗马时代著名的帝王题字的里程碑。
  两个陪我同行的胆小鬼走到这座平原后便打退堂鼓了。我继续上路,与前一天一样时而骑骆驼时而徒步,不过这时除了那些古道外,其余的道路都已滑溜难行。当年罗马帝国曾将土耳其人赶入沙漠中,抚今追昔,弥足珍贵。我在这些古道上可以骑骆驼,但遇到路基历经十四个世纪的洪水冲蚀而坍毁处,仍需下来涉水而行。雨仍下个不停,我淋得浑身湿透,随后又刮起刺骨寒风,使我全身裹着一层白霜,像剧院中的骑士——或像结了层厚冰的结婚蛋糕。
  骆驼与我走了三个小时才穿越这座平原,相当顺利;但我们的麻烦仍未结束。就如我的向导所说的,积雪已完全覆盖住蜿蜒通往山顶的整条道路,我在前两个弯道处,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确定方向。伍德黑哈一路踩过那及膝的积雪,觉得有点不耐烦了,开始走得无精打采;然而,它还是爬上一座斜坡,不过在弯道的边缘处不小自踩了个空。我们一起跌落约十八英尺高的山脚下,摔在一码深的雪堆中。它坠落后又站了起来,呜咽着静立不动,浑身打颤。
  如果是公骆驼出现这种却步不前的情况,必定会在几天后死在原地,这时我担心母骆驼也会有此倾向,于是趋前想将它拉出来,但无济于事;我开始拍打它的臀部,打了好久,它仍无动于衷。于是我跨骑上去,它却坐了下来。我跳下来,吃力地拉它站起来,猜想着会不会是因为积雪太厚了。所以我替它铲出一条有模有样的小路来,宽约一英尺,深三英尺,长约十八步,是我手脚并用挖出来的。积雪的表层已冻硬了,所以我必须先费尽千辛万苦将表层压碎,然后将里层的雪掏出来。表层的碎冰极端尖锐,我的手腕与足躁都被刮破了,血流如注,在路旁洒成一道粉红色结晶,看来酷似颜色非常淡的西瓜肉。
  赤手开路为骆驼
  然后我再走回伍德黑哈身旁,耐心地站了许久再跨上坐鞍。它轻松地迈开步伐前进了。我们开始迈开步伐跑过这条小路,再回到原来的路上。这时我们又如履薄冰了,我下来以棍子探索路面,若遇积雪太深就替它挖出一条新路。我们走了三小时到达山顶,发现西麓风势极强,于是舍弃原有道路,沿着崎岖不平的山头前行,俯瞰着丹纳(Dana)村中星罗棋布的房舍,以及数千英尺下阳光普照、草木扶疏的阿拉巴(Arabah)。
  我们越过山头后走了一段坎坷的路段,这时伍德黑哈又赖着不走了。这次它似乎是真的执意不走,因为即将入夜了;我忽然体认到自己的孤立无援,如果我们在入夜后仍被困在这山顶上,像伍德黑哈这种出身尊贵的骆驼可能会就此丧命。那些沉甸甸的金币,也可能就此不保。将六千镑金币摆在路边,上头放个图章表示归我所有,然后任它们在此留置一晚,即使是在阿拉伯,我也不确定到底保不保险。所以我沿刚才走过的道路将它往后拖了一百码,然后跨骑上去,越过山头。它有反应了。我们快速穿越俯瞰雷希狄雅的盛努西族村落的北边棱线。
  山的这一面可以遮风,而且整个下午都有日照,雪已融了。在融雪下方则是潮湿泥泞的地面,伍德黑哈飞快地跑过这片路面时滑了一跤,趴倒在地,四脚交缠;它就这么尾部着地,带着坐鞍上的我,一路往下滑了一百英尺。它的尾部或许磨伤了(雪下有石头),因为滑到平地后,它踉跄着站起来,呜哝着,像蝎子般甩动尾巴。然后它开始以时速十英里沿这条湿滑的坡道朝雷希狄雅飞奔而下,疯狂地时而用滑的时而用冲的;我坐在鞍上深恐会摔得粉身碎骨,紧抓着鞍角不敢松手。
  柴伊德手下的一群阿拉伯人原本要到费瑟营地,却被风雪困在此地,听到伍德黑哈飞奔下山的蹄声,纷纷跑出来探看究竟,也对它这么惊天动地的进村方式乐得大声叫好。我向他们打听情势,他们说一切顺利。然后我再骑上伍德黑哈,走完最后八英里路进入塔佛烈。我交给柴伊德他的信件与若干经费,然后安然入睡……又是一个没有跳蚤的夜晚。
第九十章 挂冠求去
第九十章 挂冠求去
  一早醒来,我发现自己几乎得了雪盲,但心情愉快,精力充沛。我四处闲逛找事做,打发等其他金币送达前的这段空当。最后我决定亲自勘察前往肯拉克的通路以及日后要进军约旦时所经过的地区。我要求柴伊德接收莫特洛格带来的两万四千镑,目前需要的费用就先拿去用,其余的等我回来再说。
  金币散尽转瞬间
  柴伊德告诉我,塔佛烈还有另一个英国人。这消息令我颇感诧异,于是去与柯克布莱德(Kirkbride)中尉会面,他是个会说阿拉伯语的参谋官,狄兹派他到阿拉伯前线了解情报发展。我与他从此密切配合,互蒙其利;柯克布莱德的表现也令人嘉许。他是个沉默寡言、埋头苦干型的人,很孩子气,但一上战场毫不留情,他与阿拉伯军官已相处八个月,是个沉默的战友。
  寒冬已过,即使在高山地区也能展开行动了。我们穿越赫萨河谷,到达约旦山谷的边缘,深谷内全是艾伦比喧腾的人马,他们说杰里科仍在土耳其部队手中。于是我们再折返塔佛烈,经过这番勘察后对前途更充满信心。我们已可轻而易举地与英军会师。天气晴空万里,我们可以立即行动,也可望在一个月内完成任务。
  柴伊德漠然地听我做简报。我看到莫特洛格就在柴伊德身旁,于是语带讥讽地恭贺他并问他带了多少金币来,然后才开始畅谈我们可以如何展开攻势。柴伊德打断我的话:“可是,那需要一大笔钱。”我说不需要,我们手边的钱够用了,而且还绰绰有余。柴伊德答说他身无分文;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他这才满脸羞愧地说已将我带来的经费花光了。我以为他在开玩笑,不过他说他各付了一大笔钱给塔佛烈的族长狄阿布、村民、加济的豪威塔特族、班尼沙赫族。
  经费花光了,我们将只能采取守势。柴伊德刚才提到的那些部落全都聚集在塔佛烈,彼此间有血海深仇,根本无法让他们往赫萨河谷北方推进。当然,如果我们进军,这些族长都会征召各地区的人,而且按月付他们薪饷;但除非他们真的上战场,否则这笔薪饷是有名无实的,对此大家心照不宣。费瑟在名义上拥有四万大军,然而英国提供他的经费补助只够他支付一万七千人。其余只挂名而未上战场者,没领到薪饷时也经常向他索讨,但讨得并不是很理直气壮。然而,柴伊德说他还是将钱付给他们了。
  无官一身轻
  我愣立当场,因为,这么一来所有计划与期望全都泡汤了,也无法履行我们对艾伦比的承诺。柴伊德则一再表示钱已经花光了。后来我去找因发烧卧病在床的纳息尔,他病恹恹地告诉我,其实这件事是大错特错,柴伊德太年轻又缺乏胆识,无法应付他身旁那些狡诈又懦弱的顾问群。
  我整夜没睡,思索着该如何挽回颓势,但只觉一片茫然;到天亮后我也只能派人去告诉柴伊德,如果他不能将钱追讨回来,我就要挂冠求去。他的反应是把自己那一份送还给我。我们正在打包时,乔埃斯与马歇尔来了,他们刚由圭威拉过来,要给我一个惊喜。我告诉他们出了什么事,以及我要回去艾伦比营中供他遣用。乔埃斯去找柴伊德商议,但徒劳无功,只得答应会替我向费瑟解释。
  乔埃斯也愿意帮我解除我的职务,并协助遣散我的私人护卫队。所以我当天下午就无官一身轻,带着四个随从,朝距离英军总部最近的比沙巴出发。我们沿着阿拉巴的陡坡边缘而行,初春的景致美不胜收,我心头离情依依,更觉触景伤情。山下的峡谷树林浓密,但身旁的山头上只有五颜六色的秃石所形成的陡峭山壁,有些颜色是岩矿的原色,有些则是因融雪滴落崖边而形成。
  当路过位于深谷上方一片巨岩上的小村落布塞拉(Buseira)时,村民坚持要我们下来与他们共餐。我也很乐意,因为如果我们在这里让骆驼吃些大麦,或许可以走上一整夜,明天便可到达比沙巴:然而为了避免耽搁,我还是婉拒进入他们房舍,只在一座公墓内的坟墓旁用餐。坟墓前有许多以水泥固定住的发辫,是前来吊唁者剪下来向死者致意的。用完餐后我们沿着蜿蜒的山径而下,进入达哈尔河谷(Wadi
Dhahal)闷热的谷底,两旁的山壁高耸又紧密,使夜色更形漆黑,仰头不见星光。我们的骆驼刚走完险峻的下坡路,因为紧张而腿软,所以我们略事休息,再沿着一座竹林而行,涉过林下湍急的溪水,竹梢低垂,叶片沿路抚弄着我们的脸庞。行进间发出的回音,吓得我们的骆驼越走越快。
  到达巴勒斯坦
  我们不久便走出这片竹林,然后走出山谷,在空旷的阿拉巴地区摸索着前进。我们到达平原的中央,发现已经迷路——情况不妙,因为我们是依三年前我画给纽坎贝的地图的印象前进。我们浪费了半小时想找出通往山壁的斜坡。
  最后总算找到了,随后是一段迷宫似的蜿蜒山路——很怪异的地方,因盐分太重而寸草不生,看似大海突然凝结了,汹涌的波涛凝固成坚实的土地,在微弱的月光下灰蒙蒙的一片。走过这段路后我们往西,直到看见哈斯柏(Hush)地区高大的树林映着夜空的轮廓,这时我们听到潺潺的溪水声。我们到溪旁让骆驼饮水,它们刚由五千英尺高的塔佛烈高原走下来,马上又得走上三千英尺高的巴勒斯坦。
  我们在慕拉河谷(Wadi
Murra)前的小丘上,忽然看到一堆营火,刚刚堆成的,都是巨大的圆木,仍熊熊燃着烈焰。附近并没有人迹,显然生火的是一支战斗部队,然而生火的方式又不像游牧民族。由火势看来,他们还在附近,由火堆的大小判断,他们的人数众多,所以我们决定走为上策。事实上,那是英军福特牌车队的营火,他们在两位著名的麦克(Mac)先生领军下,正在探勘由西奈到阿卡巴的车道。他们就躲在暗处,以路易士牌机枪监控着我们。
  我们在天亮时走上山径。这时下起毛毛雨,在经历过塔佛烈的狂风暴雨后,这种微风细雨令人神清气爽。稀薄的碎云令人费解地停滞在山头,我们骑过平坦的平原,在中午到达比沙巴,表现不错,下山再上山共走了将近八十英里路。
  不再自欺欺人
  他们告诉我们,刚刚攻下杰里科。我前往艾伦比的总部,在那边遇见霍加斯,向他坦承我把事情搞砸了:我是来要求艾伦比将我安插到其他单位,执行一些较无关紧要的闲差事。我一头栽进阿拉伯抗暴行动,如今因判断错误而搞砸了;问题出在费瑟的幺弟柴伊德,他也是我真心喜爱的一个小弟。我如今在阿拉伯人面前已抬不起头来,只想退回熟悉安全的环境中供人驱遣,安心地奉命行事,不用负责。
  我抱怨道,自从到达阿拉伯半岛后,我便一直在做选择与要求,不曾接受命令,如今我对这种我行我素的行径已烦透了。一年半来我一直在四处奔波,每个月骑骆驼跋涉上千英里路,外加搭乘令人提心吊胆的飞机,或搭马力强大的汽车在荒野间横冲直撞。我在最近五场战役中都曾中弹,我的身体深怕再承受伤痛,总得鼓起莫大的勇气才敢再面临枪林弹雨。我一直处于挨饿状态,最近则是饥寒交迫:冻霜与泥垢使我的伤口恶化成痛彻心扉的脓疮。
  然而,因我已习惯自欺欺人,所以才得以暂时将身体伤痛这种烦心琐事抛诸脑后。我自欺欺人地想领导别的民族发动全国性抗暴,每天穿着异族的衣服,以其他民族的语言宣扬抗暴理念,心头暗自期盼,让阿拉伯人信以为真的那些“承诺”,在必须履行的时刻到来时,真会使他们奋战不懈的努力获致应得的成果。我们自欺欺人地说,或许阿拉伯人可以既没援手又没人教导,以纸糊的工具成功捍卫自己的家园。然而我们借着诱引他们参战来掩饰自己的错误。如今我不再自欺欺人了,赫萨河谷之役造成数百冤魂,全得归咎于我的自大独断。我的意志已荡然无存,我恐惧独处,惟恐环境、权势、欲念都会如强风般,刮走我已如行尸走肉的灵魂。
第九十一章 妥协
第九十一章 妥协
  霍加斯老谋深算,当时未置一词,只带我去与克莱顿共进早餐。我在用餐时得悉史迈兹(smuts)已奉英国战时内阁(War
Cabinet)之命,到达巴勒斯坦,他带来的信息使我们的情势大为改观。他们这一阵子急着想召我去参加内阁会议,最后还派了部飞机前往塔佛烈找我;但驾驶员只飞到修北克附近,要求当地的阿拉伯人传话,只是那些阿拉伯人全因当时气候恶劣而懒得动弹。
  再度自欺欺人
  克莱顿说,依照目前的新局势,不可能就这么放我走。东线的战事才刚开始,艾伦比告诉我,由于西线的战事已陷入胶着,战时内阁亟需他在东线有所突破;他至少要攻占大马士革,如果可能,也要尽快占领阿勒坡。我们必须彻底将土耳其击溃。他目前面临的困难在于东翼,也就是右边的约旦。他一直想找我,研究能否由阿拉伯部队替他分担这个重担。
  我这是插翅也难逃了。我必须再度在中东自欺欺人;我一边为自己这么轻易便采取姑息的权宜之计而自觉不齿,一边也再度又一头栽了进去。这种事或许是诈欺,也可能只是闹剧,但没有人能说我演不来。所以我连为何来此的缘由都闭口不提,只指出这个约旦战役计划似乎只是为了英国的利益而研拟出来的。艾伦比表示同意,并问我们是否仍能执行。我说:暂时不行,除非能先克服新浮现的难题。
  第一个问题在于马安。我们必须先攻占马安,才可能继续推进。如果能让阿拉伯正规军拥有更多的运输工具,让他们得以扩大行动范围,他们将可望在马安北方数英里外设立据点,并永远地截断当地铁路,迫使马安守军出城与他们交战;阿拉伯部队在荒郊野外可以轻易打败土耳其部队。我们需要七百只驮辎重的骆驼,以及更多的机枪大炮;最后,也需要确保我们在攻击马安时,不会遭到来自安曼的侧翼夹击。
  我们就以这几个大原则为基础,研拟出一套作战计划。艾伦比派遣两个单位的骆驼运输部队(CamelTransport
Corps)到阿卡巴,这是一支由英国军官指挥的埃及部队,在比沙巴战役中有杰出表现。这真是一份大礼,因为它的载重力足以让我们的四千名正规军移防至八十英里外的新基地。申请机枪与大炮也悉数照准。至于掩护我们免于遭到来自安曼的攻击,艾伦比说这只是小事一桩,易如反掌。他自己也为了避免遭到侧翼攻击,打算不久先进军攻占约旦后方的索尔特(Salt),并派一旅印度兵前往戍守。第二天要开军团会议,我必须留下来开会。
  军团会议
  在这次会议中决定,阿拉伯陆军立刻朝马安高原进军,攻占马安。英军则穿越约旦,占领索尔特,并尽可能地摧毁安曼往南的铁路——尤其要炸毁大隧道。至于在安曼的阿拉伯人在英军行动时应扮演何种角色,则引起一番争议。波尔斯将军认为阿拉伯部队应该在进军时便与英军联手出击,我对此表示反对,因为在稍后土耳其部队由索尔特撤守后,会造成当地人心惶惶,趁他们兵荒马乱之际再动手,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负责执掌此次进军兵符的阙特伍德问我,他的手下该如何分辨阿拉伯人到底是敌是友,因为阿拉伯人对穿卡其服的人一向不大友善。我当时穿着裙袍坐在他们中间,于是回答,穿裙子的当然不喜欢穿制服,这句话引来众人一阵哗笑,这场争议也因而消弭于无形。我们同意,在英军占领索尔特之后,我们才协助他们戍守当地。一旦攻陷马安,阿拉伯正规部队便顺势推进,并在杰里科补给军需品;七百只骆驼也继续供他们调度,让他们得以维持在方圆八十英里内活动自如的战力。在艾伦比由地中海至死海间展开第二波大规模的战事,朝大马士革进军时,这支部队也得以借骆驼之助在安曼上方策应。
  我的分内工作已完成。我到开罗待了两天,然后身负与费瑟配合的新任务,搭飞机到阿卡巴。我告诉费瑟,我觉得他们未经我同意,就将我专为死海战役而申请的经费花光,太不尊重我了,令我颇觉委屈;所以我离开柴伊德,因为身为顾问若受到屈辱,根本不可能再待下去。
  塔佛烈沦陷
  是艾伦比派我回来的,但我回来并不意味着所造成的伤害已获得弥补。我们已因而丧失了千载难逢的良机,同时让一次极有价值的进军沦为幻影。土耳其人可在一星期内不费吹灰之力重新夺回塔佛烈。
  费瑟因为塔佛烈失守会使他声望受损而扼腕不已,他见我对此事漠不关心大为诧异。我为了安抚他,指出这座城对我们已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他的最终目标:安曼与马安。不值得为了守住塔佛烈而折损一兵一卒;事实上,如果土耳其出兵攻打塔佛烈,他们在马安与安曼的兵力便会减弱,反倒对我们有利。
  他闻言略感宽心,但仍急忙派人去警告柴伊德局势危急,不过于事无补,六天后土耳其人已夺回塔佛烈。这时,费瑟也重新安排他的军队经费。我告诉他一个好消息,表示艾伦比为了犒赏我在死海与阿巴里森的表现,已拨下三十万镑供我独立运用,并提供我们七百只骆驼运送人员与物资。
  这消息使全军士气大振,因为这支运输部队可以使乔埃斯、贾法尔,以及无数阿拉伯与英国军官几个月来一手栽培出来的阿拉伯正规军得以大展长才。我们拟妥了概略的行程,我随即搭船赶回埃及。
☆卷八 好事多磨
卷八 好事多磨
  第九十二章至第九十七章
  我们为了配合艾伦比,研拟出一套三路进军的计划,打算一举横越约旦、攻占马安、截断麦地那。
  这个计划太不自量力,双方都无法履行。所以阿拉伯方面决定放弃较平静的麦地那铁路,全力进军较难攻陷的马安,该地的土耳其部队与阿拉伯正规军的兵力旗鼓相当。
  艾伦比为了协助我们进军,于是支援运输工具,让我们得以扩大行动范围与机动性。马安固若金汤,我们久攻不下,于是全力截断该地北方的铁路,以防土耳其由安曼出兵支援。
  显然这套战术令土耳其束手无策,但这时德国朝法兰德斯进军,使艾伦比必须抽调他的部队前往西线支援;结果造成他在东线的兵力低于土耳其。他通知我们,他已无法展开攻势。
  我们难以忍受一九一八年整年都陷入胶着。我们计划加强阿拉伯陆军的战力,以便入秋后在德拉附近及班尼沙赫地区发动攻势。若可借此迫使敌军由巴勒斯坦抽调一支部队前往支援,则英军可望展开行动配合我们,最后在约旦山谷下方的杰里科附近与我们会师。筹备一个月后,这项计划宣告夭折,因为风险太大,也因为另有更好的计划。
第九十二章 重责大任
第九十二章 重责大任
  我在开罗待了四天,我方局势看好。艾伦比的鼎力襄助,使我们的幕僚阵容更为坚强。我们拥有补给官、一个运输专家、一位军械专家、一个情报分部:由亚伦·唐奈管辖,他也是与我们共同筹划比沙巴战役的战友,此刻刚前往巴黎。唐奈是艾伦比送给我们的最好礼物——比上千只驮辎重的骆驼还珍贵,他是个职业军官,相当熟稔军中的作业流程,所以总可适时将我们的需求反映给权责单位。他善体人意,对阿拉伯抗暴的特质也立刻心领神会,他的军事素养使他处理此事更是得心应手。他将战争与抗暴视为一体的两面;我在延波时便梦想着所有正规军官都能如此。不过,三年下来,只有唐奈做到这一点。
  最好的礼物
  唐奈无法全权且直接指挥,一则是因为他不会说阿拉伯语,再则是因为他戍守法兰德斯时健康受损。他有使好事锦上添花的天分,这在英国人中很罕见。就陆军军官而言,他学识极为渊博,也很有想像力。平易近人使他的朋友遍及各种族和各阶级。经由他的耐心调教,我们得以学会战斗的技艺,纠正了我们以前马虎行事的作风。他的中规中矩使我们有如脱胎换骨。
  阿拉伯抗暴一直缺乏正规的训练,前途与战法都无人看好,自此之后,艾伦比才将之列入他的计划中认真考虑;我们为了在他面前力求表现,也因为了解到如果我们失败将危及他的子弟兵的性命,这种重责大任使阿拉伯抗暴远离了喧闹冒险的格局。
  我们为了支援艾伦比的第一波攻势,于是与乔埃斯研拟出一套三路进军的计划。中央部队是贾法尔率领的阿拉伯正规军,负责占领马安北方的铁路。乔埃斯与我们的装甲车则潜往慕达瓦拉,破坏当地铁路——这次要彻底摧毁,因为我们已打算孤立麦地那。莫祖克与我则在艾伦比于三月三十日攻破索尔特后,北上与他会师。时间很宽裕,我游刃有余,于是我决定前往修北克找柴伊德与纳息尔。
  春回大地
  时值春季,隆冬之后春光格外明媚,令人如置身梦境。大地一片清新,山上的春季中午时很闷热,人夜后则有明显的寒意。
  大地春回,鸟语花香,连昆虫也活跃了起来。第一个晚上我将我的喀什米尔羊毛头巾铺在地上当枕头,天亮时将头巾拿起来一看,上头已聚集了二十八只虱子。后来我们都睡在鞍褥上,这种鞣成熟皮的鞍褥很滑,可防虱蚤。即使如此,我们也无法高枕无忧。骆驼身上的扁虱常会吃得圆滚滚的(吸的都是我们拴住的骆驼的血),有如拇指的指甲般大,然后钻到我们的鞍褥下,如果半夜时翻身压到它们,会将它们压成一摊污血。
  我们置身于怡人的春光中,鲜奶不虞匮乏,这时阿兹拉克方面有消息传来:阿里·伊宾·胡笙与印度兵仍在当地尽职地戍守,其中一个印度兵已冻毙,我的亚格利仆从道伍德也成为冻死骨,这是他的难兄难弟法拉吉亲口说的。
  他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工作、生活全在一起,同甘共苦,相亲相爱,所以看到法拉吉来通报这件事时满脸愁云惨雾,眼神哀戚,我并不感到惊讶,而且从这一天起,他再也不曾与我们嬉笑怒骂。他一丝不苟地替我照料骆驼、准备咖啡、打点我的衣着与坐鞍,每天三次按时祈祷;其他弟兄们想安慰他,但他总是四处踯躅,落落寡欢。
  由这片酷热的中东看来,英国对妇女的观念似乎与这北方的天气一样,让我们没信心。在地中海地区,妇女的影响力与功能只限于单纯的劳力工作,这是大众普遍的共识,没有商量的余地,一如精神上的匮乏;然而,在这种共识下,借着否认两性平等,男人与女人之间就无法发展出情爱、伴侣、友谊等关系。妇女变成一种从事劳动的机器,男人的心灵层面只能在同伴间获得满足。男人间哥儿们的情谊也应运而生,让人性不只局限于肉体的接触。
  磨刀霍霍向马安
  我们西方人置身于这复杂的时代,体内追求比言语及感官更高层次的僧侣成分,在追求时便已完全关闭。然而,像这些不用脑筋的亚格利孩子,甚至不求回报也心满意足。我们为了自己耽于肉欲而饱受良心煎熬,设法借着一辈子的折磨来弥补罪衍;将幸福当成是透支生命,入地狱再赎罪,结算一份善与恶的总账余额以面临末日审判。
  这时在阿巴里森,计划受挫。我们原本打算在艾伦比攻击安曼时,也在马安北方的铁路旁设立阿拉伯部队据点,迫使马安守军出城应战,再将之一举歼灭,但这计划宣告流产。费瑟与贾法尔一致认同这个计划,不过他们属下的将官都吵着要直接攻打马安。
  乔埃斯向他们指出,他们的大炮、机枪数量不足,人员素质也有待考验,先截断铁路再将敌军逼出来才是上策;但他们不为所动。茂路德斗志高昂,迫不及待想立刻发动攻击,还写了一份便笺提醒费瑟:阿拉伯在争自由时受到英国干涉的危险。在这节骨眼上,乔埃斯偏偏因肺炎病倒,前往苏伊士疗养。唐奈前来与那些摩拳擦掌的主战者激辩。他是我们的王牌,在军界声誉卓著、战功彪炳,一身英挺的戎装,威风凛凛;但他来迟了一步——那些阿拉伯军官如今一心只想要求我们尊重他们的意见。
  我们虽然握有经费、补给、运输等大权,可以予取予求,但还是认为应该赋予他们决定的权利。然而,如果人民很懒散,他们的政府必然也很懒散,我们与全是自愿上战场的阿拉伯部队相处,必然也得放慢步调。我们很熟悉土耳其、埃及、英国等部队:每个人拥护的部队也各不相同。乔埃斯声称他的埃及部队军容壮盛——都是中规中矩的人,喜爱机械化的动作,在体格、灵敏度、操练上都胜过英国部队。我嘉许土耳其部队的克勤克俭,那些由农奴组成的部队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英国部队我们都很熟悉。我们在比较各国部队时,发现服从性的差异随着惩罚的强度而不同。
  纪律问题
  在埃及,士兵隶属于部队,舆论不会过问,所以他们得以不受干扰地勤练战技,精益求精。在土耳其,士兵在理论上也同样隶属于长官,身心皆然,但他们可以借着当逃兵来逃避痛苦。在英国,自愿从军的士兵与土耳其士兵一样以绝对服从为天职,不过社会礼俗已使部队当局严禁采行直接体罚,然而就实际情形看来,利用使他们劳累来惩罚英国士兵,效果略逊于东方的制度。
  在阿拉伯正规部队中,没有惩罚,在我们所有部队中都可看出来这种重大的差异。他们没有正式的纪律,没有主从关系;他们积极参与战斗,也像意大利部队一样,了解击败敌人的责任。在其他方面,他们不是士兵,而是朝圣者,总是希望再走远一些。
  我对此并不觉得不满,因为我认为纪律,或者至少是正式的纪律,在承平时期是一种美德,一种特质或标记,使士兵无法成为完整的人,甚或扼杀他的人性。纪律最简单的做法就是限制士兵不得做这个,不得做那个,借着严格的规范,使他们不敢违抗命令。教官试图让服从成为一种本能反应,一听到命令便立刻反应。
  自由意志
  只要这么做能增加敏捷度,倒也无可厚非;但它并没预想到伤亡,也没有假设每个下属的自由意志都未完全消失,而是仍保留着,准备有朝一日接掌他长官的职务。
  这么做还有另一个弱点,就是人的忌妒心使然,权力最后会集中在行事任性的老年人手中,最后往往会因长期掌权而腐败。另外,我也不信任本能,因为那根源于我们的兽性。理性似乎比恐惧或痛苦更能带给士兵珍贵的教训,这也使我不重视承平时期的敏捷。
  因为在战争时,士兵会发生微妙的变化。即将上战场的士兵会急着想对纪律加以修改、支持,甚至照单全收,这种急切也使士兵在战斗时得以获胜。战争是由一次次奋力一搏的危机所组成。指挥官们基于心理因素,总希望这种卖命奋斗的持续越短越好:不是因为士兵们不愿搏命——通常他们愿意撑至倒下为止——而是因为这么卖命会削落他们剩余的兵力。这种急切会使人精神紧绷,而且,在一心想卖命时,会使人心力交瘁。
  在承平时期激发战争的高昂斗志会造成危险,有如太早给运动员服食兴奋剂,所以,人们发明了纪律来加以压抑。阿拉伯部队一开始便是战争的产物,从来不知道承平时期的习惯,也不曾面临如何维持的问题,直到停战,然后它一败涂地。
第九十三章 痛失同志
第九十三章 痛失同志
  乔埃斯与唐奈离去后,我也在莫祖克陪同下由阿巴里森出发。出发这一天,高原上春意盎然。一星期前此地还是风雪交加,如今有些白雪似乎已被阳光融化了。地面上长满青翠的新草,阳光斜照过来,淡得像稻黄色,使迎面和风加倍舒畅。
  再见铁路
  我们还带着两千头席勒汉骆驼同行,由它们驮着我们的弹药与粮食。由于有辎重队,我们走得很悠缓,打算在入夜后到达铁路。有几个人先走,趁白天时先去探勘铁路,以确定敌军被驱散时该地可安全无虞。
  我的护卫队跟在我身旁,还有莫祖克与他的亚格利人,他们骑着两只著名的竞速用骆驼。风和日丽使他们兴高采烈,不久两人就开始互相竞技,或彼此叫嚣。我的骑术不佳(心情也很闷),所以没和那些小伙子一起奔驰,他们偏向北面狂奔,我则继续上路,不去搭理他们的喧闹。沙漠的景观洗涤了我的心灵,它的广袤使我心胸为之开阔。在这不毛之处,更可展现造化之功,如此广阔,如此瑰丽,如此壮观。
  快日落时,已可看到铁路,横陈在开阔地面,四周有一丛丛青草与灌木。我看一切平静,便继续前行,打算在铁路另一侧停下,掩护其他人过来。我们曾多次破坏铁路,碰到铁轨总会令我有点激动。
  我朝路基走去,骆驼踢动路基上的松散碎石,这时一个土耳其士兵由我左侧的涵洞阴影中站出来,无疑地,他必然已在此睡了一整天。他慌乱地打量着我,也看到我手中的手枪,然后懊恼地看着他摆在一旁数码外的步枪。他很年轻,体格健壮,但绷着张臭脸。我凝视着他,淡淡地说:“神是慈悲的。”他了解这句阿拉伯话的含意,因而眼睛一亮,原本睡意浓重的脸也露出喜悦的神色。
  轻松的任务
  然而,他一句话也没说。我以脚按压骆驼长着密毛的肩头,它于是再度跨着优雅的步伐往前走,穿越铁轨,直抵另一侧的斜坡。我心头对这个土耳其年轻人萌生一股暖意,像自己拯救了一条生灵,他也还算是条汉子,没有在我背后放冷枪。我走到安全距离外后回头瞥视,他将拇指按在鼻子上,对着我晃动手指头。
  我们在路旁生起火,让浓烟当指标引导其他人跟上来,然后用这堆火煮咖啡等着他们鱼贯来到。第二天我们前往金兹河谷(Wadi el
jinz),直抵洪水过后留下的水池,池边长满茂密的矮树丛。这里的水质一如石灰泥的河谷,是灰色的,但味道甘甜。我们就在此夜宿,因为查基猎到一只鸨鸟,希腊大将色诺芬曾赞美这种鸟的肉质鲜美,果然名不虚传。我们用餐时骆驼也在一旁吃草。春季长出的鲜美青草已有及膝高。
  第四段路我们轻松地到达目的地阿塔拉(Atara),盟友米夫列、法哈德、阿得赫布都在此扎营。法哈德仍带着伤,米夫列则谄媚地出来招呼我们,脸上与声音中都流露着贪婪。
  多亏艾伦比一肩扛起较吃重的任务,我们分摊的任务很轻松。我们此时只需待命,时机一到便越过铁路到班尼沙赫族主要的水源地瑟梅德,然后在骑兵掩护下推进至马代巴(Madeba),在该地设立我们的总部;艾伦比则负责肃清杰里科与索尔特间的道路。我们可以不用开一枪一弹,悠哉地与英军会师。
  这时我们只需在阿塔提尔(Atatir)待命。此地真是绿油油的一片,每处洼地都有水池,山谷中百花争艳,令我们喜出望外。白垩色的山岭因盐分高而寸草不生,与溪流相映成趣。我们站在高岗上可以眺望北方与南方,也可看到雨水落在白山绿野的山谷间,美得如诗如画。万物欣欣向荣,沙漠也变得像草木茂盛的牧场了。轻快的风一阵阵吹过草地,青草为之摇曳生姿。我们坐在山上,被风吹得直打颤,心中却期待着劲风出现。有时会有一阵暖风吹过我们脸庞,夹杂着花香,非常轻柔,像一道银灰色的光芒般,继续拂过山下的翠绿草原。我们那些挑嘴的骆驼在草地上啮食了一个小时左右,然后躺下来消化,将胃中有奶油味的绿草反当出来,大口大口地嚼着。
  艾伦比败逃
  最后消息传来,英军已占领安曼。半小时后我们穿越已无人迹的铁路,朝瑟梅德出发。稍后又有消息传来,说英军正在撤退,虽然我们已曾预先警告过阿拉伯部队这种可能性,他们还是大感恐慌。又有一个信差来报,说英军已刚由索尔特败逃,这与艾伦比的计划完全背道而驰,我当场断言那绝非事实。又有一个人飞奔来报,说英军围攻安曼两天无法攻下,只在安曼南方破坏少许铁路。各种互相矛盾的谣言四起,令我困惑不已,只得派头脑最冷静的阿得赫布到索尔特,捎信给阙特伍德或许亚总部,要求他们亲笔写张便笺说明局势。这段期间,我们在长满新生大麦的田野间不安地到处闲晃,脑中则不断地构思着各种因应计划。
  深夜后,阿得赫布哒哒的马蹄声响遍山谷,他飞奔进来告诉我们,贾玛尔帕夏打了场胜仗,目前已占据索尔特,并将城内曾欢迎英军的居民一律处以绞刑。土耳其部队仍沿着约旦山谷一路追杀艾伦比的部队,一般相信耶路撒冷会被他们夺回去。我对自己国人有信心,不愿相信这种可能性;不过显然情况不妙,我们手足无措地再度溜回阿塔提尔。
  情势如此演变,又是突如其来,令我很难堪。艾伦比的计划看来不难达成,我们却在阿拉伯人面前摔了个大跤,真是情何以堪。我以前信誓旦旦地说我们会有如何杰出的表现,他们一向不予置信;这时他们径自享受着此地的明媚春光。他们被一群由北方来的吉普赛人所吸引,这些流浪家族的驴子上驮着些锅碗瓢盆,沿路叫卖。令我颇讶异的,那些颉苯族的部落人居然热情地与他们打招呼——后来我才发现,这些吉普赛人除了卖手工艺品外,那些妇女也公然和人打情骂俏。
  乔装吉普赛女郎
  她们和亚格利人聊得格外起劲,生意兴隆,因为我们那些人员都很饥渴,出手阔绰。我也利用她们。我觉得都那么靠近安曼了,若是无功而返,连进去看一眼都没有就打道回府,似乎太可惜了。所以法拉吉和我雇了三个开朗的小妇人,并将自己打扮得像她们一样,然后潜入村落里。虽然我最后还是决定不攻打此地,但这次探勘相当成功。回程时,在桥边曾虚惊一场,几个土耳其士兵骑过我们身旁,以为我们五个都是吉普赛妇女,热络地向我们示好。我们装作一副娇羞样,依吉普赛妇女的模式答礼,然后全身而退。从此以后我下定决心,如果要深入敌境,一定要穿着正规的英军制服,反倒比较不会被怀疑。
  随后我决定将那些印度兵由阿兹拉克调回费瑟营地,我自己也要回去。我们在天亮时出发,身体已被太阳晒醒,头脑却因昨晚思索一夜仍昏沉沉的。在这样的早晨,人会有一或两个小时的时间对外界的声音、气味、颜色等的感受常是个别而直接,未经思绪过滤或辨识;它们似乎自给自足地存在,即使又吵又臭又丑也不再令人不快。
  我们沿铁路往南行,预期会与由阿兹拉克缓缓移防的印度兵碰头;我们让骑着竞速用骆驼的小队先走,在前头探路与警戒。
  我们的小队骑着系出名门的骆驼,由一个制高点飞奔到另一个制高点,边走边找那些印度兵。整天平静无事,使我们放胆赶路翻越那些遍地打火石的山脊,而不去理会诸多沙漠通道,那些通道只会通往去年或几千年前甚至上万年前的废弃营地:因为这种打火石与石灰石一旦被踩成通道,便形成沙漠的外表,只要沙漠还存在,它们就不会消失。
  在法来夫拉(Faraifra),我们看到有八名土耳其巡逻兵沿铁路而行。我的手下在阿塔提尔休养了一阵子,静极思动,要求前去突袭这支巡逻队。我觉得这种事太轻率,可是禁不起他们一再央求,还是应允了。几个小伙子于是立刻往前冲。我下令其余人员越过铁路,将敌军由他们藏身的涵洞赶走。查基在我右手方一百码,他了解状况后,也迅即冲了过去。默辛稍后也带着他的人马跟上去,阿布杜拉与我则继续由我们这一侧挺进,打算两头包夹敌军。
  厌倦人生的法拉吉
  法拉吉一马当先,对我们的叫喊声与由他身旁呼啸而过的枪声全然充耳不闻。他转头望着我们的阵势,自己则继续疯狂地往桥头冲,在查基的队伍越过铁路前,他已经到达桥边了。土耳其兵这时不再开火,我们认为他们已躲人路基的另一面了;不过当法拉吉在桥拱处停下时,传来一声枪响,他好像是摔下来或跳下来,旋即失去踪影。过了一阵子,查基在铁轨的路基处摆好阵势,他的人员胡乱开了二三十枪,仿佛敌军仍在似的。
  我很担心法拉吉。他的骆驼安然无恙地独自站在桥头,他可能已中弹,或者去追敌军了。我不相信他会刻意朝他们冲过去,然后停在那边;然而情况看来似乎就是如此。我派菲海德(Feheyd)去告诉查基,尽快赶往桥的另一侧,然后我们自己朝桥头飞奔过去。
  我们同时到达,发现一个阵亡的土耳其士兵,法拉吉身受重伤,躺在桥拱处,就在他由骆驼上摔下来的位置。他看来已不省人事,但当我们跨下骆驼时,他却朝我们打招呼,然后默不作声,有如相信死神已逼近。我们将他的衣服撕开,检视伤口,却爱莫能助。子弹贯穿他的身体,他的脊椎似乎受伤了。阿拉伯人说他只能再撑几个小时。
  我们试着搬动法拉吉,他已无法动弹,虽然他没有痛苦的表情。地面溅满了血迹,我们想替他止血,但无能为力。过了一阵子,他叫我们别理他,因为他快死了,也很乐于赴死,因为他对人生已不再眷恋。事实上,许久以来他也确实像行尸走肉,对生命厌倦的人常会爱上死亡,在奋力一搏后虚弱地凯旋撒手西归。
  依约开枪
  我们正在法拉吉身旁七手八脚、不知如何是好时,阿贝德·拉提夫(Abd el
Latif)出声示警,他看到大约五十名土耳其兵沿着铁路朝我们这方向前来,不久我们也听到北方传来台车的声音。我们总共只有十六人,而且所处地势极为不利。我说我们必须扛着法拉吉立即撤离,他们试着抬起他,一开始是用他的斗篷当担架,后来则改用毛毯;但他这时已恢复意识,痛得呼天抢地,令我们不忍心再让他受苦。
  我们不能抛下法拉吉不管,让他落入土耳其兵手中,因为我们曾目睹他们将我们的伤兵活活烧死。为此我们在战前便彼此约定,若有人受重伤,别人要给他个痛快:但我没想到必须由我来杀死法拉吉。
  我跪在法拉吉身旁,将手枪朝地面压低,悄悄比向他头部,以免让他看见;但他想必已心里有数,因为他张开眼睛,以干枯的手——内志地区尚未成熟的少年的小手——紧抓着我。我等了一会儿,然后他说:“道伍德会生你气的。”他昔日的笑靥诡异地再度浮现在蜷缩的脸上。我回答:“替我向他致意。”他正色回答:“神佑你平安。”然后疲惫地合上眼睛。这时土耳其的台车已相当接近,沿着铁轨像甲虫般左摇右晃地朝我们驶过来,车上的机枪在我们撤回山中时,从我们的头顶呼啸而过。默辛牵着法拉吉的骆驼,坐鞍与毛毯都还保持着他由桥上摔落前的模样。我们到快入夜时才停下来,查基到我身旁低声说,大家都在争论法拉吉那只出色的骆驼明天该由谁骑,他自己也想要。我为他们竟然如此狠心而忿忿不平,于是干脆一了百了,以第二颗子弹打死那只可怜的骆驼。
  太阳西沉,肯拉克的山谷中在午后都闷热无风,空气浓浊,热气吸光百花的香气。入夜后空气才再度流动,由西方吹来的风拂过沙漠。我们已离草木扶疏处数英里,但一阵阵夹杂着花香的风传来扑鼻香气,令我们忽然觉得身旁似乎花团锦簇,然而,这股香气不久即随风消散,接着是带着湿气、有益健康的夜风。阿布杜拉端晚餐给我:米饭与骆驼肉(法拉吉的骆驼)。随后我们便就寝。
第九十四章 第七个夏天
第九十四章 第七个夏天
  第二天上午,我们在金兹河谷附近遇上那群印度兵,他们正在一棵树旁休息。时光仿佛倒流,回到一年前,我们去炸桥,与哈珊·夏一起穿越原野,听着维克里机枪的扫射声,协助我们的人员将战利品绑妥。他们看来仍与当时一样不善于骑骆驼,所以我们直到暮色降临才穿越铁路。
  炸弹响,火苗蹿
  我在此与那群印度兵分道扬镳,因为我觉得急躁不安,在夜色中赶路或许可以使我心情平静些,所以我们摸黑前往欧德罗。到达山头时,注意到左边有火光不断冒出,应该是由浙当(Jerdun)发出来的。我们勒住缰绳,聆听低沉的爆炸声:有一股火苗蹿出,越来越猛烈,后来分成两道。或许是车站失火了,我们加快步伐去向马斯特打听消息。
  然而,马斯特的营区空无一人,只有一只野狗。我决定去找费瑟。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赶路,太阳也逐渐高升。路上蝗虫充斥——虽然由远处看,它们振翅在空中成群飞舞的景色相当壮观。夏季已在不知不觉间降临,这是我在中东的第七个夏天。
  我们接近时,听到由塞姆纳传来的枪炮声,于是许多部队缓缓爬上这座可监控马安的半月形小丘。显然我军已占领塞姆纳了,于是我们朝新据点骑过去。我们在平地上遇到一只骆驼拖着担架,牵着骆驼的人指着后方说:“茂路德帕夏。”我赶忙冲上去,叫道:“茂路德受伤了吗?”因为他是我们部队中最杰出的军官之一,也是最忠贞不二的战将,这么一个不屈不挠的爱国志士,实在令人敬佩。这个老将躺在担架上回答:“是的,劳伦斯大人,我受伤了,不过感谢神,不碍事。我们已经占领塞姆纳了。”我回答我正要过去。茂路德虚弱地将身体撑起,几乎无法张眼或开口(他膝盖上方的大腿骨已被炸碎了),但仍勉强地一再叮嘱我要如何防御山腰。
  南北铁路齐瘫痪
  我们到达时,土耳其部队正在朝山头胡乱炮击。
  努里·萨伊德接掌茂路德的职务,正在指挥作战。他冷静地站在山头。大部分人在炮火下,说话速度总会比平常快,并装出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努里却是炮火越猛烈他越冷静,柴伊德则会越来越不耐烦。
  我问贾法尔在何处,努里说他应当在午夜时开始攻击浙当。我告诉他看见火光之事,显然已奏捷了。正觉得欣慰时,贾法尔的信差到达,报告已掳获敌军与机枪,车站与三千条枕木都已被烧毁。这是大功一件,足以使北方铁路瘫痪数星期。然后努里告诉我,他在昨天拂晓时突袭贾迪哈吉车站,并将之夷成平地,还摧毁了五座桥梁与一千条枕木。显然南方的铁路也已瘫痪了。
  午后当地一片死寂。双方都不再胡乱开炮。他们告诉我,费瑟已移防至佑黑达。我们涉过小溪,到达茂路德疗伤之处,满脸红胡子的医生马赫慕德说,他认为茂路德应该可以不用动截肢手术便能痊愈。费瑟就在山顶上,背光而站,阳光照得他修长的身影旁出现一团光晕,系着蚕丝头巾的头上也笼罩着金光。我让我的骆驼跪下,费瑟伸出双手叫道:“天阿,你可好?”我回答:“赞美神。”然后他招呼我进他帐篷内交换情报。
  英军在安曼溃败的消息,费瑟已由唐奈处知道得比我还详细;他也听说了当地气候恶劣,情况纷乱,以及艾伦比快刀斩乱麻、当机立断地下令撤军。这是明智的决定,虽然令我们很难堪,但已使损失降到最低。乔埃斯住院,此刻正在康复中;唐奈正在圭威拉待命,准备率领全部机动车辆倾巢而出,攻击慕达瓦拉。
  费瑟向我打听塞姆纳与贾法尔的消息,我将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他,并转述努里的意见及情势的展望。努里曾向我抱怨,阿布塔伊族人整天闲散无所事事。奥达否认他这种说法。我想起我们首度去攻打阿巴里森时,奥达因我的激将法愤而冒死冲锋的往事。费瑟还是首次听到这则轶事。我提起此事,深深触痛奥达的痛心事。他信誓旦旦地说他今天已经奋勇作战了,只不过情势不利于部落民族的作战,我仍继续与他抬杠,他于是忿忿不平地掉头走出帐篷。
  因祸得福
  梅纳德(Maynard)与我在随后几天都在观察战情。阿布塔伊族人攻下车站东方两座哨站,沙里·薛费亚则掳获一挺机枪与二十名战俘,这些战果让我们得以在马安四周自由地活动。第三天,贾法尔的炮兵猛烈轰击南方山岭,努里·萨伊德则率领一支突击队攻打车站,到达藏身处时,负责掩护他们的法国炮兵却停火了。我们在福特车上观察战情,这时努里一身英挺的戎装,还戴着手套,抽着白石南木烟斗,过来与我们碰头,并要求我们去找炮兵指挥官皮山尼上尉,敦促他快点开炮支援。我们于是去找皮山尼,却发现他垂头丧气地搓着手;他的炮弹都打光了,他说他曾一再要求努里别挑这个弹尽援绝的节骨眼发动攻势。
  我们一时也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员再由车站旁冒着枪林弹雨冲回来。沿路都是穿着卡其服的伤兵,肢残臂断,眼神因痛苦而更为锐利,以谴责的眼光瞪着我们。他们血肉模糊的身体已不听使唤,不由自主地抽搐着。我们可以看得很清楚,也可冷静地思考,却听不到声响:我们的听力因为知道我们已失败而暂时失聪了。
  事后我们才知道,步兵表现出令人意想不到的高昂斗志,在机枪的掩护下充分利用地形地物,奋战不懈。由于他们自动自发地冲锋陷阵,所以只折损了三名军官。马安之役让我们了解到,虽然英军攻势受挫,阿拉伯部队仍可独当一面。这使我们在研拟计划时更能灵活调度,所以这场失败也是因祸得福。
  四月十八日清晨,贾法尔明智地决定不能再损兵折将,于是率领余众撤回塞姆纳的据点。他与土耳其部队的指挥官是大学老友,于是送了封邀降书,要求他们投降。对方的回答是很想投降,奈何上级有命,要求他们战到最后一枪一弹。贾法尔提议休兵,他们可以借机将子弹打光,但土耳其部队仍犹豫不决,到后来贾玛尔帕夏又由安曼调来援军,重新夺回浙当,并派兵护送粮食与弹药到这座被围困的城内。铁路则瘫痪了数星期。
  万事俱备,只欠敌人
  我于是搭车前往与唐奈会合。我对他这个正规军官开着装甲车这么复杂的武器打他的第一场游击战,觉得有点忧心忡忡。另外,唐奈也不会说阿拉伯语,他的骆驼专家皮克(Peake)及军医马歇尔说得也不大流利。他的队上有英国人、埃及人、贝都人,埃及人与贝都人一向水火不容,所以我在半夜到他位于泰尔夏姆上方的营地,并自告奋勇地要当他的翻译。
  所幸唐奈接纳了我,并带我到他的战线巡视。相当壮观:机动车辆整齐地排列在一处,装甲车辆排在另一处,卫兵与哨兵都已各就各位,机枪也已就绪;连阿拉伯人也隐身在山后一处战术据点,充当后援,但完全让人看不到也听不见。哈查亚(Hazaa)族长与唐奈不知是用了什么法术,竟然让他们乖乖地留在指定地点待命。我看得咋舌不已,几乎脱口说出如今万事俱备,只欠敌人了。
  唐奈谈起他的计划后,更令我叹服。他已拟妥万全的作战计划,全是非常正统的军事术语,还将时间归零来安排一系列的行动。每个单位都有自己的任务:我们(装甲车队)在拂晓时将由占有地利的山头朝“平原哨站”发动攻击,乔埃斯与我上次挫败时曾坐在这座山头上苦笑;机动车队则打算在天亮前便“攻占车站”,并朝战壕发动奇袭;然后一号车与三号车将于归零后的一:三○时,前往摧毁作战图(缩尺二十五万分之一)上标示的A号桥与B号桥,其余车辆朝“岩石哨站”推进,在哈查亚族长与阿拉伯人的支援下,展开攻势(归零后二:一五时)。
  在塔布兹编号四○五三一与四一二二六位置的宏毕与爆破人员,随后前往炸毁编号D、E、F桥,其余队伍则开始用午餐。午餐后,当阳光低垂,透过海市蜃楼仍有清晰的能见度,也就是归零后八时,大军将攻打“南方哨站”;埃及部队由东方,阿拉伯部队由北方,负责掩护的是装甲车上的长程机枪,与位于“瞭望岗”的布罗狄的十磅炮。攻下这座哨站后,大队再朝泰尔夏姆车站进军,这时布罗狄再转由西北方朝车站炮轰,空军同时(于归零后一○时)由兰姆的平原起飞,前往轰炸,装甲车辆由西方逼近。阿拉伯部队跟着车队前进,皮克则率领骆驼部队由南方哨站下山。计划中指明,“于归零后一一:三○时占领车站”;不过事与愿违,因为土耳其部队不晓得有这么个计划,匆忙中提前十分钟投降,使这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出现惟一美中不足之处。
  唐奈大捷
  我老实不客气地问唐奈,哈查亚能弄懂这套计划吗?唐奈告诉我,哈查亚没有表可以对时(唐奈顺道说:对了,你老兄的表现在是否也该戴上了?),所以在车队往北推进时就跟着前进,然后再依实际传达的命令展开行动。我于是告退,躲起来睡了一个小时。
  天亮时,我们看到装甲车已悄悄欺近仍在睡梦中的战壕,土耳其部队惊惶失措,吓得高举双手走出来,行动简单得像在摘取成熟的蜜桃。宏毕率领两部劳斯莱斯牌汽车上阵,在A号桥上安置一百磅炸药,将之炸得碎如齏粉。我与唐奈威风凛凛地坐在第三部车内督阵,这轰然巨响差点将我们震出车外,我们于是跑过去,教宏毕如何炸涵洞才能节省炸药。接下来的几座桥也依序被炸得支离破碎。
  还在炸B号桥时,装甲车的机枪已开始朝“岩石哨站”的掩体扫射,这些以厚石墙围成的据点位于陡峭的山丘上,车辆无法上山。哈查亚早已就绪,此时更是摩拳擦掌亢奋不已,土耳其兵被四挺机枪扫射得手脚发软,阿拉伯人才一开始冲锋,他们便迫不及待地投降了。这是第二颗蜜桃。
  接下来是大部分人的空当,但宏毕则仍有事待办,我也以助理工兵官的身分助他一臂之力。我们开着劳斯莱斯车沿铁路而下,车上载着两吨炸药,我们走到哪里炸到哪里,桥梁与铁轨齐飞。车上的士兵负责掩护我们,有时候他们也躲在车上找掩护,以免被漫天呼啸飞舞的碎片击中。有一块二十磅重的打火石飞坠在机枪座,所幸只把枪座撞凹了,没任何伤亡。
  众人纷纷利用机会在爆破时拍照留念。这真是场豪华的战斗,有这么壮观的爆破,我们自得其乐。悠闲地用过午餐后,我们前往观看“南方哨站”的攻防战。这个据点也准时地攻了下来,但与原先构想不尽相符:哈查亚与手下由于太过激动,根本无法像皮克及埃及部队般互相掩护逐步推进,反倒将之当成是障碍赛跑,骑着骆驼爬上那座小丘,直奔战壕。土耳其部队早已兵困马疲,见状厌烦地投降了事。
  车站大会战
  然后便是当天的重头戏了:进攻车站。皮克由北面进军,他数度挺身暴露在枪火中指挥手下前进;次数不多,因为他们并不是想抢功的勇士。布罗狄仍然依他平日的水准精准地朝那些据点猛轰,这时飞机也已残酷无情地如秃鹰般在上空盘旋,并朝战壕内投弹。装甲车在炮弹扬起的阵阵浓雾中挺进,一排土耳其兵也垂头丧气地举着白旗,由烟雾中走出来。
  我们发动劳斯莱斯汽车,阿拉伯人跨上骆驼,皮克的手下如今胆子也壮起来了,奋不顾身往前冲,几路人马于是疯狂地奔向车站会师。我们的车队拔得头筹,我抢下车站中的钟,是大马士革制的黄铜精品;第二个弟兄抢到剪车票的打孔器;第三个抢的战利品是盖车票用的戳章。惊惶失措的土耳其人愣在一旁,也显然有点不满,没想到我们只顾着抢东西,把他们冷落在一旁。
  没过多久,贝都人狂啸一声蜂拥而入,展开他们有史以来最疯狂的劫掠行动。车站内有两百支步枪、八万发子弹、无数炸弹,以及堆积如山的粮食及衣物,每个人都抢得不亦乐乎。一头骆驼在进入车站的调车场时不幸踩到地雷,引爆后造成一场虚惊,使原本喧嚷的场面更是乱成一团,他们以为布罗狄还在对车站开炮。
  这期间埃及军官找到一间完整无损的仓库,于是派了一队卫兵看守,因为他们也闹缺粮。哈查亚那批贪得无厌的手下,此时抢得意犹未尽,而由于他们并不认为埃及部队有权与他们瓜分战利品,双方于是展开火并;不过我们居间斡旋,最后敲定先由埃及部队取走他们需要的口粮。随后则是各展所长的你争我夺,库房墙壁差点被挤破。
  掌握铁道八十英里
  泰尔夏姆车站的战利品十分丰硕,连阿拉伯人都十人中有八人心满意足。隔天早晨,只剩哈查亚与少数几人与我们继续推进。唐奈计划中的下一个目标是拉姆列车站,但他仍未拟妥明确的攻击计划,因为这个据点尚未经过探勘。所以我们派伟德驾驶装甲车前往,另派一辆在后头接应。他悄悄开向车站,未发一枪一弹便进入车站前的广场,小心翼翼地避开遍地的地雷。
  车站已经关闭了。伟德朝门窗扫射一排子弹,没任何动静,于是下车搜查,发现车站内空无一人,不过却堆满令人垂涎的食物,足以让哈查亚及几位仍忠心耿耿继续跟我们推进的贝都人不虚此行。随后我们又炸毁数英里长的铁轨,直到认为所造成的破坏足以让土耳其最大的修护队忙上两个星期,这才歇手。
  第三天的目标是慕达瓦拉车站,但我们兵力不足,不敢抱太大期望。阿拉伯人全都抱着战利品回家了,皮克的手下根本无法担当攻坚的重任。然而,慕达瓦拉仍有可能像拉姆列一样,自乱阵脚,不战自败,所以我们当晚就睡在甫攻占的车站旁。精力充沛的唐奈派卫哨兵在外站岗,这些卫兵也和唐奈一样活力十足,他们模仿白金汉宫前的卫兵那一套,在我们就寝的临时总部前来回踢正步巡逻,待我醒后,才教他们如何在沙漠中担任警戒勤务。
  我们一早便开着马力强大的汽车驶过细沙与打火石的平坦平原,前往慕达瓦拉探勘,一路驶来气派非凡,有如国王出巡,柔和的朝阳仍在我们身后的东方冉冉上升。我们靠近车站后,看见站内停着一部相当长的火车:是援军,或是要撤兵?不久后,他们以四尊大炮朝我们猛轰,其中有两部是火力旺盛、准头十足的澳洲制榴弹炮。他们可以在七千码内弹无虚发,我们这时也只好狼狈不堪地落荒而逃。随后我们绕了一个大圈,到达我以前曾与查阿尔炸毁第一部火车的地点。我们将当时土耳其巡逻队曾用来午睡的大桥炸毁,随后再回到拉姆列,沿路炸毁无数铁轨与桥梁,以确保能瘫痪交通,让法赫里无法修复;这时费瑟则派穆罕默德·戴兰去攻打我们与马安之间的各座车站,唐奈在一天后也加入他们的爆破行列。所以由马安到慕达瓦拉间绵延八十英里的铁路,以及其间的七座车站,全落入我们手中。这一役也使仍在死守的麦地那终告弃守。
  我们的参谋群增添了一位由美索不达米亚调来的生力军,胡伯·杨(Hubert W.
Young)。他是个极富军事素养的正规军官,身经百战,阿拉伯语说得也很溜。他此行的任务就是与我携手合作,联络各部落民族,使我们对付敌人的触角能更为宽广、更上轨道。我为了让他进入状况,于是放手让他自行召集柴伊德、纳息尔、莫祖克,前往截断由马安北向的八十英里铁路,我自己则前往阿卡巴,再搭船前往苏伊士,与艾伦比讨论后续行动。
第九十五章 骆驼大礼
第九十五章 骆驼大礼
  唐奈与我会面,在前往晋见艾伦比前先讨论我们要做的简报。波尔斯将军开心地笑脸相迎,说道:“我们已经去攻打索尔特了。”他看我们满脸讶异,于是解释:班尼沙赫族的族长有一天早上到杰里科,主动表示愿意提供他们在瑟梅德的两万名族人与我们合作;他第二天在洗澡时想出一个计划,并就此定案。
  损失惨重
  我问波尔斯那位班尼沙赫族的族长是谁,他答:“法哈德。”竟然胆敢抢我的地盘,我越听越火大。我知道法哈德连召集四百个族人都有困难,而且,目前在瑟梅德根本连座帐篷也没有,那些族人都已南移,前去投效胡伯·杨了。
  我们赶忙到总部一探究竟,结果发现波尔斯所言果然不虚。英国骑兵临时奉命,在几名颉苯族族长空洞不实的承诺下,已匆匆赶往毛柏(Moab)山脉;这些贪婪的族长也曾为了想分一杯羹而进军耶路撒冷,但全是光说不练之徒。
  这时总部内已无其他人。我们的战神亚伦·唐奈的哥哥盖伊·唐奈,当初进军耶路撒冷的计划即是由他所拟,此时已转调至海格(Haig)的阵营;负责研拟于秋季进军大马士革计划的巴索洛慕(Bartholomew),这时也仍在阙特伍德的帐下。所以几个月来,艾伦比摩下一直缺乏独当一面的大将。
  因此,我到耶路撒冷会见当时已担任总督的史铎时,难免为了波尔斯草率进军而抱怨不已。班尼沙赫族人此刻如果不是还懒散地待在帐篷内,便是去投效胡伯·杨了。乔伐将军(General
Chauvel)失去他们的支援,只能眼睁睁看着土耳其再度将约旦河谷打通,并将他刚占领的道路夺回去。所幸艾伦比警觉性高,发现苗头不对,没有贸然投入兵力,才避免进一步的伤亡。然而我们仍已损失惨重。这场挫败让英军学了个教训,知道以后在费瑟面临困难时应更有耐性些;土耳其也借此了解安曼地区是他们的弱点;班尼沙赫族人则了解英国人很不可理喻:或许不是英勇的战士,不过在居于劣势时竟还敢出战。这次挫败也使费瑟想在班尼沙赫族支援下独立作战的希望幻灭;这个谨慎又富裕的部落找盟友时都挑可靠的才肯卖命。
  战况吃紧
  我们的行动若只是面临单纯的敌人,则相当好办,但如今却因为盟友打退堂鼓而骑虎难下。我们必须向艾伦比调兵,他对此相当不悦。德国攻打法国,已使他抽调不少兵力前往救援。他还守得住耶路撒冷,但无法再损兵折将,更无法数个月持续进兵。陆军部承诺要由美索不达米亚调印度部队支援他,他可以利用这支援军采取印度模式重整兵力;或许,在夏季后,他可以再度投入战场,而目前我们只能按兵不动。
  这是艾伦比在五月五日告诉我的,史迈兹也安排在这一天大举北伐,当作进军大马士革与阿勒坡的前奏。他安排在这时候出师,使我们面临攻打马安失利的窘境;艾伦比的无兵可用,更令我们面临敌众我寡的困境。此外,由安曼增援的土耳其部队如今可以谈笑用兵,将我们驱离阿巴里森,一路赶回阿卡巴。局势如此险恶,联合作战——其实是互相指责——的居间协调重担又落到我头上来。最后,艾伦比仍大力支援,使我们松了口气。他在约旦建立无数的滩头堡,让敌军以为他又要大举来犯,因而备感威胁;他借此牵制住安曼的敌军。另外他也提供我们必要的技术装备,让我们实力大增。
  我们借机要求不断对汉志铁路展开空袭。沙曼将军于是奉召前来,他也和总司令一样慷慨,且言出必行。皇家空军自此开始不断骚扰安曼,直到土耳其战败为止。敌军在这期间动弹不得,主因之一就是他们的铁路被我们的空军摧残得柔肠寸断。我与艾伦比在喝下午茶时,他提起西奈的“帝国骆驼旅”(ImperialCamel
Brigade),并且遗憾地表示由于目前财务吃紧,他必须撤除这支部队,将原来的人员用来充当后援部队。我问:“你打算如何处理那批骆驼?”他笑着说:“问Q。”
  较劲抢骆驼
  我于是顺从地穿过满布尘垢的花园,去找被称为“Q”的军需官(Quartermaster)华特尔·坎贝尔爵士(Sir Walter
Campbell)——作风非常苏格兰(小气)——向他重述我的问题。他坚决地表示,这批骆驼要调拨为第二支印度增援部队载运辎重之用。我向他解释,我想调用其中的两千头。他一开始装聋作哑,后来则回答:如果答应了,我会得寸进尺。我据理力争,但他丝毫不为所动。当然,身为“Q”,抠一点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再回去找艾伦比,当着他的幕僚面前大声说道,共有两千两百头可以骑乘的骆驼,以及一万三千头驮行李用的骆驼,全都要调拨去载运辎重,不过,骑乘用的骆驼终究还是骑乘用的骆驼。他的参谋们闻言吹了声口哨,装出很明智的表情,仿佛他们也一样怀疑,骑乘用的骆驼岂可大材小用去驮辎重。我略施小计,总算如愿以偿。每个英国军官为了面子问题,都得表现出很懂动物。所以总司令邀请华尔特·坎贝尔爵士当晚共餐,我也就不觉得意外了。
  我们各坐在艾伦比左右两侧,在开始上汤时,艾伦比随口聊起骆驼经。华尔特·坎贝尔爵士劈头就说,这一旅骆驼是天赐的礼物,可以让那支印度部队的运输能力大为增强;是天赐的,因为东方人向来渴求骆驼。他弄巧成拙了。艾伦比是英国诗人密尔顿(Mil-ton)①的忠实读者,对密尔顿雄浑庄严的诗风也知之甚详,华尔特·坎贝尔爵士这句台词太没说服力了。艾伦比不在乎那支部队是否渴求骆驼,或他们的能力是否增强。
  艾伦比朝我眨眨眼:“你打算用这批骆驼做何用途?”我兴奋地回答:“派一千人去攻占德拉,日期悉听尊便。”他笑了笑,遗憾地朝华尔特·坎贝尔爵士摇摇头:“Q,你输了。”胜方欣喜若狂,败方垂头丧气。这是天大的礼物,提供无限机动力的大礼。阿拉伯部队如虎添翼,胜利将唾手可得。
  费瑟眉开眼笑
  第二天早上,我到阿巴里森凉爽的营地中找费瑟。我们天南地北闲聊着历史、部落民族、迁徙、情感、春雨、牧草;最后,我才提起艾伦比已调拨两千头骆驼给我们。费瑟愣了半晌,然后紧抓住我的膝盖,说:“怎么会?”我于是将事情原委告诉他。他跳起来吻我,然后大声击掌。黑奴赫吉里斯的身影出现在帐篷门口。“快点,”费瑟叫道:“叫他们来。”赫吉里斯问要叫谁。“噢,法哈德、阿布杜拉·菲尔、奥达、莫特洛格、查阿尔……”“莫祖克不用叫?”赫吉里斯怯生生地问。费瑟大骂他是傻瓜,这个黑奴这才跑出去。然后我说:“事情已快到尾声了。你不久之后便可以让我走了。”他抗议道,我必须一直留在他们阵营中,不能像我在恩列治时所说的,只待到攻占大马士革为止。我真想脱身。
  帐篷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各个族长满脸肃穆地整理衣冠后走进门来。他们一个接一个静静坐在地毯上,每个人都随口问道:“您可好?”费瑟则回答:“赞美神!”他们个个莫名其妙地瞪着他眉开眼笑的脸庞。
  待人员都召集齐全后,费瑟告诉他们,神已送给他们制胜的利器:两千头骑乘用的骆驼。我们的战争从此将可畅行无阻,直到获得最后胜利。他们讶异地交头接耳;身为大人物,他们也设法保持冷静。他们瞥视着我,揣度我在这件事上扮演的角色。我说:“多亏艾伦比鼎力襄助……”查阿尔立即打岔,代表众人说:“神佑他和你长命百岁。”我回答:“我们胜利在望。”接着起身向费瑟说:“容我先行告退。”然后离去,准备将这件事告诉乔埃斯。几位族长在我身后热烈地讨论将如何采取行动;或许有点孩子气,但这将会是一场漂亮的战争,每个人都可以在不知不觉中获胜。
  乔埃斯听到有两千头骆驼增援的消息,也乐不可支。我们想像着应该用这些骆驼来攻打何处,也研究如何将它们由比沙巴运到阿卡巴,还有到什么地方找能让这么大一群骆驼放牧两个月的草地;它们得随着我们四处征战,必须戒掉吃大麦的习惯。
  这些都还不是当务之急。我们目前必须先设法在高原上稳住阵脚,继续围困马安,并使铁路保持瘫痪状态。这也是艰巨的重任。
  重新调配职务
  首先是补给问题。我已经将原本的补给队解散掉了。埃及的骆驼运输部队一直在阿卡巴与阿巴里森之间稳定地运送补给品,但驮负的重量与行军速度远不如我们乐观的估算。我们督促他们增加运送量与速度,却发觉他们因深恐会折损骆驼而不愿让它们太操劳。只要能增加它们的效率,便可以使运送量倍增,所以,我提议接管那些骆驼,将埃及部队遣送回国。
  英军由于人力不足,听到我这构想时急得直跳脚。我们一时之间为了临时调度驱赶骆驼的人手忙得昏头转向,原先我们的补给、运输、军械、军需、营区指挥官等职务全由高斯列特一手包办。这么吃重的工作真的太为难他了。所以唐奈找来一个爱尔兰人史考特(Scott)担任营地指挥官,他脾气好,精明干练,阿卡巴从此以后安然无事。军械的工作我们交给布莱特,他是个中士或是士官长;胡伯·杨接掌运输与军需官的职务。
  胡伯·杨操劳过度,奔波于奈梅特(Naimat)、汉加亚(Hejaia)、班尼沙赫几个地区间,在纳息尔、莫祖克、费瑟几人间奔走,设法使他们团结一致。另外,他的领导风格也使阿拉伯人无法接受。如果让他接管运输方面的职务,他的能力应该更能发挥。他全力投人,使混乱的情况步入正轨。他的运输部队缺乏物资、坐鞍、兽医、药物、骆驼夫,简直不可能顺利上路,但胡伯·杨以他独特的作风,几乎全做到了。也多亏了他,马安高原上的阿拉伯正规军的补给问题终于迎刃而解。
  这时我们的抗暴规模与日俱增。费瑟在他的帐篷内,不厌其烦地向前去晋见他的宾客宣传阿拉伯建国理念。阿卡巴日渐茁壮,连我们的野战任务也都极为顺利。阿拉伯正规军已第三度占领浙当,这座饱经战火摧残的车站他们几度失而复得,几乎已成为习惯了。我们的装甲车撞见一支由马安想突围而出的土耳其部队,将他们打得抱头鼠窜,令他们再也不敢妄想突围了。柴伊德率领佑黑达北方半数的部队,也力求表现。他旺盛的精力比费瑟温文儒雅的作风更合职业军官的口味;所以一文一武两兄弟配合无间,也因而得以吸引各路人马汇聚在抗暴的大旗下。
  延滞北方劲敌
  然而北方仍有隐忧。安曼有一支土耳其劲旅,一旦补给问题解决,便可前往马安驰援。我们借着截断大马士革的铁路,以及皇家空军由巴勒斯坦不断地轰炸,延滞这批补给品的运送。
  为了对抗这支劲旅,我们最出色的游击队领袖纳息尔奉命在柴伊德出兵前,先行大肆破坏铁路。他与宏毕带着大批炸药在赫萨河谷扎营,在皮克的埃及陆军骆驼部队协助下从事爆破任务。在艾伦比的兵力恢复前,我们必须争取时间,只要纳息尔能对土耳其陆军采取神出鬼没的游击战,争取到一个月喘息的时间,对我们将大有裨益。如果他失败了,马安的土耳其守军将可突围而出,敌军集结后也会再度在阿巴里森大肆屠戮。
  注释
  ①密尔顿:全名John Milton,一六○八一六七四年,英国诗人,对十八世纪诗人产生深刻影响,一六五二年周劳双过度而双耳失明。
  作品除短诗和大量散文外,主要是晚年写的长诗《失乐园》、《复乐园》,以及诗剧《大力士参孙》。
第九十六章 空袭
第九十六章 空袭
  纳息尔依照他的老招式攻打赫萨车站,先在前一晚截断往南与往北的铁路,然后在曙色初露时朝车站猛烈炮击。炮手是拉希姆,使用的则是在麦地那、威治、塔佛烈等战役中用过的老古董克鲁普炮。在土耳其防御力削弱后,阿拉伯人即刻冲入车站,班尼沙赫族与豪威塔特族争先想抢头功。
  邪门的惩罚仪式
  当然,我方毫无伤亡;这种战术一向如此。宏毕与皮克将当地夷成平地,他们炸毁水井、水塔、火车头、帮浦、建筑物、三座桥梁、车厢,以及大约四英里长的铁轨。第二天,纳息尔再往北推进,摧毁法来夫拉车站。皮克与宏毕当天与隔天仍持续爆破工作。这一役似乎是我们规模最庞大的爆破行动。我决定亲自去一探究竟。
  我率十二名手下同行。我们在雷希狄雅山岭下方时,经过那棵名为薛加雷特泰亚(Shejerat el
Tayar)的孤树。我的豪兰籍手下在它多刺的枝干前勒住骆驼,树枝上有无数已褪色的衣服碎片,原是旅人供奉的衣物。穆罕默德说:“该你了,穆斯塔法。”穆斯塔法无奈地跨下坐鞍,一件件将衣服脱掉,几乎全裸,然后躺在乱石堆上。其他人也跨下骆驼,各自拔了根树刺,神色肃穆地排成一列,将这些刺(又硬又尖像黄铜一般)戳入他的肉中,留在他体内。亚格利人瞠目结舌地望着这仪式,但在还没结束前就像猴子般跨下骆驼,邪门地笑着,也去摘树刺,朝穆斯塔法身上最痛的各个部分刺进去。穆斯塔法闷不吭声地颤抖着,直到穆罕默德以称呼女性的语法说:“起来。”他这才难受地将刺拔出,穿上衣服,然后再度跨上骆驼。阿布杜拉不知道这种惩罚仪式的典故。依豪兰人的态度看来,他们也不希望我追根究柢。我们在赫萨找到纳息尔,他因为担心敌军空袭,带着六百人马藏身在绝壁与树丛间,已有不少人于空袭时遇难。有一次十一只骆驼正在饮水,一枚炮弹落在水池内,使它们悉数丧命。我们致函空军副元帅沙曼爵士,要求他发动报复性反击。
  敌机来袭
  铁路仍在纳息尔掌控中,宏毕与皮克手中只要有火药,便去炸铁轨。他们有如在比赛爆破,也发展出一套新的爆破铁轨的方式,可将整个路段炸翻,有如用刀切割一般。由北方的沙坦尼以迄南方的哲夫,爆破范围不断扩大,绵延了十四英里长。纳息尔很清楚他这种爆破工作的重要性,也很有希望持续下去。他在两片凸出的石灰石岩壁间找到一处很舒适且可躲避空袭的洞穴,两片岩壁像牙齿般咬合,在翠绿的山腰处分开。这季节山谷中的热气与苍蝇还不致令人却步;其间还有潺潺流水,土壤肥沃,牧草鲜美。山谷外便是塔佛烈,如果纳息尔面临严重威胁,他只需送个口信,村里的农民就会骑着挂着铃铛的小马,冲过来支援他。
  我们到达那天,土耳其派出一支由骆驼部队、骑兵、步兵等组成的兵力,试图反扑,夺回法来夫拉。纳息尔立刻挺身迎敌。他的机枪朝土耳其人扫射时,阿布塔伊族已经冲了出去,并掳获所有骆驼与若干马匹。将骑乘用的骆驼暴露在贝都人视线中,保证会被抢走。
  随后我与奥达同行,到山谷的分岔处,这时我们听到头顶传来飞机引擎的闷哼声。一时万籁俱寂,连小鸟与昆虫都畏首襟声。我们躲入巨大的落石间,听到第一枚炸弹投在山谷稍下皮克营地附近。飞机是朝我们这方向飞来,因为第二枚炸弹距我们更近;第三枚就投在我们面前,落在我们刚掳获的骆驼群旁,轰然一声巨响,尘土满天飞扬。
  等烟尘消散后,我们看到有两只骆驼痛苦地躺在地上抽搐着。一个满脸血肉模糊的人,高叫着朝我们的岩石踉跄跑过来,血由他脖子间喷涌而出。他伸出双臂摸索,盲目地在岩石间跌跌撞撞,因痛苦而疯狂。过了一阵子他静静地躺下,靠近他的人试着趋前探视,但他已然停止呼吸。
  纳瓦夫·费兹
  我再回去找纳息尔,他正与班尼沙赫族的族长米施盖尔(Mithgal)的弟弟纳瓦夫·费兹(Nawaf el
Faiz)安然藏身洞穴中。纳瓦夫为人狡诈,死爱面子,为了在公开场合维护自己的尊严,可以不惜私底下采取各种下三滥的卑鄙勾当;但这时他被吓慌了。所有费兹家庭的人都是这种德性,他和他们一样反复无常,也和他们一样口若悬河,眼神游移不定。
  我在战前即与纳瓦夫结识,一年前则秘密再见过一次面,那时我们一行三人,在日落后潜入他们家族在济札附近的豪华帐篷。费兹家族中最年长的法瓦兹(Fawaz)是个德高望重的阿拉伯人,也是大马士革反土耳其团体的成员,在争取独立的团体间颇受景仰。他热忱招待我,以大餐宴请我,然后在我们聊得尽兴之后,取出他最豪华的棉被供我取暖。
  我就寝后一两个小时,突然有人隔着带烟味的胡子向我低语。是法瓦兹的弟弟纳瓦夫,他向我透露,法瓦兹表面上很友善,但其实已派流星马前往济札通风报信,不久就会有军队来抓我了,到时我们只能束手就擒。我的阿拉伯随从听到后立刻就战斗位置,打算做困兽之斗,至少在死前杀几个敌人陪葬。这种同归于尽的做法令我不悦。如果面临赤手空拳的肉搏战,我就死定了。被触碰的嫌恶感,比死亡及战败更令我难以忍受;或许因我年少时曾与人格斗,造成对肉搏战留下无法磨灭的恐惧;或者是因为我崇尚智慧而贬抑肉体,所以不愿借肉体来求生。
  我低声向纳瓦夫请教他的意见。他蹑手蹑足走出帐篷;我将我的几件随身物品塞入鞍袋中,也跟了过去。他的帐篷就在隔壁,帐篷后方跪坐着几只骆驼,坐鞍都已系妥。我们悄悄跨上骆驼。纳瓦夫骑着马,腿上摆着一支步枪;他带我们穿越铁路,进入沙漠中,然后依星座指示我们如何走到目的地拜尔。几天后法瓦兹就死了。
第九十七章 拨云见日
第九十七章 拨云见日
  我向费瑟解释,纳息尔破坏铁路的行动可以再持续一个月;土耳其人即使能摆脱他的威胁,也要在三个月后才能朝我们所在的阿巴里森进军。到那时候,我们的骆驼生力军应该已进入状况,可供我们自行发动攻势了。我建议他要求他父亲胡笙国王将目前由阿里与阿布杜拉指挥的正规部队全调到阿卡巴。若有这支部队支援,我们的正规军员额将达一万余名。
  施压胡笙国王
  我们可将他们兵分三路:一部分围困马安,使其无法动弹;一千名骑着我们的新骆驼,前往攻击德拉与大马士革间的地区;另一支部队由两千至三千名步兵组成,往班尼沙赫地区推进,在杰里科与艾伦比会师。骑骆驼的长途突击队借着孤立德拉或大马士革,将迫使土耳其由巴勒斯坦抽调一师甚至两师的兵力前往支援,借此削弱敌军兵力,将可让艾伦比有能力设法将他的战线推进至纳布勒斯(Nablus)。若能攻下纳布勒斯,将可截断毛柏的补给线,迫使他们撤回安曼,将约旦谷地拱手让给我们。事实上我献计建议动员豪兰地区全部的阿拉伯人攻占杰里科,此地是我们大马士革这个目标的中途点。费瑟很赞同这个策略,并修书给他父亲推荐这个计划,要我替他送达。不幸,由于费瑟最近战果辉煌,功高震主,再加上受到英国格外的眷顾,令老人家吃味,所以最近对他的建议都当成耳边风。我为了应付这位老国王,请出负责替他筹募经费的温盖特与艾伦比。我决定亲自走一趟埃及,要求他们致函胡笙国王,向他施压。在开罗,唐奈赞同我的计划,将南方的正规军调到阿卡巴,并由我们自行发动攻击。我们去找温盖特,经过一番舌枪唇战后,终于说服他认定此计可行。他修书给胡笙国王,强力建议调遣部队去增援费瑟。我敦促他在信中向胡笙国王明白表示,惟有他听从我们的建议,才会持续拨经费给他;但温盖特不愿借紧缩银根来施压,只是礼貌而委婉地措辞,麦加那个生性多疑的老顽固必定无法了解此种弦外之音。
  前途豁然开朗
  然而这已使此计大有可为,所以我们去找艾伦比,要求他向胡笙国王施压。我们到总部后,感受到截然不同的气氛。这里和往常一样,充满活力与希望,但此时却明显地多了一份分工合作的气氛。艾伦比欠缺挑选幕僚的眼光,主要是他自己太过杰出,使他的部属似乎没必要太出色;但阙特伍德却不甘如此,所以安插了巴索洛慕当他的参谋长,成为他们军中排名第三的人物。巴索洛慕与唐奈一样,对外国事务并不熟悉,但军事素养更高、更谨慎,也更尽忠职守,而且是个很友善的团队领导人。
  我们向巴索洛慕说明我们打算在秋季展开攻势的计划,希望借着我们的攻势,可以使他在稍后也得以全力投入战局。他微笑聆听,然后说我们来迟了三天,他们的新兵已准时由美索不达米亚及印度调来,并展开密集的训练。六月十五日,他们在一次秘密会议后一致同意,这支部队已有能力在九月展开全面且持续性的攻势。
  这可说是拨云见日,前途豁然开朗。我们于是去找艾伦比,他开门见山地说,九月底他将展开全面攻击,以完成史迈兹的计划,甚至可攻下大马士革和阿勒坡。我们扮演的角色将如春季时草拟出的计划,必须以两千头新骆驼对德拉展开突袭;至于行程与细节,则随时依巴索洛慕的规划另行决定。
  我们经常让胜利由指缝间溜逝,使我对此大好的局势也不敢太过笃定。所以,为防万一,我还是请艾伦比协助,让阿里与阿布杜拉的正规部队得以移防;我得到他修书支援后,便前往吉达,却无功而返。胡笙国王早已风闻我的意图,于是以正值回教斋月为由,躲在他的首都麦加内,避不见面。我们以电话联络,每当谈到关键话题时,胡笙国王便装做电话故障,装聋作哑。我心事重重,没心情和他演闹剧,所以挂上电话,将费瑟、温盖特、艾伦比等人的信函原封未拆地塞回背包内,搭下一艘船回开罗。
☆卷九 打破均势局面
卷九 打破均势局面
  第九十八章至第一○六章
  由印度与美索不达米亚调来的新兵经过艾伦比的集训后,迅速进入状况,效果远胜预期,让他得以研拟秋季攻击的计划。双方势均力敌,意指若要获胜,他必须误导土耳其人,让他们以为他们的危险在约旦之外。
  我们可以借着沉寂六个星期,装作不堪一击,诱引土耳其部队攻击,以助艾伦比一臂之力。
  然后,阿拉伯人要在关键时刻截断巴勒斯坦的铁路。
  这种尔虞我诈的欺敌策略需要精确地拿捏时机,因为土耳其倘若太早由巴勒斯坦撤军,或太早朝约旦外的阿拉伯人攻击,将会破坏双方势均力敌的局面。我们向艾伦比借调若干帝国骆驼部队,扭转了原本危机四伏的劣势;朝德拉进军的计划正紧锣密鼓地筹划中,惟一的阻挠来自胡笙国王很不识时务地因妒生恨。
第九十八章 诱饵
第九十八章 诱饵
  七月十一日,唐奈与我再度与艾伦比及巴索洛慕会商,承蒙他们大人大量与推心置腹,让我们得以见识到一个将军的思维模式。这是一种体验:非常专业,令人安心,对我这个在自己不按牌理出牌的游击战中也勉强算是个将军的人而言,更是弥足珍贵。他们在研拟这些计划时,波尔斯正好在休假,华尔特·坎贝尔爵士也不在场;巴索洛慕与副官伊凡斯决定不再墨守成规,将运输队伍重新编制,使他们更有弹性,得以持续乘胜追击。
  致命的误导
  艾伦比信心十足,他在攻击前去校阅已秘密集结静待命令的部队,告诉他们,他相信在他们的协助之下,可以掳获三万名战俘;在战况仍胶着不明时,有如许自信!巴索洛慕则忧心忡忡,他说要在九月前将整个部队脱胎换骨,实在强人所难,即使勉为其难地让他们有应战能力(事实上有几个旅在首次出征时便已令人刮目相看),也万万不可一厢情愿地认定一切能如计划般进行。这计划只能在沿岸地区与火车总站拉姆列遥遥相对之处执行,只有此地能囤积所需的补给品。这点显而易见,虽然土耳其人目前不予理会,但他不相信他们会一直视若无睹。
  艾伦比的计划是,在九月十九日前将步兵与骑兵集结在拉姆列下方的柑橘园与橄榄园;同时要在约旦山谷展开大规模欺敌战,诱导土耳其将大批兵力往该地集结。索尔特两度遭袭,已使土耳其格外留意约旦以外的地区,当地若有风吹草动,无论是英国或阿拉伯的突袭,都会引来土耳其的严加戒备,可见他们有多戒慎恐惧。在沿岸地区,也就是真正的危险地带,敌军反倒只有聊以充数的守军。要成功,关键就在于让敌人继续受此致命的误导。
  在梅纳兹黑根奏捷后,原本被一般的将军视为雕虫小技的欺敌战,已成为艾伦比的主要战略。于是巴索洛慕必须将埃及的所有报废帐篷搭起〔在杰里科附近),也要将兽医院与患病牲口移往当地;只要找得到地方,就扎起假营地,在其中安排假马和假部队;要炸毁更多桥梁;要将所有掳获的大炮集中对准当地敌军;并在适当日期让非战斗队伍沿那些尘垢满布的道路推进,让敌军认为我们即将发动最后攻击。同时皇家空军则将最新型的战机倾巢而出,到该地上空盘旋。我们的空中优势将使敌军在那段时间无法做空中勘察。
  另谋良策
  巴索洛慕希望我们由安曼全力支援;然而他还是一再叮嘱,即使计划周详,成功仍是未定之数,因为土耳其只要将沿岸地区的防线后撤七或八英里,便可以安全无虞,我们则必须重新集结兵力。如此一来英军将有如搁浅的鱼,在岸上束手无策,所有的重炮、军需补给、营地,全在摆错的位置;而且往后也没有橄榄树园可以供我们藏身了。所以,他虽然也信誓旦旦地说英军必会全力以赴,但仍不忘再三叮嘱我们,千万不要让阿拉伯部队集结在无法撤离的据点。
  眼见前途光明灿烂,唐奈与我于是赶回开罗,紧锣密鼓地展开筹划工作。这时阿卡巴有消息传来,使如何据守高原以抗拒土耳其又成为问题。土耳其人不久前已将纳息尔逐出赫萨,这时正打算要在八月底时进军阿巴里森,而我们的进军德拉计划也挑在这个时刻发动。除非我们能将土耳其人牵制住两星期,否则原来的计划都将泡汤。必须另谋良策才行。
  在这危急存亡之秋,唐奈灵机一动,想到帝国骆驼部队硕果仅存的一个营。或许总部愿意将这支部队借调给我们,借以使土耳其错估情势。我们打电话给巴索洛慕,他了解我们的意图,也立即回报此刻在亚历山勒塔的波尔斯和艾伦比。在几番电报往返后,我们终于如愿以偿。波士登上校与手下三百人员借调给我们一个月,有两个附带条件:第一,我们必须立刻提出作战计划;第二,他们不得有任何伤亡。巴索洛慕觉得有必要为既堂皇又温馨的第二个条件向我们致歉,因为他觉得这条件太缺乏军人气概了!
  扰乱敌心与冲锋陷阵
  唐奈与我坐下来研究地图,敲定让波士登由苏伊士前往阿卡巴,再经由兰姆夜袭慕达瓦拉;之后再取道拜尔摧毁安曼附近的桥梁与隧道;随后于八月三十日折返巴勒斯坦。他们的攻势应当可让我们高枕无忧一个月,我们的两千只骆驼也可借此时机学习改吃牧草,以及驮载波士登的部队需要的粮秣。
  正在研拟这些计划时,阿卡巴方面又传来另一个计划案,是胡伯·杨以我们在六月间由豪兰的阿拉伯人独立作战这想法为基础,替乔埃斯拟出来的。他们将两千人马所需的食物、弹药、粮草,以及由阿巴里森到德拉间的运输,巨细靡遗地罗列出来。他们将我们所有的资源皆列入考量,研拟出一套行程,打算在十一月将所有物资辎重集结完毕,展开攻势。
  即使艾伦比的兵力尚未部署,此计亦注定要失败。这套计划需依赖阿拉伯正规军支援阿巴里森,但胡笙国王已拒绝此议;此外,十一月已濒临冬季,豪兰地区的道路泥泞难行。
  气候与兵力之优劣或许见仁见智,但艾伦比已打定主意要在九月十九日发动攻势,也要我们在两至四天前先展开行动。依照他的说法,只要有“三个男人与一个小孩,带着手枪”在九月十六日出现在德拉前方,便可以算是完成任务;这将比在这日子之前或之后一星期率千军万马去攻城还有效。事实上,他根本不在乎我们的战力,也不将我们列入他的战术考量之内。对他而言,我们的作用只是心理层面,让敌方将领将注意力集中在约旦战线。我站在英国的立场,对他的看法敬表同意;但我站在阿拉伯的观点,却觉得扰乱敌心与冲锋陷阵同样重要,一个是为了替盟友争取胜利,另一个则是为了建立阿拉伯人的自尊。若无法亲自打胜仗,终究是种缺憾。
  环环相扣的奇袭
  所以,我们毫不犹豫地将胡伯·杨的计划束诸高阁,转而自行研拟计划。由阿巴里森到德拉需时两星期,截断三条铁路再撤回沙漠重整兵马,也需一星期:我们的突击队必须携带可维持三星期的口粮。这一幕已浮现在我脑海——我们两年来一直在过这种生活——所以我立刻向唐奈提出我的构想,认为我们的两千只骆驼可一路无需补给自给自足,只要配备五百名会骑骆驼的正规军步兵、法国制点六五连发炮、相当数量的机枪、两部装甲车、爆破兵、骆驼侦察兵、两部飞机,直到我们任务完成。这似乎是将艾伦比所谓的三个男人一个小孩做较为广义的解读。我们将此计告诉波士登,也获得总部的祝福。
  我回到营地告诉胡伯·杨及乔埃斯,知道他们精心策划出来的计划被弃而不用,他们颇感不悦。我没说穿他们的计划虎头蛇尾以及时效太迟,我将改弦易辙的原因归诸于艾伦比的兵力已恢复。我的新构想是在往后一个半月间,环环相扣地展开复杂的奇袭行动,由英国的骆驼部队“劫掠”德拉的土耳其部队。
  乔埃斯认为我犯了大错。他认为让外国人参与这种劫掠,会让阿拉伯人觉得颜面无光;让他们一个月后就此离去,情况会更糟。胡伯·杨以一句顽固而强悍的“不可能”,否决了我的构想。他认为骆驼部队会占用驮行李的骆驼,那原本是要用来突袭德拉的,我贪心地想脚踏两条船,最后会两头落空。我据理力争,也因而与他们吵得面红耳赤。
  我先驳斥乔埃斯关于帝国骆驼部队的观点。我说他们会挑一天早晨到达阿卡巴——不会引起任何阿拉伯人的注意——然后同样匆匆地消失踪影,前往兰姆。他们将由慕达瓦拉前往基西尔(Kissir)桥,一路行经的都是黄沙大漠,阿拉伯正规军不会与他们打照面,阿拉伯村落也不会有他们的消息。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行军,将使敌方的情报单位认定,原本已经裁撤的骆驼部队如今正在费瑟的前线。费瑟获得如此庞大的增援,必会使土耳其人大为担心铁路的安危,波士登在基西尔露面,会使他们认为是初步的侦察行动,也必将引得谣言纷起,认为我们打算进军安曼。乔埃斯被我说得哑口无言,随后也转为支持我的构想。
  一一驳斥胡伯·杨
  对胡伯·杨所提运输上的困难,我丝毫不为所动。
  他刚到此地,却铁口直断地说我的问题无解;其实我早就经历过这种旅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因此我知道那根本称不上是难题。我们让他自行处理骆驼部队的负重与行程问题,因为那是他这个正规军人的专业;他虽然什么都不愿承诺(只说不可能做到),但事实证明我们确实做到了,而且提前两三天完成。突袭德拉是另一个议题,我就这计划的特性与装备逐一与他争论。
  我先将到达拜尔之后所驮的粮草删除,那是最累赘的一项;胡伯·杨开始冷嘲热讽,认为骆驼将会饥饿难熬,但今天德拉地区的牧草肥美。我也删除了人员在第二波进攻及回程的口粮;胡伯·杨大声讥讽说道,或许人越饿打起仗越有精神。我向他解释,我们将靠当地的物产过活;胡伯·杨认为当地贫瘠,物产匮乏,我则说物产丰隆。
  胡伯·杨说攻击后的十天回程将要饿肚子,但我不打算回阿卡巴。他问我,到底是打算打胜仗还是打败仗?我指出,每个人都骑着一只骆驼,若每天宰杀六只骆驼,我们便无挨饿之虞。然而这仍无法使他心服。我再进一步删减他的汽油、机动车辆、弹药,务求刚好够用,绝无呆料。他拿出正规军那一套来驳斥我,我于是老调重弹,告诉他我们得以打败土耳其就是靠着不按牌理出牌,胡伯·杨的计划之所以窒碍难行,就是因为太精确了。
  我们以另一套计划取代,派遣一支一千人的骆驼部队到阿兹拉克,在九月十三日前集结完毕。我们要在十六日包围德拉,截断当地的铁路;两天后再往东折返汉志铁路,静待艾伦比发动攻势。为防万一,我们可在德鲁兹山脉购买大麦,并储放在阿兹拉克。
  自家人暗潮汹涌
  努里·夏兰会与我们同行,可能的话也会带着鲁瓦拉族,还有瑟狄叶族、塞拉因族,还有塔拉尔·哈雷丁所率领的“低洼地区”(Hollow
Land)的豪兰农民。胡伯·杨认为这太冒险了。乔埃斯看我们争得面红耳赤,自己悠哉地坐壁上观,他也颇想一试,但怀疑我的企图心不够。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两人都会全力以赴,因为此计早已定案。唐奈也出力不少,他帮我们由总部调借来一位经验丰富、老练机灵的参谋官史特灵(Stirling)。史特灵爱马成瘾,这使他与费瑟及那些族长志同道合,轻易打成一片。
  我们颁发若干英军的勋章给几位阿拉伯军官,以表彰他们在马安之役的英勇表现。艾伦比的这些勋章激励了阿拉伯正规军的士气。努里·萨伊德自告奋勇要率领德拉之役,他胆识过人,德高望重,临危不乱,确实是理想的将才。他由正规军中精挑细选出四百名最优秀的人手。
  法国的指挥官皮山尼也来头不小,他曾得过“军事十字勋章”(Military
Cross),并积极地想争取优异服役勋章(D.S.O.),所以亲自携带四尊辛奈德(Schnei-der)牌大炮上阵,那些大炮是布雷蒙离职后,寇希送给我们的;他也和胡伯·杨争得面红耳赤,想争取半数骆驼供他载运弹药、骡子饲料、他的人员,还有他的私人厨房。整个营地内热闹滚滚,情绪亢奋,大家忙进忙出,前程似锦。
  我们自家人的内讧仍暗潮汹涌,但那也是在所难免。阿拉伯事务如今已越来越棘手,非我们这小单位所能掌控。不过接下来这一仗也可能是最后一搏,我们只要相忍为国,或许可望毕全功于一役。问题只在于我们之间的意气之争,多亏乔埃斯宽宏大量,大公无私,不管我如何专横跋扈,我们总算能舍弃私怨,保持足够的团队精神,不致分崩离析。我也有足够的自信,若有必要,可一肩扛起所有重任。他们总认为我说这种话时太自命不凡,但我的信心并不是在于能将一件事做得尽善尽美,而是在出状况时设法补救,不是任其自生自灭。
第九十九章 飞向杰佛
第九十九章 飞向杰佛
  此时已是七月底,远征德拉的部队八月底便得上路。这期间必须有人引导波士登的骆驼部队依计划行事,也必须有人去联络努里·夏兰,还要有人教装甲车部队如何辨识前往阿兹拉克的道路,也得帮飞机找停机坪。忙碌的一个月。努里·夏兰离我们最远,所以优先处理。我们通知他在八月七日到杰佛与费瑟会面。接下来就是波士登的部队了,我以密函通知费瑟他们即将抵达,为了确保没有伤亡,他们攻打慕达瓦拉时必须绝对保密,攻其不备。我要亲自带领他们走最艰险的第一段路程,穿越阿卡巴外围的豪威塔特族地盘,到达兰姆。
  相安无事
  所以,我动身前往阿卡巴,到当地后波士登让我向各个连队说明他们的行程,以及前来协助的盟友是如何的没耐性。我恳请他们,如果与那些阿拉伯人发生冲突,就设法装做若无其事;一则是因为他们毕竟比阿拉伯人受过更多教育,应该更能宽容;再则也是因为他们人数少,真吵起来自己倒霉。经过一番耳提面命后,我们启程上路,骑过闷热的伊腾峡谷,经过内志红色岩壁下方,再走过伊姆兰(Imran)像乳房般的山坡,山势逐渐高耸,朝气势雄伟的兰姆攀升,直到我们穿越古柴尔岩壁间的缺口,进入圣殿般的冷冽水泉中。这里的景观开始高耸入云,人类在山脚下渺如微尘。
  这支部队在兰姆首度体验与阿拉伯人平起平坐地喝水,觉得很麻烦。不过他们都很温和。波士登曾在苏丹担任官职,会说阿拉伯话,对游牧民族的习性相当熟稔;他很有耐性,脾气很好,善体人意。哈查亚设法规诫阿拉伯人,出力不少;随行的史特灵与马歇尔则是班尼阿提耶族已熟识的老面孔了,多亏他们居间折冲斡旋,英军也极有分寸,所以双方相安无事。
  我在兰姆与他们度过第一天,望着这些健康的小伙子,觉得恍若置身梦境。他们穿着衬衫、短裤,看来像是体格结实的学童,他们无拘无束地在山壁间徜徉;这里曾是我寻幽访胜之地。他们在西奈三年,皮肤已晒成黝黑色,但蓝眸与贝都人坚定的黑色眼珠相较,显得较为柔和。在几世纪来受光辉的文明洗礼的精明阿拉伯人身旁,这群脸庞宽大、眉毛低垂、朴素老实的英国大兵,看来相当迟钝。欧陆来的士兵与我们这些清瘦的士兵相较显得很笨重;不过这些英国大兵与我那些瘦骨嶙峋的内志手下相较,看来又显得笨重了。
  以记忆中的祖国为荣
  稍后我再度经过伊腾的高耸岩壁,前往阿卡巴,我身旁只有六名沉默、从不发问的护卫同行,他们如影随形地跟着我,在家乡的山川草木间缓缓前行。我忽然萌生一丝乡愁,自己浪迹于阿拉伯人之间,利用他们崇高的理想,使他们对自由的热爱成为协助英国打胜仗的另一个工具,一念及此,更加深我的愁绪。
  此时正是薄暮时分,在前方的西奈沙洲上,夕阳正要西下,万丈霞光此刻映入眼帘,看来格外刺眼——因为我如今心如槁木死灰,只渴望看到英国阴郁的天空。今天的夕阳极为耀眼夺目,充满野性;夕阳余辉如一阵五彩缤纷的风拂过大漠——日复一日皆如此,但每天看来都像个充满力与热的奇迹——然而我所期盼的却是虚弱、凛冽及灰蒙蒙的雾气,让世界不要这么透明清晰,是非分明。
  我们这些长年旅居国外的英国人,总是以记忆中的祖国为荣——这个与住在其间的居民毫无关系的怪异祖国——因为最爱英国的人,通常最不喜欢英国人。我置身于阿拉伯半岛,迫于战争的需要,除了出卖自己的诚信来换取祖国的生存,别无选择。
  我在阿卡巴将其余的护卫队员全部召集,准备迎接胜利,因为我已答应那些豪兰籍的手下,他们可以在获得自由的村中欢宴庆贺:这个日子已为时不远了。所以我们最后一次提起精神,沿着海岸线走过多风的海滩,阳光耀眼的热浪与我手下华丽的衣饰争辉。他们共有六十名。查基很少一次将这么多人全部聚齐,我们骑入通往圭威拉的褐色山岭时,他忙着依亚格利人的模式将他们编队,有中央伍、左右翼,两边则分列诗人和歌手,所以我们沿途乐声缭绕。我不肯像个王子般竖起一面旗帜,这令他颇为闷闷不乐。
  祖母骆驼加查拉
  我骑着加查拉这只祖母级的老骆驼,此时又英姿焕发了。它的小宝宝最近夭折,骑在我身后的阿布杜拉将那只小骆驼的皮剥下,并将这干毛皮铺在坐鞍后,像是骆驼的臀部。多亏查基沿路的吆喝,我们一开始走得很顺畅,但一小时后,加查拉将头扬高,毛躁地踱着步,像个舞剑者般将脚抬高。
  我试着催它上路,但阿布杜拉冲到我身旁,挥舞着他的斗篷,然后跳下坐鞍,手中拿着那片小骆驼皮。他跳下来时在加查拉面前溅起一堆碎石砾,加查拉静了下来,低声地哀吟着。他将那片骆驼皮铺在它面前,再将它的头按到骆驼皮上,它不再悲泣,以唇在这片干皮上磨蹭了三次;然后它再将头抬起来,轻轻呜咽一声,跨步往前走。同样状况一日数起,但后来它似乎就忘了。
  希登斯(Siddons)驾驶一架飞机在圭威拉等我:努里·夏兰与费瑟要我立即赶赴杰佛。空气稀薄,气流不稳,我们惊险万分地掠过席塔山头。我坐在机上想着会不会坠机,几乎是希望会。我确信努里会要求我们履行那龌龊的协定,死在空中似乎是种干脆利落的解脱。然而我也不大希望发生空难,不是出于恐惧,因为我已心力交瘁,无心恐惧;也不是出于顾忌,因为我觉得我们的生命完全归自己掌握,可自行决定要保留或抛弃;而是出自习惯,因为最近我只在对我们的目标有利时才会冒险。
  我忙着整理思绪,费尽心思想厘清本能与理性之区隔。本能说“死”,但理性说那只会切断思绪拴绳,使其自由驰骋;最好是寻求心灵的死亡,让头脑慢慢萎缩,使它不再为这些思绪所困。意外比刻意的错失更卑劣。如果我可以毫不迟疑地冒生命危险,何苦又使生命蒙羞?然而生命与荣誉似乎是不同的范畴,无法互相交易;至于荣誉,我在一年前向阿拉伯人保证英国会遵守诺言时,不就已丧尽荣誉了?
  夏兰族众长老
  或者荣誉像西比尔(Sybil)①的叶子,失去越多,剩下的就越弥足珍贵?仅存的部分等同于全部?我的秘而不宣使我不用担负任何责任。卖命地从事体能活动,却永不满足,而无止尽的怀疑与质疑,令我头昏目眩,无法思考。
  我们终究还是安然降落杰佛,费瑟与努里平静地与我们会面,不曾提起我的承诺。这个老人竟会乐于加入我们年轻人的行列,令我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他已经老态龙钟,面色土灰,表情阴沉,只带着一丝苦笑。他粗糙的睫毛下悬垂着松皱的眼睑,头上的阳光照人他眼中,使眼眶像燃着烈焰的窟窿。只有从染过的枯发、脸上枯萎的皮肤,以及纵横交错的皱纹,才看得出他已经七十岁了。
  这位不苟言笑的领袖身旁还围着一群他部落中的重要长老,他们都是著名的族长,所以穿的都是自己的豪华丝绸或费瑟赠送的华服,走起路来像妇女般会发出瑟瑟声,但缓步走路的姿势却像公牛。其中第一个是法里斯(Faris):像莎士比亚剧中的哈姆雷特(Hamlet)一样,不肯原谅谋杀了他父亲索坦(Sottam)的努里;他身材瘦小,蓄着一把低垂的胡子,脸色苍白得很不自然,面对外界的非难仍可面不改色,反唇相讥。他指着我尖声说道:“天呀!他会说我们的阿拉伯话。”特拉德与沙尔坦都在场,张大双眼,神色肃穆,说话坦率;这些全都是受人景仰的大人物,也是杰出的骑兵领袖。另外还有据傲不恭的米吉汉(Mi-jhem),费瑟邀他到场,与他的叔叔握手言和,他叔叔满脸不情愿,勉为其难地与他同聚一堂,米吉汉则忙着挤笑脸。
  米吉汉同样是个杰出的领袖,他率领游击队的能力与特拉德难分轩轻,但内心却既脆弱又残酷。他坐在特拉德的弟弟卡里德(Khalid)旁边。卡里德也是个健壮开朗的骑士,面容与特拉德酷似,尚未完全长大成人。杜济·伊宾·道格密风也似地进来欢迎我,使我想起他在那布克时见利忘义的贪婪嘴脸;他是个獐头鼠目、长着鹰钩鼻的独眼龙,块头大,满脸凶恶,卑鄙下流,但英勇善战。还有卡法吉(Khaffaji),他是努里娇生惯养的孩子,由于父亲的缘故对我相当友善,也不要我对他做任何承诺。他还很年轻,以冒险参战为乐,对他的新武器颇为自豪。
  一搭一唱的游说
  宾德(Bender)这个笑口常开的男孩,长年跟着卡法吉玩闹,当着众人的面央求我让他进入我的私人护卫队。他由养兄拉海尔处得知我的护卫队待遇优渥,日子很好过,使他自甘为奴。我婉拒他,但他仍苦苦哀求,所以我只得说,我不是国王,无法豢养夏兰的奴仆。努里阴沉的眼色朝我瞟视了一下,以嘉许我的做法。
  拉海尔坐在我身旁,穿着孔雀般的鲜艳衣饰,他在众人交谈时逐一向我介绍各个族长的姓名。他们不用打听我是谁,因为我的衣服与长相在沙漠中独树一帜。我是惟一没留胡子的,再加上总是穿着一身雪白丝袍(至少在外表),头上系着麦加制的金黄色与鲜红色头巾,并佩着金质匕首。我借着这身衣饰,再加上费瑟在公开场合也与我平起平坐,使自己成为醒目的标志。
  费瑟在这种会议中,经常能顺利让新部落热血沸腾地加入我们的阵营,有时候这项重任会落在我肩上;不过从来不曾像今天一样两人一起上场,站在各自的立场,互相配合无间,一搭一唱,使游说工作像儿童在玩游戏。鲁瓦拉族人在我们唱双簧的鼓动下投入行列,我们借着片语只字就打动了他们。他们全神贯注,屏气凝神,细眯的眼中所绽放的信仰之光,全投射在我们身上。
  费瑟先向鲁瓦拉族谈起国家主义,让他们想起阿拉伯的历史和语言;然后他静默半晌,因为对这些不识字的语言大师而言,语言才是鲜活的,他们要慢慢回味咀嚼,一次不能有太多话混杂在一起。然后我再向他们彰显费瑟的精神,他们的伙伴及领袖,为了争取国家的自由而牺牲奉献;接着又是一阵静默,让他们想像一下,费瑟在帐篷中焚膏继晷地鼓吹抗暴、争取盟友:他们意念中浮现这个想像的人物,神圣不可侵犯地坐着,摒绝各种欲念、野心、缺点、错失;如此超凡入圣的人,为了一个抽象意念而鞠躬尽瘁。
  为理念鞠躬尽瘁
  当然这只是想像中的人物,不是血肉之躯,然而也是真有其人,因为他已全心奉献给这个理念,视尘世的财富如敝屣。费瑟深居帐篷中,担任我们的领袖;然而事实上,他是国家主义最忠贞的仆人、工具,而不是它的主人。不过,没有人比他更高贵。
  费瑟继续呼吁他们揭竿起义,反抗已穷途末路、无计可施的敌人。我们在沙漠中悠哉地以逸待劳,待时机成熟便可将他们一举歼灭。
  我们的一搭一唱,就是想激起他们尘封的思绪,亢昂奋起,自动自发地起义,而不是由我们加诸于他们身上。不久我们看出他们已心动了,于是不再开口,望着他们互相交换意见,共同感染那股热血沸腾的气氛,然后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主动要求加入,当然最后努里简洁的一句“好”,比所有人所说的总和更具有一言九鼎的分量。
  我们在游说时不只是激起他们的热情,也希望他们的支持能细水长流,而非感情用事。我们也不要为图口饭吃而效忠的人,坚决拒绝将我们源源不绝的金币送给口是心非的部落。金币只是加以确认,是锦上添花,而不是奠基石。如果靠收买来拉拢人心,我们的运动将沦为因利益而结合,如此一来,我们的伙伴参与的动机将只有人性的弱点。即使是我这个陌生人,这个目中无神的骗子,到别人的国家鼓吹国家主义,对自己装作与他们一样受那理念的束缚,也觉得由憎恨与不断提出自我质疑才能得到解脱;而且憎恶我自己的表现中缺乏本能。
  将感觉与行动隔离
  我当然无法长时间欺骗自己,不过由于能说善道,所以除了乔埃斯、那西贝、穆罕默德·戴兰之外,似乎没有人确切知道我言实不符。对依赖本能的人而言,任何有两三人相信的事,都有其不可思议的约束力,个人的轻松自在与生命,或许都会因此被牺牲。
  对理性的人而言,国家主义的战争与宗教战争一样是个骗局,没有什么是值得奋战争取的,奋斗、战争也无法维护与生俱来的美德。生命是那么私人的东西,没有任何情况可允许一个人对别人施暴:虽然一个人的死是他最后的自由意志,免于遭受无法承受的痛苦之手段。
  我们使阿拉伯人翘首期盼能达成我们的目标,因为他们信以为真;这是个危险的国家,此地的人民会将行为当成意愿。我的错误,我盲目的领导(急着想找到使他们投效的捷径),使他们对我们的结局抱持憧憬,而这目标也只有在朝无法获得的想像之光进行永无止尽的努力后才会实现,我们的群众在事情中寻求线索,就像可怜的狗在电线杆下闻闻嗅嗅。宣扬这抽象目标的人只有我自己,我的职务使我必须自欺欺人。
  反讽的是,我爱目标胜于生命或理念,接二连三的参与战役,使我的行为与思想很不一致。将感觉与行动隔离,对我而言是很艰巨的工作。我一生中一直有个渴望——想以某种富于想像力的形式来包装自我表达的能力——却因太散漫而无法获得这种技巧。最后,却因缘际会地成为一个战士,在阿拉伯抗暴中占一席之地。对有心人而言,这个运动是现成的主题,有史诗的格局,让我得以借文学这种最没技巧的艺术来发泄,于是我变成只对技巧感到激动。史诗的模式对我和对我这一代人一样不适用。我记忆中没有关于英雄事迹的线索,所以我自己无法像奥达一样感受这种人,他似乎像兰姆的山岭一样雄浑壮观,像马洛里(Mallory)一样历史悠久。
  我在阿拉伯人之间是理想幻灭者、怀疑论者,羡慕他们廉价的信念。未被拆穿的骗局看来如真似幻,使它成为卑鄙骗子的衣服。无知者,肤浅者,受骗者,是我们之中快乐的人,他们借着我们的欺诈而获得荣耀,我们为了他们而付出的代价,是我们的自尊,他们则获得对他们的生命有最深的体认。我们越谴责与蔑视自己,越能讽刺地以他们——我们的傀儡——为荣。过度信任别人是如此容易,依我们自己无情的事实写下他们的动机是如此不可能。他们是我们的傀儡,全心对抗敌人。他们像粗糠般受我们摆布,在风中飘舞;但他们不是粗糠,而是最勇敢、最单纯、也最快活的人。我以为自己是谁呢?受许多人相信的人难道不会成为扭曲的正义?将短视的大众几年来诚心的希望累积在一起,或许会使一个偶像虽然百般不愿仍会被冠上神的光环,每当有人默默向它祈祷时便加强了它的神性。
  注释
  西比尔:罗马传说中表现神奇智慈的女预言家,又称西彼拉(Sibylla)。根据传说,西比尔甘受到太阳神阿波岁的启示,把一些预言都写在棕榈叶上。
第一○○章 欺骗与赎罪
第一○○章 欺骗与赎罪
  我在满布尘垢的心中反复思索着这个问题,陷入如阳光的思绪及其飞舞的意念之尘埃中。然后我明白这种宁可默默无闻而不要当神,是一种替人顶罪的想法,只能得到虚假的平静。借着命令来支撑,或因为那是一种职责——相当简单。军人承受的只是偶尔的打击,我们的意志则必须扮演工头直到工人昏倒,并将自己留在安全地点,推别人入危险之域。若为一个我自己也不相信的目标而自愿牺牲生命,或许相当壮烈英勇;但要别人为我铭记在心的影像而由衷地去送死,却是偷窃灵魂。因为他们对我们的话信以为真,已有为此而死的心理准备;这种情况使他们的行为不是轰轰烈烈,而是理所当然。一种合理的虚假,适合一种得失平衡的行为。创造一种讯息,然后张大眼睛为它自制的形象而死亡——那更伟大。
  赎罪与牺牲
  抗暴活动似乎只能借着生与死来表达。通常我们都可意识到肉体,因为会痛。在长期习惯痛苦后,喜悦来临时会更明显;但我们受苦的资源似乎比欣慰的能力还大。昏睡在此扮演它的角色。两种情绪都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因为我们的痛苦充满漩涡,扰乱它的纯净。
  会让很多人的判断力触礁的是一种虚荣,认为我们的坚持可以争取到赎罪,或许替整个民族赎罪。这种错误的观念带来一种虽然短暂但强烈的满足,我们因而觉得我们已承担别人的痛苦或经验、人格。那是胜利,以及一种自我提升的感受;我们已避免粗暴的自我,已征服我们的完美几何,已抓住一个瞬间即逝的“改变心意”。
  然而,事实上我们是为了自己才替人受罪,或至少是因为那对我们有利;惟有借着在感受与动机上伪装,才能免于让人得悉。
  自我牺牲的受害者将牺牲这种稀罕的礼物据为己有;这种自愿选择承担别人的邪恶来使自我完美,是世上最令人喜悦、感觉最踏实的荣耀与乐事。与所有的完美一样,其中隐藏着自私。对每个机会,只有一个人能替人受罪,抢走这个机会也抢走了那些人应得的伤害。替他们受罪者欢欣雀跃,而他的伙伴则男子气概受损。谦卑地接受那么踏实的一个解脱使他们不完美:他们为了能不用为它付出代价而欣慰,这是一种罪过,使他们沦为附属品,也因连累到他们的仲裁者而须加负若干罪责。对仲裁者而言,他更纯净的表现,或许是站在群众间,看其他人赢得赎罪者的美名。一条路是可获得自我完美,另一条是自我牺牲及使邻人完美。德国文学家霍普曼(Hauptmann)①要我们取与舍一样慷慨;但我们反倒似乎像蜂窝中的一个蜂房,这个蜂房可以改变,或膨胀,只是所有蜂房会因而付出代价。
  在十字架上凝视世界
  替别人受苦,简单的说就是给人一种超凡入圣的感觉。没有什么比在十字架上凝视世界还要崇高,它的骄傲与兴奋远超乎想像。然而每个十字架一旦被占据,后继者的全部机会将被抢走,只能可怜地模仿:最卑贱的就是这些依范例而做的事。牺牲的美德就置身于牺牲者的灵魂之中。
  真诚的赎罪必定是不求回报而且有赤子之心的。当赎罪者意识到他的行为背后的动机及随后的荣耀,两者在他身上都已浪费了。所以自省的利他主义者喜欢对自己无价值、事实上是有害的行为,因为如果不积极主动,他的十字架或许会被转赠给一个纯真的人。借着付出他复杂的自我来替单纯的人受罪,拯救他们免于此种邪恶,这是现代人的贪婪。他百般斟酌揣摩,无法与他们共享能让别人替他受罪的信仰,而他们,莫名所以地依赖着他,或许会因感受到男子气概受损而羞耻,或可能无法感受到这点,并因而蒙受无知的双重惩罚。
  或者这羞耻也是一种自我约束,本身也应该被承认与尊敬?让人莫名其妙地死,怎么会是对的?模仿正确的途径之盲目与愚昧,所受的惩罚比刻意的邪恶更重,至少在目前还活着的人的意识与悔恨中是如此。工于心计的人知道自我牺牲会如何提升赎罪者,并贬低被收买者,而且他有此体认后又退居幕后,或许可因此让一个愚笨的兄弟替他承担虚假的尊贵地位,以及稍后醒悟后应得的更重刑罚。我们身为领导人在这诈欺行为的巷弄中,似乎没有笔直的路可走,一环蒙骗一环,后继者可耻的动机或否决他们的前辈,或变本加厉。
  然而我无法将我的默许欺瞒阿拉伯人,归咎于性格上的弱点或天生的虚伪,虽然我必然有若干诡计多端的倾向,若干天赋,否则无法这么会骗人,而且持续两年将别人所架构妥并已开始进行的诈欺计划,执行得如此成功。我一开始并不关心阿拉伯抗暴运动,最后因为它成为首创者的烫手山芋而需由我负全责。
  这期间我的罪衍到底是何时由从犯变成主谋,有哪些罪状必须受到谴责,非我所能置嚎。不过很显然自从进军阿卡巴后,我便因自己在这场运动中的分量日益吃重而懊悔不迭,这种痛苦足以侵蚀我没在活动的时刻,但不足以使我断然与其撤清关系。因此我的意志摇摆不定,而且喋喋不休地抱怨。
  注释
  ①霍普曼:全名Gerhatr
Hauptmann,一八六二一九四六年,德国剧作家、自然主义戏剧的倡导者,一生创作剧本四十余部,代表作有:《日出之前》、《织工》等,获得一九一二年诺贝尔文学奖。
第一○一章 暗通款曲
第一○一章 暗通款曲
  希登斯当天傍晚用飞机送我回圭威拉,我当晚一到阿卡巴,便告诉唐奈,人生很圆满,却不知不觉地就流逝了。第二天早上,我们听到侦察机回报波士登的部队在慕达瓦拉的进展。他们决定要在黎明前发动攻势,主要是借助轰炸机,再兵分三路,一路进入车站,另两路攻碉堡。
  拿下慕达瓦拉
  所以,在半夜前攻击发起线就铺上了白布条当指标。归零的时间定在三点四十五分,但因路太难找,所以他们摸索到天亮才开始攻打南边的碉堡。在一番猛轰之后,他们轻易地攻下这座碉堡——这才发现进攻车站的部队早已高奏凯歌。这使中央的碉堡有所警觉,但也是一战即败,二十分钟后竖旗请降。
  北边的碉堡拥有大炮,斗志较旺盛,朝车站及我们部队猛轰。波士登在南边碉堡的掩护下,指挥布罗狄的大炮,精准地一枚枚发炮。希登斯驾机加入轰击行列,骆驼部队则由北方、东方、西方,以路易士机枪扫射胸墙。到清晨七点,最后一名敌军黯然投降。我们有四名阵亡及十名受伤;土耳其人有二十一名阵亡,一百五十名被俘,还有两尊大炮与三挺机枪。
  波士登马上叫那些土耳其战俘以帮浦汲水,让他的骆驼群饮水,他的手下则四处炸毁水井及两千码的铁轨。到黄昏时,他们连水塔也夷成了平地。波士登不久后朝他的手下叫道:“便步前进!”然后四百只骆驼整齐划一地起身,发出震耳欲聋的鸣声,往杰佛出发。唐奈开心地到阿巴里森会晤费瑟。艾伦比派他去向费瑟通报,他要向费瑟要求暂时按兵不动,因为英军的进兵有点冒险,如果失败了,阿拉伯部队会被困在约旦的另一侧,束手无策。艾伦比特别要求费瑟别擅自朝大马士革进军,待时机成熟再伺机而动。
  分化敌营
  这合理的叮嘱也是因我而起。有天晚上我在总部,忍不住脱口说,对我而言,一九一八年似乎是最后的机会了,无论德拉与拉姆列的局势如何,我们不妨都先将大马士革攻下再说;因为即使是得而复失,总比没占领过来得强。
  费瑟亲切又睿智地朝唐奈笑了笑,回答说即使天塌下来,他也要在秋季设法攻占大马士革,而且,如果英军无法协同进军,他或许就会自行与土耳其和谈,借此拯救他的子民免受战火洗礼。
  费瑟与土耳其暗通款曲已有相当时日了,贾玛尔帕夏先来函打开此管道。贾玛尔也是回教徒,他直觉地认定麦加的叛变是一种审判,他也愿意尽可能地居间调解这种信仰上的裂隙。他的信函相当发人深省。费瑟将这些信函送到麦加和埃及,希望他们也和我们一样读出字里行间的弦外之音,但他们只解读他论点的表面意义,我们也奉命回答,我们的剑就是我们的审判官。这么回答当然相当冠冕堂皇,但在战争中如此天赐良机不容错失。
  没错,与贾玛尔和解是不可能的,他曾处死许多叙利亚德高望重之士,如果与他握手言和,将对不起朋友的抛头颅洒热血;但我们如果能在回函时设法表明这种立场,或许可以使土耳其内部国家与宗教间的罅隙日益严重。
  我们的目标对准土耳其参谋总部中反德国的部门,主管是穆斯塔法·肯莫(Mustapha
Kemal),他热中于推动“土耳其化”,不致否决让阿拉伯人在奥图曼帝国下自治的权利。所以,费瑟捎了封回函去策反:双方保持密切联系。土耳其军方开始抱怨虔信派教徒,认为他们重宗教而轻战略。国家主义者宣称,费瑟只是将他们对土耳其公正、无可避免的民族自决的信念,付诸于不成熟又悲惨的行动。
  贾玛尔知道他们国内已有这种思潮后,也影响了他的决定。一开始他只愿让汉志自治,随后叙利亚也获准,然后是美索不达米亚。费瑟似乎仍不满足,所以贾玛尔的副官(他的上司当时正在君士坦丁堡)擅自将麦加也列入。最后,他们告诉我们,他们认为让回教教祖的家族担任回教的精神领袖也是合情合理的!
  英国的厚礼
  这些信函虽然有其可笑的一面,但分化了土耳其的参谋总部却是不争的事实。古板的回教徒认为费瑟是不可宽宥的罪人;思想较现代的回教徒则认为他是个诚恳但没有耐心的国家主义者,被英国空洞不实的承诺误导了,他们渴望能借着辩论将他导回正轨,而不是兵戎相向。
  他们的王牌就是“赛克斯皮柯协议”,英国、法国、俄国人瓜分土耳其领土的这份过时协议,由俄国公诸于世。贾玛尔在贝鲁特的一场晚宴中得悉这龌龊的暗盘交易。这项协议曝光,我们曾因此受到伤害;罪有应得,因为我们与法国都意图借着模棱两可的方式,以便日后可自行解读,借此来掩饰双方在政策上的分歧。
  所幸,我早已向费瑟透露这条约,也说服若要解套,便应全力协助英国,使英国在战后因问心有愧,而无法拒绝履行承诺;如果阿拉伯人能依我之计而行,便不致任人宰割瓜分。我要求他不要像他父亲一样,轻信我们的承诺,而应信任自己的杰出表现。
  正巧,在这关键时刻英国内阁向阿拉伯人承诺,或是说向由七个开罗的笨蛋组成的未获授权的委员会承诺,阿拉伯人可以保留他们在战争期间由土耳其手中收复的领土。这令人雀跃的消息传遍了叙利亚。
  英国为了替垂头丧气的土耳其打打气,也让我们见识了一下它做承诺有多容易,所以提出文件A给费瑟亲王,B给他们的盟友,C给阿拉伯委员会,文件D给罗斯查尔德勋爵(Lord
Rothschild),后者是刚蹿起的政坛新贵,英国语焉不详地承诺他的同胞在巴勒斯坦可拥有某些实惠。老努里·夏兰皱着他睿智的鼻子,拿了一叠文件来找我,迷惑地问我该相信哪一份。我照例避重就轻地回答:“日期最近的一份。”他们言出必行,所以认为我是在说笑。他此后便全力支援我们,不过他若对我承诺后食言了,也会告诉我,他日期较近的承诺才算数!
  脚踏两条船的必要
  然而,顽固的贾玛尔仍未放弃希望。艾伦比在索尔特吃了败仗后,贾玛尔派阿贝德·卡达的弟弟穆罕默德·萨伊德来找我们。穆罕默德和他哥哥一样狡诈,但缺乏胆识,他必恭必敬地站在费瑟面前,替贾玛尔前来做说客。
  费瑟告诉他,他来得正是时候。如果土耳其可以由安曼撤兵,将此地交给阿拉伯人管理,他可以向贾玛尔保证阿拉伯陆军不会再与他们征战。这个招摇撞骗的阿尔及利亚人以为自己建了大功,于是匆匆赶回大马士革:贾玛尔气得差点将他吊死。
  穆斯塔法·肯莫闻讯,赶忙要求费瑟不要与贾玛尔协商,他承诺若阿拉伯人能进占他们的首都,他们这些不满政府的土耳其异议人士会加以配合,并以此为基地攻打安佛帕夏与他位于安那托利亚的德国盟军。穆斯塔法希望土鲁斯山以东所有土耳其部队望风来归后,他可以直接进军君士坦丁堡。
  后来事情的演变使这些复杂的谈判终告流产,这期间埃及与麦加都被蒙在鼓里,因为我们对他们没有信心。我担心英国会因为费瑟脚踏两条船而立场动摇。不过为了对那些参战的阿拉伯人公平起见,我们不能封闭与土耳其和解的全部管道。如果欧洲战争失败了,那将成为他们惟一的生存之道。我一直有隐忧,担心英国或许会在费瑟与土耳其和解前先发制人,不是与国家主义者和谈,而是自行与保守的土耳其人达成协议。
  英国政府已朝这方向进行许久,并未知会它这个最小的盟友。我之所以能得悉这些过程及提议(那将会令与我们并肩作战的无数阿拉伯人步上死路),不是经由正式的官方管道,而是私下打探而来。我至少有二十次是靠友人而不是靠我们的政府,政府的行径与缄默是个范例,让我也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
第一○二章 目标阿兹拉克
第一○二章 目标阿兹拉克
  在和谈后,我们可再度进行光明磊落的战斗。乔埃斯与我决定再度驱车出征,这次目标是阿兹拉克,破坏通往德拉的铁轨。所以我们到杰佛城外迎接凯旋荣归的骆驼部队,他们军容壮盛地在日落前越过耀眼的平原,全军官兵皆为慕达瓦拉大捷而振奋不已,也为在沙漠中无拘无束而开心。波士登说,他们状况极佳,到任何地方都可以适应。
  装甲车出征
  他们要先休息两夜,再由仓库中领取四天口粮,依胡伯·杨的估算,这刚好够我们用到奥达的营地。所以,隔天一早,乔埃斯和我便由技术高超的罗尔斯开车,悠哉地进入拜尔河谷。我们在水井间遇见艾尔温(Alwain),他是奥达的亲戚,脸颊光滑无须,面色忧郁;他躲在此,以求能远离奥达。
  我们只在此地待了几分钟,和他一起安排波士登人马的藏身地点,然后再上路,带着一个年轻又狂野的薛拉雷特人帮我们带路。他习惯于骑骆驼,这对挑选可让五吨重装甲车行走的路线没什么帮助,但先带他走一趟,以后可以带其他车辆上路。
  尔哈(Erha)高原很好走,打火石质的空旷地面上偶尔有些硬泥地面点缀其间;我们快意奔驰而过,到达金兹河谷的源头,此地牧草绿油油一片。
  阿布塔伊族正在此放牧一群群的骆驼,他们衣衫褴褛,没裹头巾,步枪握在手中,高唱着战歌。他们听到我们的装甲车隆隆驶近后,惊慌失措地四处奔散。我们朝其中五个人的一群追过去,他们正往北方飞速狂奔,十分钟后追上他们。他们于是优雅地盘坐在骆驼上,友善地趋前向我们致意——他们也别无选择了,因为血肉之躯别想与开装甲车的人争吵。他们是加济地区的豪威塔特族人,如假包换的土匪,这时一团和气,大声表示很高兴忽然在这里与我碰面。我表现得很冷漠,并斥令他们立刻回自己的营地。他们于是垂头丧气地往西离去。
  快意兜风
  我们沿着恩卡鲁格(Um
Kharug)东侧而行,发现此地路面坚实,但我们走得很慢,因为必须越过许多支流的河道;另外,我们在洪水冲刷过的湿软沙地上,也必须先铺上树枝才能通行。在快入夜时,我们到达适合行李队歇息、草木繁茂的山谷。
  第二天早晨,北方清凉的空气与沙漠中吹来的冷风,使我们决定先吃顿热腾腾的早餐,再赶往恩卡鲁格与狄尔瓦(Dhirwa)交会处,然后穿越宽阔的狄尔瓦盆地,再越过低矮的分水岭进入杰夏。此地的浅河道都经由安马里流入席勒汉,我打算前往安马里探勘,因为假如车辆得以通行,一旦阿兹拉克失守,我们便可以转进安马里落脚。我们在研拟新计划时,总是有无数的“假如”必须列入考虑。
  罗尔斯与山德森经过养精蓄锐,都已容光焕发,他们飞快地穿越长满番红花的杰夏,进入大山谷。到下午,我们看到白垩质的河岸,于是沿着灰色的斜坡进入席勒汉的水池边。这使我们在撤退时安全无虞,因为敌人机动性不高,无法同时进逼阿兹拉克与安马里。
  以前法拉吉与道伍德曾在此地的水池中嬉戏,我们取那些污秽的池水加满车子的散热器,然后往西行越过空旷的丘陵,直到已远离那些水井,以免土匪在入夜后前来劫掠。乔埃斯与我坐下来观赏落日,看着夕阳由灰而粉红,再转为红色,而后呈现一片艳红,颜色深得令我们屏气凝神,惟恐破坏这股令人目眩神迷的静谧。我们的人员这时打开肉罐头,并取茶烹煮,再连同饼干摆放在充当餐桌的毛毯上。用完餐我们取出更多毛毯,裹在毯子里一夜酣睡。
  第二天我们迅速穿越贾达夫的三角洲,直到进入一片往南与往东延伸的宽敞土质平原,这里距离阿兹拉克古堡旁的沼泽地七英里。
  今天海市蜃楼的外围是朦胧的暗蓝灰色,那是柽柳树丛的影像受热气蒸发后高悬于半空的幻影。我想找梅贾柏(Mejaber)的泉水,我们可以沿着当地树林浓密的河床潜行,不会被发现,所以罗尔斯开着车越过这片宽阔而颠簸的路段。眼前的路面飞快往后流逝,车后则扬起一道烟尘。
  驱车入阿兹拉克
  最后车子在柽柳树林戛然减速,高大的树旁有一堆堆受风吹积而成的沙冢。我们左弯右拐地穿过柽柳树林中坚实的地面,进入一片湿软的沙地,四周长满一丛丛的荆棘。车子停在埃恩阿沙德(Ain
el Assad)的小丘后,隐身在高大的芦苇丛中,晶莹剔透的水珠沿着草茎滴落。
  然后我们缓缓沿着墓冢到达大水池上方,发现这水源地空无一人。一团海市蜃楼悬浮在空地上方,不过此地的地面长满矮树丛,热气无法聚集,阳光将山谷照射得像流水一样澄澈,放眼望去渺无人迹,只有野鸟及一群群瞪羚,它们被我们的车声惊动,正畏缩成一群,准备奔逃。
  罗尔斯将车子驶过罗马人留下的鱼池,我们绕过西边熔岩区的边缘,沿着如今已变成坚实且草木茂密的低洼湿地,到达静立一隅的蓝色古堡,四周长满柔软的棕榈树,在这片静谧后,隐藏的或许不是安详,而是恐惧。我对自己将隆隆作响的车子、穿着卡其服的北方人,带入这最隐密的世外桃源,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但我多虑了,因为我们的人员才是真实的,背景则有如风景画,他们的新鲜与明确(英国部队穿着军服的明确感),使阿兹拉克在平淡的孤寂中平添尊荣。
  我们驻足片刻。乔埃斯与我爬上西面的高塔,我们都觉得阿兹拉克当工作基地有很多优点,遗憾的是此地没有牧草,所以我们在第一次和第二次突袭间的空当,无法在此逗留。随后我们经过土质平原的北方突出部分,此地很适合让增援的飞机降落。此地的另一个优点是能见度高,我们的飞机飞两百英里到达这座新基地,不致看不见在阳光下呈琥珀金色的掩体。
  薛拉雷特少年的看法
  我们折返埃恩阿沙德,再度驾着装甲车快速穿越空旷的打火石质沙漠。这时已下午三点,相当炎热,装甲车的钢壳被晒得发烫,觉得格外闷热,不过驾驶员仍忍着酷热继续上路,在日落前便已到达杰夏山谷中的分水岭,找到一条比我们来时更近也更好走的路。
  人夜时我们已到达安马里南方不远处,在山岗上夜宿,经过一天炙热蒸烤,由花团锦簇的德鲁兹山脉吹来的凉风更是弥足珍贵,同时也让我们更珍惜属下烹煮的热茶,以及可将全身裹得紧紧的毛毯。
  这趟行程相当惬意,因为我无需担负任何责任,只需看路。另外,那位薛拉雷特少年向我透露他的看法,也听得我津津有味。他毫不保留地向我表达他的想法,因为只有我穿着和他一样的衣服,说和他一样的方言。他无家可归,过惯了受尽凌辱的生活,英国人对待他的态度令他受宠若惊。他不曾挨过我们的鞭打,甚至不曾被斥喝过。
  他说每个士兵待他都像一家人,他也觉得他们所穿的紧身、不足以蔽体的衣衫,以及勤奋的外表,似有防身的功能。他穿戴着长袍、头巾与斗篷,而他们只穿着衬衫与短裤、绑腿与长靴,却不畏寒风。事实上,他们从早到晚都穿着这些衣服,又要冒着大热天挥汗开着沾满油污尘垢的车辆四处奔波,所以他们的衣服与身体就像树干与树皮一样,早已融合为一体。
  然后,他们刮了胡子,换上同样的制服;他原本都是由衣着来辨识人,如今每个人看来整齐划一,令他傻眼了,要想辨识他们,便得依每个人的体型才行。另外,他们的食物都不用煮,喝热茶,很少互相交谈,偶尔却会因一句话,一句不合宜又没人性的话,而笑得东倒西歪。他认为他们是我的奴隶,也认为他们的生活必定很少休息或满足,虽然对薛拉雷特人来说,这么坐着便可以像风一样奔驰,很令人羡慕;而且每天可以吃肉和罐头肉品,更令他艳羡。
  抢用水井
  第二天清晨,我们再匆匆翻山越岭,在下午到达拜尔。不幸这时轮胎出了状况。装甲车太重,经过打火石地面总会稍微陷入,以三段速驶来格外吃重。这使轮胎温度升高,我们不断地停车换车胎。天气炎热,我们又急着赶路,所以便不断重复停车以千斤顶撬高轮胎打气,这使得我们脾气越来越急躁。我们在中午时分到达慕黑威尔角(Ras
Muheiwir)高耸的脊岭。我安抚那些一肚子火的驾驶员,此后路面就好走多了。
  的确如此。我们绕过蜿蜒的山岭,心情好过了些,连轮胎也比较耐用了,我们沿着弯道弯弯拐拐,有时往左俯瞰通往席勒汉的山谷,有时往右远眺汉志铁路。远方朦胧的光点,就是艳阳下铁路沿线的白色车站。
  午后我们到达山岭的尽头,以每小时四十英里的速度进入哈地(Hadi)的山腹。我们经过欧沙吉(Ausaji)的洼地到达拜尔的水井,这时山谷中营火点点;波士登、马歇尔以及骆驼部队由杰佛轻松地走了两天,正在此扎营。
  他们相当烦躁不安,因为拜尔仍然只有两口井,而且两口都被占用。其中一口由豪威塔特族与班尼沙赫族共用,汲水供他们的六百头骆驼饮用,他们在草原上赶了一天路,打算前往东南方,这时正感到干渴;另一口则有上千名德鲁兹族与叙利亚难民、大马士革商人、亚美尼亚人抢着用,他们正要前往阿卡巴。这些旅人出现得很不是时候,而且互相喧嚷争吵,使我们无法前往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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