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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七柱

_9 劳伦斯(英)
  我们与波士登席地而坐,开了一场作战会议。胡伯·杨已按时送出十四天粮秣至拜尔,这些粮秣送到时只剩可供人员用八天、骆驼吃十天的分量。补给队的骆驼夫由于对沙漠充满恐惧而不愿上路,几乎要闹叛变,在胡伯·杨的铁腕压迫下才勉强由杰佛出发。波士登短缺的那些补给品被他们一路上遗失、被偷或是变卖。
  我怀疑那些喊冤不已的亚美尼亚人,但又无法追回赃物,只得依现况调整计划。波士登将他们部队中非必要的物资全部剔除,我则将两部装甲车删成一部,并更改路线。
第一○三章 自我解剖
第一○三章 自我解剖
  我居间协调,协助骆驼部队在那些四十英尺深的水井中汲水,让波士登与他的三百名手下感激不已。他们使山谷生色不少,豪威塔特族人没想到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多英国人,忍不住盯着他们猛瞧。我为自己的同胞自豪,他们自动自发,秩序井然地忙着,身旁的阿拉伯人看来倒像是阿拉伯半岛上的陌生人。另外,与波士登交谈也是一件乐事,因为他善解人意,学识渊博,想像力丰富;不过他大半时间都忙于筹备即将展开的长征。
  羞愧,而非谦虚
  这天正逢我三十岁生日,我一个人独处,花数小时反省自己的立场。我莫名所以地想起了四年前,一心一意想在三十岁时成为将军,获颁爵位。这种俗世的尊荣如今唾手可得(如果我能再苟活四星期),只是我对阿拉伯立场的表里不一,使我不再怀有这种不成熟的野心:我只渴望在手下之间赢得好名声。
  这使我对自己的诚信深感怀疑。只有一个演技精湛的演员才能让人对他有这种好评。这些阿拉伯人相信我,艾伦比、克莱顿信任我,我的护卫队忠心耿耿;我不禁怀疑,莫非所有的美名都是像我一样借诈欺浪得虚名。
  如今外界对我的表现之赞扬,我已无法推却;若加以婉拒,会被认为是谦虚、妄自菲薄,而且这些事迹很吸引人——因为群众总是喜欢相信浪漫的故事。羞愧是一种行为,谦虚是一种观点,人们将两者混为一谈,令我很恼火。我并不是谦虚,而是因立场尴尬与离群孤僻而感到羞愧,那使我无法与人结为莫逆,只有点头之交;完整、不知变通、令人难受,像水晶。
  手下总认为我高深莫测,这导致我刻意故弄玄虚——外行人充内行。我不是军人,我的战争都是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我不是一个行动家,我的行为也总落得操劳过度。这些都是刻意做出来的,我疏离的自我总是以批判的角度审视我的表现。
  剖析信仰与动机
  除了这种态度外,还加上饥饿、疲惫、酷热或严寒,以及置身于阿拉伯人间的恶劣生活环境,这些都会造成病态。我的笔记本中记载的不是事实与数据,而是心态、幻想及自我质问,因我们的情势有感而发,以抽象的字眼表达,随着骆驼行进时一顿一顿的节奏写下来。
  这天在拜尔过生日,为了对自己坦诚,我开始剖析自己的信仰与动机,在漆黑的心中摸索。这种对自己的不信任,通常会以漠不关心或轻率的面具出现在我面前,令我困惑。我的思绪撕扯着这平静的外表,知道那只是面具;因为,虽然我试着绝不恋眷任何引人入胜的事,但有时候我的兴趣强烈得令自己无法控制,使我骇异。
  我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与本质,不了解的是它们的特性。我渴望受到喜爱——既强烈又神经质,使我从来不敢对别人友善地敞开心胸。我因害怕这么重要的事会失败,所以畏缩不前,不敢尝试。此外,还有标准;除非其他人也能以同样的语言,采取同样的方式,为了同样的理由,做最完美的回应,否则亲密关系似乎很羞耻。
  我渴望扬名立万,也恐惧别人知道我喜欢出名。对自己的渴望成名深觉不耻,使我拒绝接受任何殊荣。我几乎像贝都人一样珍惜自己的独立性,但缺乏想像能力,只能在画像中才能看到自己的影像,也只有无意中听到别人对我的评论,才能建立自我印象。渴望无意中听到或看到我自己,是我对自己神圣的堡垒的攻击。
  较低级的人我敬而远之,这反映了我们无法做到真正的理智。如果他们强迫我接受,我会恨他们。将我的手摆在一个生命体上是一种亵渎,如果他们触碰我或太快对我感兴趣,会使我不寒而栗。这是一种原子推斥作用,像一片雪花完整的路径。要是我的头脑不那么专制,我的选择会是反其道而行。我渴望能掌控妇女及动物,每当我看到一个军人与一个女孩在一起,或一个男人在逗一只小狗,我便会自怨自怜,因为我期望与他们一样肤浅,一样精于此道;而我的狱卒将我拉回来。
  堕落有下限
  感觉与幻觉总会在我内心做天人交战,理性够坚强,可以赢,但还没坚强到可以完全摒除感情,或能抑制住不去更喜欢他们;或许爱的真谛是去爱自我所鄙视的部分。然而我只能期望,可以认为荣华富贵是一种幸福,倘若无法向它投降,可以试着麻醉我的心灵,任建议如耳边风,痛苦地保持清醒。
  我喜爱下层的自我,也以往下探索为乐。堕落似乎有个下限,不会逾越这安全尺度。人性的升华可以没有上限,但兽性有个临界点令他无法逾越。得知堕落的下限,很令人宽慰。事物的力量、年龄及虚假的尊严,这些使我越来越无法自甘堕落。不过我年轻时曾在埃及东北部的赛伊德港过了两星期卑微的生活,白天与各国来的流浪汉替轮船添燃煤,晚上则缩在德勒瑟普斯(De
Lesseps)旁的防波堤上睡觉,浪涛在身旁澎湃。那种自由自在的滋味令我回味不已。
  的确,意志总是蠢蠢欲动地潜伏着,等着爆发。我的头脑像沉默的野猫般总是突如其来地蠢动,我的感官像泥土黏着它的脚,我的自我(总是意识到它自己及它的羞愧)告诉那野兽,它跳出来太失礼,食用死尸太下流。它被神经和犹豫紧紧地网住,不会让人害怕;然而它是真的野兽,这本书是它长了癣的皮,弄干燥,制成标本公开展示,供人凝视。
  我迅速摆脱意念。所以我不信任专家,他们经常是关在高墙内的智者,摸透了他们监狱内的地面所铺的每一块石头;然而我可以知道这些石头是由哪一座采石场所裁割,以及那些石匠可赚多少钱。我满不在乎地否定他们,因为我发现物质总是倾向于有其目的,而意志是胸有成竹的向导,由许多道路将目的引向成就。没有肉体。
  吹毛求疵的批判性自我
  我曾挑出许多事情,拖拖拉拉,考虑再三,再束诸高阁;因为我没有执行的信念。构思似乎比行动更稳固可靠。自我追求的野心拜访我,但不会停留,因为我那带着批判性的自我会吹毛求疵地拒绝他们的果实。我无论飘泊到何处都想掌控身旁事务,但从来不曾自愿参与。事实上,我认为自己对普通人有危险,我有办法漫无目标地任他们支配。
  我跟随别人,没有自己的主见;事实上,甚至不想跟随。只是因为懦弱才使我没有进行“精神自杀”(mind-suicide),只能借着某种耗时费日的重任使我脑中的火炉终于闭塞熄火。我将别人的构想发扬光大,协助他们,但不曾有自己的构想,因为我无法赞同创造。当其他人创造时,我会效劳并加以改善,使其尽善尽美;因为,如果创造是种罪愆,那么狭隘或有瑕疵的创造,必定是既罪恶又可耻。
  我在工作时总试图听命行事,因为出面领导太惹人注目。顺服命令可以不用痛苦地费神思考,也可将性格与意志冷藏起来,可以毫无痛苦、默默无闻地行动。我无法找到一个可以利用我的上司,那也算是我的失败。他们因为无能或懦弱或喜欢,全都太过放任我自由发挥;仿佛他们无法了解自甘为奴是病态心灵最深的骄傲,代人受苦是它最乐于得到的勋章。他们不加以应用,反倒纵容我,而我也恃宠而骄,我行我素。举凡会遭抢劫的果园都必须有园丁、看门狗、高墙、铁蒺藜。予取予求,何其无趣!
  费瑟是个勇敢、虚弱、无知的人,试图从事只有天才、先知或重大要犯才做得来的事。我出于同情服侍他,这种动机使我们两个都蒙羞。艾伦比最接近我心目中的主人,但我必须避开他,不敢恐惧地趴下,以免他露出泥土制的脚及友善的言词,使我的忠诚之心就此幻灭。然而,他对我们而言真是个偶像,有着伟大、本能等独立存在的强烈特质。
  有些特质像勇气就无法独立存在,必须与一种好或坏的媒介混合才会出现。艾伦比的伟大显现的是另一种范畴:自给自足,性格的一面,却不是智慧。平凡的特质对他而言是多余的;智慧、想像力、英明、勤奋,在他身旁全显得可笑。他不能依我们的标准来判断,就如邮轮船首的尖锐不能用剃刀刃的尖锐来判断。他天纵英才,不需用到这些特质。
  我是自己的军事法庭
  听到别人赞美我,令我对自己又嫉妒又绝望,因为别人说什么我就接受其表面价值;然而,就算他们说我的好话再好上十倍,我也会将之贬抑得分文不值。无可避免地,我是自己的军事法庭,因为对我而言,靠运气成功的行动不值得自诩。必须事先设想、预见、准备、奋斗而得,才值得赞美。自我知道溢美的害处,不得不贬抑别人缺乏批判性的嘉许。那是我受过训练的历史专业能力对大众判断的证据之报复,对于那些了解的人而言这是最低的标准,但无法上诉,因为世界是如此天宽地阔。
  当一件事唾手可得,我便不再想要;我的喜悦在于渴求。期盼朝思暮想的每件事都能如愿以偿,一如所有正常人的野心;当脑中出现强烈的渴求时,我总是会奋斗,直到只需张开手就可得到它,然后我会掉头就走,对于那是自己能力所及,觉得心满意足。我只是追求自我肯定,丝毫不在乎别人是否知道。
  “开始”有特别的吸引力,驱使我从事永无止尽的努力,使我的人格免于膨胀,而且将它投射在一个新鲜的媒介,使我可以满足想看它赤裸裸的阴影的好奇心。不可见的自我在别人尚不感兴趣的心之止水中反映得最清楚。与邂逅陌生人时本能地揭露出来的印象相较,已有定见的判断——无论是形成于过去或未来——都是毫无价值的。
  我的许多行为全来自这种自我的好奇心。在与初识者相处时,我会做出一些唐突的行为,借此观察这会对别人造成何种冲击,将身旁的人当成练习创意的靶子,直到几乎连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恶作剧由何处开始或结束。这种行为使别人跟我在一起时浑身不自在,也使我免于老是必须与人为伍;此外,他们感兴趣的,有很多是我极端排斥的。他们和我谈食物与疾病、游戏与享乐,我却觉得承认我们拥有臭皮囊已够堕落了,不用再去谈它们的缺陷与特性。的确,我不喜欢我可以看到及听到的“我自己”。
第一○四章 全员到齐
第一○四章 全员到齐
  我正在做自我剖析时,桃伟哈族营地传来骚动。手下嘶声高喊着朝我跑来,我将思绪唤回,打算调停阿拉伯人与骆驼部队间的纷争,结果却发现是要求协助处理两小时前珊马族人的遭劫:有八十只骆驼被史奈尼拉特族抢走了。为了避免他们认为我完全置之不理,我派几位有亲友被抢的手下,骑着几只备用的骆驼,由他们去协助。
  驮运六千磅火药
  波士登与他的手下在下午三点出发,我则监督手下将六千磅火药分由三十只埃及的载物骆驼驮运,所以延后至傍晚才启程。我的护卫队这趟行程必须骑着或率领或驱赶这支运火药的队伍,这令他们极为反感。
  我们判断波士登会在哈地前方扎营,所以也朝那方向前进,但没看到营火,也没看到路上有足迹。我们登上山岭寻找,由赫蒙(Hermon)吹来的强劲北风扫过我们慌乱的脸庞。另一头的山坡黑漆漆、静悄悄,对我们已习惯烟雾或汗水或刚挖过的泥土味的城市人而言,这股冷冽的沙漠强风带着令人不安、几乎是危险的气息。所以我们往后退一段路,藏身在可遮风的山边夜宿。
  第二天清晨,我们在这片景色单调的地区搜寻了五十英里,搞不懂怎么会与同伴走失了;达荷(Da-her)忽然由靠哈地的那一侧高叫,看到他们的队伍由东南侧绕过来了。他们很早就迷路了,所以就地扎营直到清晨。我的手下消遣他们的向导沙里(Saleh)族长,竟然在施来苏克瓦特与拜尔间也会迷路,就像英国人在大理石拱门(Marble
Arch)与牛津圆环(OxfordCircus)间迷路般好笑。
  然而,这是个美好的早晨,背上的阳光赤艳,脸上的和风清新。骆驼部队迈着雄健的步伐翻过三个林木浓密的山峰,进入德瓦的翠绿谷地。他们与刚到阿卡巴时那支一板一眼、彬彬有礼的队伍看来不大一样,因为波士登灵活的头脑与细密的观察,已吸收了游击战的经验,并依新的需要修正了他们的训练规则。
  波士登灵活调度
  波士登改变他们的编制,将原来分为两连的正式建制打散;他改变行进的次序,所以不再如原来般排成固定的队伍,而是依路况或地形迅速变换队形;他削减行李并重新打包,所以骆驼可以走得更快、更远。他将步兵原本每小时停一次的休息次数减少(以免骆驼觉得无聊),也不再那么注重梳理牲口。在以前,他们会打扮牲口,像照料北京狗般梳理它们,每次休息时总是拿毛毯拍打骆驼的背峰,替它们按摩,如今都利用这空当让它们吃草。
  结果,我们的帝国骆驼部队变得速度更快、机动性强、更耐跋涉、更安静——他们一起跨上骆驼时例外,因为这时候三百头雄骆驼会齐声嘶鸣,在黑夜中数英里外都可听得见。每次行军都让他们变得更能吃苦耐劳、与骆驼更熟悉、更强悍、更结实、更迅捷。他们的举止和在度假的大男孩没两样,而且军官与士兵打破藩篱、平起平坐,气氛因之更为融洽。
  我的骆驼从小到大都依阿拉伯模式走路,走起来屈膝扬蹄,每一步都比一般骆驼大一些,速度也快一些。波士登的骆驼依它们正常的速度而行,不受背上的人影响;他们隔着长靴与坐鞍,与骆驼没有直接的接触。
  所以,虽然我每次在出发时都和波士登并肩而行,到后来总会与我的五名随从遥遥领先;尤其在我骑着霸哈(saha)这只骨架高大的骆驼时更是如此,这名字的由来是它曾被一枪打穿下额,发出的鸣声类似霸哈。它的品种优良,但脾气急躁,几乎像是野生骆驼,也很不耐烦慢条斯理地走路。它总是昂首阔步,令我手下那些亚格利人恨得牙痒痒的,因为它会累得他们腰酸背痛,但我则乐在其中。
  骆驼部队好景致
  我们总会领先英国部队三英里路,先寻找一处有绿草或多汁荆棘的地点,在暖和的清风中躺着,让牲口吃草,直到后头的队伍赶上来;骆驼部队出现时也是一幅美景。
  透过打火石质的山头散放的热气所形成的海市蜃楼,一开始只看到一团斑斑点点的棕褐色队伍,在雾气中左摇右晃。待队伍走近些,这团雾气会分散成好几群,也是摇摇晃晃,时而聚合,时而分开。最后,直到他们走到我们前方,才能分辨出个别的骑士,像大水鸟般深陷在银白色海市蜃楼中。波士登英挺的身影走在前头,领着他那些晒得通红、笑容可掬、穿着卡其服的手下。
  他们骑骆驼的姿势千奇百怪。虽然坐鞍相当粗陋,有些人还是可以坐得相当自然;有些则会将臀部往后翘,身体往前倾,活似阿拉伯村民;其他人则瘫坐在坐鞍上,像是骑着马的澳洲人。我的手下眼见他们这副模样,显然很想嘲弄一番;我告诉他们,我可以由这三百人当中挑出四十名,比费瑟阵营中任何四十名都还要善骑、善战、耐劳。
  到中午,我们在慕黑威尔角旁休憩了一两小时,虽然今天的热气不会比埃及的八月天强,波士登仍不希望手下马不停蹄地赶路。我们放骆驼自行吃草,然后吃午餐,将由拜尔沿路跟来、一直栖息在我们汗湿的背上的苍蝇赶走,设法假寐一会儿。这时我的护卫队也赶了上来,他们为了担任载运行李这种低三下四的工作而怨声载道,装出一副这辈子不曾这么丢人现眼的模样,还高声喊冤,似乎深恐世人听不见他们在抗议我对待他们的暴虐无道。
  他们骑的是索马利(Somali)骆驼,更是苦不堪言,这种骆驼最高时速也不过三英里。波士登的部队时速大约四英里,我的骆驼则约五英里,所以这一路走来,查基与他那四十名大盗手下因骆驼的牛步蜗行而受尽折磨。
  我们故意取笑他们,称他们为家畜贩子及苦力,并说到市场时要向他们购买他们的货品;到后来他们对自己的处境也只得苦笑。第一天之后,他们靠着入夜后继续赶路(只赶了一小段路,因为那些牲畜都有夜盲症),以及匆匆吃早餐,也没午休,才勉强赶上我们。他们将那些火药完整无缺地运到目的地,对他们这种披金戴银的绅士而言算是难能可贵的表现;他们虽然外表光鲜亮丽,却是阿拉伯所能雇到最擅长驾御骆驼的人,也因此才能不负所托。
  细说骆驼
  那天晚上我们在贾达夫过夜。装甲车在我们停下时超越我们,那个薛拉雷特族的向导坐在车盖上,笑得合不拢嘴。一两小时后,查基他们到达了,回报全员到齐,一切平安。他要求波士登不要在路上当场宰杀扭断脚的骆驼,因为他的手下不断以路上见到的死尸为借口,要求停下来大吃一顿。
  阿布杜拉觉得很困惑,英国人为什么要枪杀他们想丢弃的骆驼。我指出,阿拉伯人如果在战役中受了重伤,也会给对方一个痛快;但阿布杜拉反驳说,那么做只是在避免受到折磨凌辱。他相信每个人都会选择在沙漠中慢慢死亡,而不是忽然被打死。事实上,依他的看法,死得越慢越人道,因为这时已毫无期望,也可因而避免因战败而痛心,使人得以本性流露,接受神的宠召。我们英国人的论点,认为除了人之外,所有动物都应给它个痛快比较人道;阿布杜拉不以为然。
第一○五章 快速推进
第一○五章 快速推进
  第二天和前一天一样,队伍稳定地推进了四十英里。隔天便是发动攻桥战役的最后一天了。我由行李队中抽调出半数的手下,让他们先出发,到山头找伏击的据点。一切按计划进行,但我们并没能出奇制胜,因为在上午九点左右,快到慕亚加尔(Muaggar)时,我们已看到先遣的伏击队,于是满怀希望地迈开大步前进,这时一架土耳其飞机由南方飞来,从我们队伍头上飞过,再往前飞往安曼。
  炸桥的代价
  我们在中午时心情沉重地进入慕亚加尔,藏身于罗马神殿下。燎望队戍守在山头,隔着已收割的平原监视着汉志铁路,以望远镜看过去,山坡上的灰色石头像是一群群放牧的绵羊。
  我们派手下中的农民到山下的农村打听消息,并警告当地居民不要出门。他们回来后说,情况对我们不利。打谷场上站满了土耳其兵,因为土耳其收税人员正在这批骑骡步兵的戒护下,核算今年的收成与税收。这支部队共有四十人,分成三队,今晚将分别寄宿在距离大桥最近的三座村落中——我们非得经过这些村落不可。
  我们召开紧急会议。飞机或许看见我们了,也可能没看见。最严重的情况也不过是让守桥的卫兵提高戒备,我对此并不担心。土耳其会以为我们是要前往安曼进行第三度突袭的先遣部队,所以很可能将部队往安曼集结,而不是将安曼部队分散至各地。波士登的手下能征善战,而且他已拟妥万全之计。胜利如探囊取物。
  问题在于攻下这座桥要花多少代价,或者说这座桥值得折损多少英军的性命,因为巴索洛慕要求我们,不得让这支部队造成伤亡。
  那支骑骡步兵的出现,意指我们在撤退时将有后顾之优。骆驼部队必须在距离桥梁大约一英里处便跨下骆驼(他们那些聒噪的骆驼)徒步前进。攻击时造成的骚动必会惊动邻近区域,更别提火药炸桥时的轰然巨响。村中的土耳其巡逻队或许会撞见我们拴骆驼的位置——那我们就惨了——或者,至少在我们撤离时会沿路拦截。
  脱身有道
  波士登的手下在将桥炸毁后,无法像一群鸟般自己找路回慕亚加尔。在夜战时,总会有些人被拦截而阵亡,我们势必得等他们,也可能因而折损更多人。整场战役下来可能要折损五十人,而我认为那座桥的价值不超过五人。炸毁这座桥的目的是要造成土耳其的恐慌,使他们在我们的长征队于八月三十日朝阿兹拉克进军前,不会试图来攻击我们。今天是二十日。
  在七月时,他们大举来犯的危险性似乎迫在眉睫,而今这危机已快解除。
  波士登也同意。我们决定鸣金收兵,立刻撤离。这时有更多飞机已由安曼起飞,由慕亚加尔往北巡逻,在各山区寻找我们的下落。
  手下听到要打退堂鼓,纷纷表示不满。他们希望借着这次长征扬眉吐气,也急着想告诉那些对他们的能力存疑的埃及人,他们真的完成任务了。
  为了不致空手而返,我派沙里(Saleh)及其他族长到村中散播谣言,虚报我们的兵力,并说我们是费瑟大军的先锋队,打算在下次月出时攻击安曼。这是土耳其最怕听到的传言:是他们认定我们会发动的战役,也是最令他们胆战心惊的攻势。他们如临大敌一般派骑兵到慕亚加尔,在村民口中证实这个揣测,因为山顶上有无数空罐头,路上也有无数车辆驶过的痕迹。胎痕多得吓人!他们被吓坏了,我们兵不血刃便使他们一个星期不敢擅动;如果炸毁桥梁,或许可以两个星期高枕无忧。
  我们在夜深后才往五十英里外的阿兹拉克推进。我们苦中作乐,将这次突袭当成远足,聊起罗马时代的遗迹,及贾山尼德(Ghassanid)地区的狩猎区。骆驼部队曾受过夜训,走夜路几乎已成习惯,如同白昼,也不会在夜色中迷路。今晚月色皎洁,我们直走到清晨月残星稀,半夜曾经过喀兰内(Kharaneh)孤零零的宫殿,但也懒得转进去一窥堂奥。这也要怪月亮,因为月华将大地照得白如霜雪,我们的心境也随之冷静如冰,所以只愿静静地坐在坐鞍上,就是静静地坐着。
  埃及王宫殿
  一开始我担心会遇上阿拉伯土匪,他们或许会分不清敌我而攻击骆驼部队,所以我派手下在前方半英里处打头阵。我们一路走着,渐渐能辨识夜鸟,它们由我们脚下振翼飞起,数量极多,身影乌黑又庞大。它们的数量越来越多,到后来整个地面似乎全挤满鸟禽,群起飞舞时,像是一大团羽毛在风中无声地打转。它们疯狂地在空中穿梭而过,令我头昏眼花;数量之多令我的手下恐慌不已,他们取出步枪,朝展翅而过的黑影不断地开枪。走了两英里路,夜空才再度开阔;最后我们躺在浓郁的苦艾丛中酣睡,直到被太阳晒醒。
  到下午,我们疲惫不堪地到达库塞勒安拉(Kusairel Amra),此地是俗称“牧人王朝”(Shepherd
Kings)的埃及希克索斯(Hyksos)王朝①的国王哈里施的狩猎行宫,这位国王一向赞助诗人不遗余力,行宫与四周抱翠的林木相映成趣。在凉爽的薄暮时分,波士登将总部设在行宫的大厅,我们则研究着斑驳的壁画,但只是笑闹着而不是肃穆瞻仰。手下有些人在其他房间里安顿下来,大部分人则与骆驼栖身于树下睡午觉。敌机没发现我们——我们藏身于此,他们无法找到。我们由拜尔带来的水闷过几天后,味道已经浓得令人不敢领教了。隔天我们便要前往阿兹拉克,将有新鲜的水可畅饮。
  阿兹拉克也是个名闻遐迩的胜地,被称为“绿洲之后”,比安姆陆(Amruh)还美,草木扶疏,流水潺潺。我已答应到时候每个人都可以洗个澡;那些英军自从离开阿卡巴后便不曾洗澡,对于能痛快地洗个澡的心情,简直是望眼欲穿。在抵达阿兹拉克之前,安姆陆也是不错的栖身地。他们惊奇地问我厅堂壁画中那些贾山尼德地区的国王是何许人,我勉强还可以告诉他们这些国王的生平事迹及惨烈的战役,但那段辉煌的岁月似已久远了。
  第二天我们不疾不徐地走到阿兹拉克。我们翻越最后一道熔岩山岭,看见美轮美免的梅贾柏墓园时,我与手下趋前勘察,一来是防止在此地发生意外,再者也想趁其他人赶上来前,再度体验一下天地悠悠的感受。这些士兵看来安全无虞,使我担心阿兹拉克会丧失它的珍奇,在与世隔绝一千年后又被拉回现实生活。
  心旷神怡碧池水
  然而,这两种担心其实是祀人优天。阿兹拉克并没有阿拉伯人,和以前一样美,而且在稍后我们白净的身体在它波光粼粼的池水中游泳时,变得更加美不胜收,清风徐徐拂过芦苇,使戏水的嬉闹声显得格外嘹亮。我们挖了一个大洞,将火药埋在里面,以供九月进军德拉时使用;然后便四处徜徉,采收树丛间的艳红色野果。我手下称这种野果为“薛拉雷特葡萄”。
  我们在此地逗留了两天,此地的池水令人心旷神怡。波士登与我同去古堡寻幽访胜,我们造访了狄欧克雷特人(Diocletian)与马克辛人(Maximian)的神坛,打算替英王乔治五世美言几句;但闲情逸致先是被灰苍蝇烦得心浮气躁,随后更因一件意外而破坏无遗。一个阿拉伯人在古堡的水池中射鱼,结果步枪不慎落地走火,打死了原属苏格兰骑兵的罗万(Rowan)中尉。我们将他埋在梅贾柏墓园,我一直很羡慕这片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
  第三天我们再行经安马里,穿越杰夏,到达我已渐渐熟悉的施来苏克瓦特附近。我们进入哈地时觉得相当自在,也决定夜行军,手下们在我身后高声喊口号。“我们吃得好不好?不好。”“我们有没有精神?有。”喊累了后,我可以听到他们绑在坐鞍上的装备叮当碰撞声——他们总共有十一或十五件装备,全塞在宽大的阿拉伯制鞍袋中,上路时抛到坐鞍上。
  我全神聆听他们在身后发出的声响,结果连自己也在哈地及拜尔间迷了路。然而,我们仍借着星光引路,直走到黎明(手下们必须到拜尔用餐,因为他们的口粮昨天就吃光了)。天亮时我们置身于一座林木茂盛的山谷中,无疑地应是拜尔河谷;可是我偏就无法确定我们到底在水井的上游,还是下游。我向波士登与马歇尔坦承自己的错失,我们茫无目标地四处走了一阵子,幸好遇上在威治时的老盟友沙格·伊宾·夏兰(Sagr
idbn
Shaalan),他替我们指点迷津。一小时后,骆驼部队已有新口粮,回到他们在井边的营地,还发现深谋远虑的埃及医官沙拉马(Salama)算准他们今天会回来,所以已先将水汲到蓄水池中,足以让半数的骆驼立刻畅饮一顿。
  高速穿越热气
  我决定搭乘装甲车进入阿巴里森,因为波士登此时已到达熟悉的地形,有老朋友照料,无需我的协助。所以我们这辆前导车沿着陡坡高速驶入杰佛平原,并以时速六十英里高速穿越。车后扬起一道滚滚黄尘,使我们看不见身后的另一辆车,到达平原的南端时仍不见它的踪影,或许是轮胎出了状况,于是我们坐在原地等,回头望着悬浮在半空的海市蜃楼。淡蓝色天空(越高处颜色越蓝)下的深色海市蜃楼千变万化,使我们一再误以为友车已经来临;最后,总算有一个黑点穿透这灰蒙蒙的热雾,后头还拖曳着一长条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的尘土。
  那是葛林希尔(Greenhill)跟上来了,他高速穿越热气,使车壳热得发烫,当车子在柔软的热沙面晃动时,他的手下常会烫伤裸露的手臂及膝盖。
  我们的车子停了许久,在等待时,有人吸出汽油,在一座小丘上煮茶给我们喝——军用茶,滋满的茶叶像洪水般,加奶粉后呈黄色,很适合解渴。我们在喝茶时,另一部车也驶过来了,并告诉我们刚才高速穿越平原时,车子出了点小毛病。我们请他们喝茶,同时取笑他们以油污的手擦拭尘垢满布的脸。他们看来像老头子,眉毛、睫毛,还有脸上的毛细孔全呈土灰色,只有在汗水流过处才会冲洗出一道道沟痕,露出红色的皮肤。
  他们匆匆喝完茶(因为日渐西沉,我们还得赶五十英里路),将茶渣倒在地上,茶水滴落沙面后,马上像水银般渗入,在沙上留下一个个小洞。我们驶过已荒芜的铁路直抵阿巴里森,乔埃斯、唐奈、胡伯·杨都在,他们说一切顺利。事实上,准备工作皆已就绪,他们于是分道扬镳,乔埃斯前往开罗看牙医,唐奈到总部向艾伦比回报我们士气高昂,而且都很听话。
  注释
  ①希克索斯王朝:约公元前一七三○——前一五七○年,遭入侵外族连续统治的埃及第十三至十八王朝。
第一○六章 内讧
第一○六章 内讧
  乔埃斯的船由吉达驶来,还带着麦加捎来的信函。费瑟打开《齐布拉报》(Kibla,胡笙国王的官报),发现其中刊载一段皇室文告,表示有一群傻瓜称呼贾法尔帕夏为阿拉伯北伐军的总司令。并指出这种头衔是凭空冒出来的,事实上,阿拉伯陆军最高的头衔也不过是上尉,贾法尔族长还有其他人,竟然顶着这些子虚乌有的头衔在阿拉伯陆军任职!
  胡笙权力欲熏心
  胡笙国王发表这篇文告(他读过艾伦比赠勋给贾法尔的报道),没先知会费瑟,这么做是想贬抑北方的阿拉伯城市居民、叙利亚人、美索不达米亚军官,胡笙国王一来鄙视他们纪律松散,再来也担心他们功高震主。他知道他们参战不是为了让他巩固大权,而是为了解放自己的国家,追求自治。胡笙国王的权力欲熏心,已至无法自制的地步了。
  贾法尔立刻挂冠求去,我们队上的军官与他们的部属也纷纷向费瑟递出辞呈。我恳求他们不要在意这个七十岁老人的意气用事,他之所以在麦加能安然大权在握,也是他们替他奋斗来的;费瑟也拒绝接受他们的辞呈,他指出,所有的人事令(因为他父亲并未签准他们的任命案)都是他自己签署的,所以这份文告对他们职衔提出的质疑,应由他一个人承担。
  费瑟于是拍电报到麦加,结果收到的回电竟称他为叛徒与不法之徒。他的反应是立刻卸下阿卡巴前线指挥官的职务。胡笙国王指派柴伊德继任,柴伊德断然拒绝。胡笙国王用密码拍来的电文中变得充满怒火,戍守阿巴里森的兵力眼看一夕间就要冰消瓦解。
  唐奈在由阿卡巴搭船赶过来前,曾与我通电话,忧心忡忡地问我是否已经无法挽回了;我回答要看运气,但或许可以有惊无险。
  我们面前有三条路可走。第一条,向胡笙国王施压,要求他收回这份声明;第二条,置之不理,继续进行;第三条,培植费瑟正式独立于他父亲之外。每个方案在英国人与阿拉伯人间各自有支持者。我们致电艾伦比,要求他出面斡旋这场纷争。胡笙国王冥顽不灵又老奸巨滑,要逼他道歉,可能得花上数个星期。在正常情况下花三个星期也无妨,不过此时我们面临危急存亡之秋,三天后,预定朝德拉进军的计划便要展开。我们必须设法使这场战役如期发动,同时由埃及方面找出解决之道。
  陷入僵局
  我的第一项任务就是以最速件通知努里·夏兰,我无法到卡夫(Kaf)与他及他族人会面,不过会在新月出来的第一天到阿卡巴听候他差遣。这是很遗憾的权宜之计,因为努里也许会怀疑我为何变卦爽约;如果没有鲁瓦拉族参与,我们于九月十六日进军德拉的优势将会如灰飞烟灭。然而,我们必须冒这种较小的风险,因为如果没有费瑟与阿拉伯正规军,以及皮山尼的炮兵,这场战役终将沦为空谈。为了使他们回心转意,我必须待在阿巴里森静观其变。
  我的第二项任务是将补给队带往阿兹拉克——行李、粮食、汽油、弹药。胡伯·杨一如往昔,虽然不赞同这项计划,仍尽职地张罗这些补给品。他最大的障碍就是自己,没有人能阻挠他。我永远忘不了努里·萨伊德容光焕发的脸庞,他在一场联合会议后遇上一群阿拉伯军官,替他们打气说:“别放在心上,各位;胡笙国王和英国人说话的态度,就像他和我们说话一样!”这时他督导着各梯队依原计划由指派的军官率队出发——事实上,行程并未完全按原计划,不过只慢了一天。我们的原则一向是不直接向阿拉伯人下令,而是通过他们的族长传达,他们不曾由我们的军官带队,所以也没有该不该听命的先例可援,他们像绵羊一样乖乖地上路了。
  我的第三项任务是面临军中的叛变。他们都耳闻了这场危机的不实谣言,尤其是炮兵,他们误解事情的原委,于是有一天下午和他们的军官起了冲突,在气头上将大炮对准了军官的帐篷。然而,炮兵指挥官拉希姆已抢在他们之前,将所有炮台全部堆集在他的帐篷内。我于是趁机去与那些士兵交涉,他们一开始很紧张,后来出于好奇心,终于同意与我谈谈,我在他们眼中一直只是个怪人,一个像贝都人的英国人。
  重建费瑟的权威
  我告诉他们高层之间勾心斗角的这种茶杯内的风暴,他们都开心地笑了。他们的目标在大马士革,不是在麦加,他们也不在乎部队之外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担心的是费瑟已离职,因为有好几天没看到他出现了,我答应要立刻将他找回来。当费瑟与柴伊德搭着由波尔斯特别漆成绿色的佛克斯霍尔(Vauxhall)车经过他们面前,而且表情毫无异状后,士兵们眼见为凭,都相信自己是误信谣言。
  我的第四项任务是按时将部队带往阿兹拉克。为了执行这项任务,便得先让他们对军官恢复信心。手段圆滑的史特灵这时派上用场了,努里·萨伊德和其他军人一样野心勃勃,也打算善加利用这个机会,他爽快地同意推进到阿兹拉克,等待胡笙国王道歉。如果没获得满意的回应,他们就要折返,甚或不再效忠;如果能令他们满意,我也向他保证必可让他们满意,则仍妾身未明的北伐军将使胡笙国王颜面无光。
  士兵们在我们软硬兼施下总算获得安抚。我们表明像食物与军饷这种问题兹事体大,必须靠整个组织能维系才能发放。他们屈服了,各个部队,包括骑骡步兵、机枪队、埃及爆破兵、葛卡人(Ghurkas)、皮山尼的炮兵,全都依照史特灵与胡伯·杨所规划的行程各自带开,只慢了两天。
  最后一项任务是重建费瑟的权威。若打算在德拉与大马士革间大举用兵,没有他绝对无法奏功。我们可以攻占德拉,那也是艾伦比对我们的期待;然而要占领大马士革——那是我对阿拉伯人的期待,也是我之所以不辞千辛万苦、弹精竭虑,与他们一起出生入死的原因——得靠费瑟与我们并肩作战,不要受军事任务所分心,而是准备接收并运用我们所替他打下的地方之政治价值。最后他提议接受我的指挥。
  移花接木的电报
  至于麦加当局的道歉,艾伦比与威尔森已通过电话线,设法施压。如果他们失败了,我的因应之道是向费瑟承诺英国政府会直接支持他,让他得以入主大马士革。有此可能,但我希望若非绝对必要,不要闹到这种地步。阿拉伯人为此已写下一页光辉灿烂的抗暴史,我不希望在达成全面胜利及和平之前,便因内讧而分崩离析。
  胡笙国王原形毕露,强词夺理,找出无数遁词狡辩,完全不理解他这么一搅和,对北伐大业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害。为了让他了解情势,我们开门见山向他说个明白,却引来他激烈的恶言相向。他的电报通过埃及以无线电送至我们在阿卡巴的收报员,然后以车子送来给我,再由我转交给费瑟。阿拉伯的密码很简单,我在转交给费瑟前,都先借着将某些密码的数字打乱,来删除会使情况恶化的句子。借此权宜之计,才使他的部属不致闹脾气。
  这种移花接木的戏码上演了几天,麦加方面一直不肯松口认错,反倒一再以各种不同的方式重述原先那份措词强硬的文告。最后,传来一份冗长的文稿,前半段是轻描淡写的道歉,并撤回原先那份造成重大伤害的文告,后半段则是又以另一套说词重述那份文告,我将后半段删除,在前半段注明“最速件”,送到费瑟帐内,当时他正与他的幕僚围成一圈在开会。
  他的秘书将那份电文解码,然后呈给费瑟。我先向众人做了一点暗示,使在场者皆屏气凝神地望向费瑟。他满脸讶异地望着我,因为那些温和的字句不像是出自他那刚愎自用的父亲手笔。然后他打起精神,将那段道歉文稿大声念出来,最后激动地说:“这封电报挽救了我们所有人的荣誉。”
  全场欢声雷动,费瑟悄悄在我耳畔说:“我是说,几乎是我们所有人的荣誉。”他说得很开心,我也笑了,并装聋作哑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回答:“我要在这最后一次进军时接受你的指挥,怎么,还不够吗?”“因为那会有失你的尊荣。”他低声说:“你总是把我的荣誉摆在你自己的之前。”然后他精神抖擞地站起来,说道:“好了,各位,赞美神,开始工作吧。”
  三小时后我们已敲定行程,并安排接替我们在此戍守阿巴里森的部队。我于是告退。乔埃斯刚由埃及回到营地,费瑟承诺他最迟会在十二日与乔埃斯及马歇尔一起到阿兹拉克与我会合。整个营区内洋溢着一片喜气,我驱车北上,仍希望能及时号召鲁瓦拉族人在努里·夏兰的率领下,与我们一起攻打德拉。
☆卷十 华宅落成
卷十 华宅落成
  第一○七章至第一二二章
  我们由飞机、装甲车、阿拉伯正规军、贝都人等多路人马所组成的机动部队,在阿兹拉克会师,打算截断德拉的三条铁路。我们在马夫拉克附近截断往南的铁路,在阿拉尔(Arar)截断往北的路线,在梅哲里布截断往西的路线。我们将德拉团团围住,而且不顾敌机的空袭,在沙漠中集结大军。
  第二天艾伦比发动攻击,几小时后便将土耳其部队打得落花流水。
  我飞到巴勒斯坦寻求空军支援,并收到往北发动第二波攻势的指令。
  我们移师至德拉后方,以加速它的弃城投降。巴洛将军(General
Barrow)也与我们会师;我们与他并肩推进至基斯威(Kiswe),在当地再与澳洲骑兵部队会师。我们的联军长驱直入大马士革。城内出现若干动乱,我们设法化解。艾伦比到达后一切难题迎刃而解。随后他便让我离去。
第一○七章 大会师
第一○七章 大会师
  能拨云见日,使局势豁然开朗,真是无法言喻的喜悦。温特顿(Winterton)、纳息尔,还有我,一路上怀着感恩的心,彼此道谢。温特顿勋爵是我们最后召募来的生力军,他是出身于波士登骆驼部队的一位干练军官。纳息尔亲王由在麦地那起义的第一天开始,便一直是阿拉伯陆军的急先锋,在这场最后一役,我们也特别挑选他担纲打头阵。他最有资格率大军直捣大马士革,因为他曾在麦地那、威治、阿卡巴、塔佛烈以及无数战役中大显神威。
  舒适之余带感伤
  一部小型福特车在我们后方飞扬的尘土中吃力地赶路,我们的大马力车则飞快地驶过这熟悉的路段。我曾为了能在三天内由阿兹拉克赶到阿卡巴而自豪,但如今我们开车只要两小时,开着劳斯莱斯这么舒服的车子上战场,有如大将军一般,让我们晚上睡得格外安稳,舒适之余也有点感伤。
  我们再度注意到这些装甲兵的日子真好过。他们的体能不会太过操劳,所以头脑得以清醒地执行这种坐在安乐椅上的工作;我们则因只能在日出与日落这两个不适合上路的时段,偷闲各打一小时的盹,而使身心俱疲。我们经常一天二十四小时中有二十二小时待在坐鞍上,每个人轮流带队,其他人则昏沉沉地坐在鞍上边打瞌睡边跟上前去。
  我们倒也不是完全无意识,因为即使在睡得最沉的情况下,我们的脚还是可以朝骆驼的肩头使劲,让它继续前行,而且如果它的脚步一不稳,或转了个弯,我们都会马上惊醒。另外我们还得忍受风吹雨打日晒,粮食与饮水老是匾乏,并得随时提防土耳其人和阿拉伯人。然而几个月来这些被迫与部落民族为伍的日子,已使我安之若素,对新来者而言,似乎是疯狂鲁莽的行径,但事实上却是我们日常生活的写照。
  这时沙漠已一反常态:事实上,它人口稠密得实在不像话。我们不会像以前那般看不到人迹,随时可以看到一列列骆驼载运着部队、部落民族和行李,往北缓缓越过无垠无涯的杰佛平原。我们呼啸着追过这些骆驼队(这样才可以准时在阿兹拉克会师),我的驾驶员葛林(Green)技术高超,时速曾一度高达六十七英里。纳息尔坐在车内紧张兮兮,只能在我们每次超越他的友人时朝他们招招手。
  土耳其人中计
  我们在拜尔听到惊慌的班尼沙赫族人说,土耳其人在前一天忽然由赫萨往西进入塔佛烈。我闻言大笑,米夫列以为我疯了,或是笑得不是时候。如果这事早四天发生,我们进军阿兹拉克的计划便得泡汤了;然而,如今我们已经出发,也不在乎敌军去占领阿巴里森、圭威拉,甚至阿卡巴——而且欢迎之至!我们放出风声要进军安曼,已使他们惊惶失措,那些傻瓜已中了我们的调虎离山之计。他偿每派一个人到南方,便损失一个兵力,甚至十个。
  我们在阿兹拉克找到几个努里·夏兰的仆人,以及一部克罗斯雷(Crossley)汽车,上头载着一个飞行官、一个飞行员和一些飞机零件,汽车旁还有一座帆布库房供掩护我们会师的两部飞机使用。我们第一个晚上就睡在他们的飞机场上,饱受折磨。有一只又大又悍的马蝇,鳌起人来像大黄蜂,只要见到我们衣服没遮到的皮肤就张口大咬,直闹到日落才罢休。夜凉如水,被叮到的部位比较没那么痒了,让我们稍微松了口气——但这时风突然转向,一股股热呼呼的带咸味的狂风沙吹得我们睁不开眼睛来,三小时后才歇息。我们躺下来以毛毯包住头,但无法入睡,每隔半小时便得起来把沙抖掉,否则会被活埋。到半夜,风总算停了,我们于是将汗湿的小窝整理妥当准备就寝——这时一群密如乌云的蚊子载歌载舞地来找我们加菜;我们和它们奋战到天亮。
  所以,天亮后我们转移阵地,到梅贾柏山岗上扎营,此地位于水源西方一英里,在沼泽上方一百英尺,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我们小憩片刻,然后将飞机的库房搭起来,接着到银白色的水池中洗澡。我们在灿烂耀眼的水池旁宽衣解带,天空的倒影在水池中绽放着如梦似幻的光彩。“真是甘泉!”我高叫着在水池中四处游动。“可是你干吗一直在水里动个不停?”温特顿过了一会儿问我。然后一只马蝇咬了他臀部一口,他这才恍然大悟,赶忙跳入水里跟着我四处游动。我们拼命地游,让头保持潮湿,想让那群灰色巨蝇知难而退;不料它们饿得连水都不怕,五分钟后我们终于挣扎着上岸,飞快着装,全身被它们利如匕首的毒针螫叮了二十个大包,已淌出血来。
  珍贵的空当
  纳息尔站在一旁笑我们,不久后我们一起前往古堡,在当地午休。阿里·伊宾·胡笙那座位于一隅的高塔,是这沙漠中惟一有屋顶的房舍,相当凉爽宁静。风吹得棕榈树叶瑟瑟作响,这些受到冷落的椰枣树因为太靠北方,长出的枣品质不佳,但叶茎很厚,树枝低垂,很适合遮阴。纳息尔就静静地坐在铺于树下的地毯上。他抛弃在地上的香烟缓缓散放出灰色轻烟,袅袅升入暖和的空气中,在阳光透过叶隙筛下的光影中摇曳生姿。“我很快乐。”他说。我们都很快乐。
  到下午一部装甲车驶过来,我们必要的防护网也已完成,虽然敌人不大可能胆敢来犯。在我们和铁路间的地区有三个部落帮我们掩护。德拉总共只有四十名骑兵,安曼一个也没有;此外,土耳其方面仍不知道我们的动向,他们的一部飞机于九日早晨曾飞到我们的上空,敷衍了事地盘旋一圈后离去,或许没有看到我们。我们的营地位于高岗上,视野辽阔,可以远眺德拉与安曼的道路。白天时我们十二个英国人,以及纳息尔和他的奴隶,都慵懒地四处蹓跶,欣赏夕阳美景,看风景,沉思;晚上则安然入梦——至少我睡得很香甜——趁下个月与敌军交锋前尽情享受这段珍贵的空当。
  这段空当之所以珍贵,部分原因在于我自己,因为在这段往大马士革推进(我们已经在想像兵临城下的情景了)的路上,我的情绪已开始波动。我可以感受到身后的阿拉伯人心情紧绷的气氛。几年来所宣导的运动已然进行到高潮阶段,一个统一的国家将朝它具有历史意义的首都迈进。我深信这件亲手锻造的武器足以达成我的最终目标,也因而似乎忘了我的英国同僚,他们被我抛诸脑后,置身于普通战争的影子中。我无法使他们与我一样胸有成竹。
  声东击西之计
  许久之后,我听说温特顿每天拂晓时都会起床视察地平线,以免因我的疏忽而使我们受到突袭。在恩泰耶与雪以赫沙阿德,英军一直担心我们前途黯淡。事实上我知道(也说得十拿九稳),我们和全世界任何一个参战的人一样安全。由于他们一直摆着骄傲的身段,因此我丝毫不在意他们怀疑我的计划。
  这些计划是声东击西之计,表面上是要攻打安曼,实际上则是截断德拉铁路。我们没有下一步计划,因为那是我的习惯,依情势演变再随机应变。
  社会大众通常总是将荣耀归诸将军,因为他们只看到命令与结果——连佛区也说(在他实际掌兵符之前),打赢战役的是将军:但是没有将军真的这么想过。一九一八年九月的叙利亚之役,或许是英国有史以来最科学化的一场战役,武力只占极小比率,大都是靠脑力。全世界,尤其是在英军中服役者,都将胜利归功于艾伦与巴索洛慕,但他们两位却绝不会作如是观,他们知道初期的构想在执行时都已被敌方得悉,而他们的手下通常不知道这点,仍继续执行。
  我们在计划中的第一部分顺利攻占阿兹拉克,已经达到声东击西的效果。我们运送成千上万的“圣乔治的骑兵”——也就是金币——到班尼沙赫地区,将他们所有的大麦悉数购买,并要求他们不要张扬出去,我们在两星期后将用这些粮食供应牲口与英国的盟友。塔佛烈的狄阿布(Dhiab)——那个奇笨无比的呆瓜——马上将这消息传遍肯拉克。
  另外,费瑟要求颉苯族人到拜尔效命。宏毕这时(或许稍嫌早了些)穿着阿拉伯服饰,已积极在筹备大举进军马代巴,他的计划是在十九日一听到艾伦比发动攻势,就立刻响应;他打算守住杰里科,如此一来,要是我们德拉之役无法奏功,部队便可以撤回,转而支援他的行动:到时候这将不再是声东击西,而是两面夹击。然而,土耳其先进军塔佛烈,粉碎了这个计划,宏毕只得死守修北克。
  至于第二个阶段,攻占德拉,我们必须仔细研拟进兵计划。先期作业是截断安曼附近的铁路,以防安曼的部队去支援德拉,如此也可以让敌军对我们的声东击西之计更是深信不疑。在我看来,这项先期作业可以由葛卡人执行(埃及工兵执行实际的爆破工作),他们的兵力不致分散我们主力部队担任主要任务。
  主要任务
  这个主要任务就是截断豪兰地区的铁路,使其至少瘫痪一个星期。要达到这个目的似乎有三种方式:第一种是由德拉北方截断通往大马士革的铁路,就是我在冬季时与塔拉尔走过的那条路径,然后再前往雅勒慕克铁路;第二条是由德拉南方截断雅勒慕克铁路,与阿里·伊宾·胡笙在一九一七年十一月走的路径一样;第三条是直捣德拉城。
  第三个计划若想执行,势得由空军先朝德拉车站猛烈空袭,达成有如炮兵轰炸的效果,我们才能以这么少的兵力发动攻击。沙曼很想执行这项空袭任务,但要视他能集结多少重型轰炸机而定。唐奈会在九月十一日飞来此地,对我们作最后的任务交待,在这之前,我们暂时不决定要采取何种计划。
  至于我们的援军,我的护卫队率先到达,于九月九日雄姿英发地进入席勒汉河谷:兴高采烈,比他们胖嘟嘟的骆驼还胖,已充分养精蓄锐,和鲁瓦拉族痛快地享受了一个月的飨宴。他们回报努里即将准备就绪,也决定投效我们。这个消息使我们士气大振,每个人欢欣鼓舞。
  九月十日,两部飞机由阿卡巴飞来。穆菲(Mur-phy)与朱诺(Junor)两位驾驶员在一群马蝇间安顿下来,这些马蝇看到他们的细皮嫩肉也觉得欢欣鼓舞。十一日,其他的装甲车及乔埃斯也来了,还有史特灵,不过独缺费瑟。马歇尔将在隔天护送他前来会师;马歇尔果决干练,只要有他在,便可望万事如意。胡伯·杨、皮克、史考特-希金斯(Scott-Hig-gins),以及行李队都到达了。阿兹拉克变得人山人海,它的湖泊也再度充满嬉闹声;褐肤的瘦子或褐肤的壮汉、古铜色肌肤或白色肌肤,纷纷噗通跳入澄澈的水中。
  大会师
  十一日,由巴勒斯坦调来的飞机到达了。不幸,唐奈再度病倒,接替他职务的参谋官(还是个菜鸟)严重晕机,应该转交给我们的文件也忘了带来。他原本信心十足的英国绅士翩翩风度,这么一折腾已荡然无存,更令他惊骇的是我们若无其事地待在这片大漠中,也没有什么哨站、瞭望哨、信号兵、卫兵、电话、防线、掩体、基地。
  他惊吓之余,最重要的口信也忘了提,也就是艾伦比在九月六日灵机一动,告诉巴索洛慕:“何必为了美苏狄耶(Messudieh)而大费周章?让骑兵直扑阿富列(Afuleh)及拿撒勒(Nazareth)不就得了。”所以计划已全盘改弦易辙,原本明确的目标已由尚未确定的进军计划取代。我们对此毫无所悉,不过在对驾驶员百般追问后,总算了解轰炸机所能提供的支援,他们无法配合我们直扑德拉的要求;所以我们只要求他们作掩护性轰炸,让我们绕到北方摧毁大马士革铁路。
  第二天费瑟莅临,身后跟着阿拉伯正规军、努里·萨伊德军容壮盛的队伍、贾米尔(Jemil)的炮兵、皮山尼像流动摊贩般的阿尔及利亚兵,以及其他要担任“三个男人一个小孩”任务的各个单位。那些灰蝇如今有两千头骆驼够它们吃个痛快,所以也无暇再去找朱诺与几个快被吸干了的机工。
  到下午,努里·夏兰出现了,同行的还有特拉德、卡里德、法里斯、杜济、卡法吉。奥达也来了,同行的有穆罕默德·戴兰;还有颉苯的族长法哈德与阿得赫布,以及塞拉因族长伊宾·班尼,和瑟狄叶族长伊宾·简吉(Ibn
Genj)。索尔特附近的艾德万(Adwan)族长马吉德·伊宾·沙尔坦(Majid ibn
Sultan)前来探听我们是否真要攻打安曼。入夜后,北方枪声大作,我的老伙伴塔拉尔·哈雷丁带着四十至五十名农民飞驰进我们营区。他红润的脸庞因我们期盼已久的目标终于要如愿已偿而喜形于色。德鲁兹族与叙利亚的都市人、伊沙威拉人与哈瓦内人(Hawarneh)也赶来会师;连我们为防万一失败(我们很少去想这种可能性),在撤退时要用的大麦也陆续运来了。每个人都意气风发。只有我例外。纷至沓来的人潮已破坏了阿兹拉克的静谧,我独自走到偏僻的埃恩阿沙德,整天躺在我那位于柽柳树林内的老窝,此地沾满尘垢的树梢间的风声,与英国树梢间的风声并无两样。风儿告诉我,对这些阿拉伯人,我已经厌烦透了;卑微的闪族人,他们的成就之高度与深度皆非我们所能迄及,却是可以看得见的。他们能明辨是非善恶,也明白我们的独断;然而两年来我却装作是他们的伙伴,从中得利!
  卸下重担
  今天我断然决定,我虚伪的立场已该告个段落。一星期,两星期,三星期,然后我便要坚持卸下重担。我的精神早已崩溃,能掩饰那么久没被发现,也算万幸了。
  这时乔埃斯一肩扛起我应负的职责。他一声令下,皮克率领这时已成为爆破大队的埃及骆驼部队,史考特-希金斯率领葛卡战士,外加两部装甲车以防万一,前往依夫丹(Ifdein)截断铁路。
  他们的计划是由史考特-希金斯在入夜后率领他那些身手矫健的印度人——应该说是徒步时很矫健,因为他们骑骆驼时是笨手笨脚的——突袭一座碉堡。然后皮克开始进行爆破,直到天亮。装甲车负责掩护他们在清晨时往东撤退,经过平原,我们主力部队也要由阿兹拉克经此平原往北到达距德拉十五英里的恩泰耶,此地有雨水积成的大池,可充当进军的基地。我们提供鲁瓦拉族人当他们的向导,充满期盼地送他们出发,进行这项重要的先期作业。
第一○八章 好彩头
第一○八章 好彩头
  我们在曙色初露时出发。大队人马中有一千名是原本戍守阿巴里森的部队,三百名是努里·夏兰骑马的游牧民族;他另外还拥有两千名骑骆驼的鲁瓦拉族战士,我们要求他将这支兵力留在席勒汉河谷。在最后决战日之前便将如此众多的贝都人聚集在豪兰地区的村落中,似乎是不智之举。那些骑马的游牧民族不是族长就是族长的仆人,都是颇有资产的财主,也都听命行事。
  皮克回报坏消息
  我一整天待在阿兹拉克与努里和费瑟商议。乔埃斯留下蓝雾(Blue
Mist)这部车给我,所以第二天一早我就赶上了主力部队,发现他们在崎岖不平的吉安古纳(Giaan el
Khunna)青草地上吃早餐。骆驼在阿兹拉克闷了许久,这时乐得在草地上狼吞虎咽。
  乔埃斯有坏消息传来。皮克已归队,他回报他因为与预定要进行爆破的地区的阿拉伯居民起了冲突,无法截断铁路。我们已经预留要爆破安曼铁路的火药,这次挫败着实令人懊恼。我于是下车,携带一批炸药骑上骆驼,在主力部队之前先出发。其他人都绕道而行,避开往西通往铁路的熔岩区粗糙路段;不过我们、亚格利人与其他善骑者,抄捷径走一条土匪走的路,到达已荒芜的恩杰摩附近的空旷平原。
  我努力思索着该如何破坏安曼铁路,也为了该如何做才是最快又最好的上策而苦恼不已。眼前的废墟使我更为困惑;这些罗马时代留下的城市,恩杰摩、恩索拉布(Um el
Surab)、恩泰耶,似乎全是胡乱搭建。这些在当年与今日都曾饱受炮火洗礼的建筑物,与周遭环境显得格格不入,似乎在控诉它们的建造者是如何愚昧无知;似乎像是在财大气粗地声明:人(罗马人)有权一成不变地住在他的产业中。在这种蛮荒之地出现意大利风格的建筑物——也只有借着向乖顺的殖民地强征暴敛才建得成——充分暴露政治的虚幻无常与盲目无知,不值得骄傲。
  空中单挑
  我专注于思考这些问题与铁路至今未能摧毁,对头顶上的空战视若无睹:穆菲驾着我们的布里斯托战机(Bristol
Fighter)正与一部敌军的两人座战机缠斗。布里斯托战机先严重受创,随后土耳其战机起火坠落。我们的部队看得乐不可支,但穆菲发现自己的机身受创太过严重,在阿兹拉克无法修复,于是在第二天早上飞到巴勒斯坦维修。所以我们原本就小得可怜的空军如今只剩BE12这种早已过时的机种,不可能参与战斗,当侦察机也派不上用场。这是当天稍后才得知的,此时我们则和全队人马一起为我机击落敌机而雀跃不已。
  在日落前不久我们到达恩泰耶。主力部队在后方五六英里处,所以我们在骆驼喝够水后,便朝西方山下四英里外的铁路推进,打算前往破坏。天色昏暗,我们靠近后仍未惊动敌军,也欣慰地发现这条路可以通行装甲车,我们前方则有两座桥。
  这使我决定第二天清晨再率领装甲车,带着更多炸药,炸毁那座有四个桥拱的大桥。土耳其人至少要花上数天才能修复,我们在突袭德拉时便可不用担心会有安曼守军驰援;如此一来皮克无法达成的任务也可以完成了。这个发现令我们雀跃,于是趁天色未全黑时折返,沿路选定适合车子走的路径。
  我们翻越最后一道山岭,这道高耸的分水岭将恩泰耶与铁路完全分隔开来,我们在山头眺望,那些罗马废墟这时与三小时前所看的模样截然不同,令我们忍不住停下来,赞叹不已。低洼的地面已亮起繁星般的点点营火,忽明忽灭的火光在烟雾中摇曳闪烁。一些人在火堆旁烘面包或煮咖啡,其他人则牵着聒噪的骆驼来往于水井间。
  我骑回黑黢黢的营地,到英军营中,与乔埃斯、温特顿、胡伯·杨等人围坐着,告诉他们明天一早该怎么做。英国士兵在我们身旁躺着抽烟,默默地冒自己的生命危险参与这次战役,只因为我们下达了指令。这种反应相当典型,很符合我们的民族性格,就如阿拉伯营区中的喧嚷笑闹一样自然。两个民族在面临危机时,一个内敛,一个外放。
  装甲车炸桥
  隔天早上,大队在吃早餐,阳光赶走了清晨的凉意,我们与阿拉伯领袖开会,告诉他们可以用装甲车突袭铁路;最后决定由两部装甲车攻桥,主力部队则继续朝大马士革铁路沿线的泰勒拉尔前进。明天,九月十七日,他们会于拂晓时攻下当地哨站,占领铁路;我们的装甲车突击队届时应已完成炸桥任务,前往会合。
  大约下午两点,我们正驱车前往铁路,发现有一大群我方的轰炸机正朝德拉进行首度空袭任务。德拉至目前为止都不曾遭受空袭,所以毫无防备的守军受创严重。他们的人员士气所承受的打击,与炸得柔肠寸断的铁路一样严重,所以在他们发现我们大军由北方逼进之前,一直都在忙着挖防空洞。
  我们驾驶两部装甲车与两部勤务车,颠颠簸簸地经过乱石遍地的草地,终于平安地到达最后一道山岭后方,与目标点同侧。在桥的南方有一座石头碉堡。
  我们决定将勤务车留在原地担任掩护工作。我带着一百五十磅火药,引信都已装妥,改搭其中一部装甲车,我们打算以这部装甲车直奔桥拱,将炸药装妥并引爆,这期间另一部装甲车则奋勇攻坚,直扑碉堡来掩护我。
  两部车同时出发。七八名土耳其守军发现我们之后,手忙脚乱地抓起步枪冲出战壕,毫不掩蔽地迎向我们:不知是吓慌了,或搞不清状况,或是出于超人的勇气。
  五分钟夺桥
  几分钟后,第二部车已开始朝他们攻击,这时又有四名土耳其兵由桥边出现,朝我们开枪。我们的机枪手瞄准后扫射一波子弹,一个敌军当场毙命,另一个应声而倒,其他人做鸟兽散,跑了几步后见苗头不对,又折回来挤笑脸请降。我们接收他们的枪枝,叫他们走到勤务车处,我们的人员正在山头虎视耽耽地监控着。守碉堡的敌军也同时投降。我们很满意能在五分钟内攻下桥梁与邻近道路,而且毫无伤亡。
  乔埃斯带着更多炸药开勤务车过来,我们匆匆地将炸药安装在桥上,做来轻松愉快。这座桥有八十英尺长,十五英尺高,桥头还有一片白色大理石的落成纪念碑,署名是苏丹王阿贝德·哈米德。我们在排水孔中塞了六枚炸药,很精确地将所有的桥拱炸得粉碎;这次爆破是绝佳的示范,桥身并未受到破坏,但已摇摇欲坠,所以敌军在修理时必须先将整座桥拆掉后才能重建。
  完成爆破后,敌军的巡逻队已逼近,所以我们开始撤离。基于搜集情报的考虑,于是将几个战俘带上车,然后上路。不幸乐极生悲,在经过第一条河道时,我搭乘的勤务车突然颠震了一下,车身重量倾向一侧,后轮因承受不了重量抛锚了。
  我们下车探视,底盘已破裂,一条弹簧的挂钩处断开,非得送修不可。我们懊恼不已,因为此时距离铁路仅三百码,敌军巡逻队再过十分钟就要到了,眼看就要损失一部汽车。在沙漠中,劳斯莱斯比珠宝还珍贵;虽然我们这些车已开了十八个月,而且不是飞驰在车厂原本料想的平坦公路上,而是载着上吨的行李及四五名壮汉,在最颠簸的路段不分昼夜飞速奔驰,然而,这还是我们由九部车组成的车队中第一部抛锚的。
  驾驶员罗尔斯是一流的技师,维修车辆的技术炉火纯青,多亏他才使我们的车子得以顺利上路,他此时看着严重受损的车体,也欲哭无泪。我们一群人,军官与士兵,英国人、阿拉伯人、土耳其人,全都挤在罗尔斯身旁,焦急地望着他。他发现自己虽然只是个二等兵,但面临此危机,众人的生死全系在他身上,因而神情更为凝重,连下巴的胡碴子似乎都变硬了。最后他说,只有一线生机:我们或许可以将弹簧拉回原位,以木头塞住,设法固定在车旁踏板,然后再以绳子绑住,踏板的角铁或许能承受这股重量。
  小兵立大功
  我们每部车上都载着木条,若车子陷入沙地或泥泞中时可用来垫轮胎用,只要有三根这种木条便可以当克难的固定板。我们没有锯子,所以便以子弹打穿木条再用力折断。土耳其追兵听到我们开枪,如临大敌地停了下来。另一部车上的乔埃斯也听到枪声,于是折回头助我们一臂之力。我们将车上的行李全扛到他车上,然后以木条撑起弹簧和底盘,用绳子固定在踏板上(配合得天衣无缝),发动引擎,再度上路。随后在遇到石头路或沟渠时,便放慢速度,我们——战俘及全车官兵——则下车跑步,高声喊加油,并协助清除路面。
  回营地后,我们用抢来的电报线将那些弹簧紧紧绑在底盘上,并将木条绑得更稳固;我们确定已经相当牢靠了,便将行李再搬回车上。这部车就这么继续开了三个星期,所有任务照常执行,到最后它也以这种克难状态长驱直入大马士革。伟哉罗尔斯,壮哉劳斯莱斯!
  他们人车一体,在这些沙漠中可抵得上千军万马。
  修理车子耽搁了数小时,最后我们在恩泰耶夜宿,很笃定只要能在天亮前出发,就不致延误明天与努里·萨伊德在大马士革铁路会师的行程。我们并且可以告诉他,由于那座大桥被炸毁,通往安曼的铁路将会瘫痪一个星期;那是土耳其增援德拉的主要通道,所以我们已无后顾之忧。那也使目前戍防阿巴里森的柴伊德松一口气:因为土耳其集结在塔佛烈的大军在铁路抢通之前将不敢擅动。我们的最后一役抢了个好彩头。
第一○九章 开战
第一○九章 开战
  我们按既定行程在天亮前出发,沿着史特灵的车子轨迹前进,希望赶在他们开战前与他们会合。不幸,路况不尽如人意,一开始是一段坎坷难行的下坡路,接着又是一片崎岖的粗玄武岩平原,我们牛步蜗行,心急如焚。随后驶经开垦过的斜坡,此地因逢夏季干涸期,地面的红色土层龟裂达一码深、两三英寸宽,五吨重的装甲车行经其间,只能以一档低速前进,而且随时有被卡住之虞。
  轻易实现承诺
  我们于早上八点左右在靠近铁路的山顶赶上阿拉伯部队,他们正摆开阵势,准备攻击介于我们与泰勒拉尔山之间的桥头小碉堡,由泰勒拉尔山的山头可以俯瞰德拉的乡区。
  鲁瓦拉族的骑马战士在特拉德领军下,沿长坡冲下山,经过长满甘草的河床冲向铁路。胡伯·杨搭福特车跟在他们后头冲出去。我们在山上观战,原本以为可以不发一枪一弹便攻占铁路,但其中一座不起眼的土耳其哨站突然枪声大作,我们的勇士们原本雄姿英发地站在铁路旁(暗忖着接下来要做什么),这时慌忙地四处找掩蔽。
  努里·萨伊德架起皮山尼的大炮,发射了几发炮弹。然后鲁瓦拉族人与大队人马冲上去,轻易地攻下那座碉堡,只有一人阵亡。所以在早上九点,大马士革铁路南方十英里沿线都已落入我们手中。这是通往巴勒斯坦及汉志惟一的铁路,我真没想到我们运气这么好,我们向艾伦比所做的承诺居然轻易又快速地实现了。
  阿拉伯人如潮涌般冲下山,再争先恐后地登上泰勒拉尔山的山头,俯瞰他们的平原,此时平原仍在朝阳绵长的阴影中,看来如幻似真。士兵以肉眼便可以眺望德拉、梅哲里布、贾查尔(Ghazale)这三座位居要冲的车站。
  我看到的不止这些:往北可达大马士革的道路,这座土耳其的大本营,也是他们在君士坦丁堡与德国间惟一的联络站,如今已被截断;往南通往安曼、马安、麦地那的铁路全已截断;往西通往纳布勒斯与约旦山谷的交通也都瘫痪,可将里曼·冯·山达斯(Limanvon
Sandars)孤立在拿撒勒。今天是九月十六日,就是约定的日期,再过四十八小时艾伦比便要全面进军。届时,土耳其就会改变兵力的部署以因应新危机,但他们在艾伦比发动攻势前不会改变。巴索洛慕曾说:“告诉我他是否会在我们开始进军前便已在欧加(Auja)铁路,我就可以告诉你我们是否会赢。”好了,他的确已在欧加;所以我们赢定了。问题是赢多少。
  孤立巴勒斯坦
  我要立刻炸毁整条铁路,但我们的攻势似乎停顿了下来。正规军已完成分内任务:努里·萨伊德已将机枪架在泰勒拉尔山头,监控由德拉来的袭击。可是,为什么都没有爆破?我于是冲下山,这才发现皮克的埃及部队正在张罗早餐,真的是气定神闲,令我叹为观止。
  然而,一小时后他们已再度披挂上阵,开始展开一系列的爆破;法国的炮兵也携带着炸药,试着炸毁附近的一座桥,他们的技术不佳,但第二次试炸时还是略有斩获。
  我们在海市蜃楼开始浮现前,以我的高倍望远镜在泰勒拉尔山头仔细眺望德拉,想了解土耳其人会如何因应。结果令人相当不安。他们的飞机场活动频繁,一群群士兵正将一架架飞机拉出来,我看得到的就有八九架;除此之外一切倒是都如我们所料。有几个步兵跑步进人阵地中,大炮也开始朝我们轰击,但我们距他们四英里之遥。火车头冒着蒸汽,不过火车没有武装。我们后方,往大马士革的方向,仍然平静得像一幅地图,右方的梅哲里布也毫无动静。我们掌握了主动权。
  我们希望能引爆六百枚炸药,采取“郁金香模式”,瘫痪六英里长的铁轨。郁金香模式是皮克和我专为炸铁轨而发明的。我们以每十公尺为一区,在每一区最中央的枕木下方埋设一枚三十盎司的炸药。枕木是中空的钢铁,如果炸药埋设得恰到好处,不会将枕木炸断,而是使其整个拱起,高达两英尺,像花蕾一般。枕木拱高后,会将铁轨拉高三英寸,两条铁轨则被拉近六英寸;结果铁轨因而扭曲变形,无法修复。如此有三或五根枕木会因而毁损,并在地面炸出一道沟,只需一枚炸药,以引信引爆,引爆时间极短,所以在埋第三枚时,第一枚已经爆炸,将碎石炸得满天飞舞。
  皮克开始发威
  这么炸上六百枚,足以让土耳其人忙上一星期才能抢通,这可以将艾伦比“三个男人与一个小孩带着手枪”的说法充分发扬光大。我于是再折返主力部队处,这时发生两件事:皮克引爆第一枚炸药,黑色浓烟直上云霄,爆炸声则极微小;然后土耳其的第一架飞机也升空在搜寻我们了。努里·萨伊德与我在山的南面,以一块突出的岩石充当藏身的天然掩体。我们静静地等着炸弹投下来,不过那只是一架普法兹(Pfalz)型侦察机,经过一阵观测后决定回德拉通风报信。
  它一定是回报大事不妙,因为随后飞来三架两人座战机及四架侦察机,还有一架老旧的黄腹信天翁型飞机,在我们上空盘旋,投炸弹,或朝我们俯冲以机枪扫射。努里·萨伊德将他的霍奇士自动机枪架在岩缝间,朝他们还击。皮山尼将四尊大炮架高,对空胡乱放炮。这使敌机饱受威胁,它们且战且走,然后爬升至高空再折返。它们的目标变得不大明确了。
  我们将正规军与骆驼分散开,非正规军则不用我们下令已自行做鸟兽散。我们若想安全无虞,便得设法将部队尽量散开,因为这片空旷的平原连兔子都无法藏身;我们看到数千人马在山下四处躲藏,不禁忧心忡忡。在山上看着绵延两英里长的人员与牲口,以及炸弹炸开后默默散开的浓烟(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似乎无法联想在一起),还有机枪扫射所扬起的尘土,令人捏把冷汗。
  听起来好像战况激烈,不过埃及部队仍和刚才吃早餐一样,气定神闲地在埋炸药。他们分成四组采郁金香模式埋设炸药,皮克与另一名军官则将埋好的炸药引爆。土耳其飞机似乎不晓得底下在炸铁轨,至少敌机没有特别朝他们猛投炸弹试图赶走他们;这支爆破部队一路炸过去,后来脱离危险区域,进入平静的北方。我们沿着电报线路被破坏的痕迹跟上去找他们。在没受破坏的地区,电报线杆站得很整齐,电报线也绷得很紧;然而在皮克经过后,电报线杆或歪七扭八或东倒西歪。
  朱诺解围
  努里·萨伊德、乔埃斯还有我,开会研商该如何到巴勒斯坦沿线的雅勒慕克,执行截断大马士革与汉志铁路的任务。敌军负隅顽抗,我们势得倾全部兵力才能攻得下,但依目前敌机死缠不放的情况看来,率大队人马前进是不智之举。一来,敌机的轰炸或许会在我们通过空旷的平原时造成严重伤亡;再者,如果土耳其部队鼓起余勇出城还击,皮克的爆破部队将只能束手就擒。土耳其人目前仍惊魂未定,等过一阵子或许会定下心来,恢复勇气。
  我们仍在犹豫不决时,问题竟奇迹式地迎刃而解。BE12型机的驾驶员朱诺此时独自留守在阿兹拉克,他得悉穆菲的战机与敌机在德拉附近空战时受创,决定自己取而代之,执行原定的空中计划。所以我们正被敌机困住,动弹不得时,他适时投入战局。
  我们心情复杂地观战,因为他那架老旧的飞机,实在不是敌人的侦察机或双人座战机的对手,然而一开始他就以机上的两挺机枪,打得他们魂飞魄散。它们分散开来,仔细研究这个不速之客;他往西飞过铁路,它们也追了过去,虽然地面的目标很重要,它们基于空军的老毛病,仍不肯放过这架来势汹汹的飞机。
  我们因而得以喘一口气。努里·萨伊德趁机集合三百五十名正规军,以及皮山尼的两尊大炮,飞快地骑着骆驼越过泰勒拉尔,朝梅哲里布推进。只要有半小时的空当,那些飞机或许就不会注意到我们的兵力减少,或分散四处的部队正往西方的斜坡及洼地聚集。这些耕地由空中看来像被褥一般,而且地面长满高大的玉米茎与蓟草。
  第三度全身而退
  在正规部队出发后,我们派农民上路,半小时后我召集护卫队,打算抢在别人之前赶到梅哲里布,这时我们又听到飞机的引擎声嗡嗡作响,惊喜地发现朱诺安然无恙,但已被不断扫射的敌机三面包夹。他出神入化地翻滚盘旋并还击,他们以众击寡但一时仍未能占到便宜,不过再这么打下去,结局可想而知。
  我们抱着一丝他可以平安降落的希望,冲到铁路旁一处碎石较少的空地。众人群策群力地想清理出一条跑道,朱诺则被追赶得越飞越低。他发出讯息,让我们知道他的油料即将用罄。我们卖命地清理五分钟,然后打出降落信号。他开始俯冲,但这时风向突然改变,朝他迎面刮来。克难跑道实在太窄了。他漂亮地降落,但风再度刮来,起落架随风打滑,整架飞机也翻倒在乱石堆上。
  我们冲过去救他,但朱诺早已自行爬出飞机,除了下巴轻微刮伤外,安然无恙。他将机上的路易士机枪与维克里机枪,还有一箱的曳光弹全抱下来。我们将这些全塞进胡伯·杨的福特车内。这时一部土耳其双人座战机已开始朝我们俯冲及投弹,我们于是加速脱身。
  五分钟后,朱诺静极思动,又自告奋勇要求出任务了。乔埃斯提供他一部福特车,他豪气干云地驱车直奔至德拉附近,炸毁了一段铁轨后才被土耳其兵发现。他们对这种挑衅行为气得咬牙切齿,立刻朝他开炮,他也不甘示弱地在福特车内还击,出生入死后第三度全身而退。
第一一○章 心痒难耐
第一一○章 心痒难耐
  我的护卫队在山腰排成两长列等着。乔埃斯与一百名努里·萨伊德的手下、鲁瓦拉族人、葛卡人、装甲车等,留在泰勒拉尔负责掩护;我们则去摧毁巴勒斯坦铁路。我的部队看来像是贝都人,所以我决定光明正大地走捷径前往梅哲里布,因为我们已落后许久了。
  敌机乱投弹
  不幸,我们被敌人盯上了。一架敌机飞过来,朝我们投炸弹:一枚、两枚、三枚,都没打中:第四枚就落在我们中间。我的两名手下被炸倒,他们的骆驼血肉模糊,在地面挣扎;两个人都没受伤,抛下骆驼与队友共骑。另一架敌机再度飞过我们头上,投下两枚炸弹,我的骆驼被炸得原地打转,我也被震得差点摔倒,只觉得右手肘一阵灼热。我觉得自己受了重伤,于是难过得呼天抢地:眼看再过一天就胜利在望,自己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鲜血由我的手臂泊泊流出,其实如果我没低头看,或许会不知道自己中弹,而继续上路。
  我的骆驼被机枪扫射得东奔西窜。我紧抓着鞍头,这才发觉受伤的手臂仍有意识,而且还管用。我原本以为手臂被炸断了。我用左手将斗篷解开,探触伤口——只摸到一小片滚烫的炮弹碎片,小得微不足道,在穿透我层层衣衫后,根本不致造成严重伤害。从我的大惊小怪,可见当时神经绷得有多紧。说也奇怪,那是我首度被飞机打中。
  我们分散开来,由于路况很熟,于是疾驰上路,只偶尔停下来,告诉沿途遇见的年轻农民,我们要去攻打梅哲里布。田埂上全是热心的农民,由各村落中赶来想助我们一臂之力。他们都是自动自发的;但我们长久以来看惯了沙漠部落褐色结实的躯体,所以这些开朗的农村子弟,脸红扑扑的,头发束起来,手脚白白胖胖,看来太女孩子气了。他们将长袍的裙摆撩高到膝盖处,以利工作,一些比较活泼的还会跟在我们身旁跑一阵子,开我们玩笑。
  油水丰厚的车站
  我们到达梅哲里布时,杜济·伊宾·道格密来迎接我们,并告诉我们努里·萨伊德的部队就在后方两英里外。我们让骆驼饮水,自己也喝个饱,因为在这大热天已忙了一整天,而且还有得忙。我们在古堡后方隔着湖泊远眺,看到那座法国式的铁路车站中有动静。
  车站里有几个人影,腿白苍苍的,我们因此判断有土耳其部队在戍守。目标在望,令我们心痒难耐。阿布杜拉负责带队攻坚,因为我冒险犯难的日子已经结束,我偷懒的借口是必须保重身体以备不时之需;此外,我也想进入大马士革。这次行动如探囊取物。阿布杜拉发现有谷物以及面粉,还有若干枪械、马匹、饰品等战利品,这使想凑一脚的人兴奋得摩拳擦掌。新加入的助阵者跑过草地,像苍蝇看到蜂蜜般飞奔而来,塔拉尔也如往昔般奔驰而来。我们穿越溪流,一起走过另一岸及膝高的芦苇,直到看见那座土耳其车站就在三百码外。我们可以先攻下这座车站,再去炸毁泰勒夏哈比下方的那座大桥。塔拉尔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进。土耳其往左右摆开阵势。“没关系,”塔拉尔说,“我认识那个站长。”但在走到只剩两百码时,二十把步枪同时朝我们射击。我们有惊无险地躲入芦苇丛(几乎都是蓟草),连滚带爬狼狈地撤退,塔拉尔边退边咒骂。
  我的手下听到他的咒骂声,或是听到枪声,连忙由河边朝我们聚拢过来,但我们担心车站里有机枪,于是将他们撤走。努里·萨伊德很准时,他与纳息尔相偕到达,我们一起研究对策。努里·萨伊德指出,若在梅哲里布耽搁了,或许会损失大桥那个更重要的目标。我同意,但也指出若能攻下这座唾手可得的车站也就够了,因为皮克的爆破行动已足以使铁路瘫痪一星期,在一星期后,又将是全新的局势。
  所以皮山尼乐得将大炮架起,展开一轮猛攻。我们有大炮掩护,再加上有二十挺机枪助威,努里·萨伊德不久便昂首阔步,戴着手套,披挂礼刀,去接受敌军的投降。
  数百名豪兰农民蜂拥而上,朝这座油水丰厚的车站大肆搜刮。男女老少皆奋不顾身地你争我夺,像疯狗般见到东西就抢。门板、窗板、门框、窗框,连楼梯的台阶,全被拆得一干二净。有一枚炸弹炸开保险柜,里面堆满邮票;另一枚则炸毁一长列车厢,里面有各式各样的货品。被抢走的数以吨计,散落满地的碎片更是不计其数。
  占领梅哲里布
  胡伯·杨与我将电报线切断,这里是重要的联络网站,事实上,是巴勒斯坦部队与他们故乡的主要联络站。一想到里曼·冯·山达斯会在拿撒勒因为电报打不通而咒骂不已,我们便乐得心花怒放。我们故意剪得很慢,像举行隆重仪式般地进行,让土耳其人咬牙切齿。土耳其人缺乏积极进取心,所以他们的军队需要被“率领”,我们切断电报线,使他们变成群龙无首的乌合之众。剪完电报线后,我们炸毁停车场,然后栽植“郁金香”;不算很多,但已多得够让敌人头痛了。在炸铁轨时,一架小型飞机由德拉沿铁路前来巡逻,我们郁金香的爆炸声与炸起的烟雾把它吓退了,稍后又有一架飞机来找我们。
  在掳获的车厢中,有两车载满要送到德国福利社的食品。阿拉伯人一向不信任罐装与瓶装食物,将这些食品几乎全砸毁了,不过我们还是找出若干幸免的汤罐与肉罐,努里·萨伊德后来还拿了些瓶装的芦笋给我们。他发现一个阿拉伯人撬开一罐,看了看里面装的东西,骇然地大叫“猪骨头”。那个农人吐吐口水,随手丢了,努里·萨伊德赶忙将其余的全搜刮到他的鞍袋中。
  载货的车厢中有大汽油桶,还有几车厢的柴薪。在众人皆已满载而归后,我们在日落时将整座车站付诸一炬,大队人马都回到湖泊出水口旁的草地上。
  火车燃烧时的烈焰照亮了我们的晚餐,木柴燃烧的火舌及汽油引燃的爆炸直上云霄。我们让手下烘面包,饱餐一顿,养精蓄锐,然后再去夜袭位于西方三英里外的泰勒夏哈比桥。我们原本打算在刚入夜时就动手,但因想先果腹而作罢,然后又来了一批批的访客,因为我们的营火引来半数的豪兰居民。
  反对占领德拉
  这些客人都是我们的眼线,所以必须善加招待。
  我的任务是接见任何一个有消息要说的人,让他知无不言,再将这些消息在脑中重整成完整的影像,以便作明确的评估;但是因为线民人多口杂,众说纷纭,很难理出个头绪。
  由北方投奔我们的人接踵而来,有的骑马,有的骑骆驼,有的徒步,数以百计,个个激动难抑,以为这一战已天下底定,纳息尔将在当晚攻占德拉,高奏凯歌,连德拉的地方官员都来找我们献城。如果同意他们的献城,便可拥有车站的水源,而那迟早会落入我们手中;然而,如果稍后土耳其的援军再度反攻,我们可能又会被逐出城外,也会因而丧失德拉与大马士革间的平原居民的支持,但是最后的胜利非得他们襄助不可。这是高瞻远瞩之计,以前也早就有此结论,所以我们还是反对占领德拉,再度婉拒朋友的美意。
第一一一章 不硬拼
第一一一章 不硬拼
  进度缓慢。后来又有一个新访客出现,是泰勒夏哈比的少年族长,他的村落是通往那座桥的门户。他向我们描述当地的地形,大队的卫兵,以及他们如何部署。如果他所言属实,显然问题比我们预料的还难。我们对他的话存疑,因为他刚过世的父亲一向对我们怀有敌意,而且这孩子表现得这么热中,太过突然了。然而,他最后建议,他回去带他的朋友,也就是守桥卫兵的队长,一个小时后回来。我们让他回去带他的土耳其朋友,然后吩咐人员再等一小时静观其变。
  宛如冒险故事书
  不久那少年带着一个上尉回来,是个亚美尼亚人,一来就迫不及待地数落他的政府的不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我们费了好一番工夫才让他知道已经了解他的心意了。他说,他属下的那些中尉以及士官,都是忠贞不二的土耳其军人。他建议我们往村落推进一点,找地方藏身,然后派三四个最强壮的战士躲在他房内。他会一个个叫他的部属分别去见他,每进去一个,我们的刺客就解决掉一个。
  这种情节听起来简直像是从冒险故事书中抄来的,我们一致热烈地赞同。当时是晚上九点,我们与他们约妥,在十一点整会到村落外围,等这个少年族长来带我们的壮汉到那位队长的屋内。他们两人于是心满意足地离去,我们则将累得躺在骆驼旁呼呼大睡的部下全部叫醒。这时一片漆黑。
  我的护卫队将炸桥用的炸药备妥,我在自己的口袋内塞满雷管。纳息尔派人去通知骆驼部队这项行动,要求他们能前往配合,并确保他们骑上骆驼时安静点,别让骆驼高声鸣叫。众人于是依计行事。我们的部队分成两路纵队走下蜿蜒的小径,沿着灌溉用的沟渠前进。如果此计有诈,这条光秃秃的路就是个死亡陷阱,往左或往右都无路可逃,路又狭窄难行,而且泥泞湿滑。所以纳息尔与我带着我们的手下走在前头,他们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我们前方就是那座瀑布,隆隆声响令我想起上回与阿里·伊宾·胡笙由峡谷另一侧偷袭这座桥,却落得徐羽而归的难忘夜晚。不过今晚我们靠得更近了,所以瀑布的声音更为刺耳,令人透不过气来。
  悄悄逼近
  我们走得很慢,如临深渊,打着赤脚,无声无息,身后全副武装的部队也悄悄跟上,全都屏气凝神。他们也是无声无息,因为骆驼在夜行时一向不会出声,我们也已系妥人员的装备与坐鞍,以免叮当作响。这一片死寂使暗夜更为黝暗,也使两旁飒飒作响的山谷更令人毛骨惊然。带着水气的风由河边吹来,拂过身上,冷得我们直打颤,这时拉海尔由左方突然蹿出,抓住我臂膀,指向山谷中一道袅袅上升的白烟。
  我们跑到斜坡边缘探视,但深谷中弥漫着水面浮起的雾气,只能隐约看到轻烟由堤岸边盘旋而上。铁路就在谷中的某处,我们停下来,深恐这就是死亡陷阱。我们三个人一步步爬下泥泞的山腰,直到可以听到声响。这时那道轻烟突然转向散开,并传来火车煞车的吱嘎声。底下想必停着一列火车;确定方位后,我们再度往前走到村落下方的山脊处。
  我们在山颈一字排开,等了五分钟,十分钟。分秒难握。月升之前的暗夜,黑得令人无法喘息,即使没有狗吠,以及偶尔传来桥头卫兵的声响,我们焦躁不安的人员也不敢擅动。最后,我们让所有人员悄悄跨下骆驼,坐在地上揣忖着为何耽搁,以及土耳其部队为何戒备如此森严,还有山谷中那部火车是为何而来。带水气的雾湿透了我们的羊毛斗篷,我们打着寒颤。
  许久后黑暗中出现一个亮点:是那个少年族长,他将褐色斗篷掀开,露出像旗帜般的白色衬衫。他低声说,他的计划失败了。一列火车(就是山谷中那列)刚载来一位德国上校与由阿富列来的德国与土耳其预备部队,是里曼·冯·山达斯派来的,要去援救人心惶惶的德拉。
  静静撤退
  他们因为那位亚美尼亚上尉擅离职守而将他关禁闭。现在桥头有无数机枪待命,卫兵也不停地在附近道路巡逻。事实上,在离我们不到一百码的路上,就有重兵在站岗,敌我近在咫尺却互不知情,令我哑然失笑。
  努里·萨伊德提议硬拼,靠蛮力夺下此地。我们有足够的火力,而且人多势众,又是有备而来,占尽优势,胜算相当大;但我考虑的却是人命,和往昔一样,觉得这代价太昂贵了。当然,战争时大部分的任务都得付出昂贵的代价,我们应该遵循前例,奉此而行,但我内心深以原来的计划为荣,所以告诉努里·萨伊德我不赞成强攻猛打。我们今天已经两度截断大马士革与巴勒斯坦间的铁路,而且将阿富列的守军引到此地,对艾伦比已是第三项大礼。我们的表现已可圈可点。
  努里·萨伊德在深思后终于同意。我们于是与那位一心想替我们效劳的少年互道珍重。我们沿着队伍往回走,低声告诉每个队员悄悄撤退,然后围成一圈,握着枪(我的枪是镶金的李恩菲尔德〔Lee-En-field〕牌,是安佛在达达尼尔掳来的战利品,几年前他送给费瑟,再辗转送到我手上),掩护我们的人员全数撤离危险区。
  奇怪的是,这是当晚最难熬的一刻。如今任务已结束,我们忍不住想把那些破坏好事的德国人搞得鸡犬不宁:攻入他们的营区易如反掌,这些严肃的德国人势得手忙脚乱地冲出来,胡乱朝雾蒙蒙的山中放枪。纳息尔、努里·萨伊德还有我,不约而同地萌生这种念头,我们几乎同时脱口说出这个构想,也为大家都这么孩子气而觉得羞愧,互相叮嘱不要忘了有任务在身。午夜后,我们回到梅哲里布,觉得平白放过那座桥实在心有不甘。所以我的手下分成两支队伍,由塔拉尔的手下当向导,到泰勒夏哈比外围炸毁两处无人看管的铁轨。爆炸声使那支德国部队一夜不得安眠。一时敌军的营区火把大亮,为防我们突袭,他们也到邻近地区搜查。
  折返恩泰耶
  我们很高兴能让他们忙上一整夜,因为如此一来他们天亮后便会无精打采。前来投靠的人仍陆续涌人,亲吻我们的手,并矢志效忠。他们结实的马匹走过营区,经过数百名席地而卧的士兵及焦躁不安的骆驼,它们整夜反当着白天时吃下的青草。
  天亮前,皮山尼的其他大炮与努里·萨伊德的其余人马都已由泰勒拉尔赶过来。我们已通知乔埃斯,表示第二天要往南折返,取道尼西贝,完成环绕德拉一圈的任务。我建议他立刻回恩泰耶等我们,因为该地有充裕的水源与肥美的牧草,再加上位于德拉、德鲁兹山脉、鲁瓦拉沙漠之间,很适合集结大军,静候艾伦比的消息。我们驻扎在恩泰耶,也等于是截断土耳其戍守在约旦(我们的特别目标)之外的第四军与大马士革间的联络管道,而且一旦敌军将炸毁的铁路修好,我们便可就近再前往破坏。
第一一二章 最关键的一座桥
第一一二章 最关键的一座桥
  我们勉强打起精神继续努力,集合全部人马,拖着绵长散乱的队伍穿越梅哲里布车站。我们放的火已烧尽,整个地方尽成废墟。胡伯·杨与我随意地安置郁金香炸弹,部队则沿崎岖道路往雷姆哲推进,远离德拉与泰勒夏哈比。土耳其飞机在上空盘旋,寻找我们,所以我们吩咐队伍中的农民经由梅哲里布回到各自的村落。结果,土耳其的空军向上级回报我们声势浩大,或许有八九千余大军,而且似乎同时朝四面八方扩散。
  双方毫发皆无伤
  为了让他们更摸不着头绪,我们由法国炮兵利用长引信,在离去数小时后将梅哲里布的水塔轰然一声炸毁。这时德国援军正由泰勒夏哈比往德拉挺进,震天巨响吓得这群不苟言笑的部队龟缩回去,到午后才敢出来。
  这时我们已走远了,稳定地往尼西贝前进,在下午四点左右到达当地的山顶。我们让骑骡步兵略事休息,并将大炮与机枪架在第一座山岗上,由此到铁路车站间一片空旷。
  我们将大炮架妥在隐秘地点后,要求炮兵自行对两千码外的车站发炮。皮山尼的炮手彼此较劲,所以不久后车站的屋顶与仓库都已百孔千疮。我们再将机枪架在前方左侧,朝战壕扫射,敌军也猛烈还击。然而我军有天然屏障,而且背对着下午的阳光,占尽地利,所以我们毫无伤亡。敌军也没有。当然,我们只是虚张声势,也不打算攻下这座车站。我们真正的目标是村落北方那座大桥。下方的那座山脊成长角状往这座桥延伸,有如一道长堤,村落在一侧,桥在另一侧。土耳其人设了一座碉堡守卫这座桥,另外也部署步枪手在村中的住家内监控。
  猛轰小碉堡
  我们将皮山尼的大炮挪两尊朝桥头的小碉堡攻击,希望能将堡内的哨兵逼出来。另有五挺机枪朝村落扫射。十五分钟后,村中的长老都惊惶失措地跑来找我们。努里·萨伊德要求他们将村中的土耳其兵驱离,当作停火的条件。他们同意了。所以车站与桥梁就此一分为二。
  我们继续攻击,火力极为猛烈,共有二十五挺机枪全面扫射;敌军的火力也相当猛烈。最后我们将皮山尼的四尊大炮全部对准那座小碉堡,一阵猛轰后,哨兵纷纷从已被炸成断垣残壁的碉堡溜出来,跑过桥面到铁路的路基处藏身。
  这座路基约二十英尺高,如果土耳其兵决定在此死守,必会死伤惨重。然而,我们推测他们不久就会再朝车站撤退。我派护卫队中半数队员带着炸药,沿架机枪的山头往碉堡推进至咫尺距离。
  那天傍晚彩霞万缕,满天和煦的霞光,难以言喻地安详,将我们猛烈的炮轰衬托得格外壮观。逐渐淡去的晚霞斜斜照在山岭上,柔和的光辉使层峦群峰如披上薄纱。然后日渐西沉,暗影笼罩大地,在夕阳余辉完全消逝前,无数的打火石向西的一面全反射出耀眼的金光,像火海中的黑色钻石。
  我的手下似乎觉得美景当前不适合去送死:这是他们第一次裹足不前,不肯在敌军的机枪扫射下冲出掩体。他们已相当疲惫,骆驼也连日赶路,如今连走路都有困难;他们都知道,只要一颗子弹打中携带的炸药,便可以把他们轰上西天。
  我连哄带骗想催他们上阵,但他们不为所动;最后我只好抛下他们,只挑队上最年轻且懦弱的赫梅德跟我一起上山。他像做噩梦般浑身打颤,不过还是默默跟了上来。我们骑着骆驼到山岭最外围的边缘,仔细勘察那座桥。
  整座桥都已弃守
  努里·萨伊德在山边,吸着他的烟斗,替那些炮兵打气,他们仍在朝桥梁、村落、车站间的道路猛轰。努里·萨伊德兴高采烈地向我提出攻击车站的计划,然而我并不打算攻车站。我和他为此争辩了十分钟,敌军的子弹在身边呼啸而过,赫梅德坐在坐鞍中吓得面无血色。有几发子弹射在打火石上,发出砰然巨响,扬起一缕转瞬即逝的尘土。
  努里·萨伊德终于同意在我朝桥梁推进时尽量掩护我。于是我派赫梅德骑我的骆驼回去告诉其他队员,如果他们不肯跟他越过危险地段来与我会合,我会将他们修理得比挨子弹还惨。我想去确认桥头的碉堡是否已弃守。
  我的队员仍在犹豫不前时,天不怕地不怕的阿布杜拉与查基来了。他们得悉我手下抗命不肯上阵后,怒不可遏地朝这群贪生怕死之徒冲过去,逼他们翻过山头,结果也只有六个人受到擦伤。碉堡已经弃守,所以我们下骆驼,示意努里·萨伊德停火。我们在一片寂静中全神戒备地走过桥拱,发现整座桥都已弃守。
  我们匆匆将炸药安置在有五英尺厚二十五英尺高的桥墩,很坚固的桥梁,是我炸毁的第七十九座;就战略上而言是最关键性的一座,因为我们要在桥另一侧的恩泰耶待到艾伦比前来解围,所以我决定将整座桥炸得片甲不存。
  这时努里·萨伊德则率领步兵、炮兵、机枪兵往铁路前进,他们奉命穿越铁路,进入沙漠一英里,集合队伍后等我们前来会合。
  八百磅炸药引爆
  然而这么多骆驼经过铁路,势必得花很长时间。我们于是在桥下焦急地等候,火柴握在手中,等努里·萨伊德一发出讯息就引爆。所幸一切顺利,一小时后努里·萨伊德发出全队已通过的讯息。半分钟后(我最偏爱的六英寸引信),我刚冲撞入土耳其的碉堡内掩蔽,八百磅的炸药已轰然引爆,碎石在漆黑的夜空满天飞舞。我距离爆炸点只有二十码,耳朵差点震聋了,或许连通往大马士革的半路上都可以听到这震天巨响。
  努里·萨伊德懊恼地来找我。他在发出“全队通过”的讯号后,才发现有一连骑骡步兵不见了。所幸我的护卫队急着想弥补稍早贪生怕死的表现,塔拉尔·哈雷丁带领他们去找这支队伍,努里·萨伊德与我则站在已被炸成大窟窿的桥边,以手电筒当指标,等着引导他们回来。
  马赫慕德在半小时后得意洋洋地带着脱队的步兵回来了。我们于是对空鸣枪,召唤仍在搜寻的其他队员回来,然后骑过空地朝恩泰耶前进。经过两三英里后,路面变得崎岖难行,满地滑溜的玄武岩,所以我们也乐得下令歇息,与手下一起睡了一觉。
第一一三章 讨救兵
第一一三章 讨救兵
  然而,纳息尔和我似乎与美梦无缘。我们在尼西贝所引爆的轰然巨响,与在梅哲里布引燃的熊熊烈火一样,让我们威名远播,还没睡稳,无数访客已由四面八方前来,找我们讨论最新局势。他们都听说我们只是四处掠劫,但不占领攻下的据点;还听说我们稍后便会逃之夭夭,就如当初英军由索尔特败退,听任当地友人因而受苦受难。
  怨声载道
  当晚营区不停地涌入这些访客,失魂落魄地向我们哀嚎请命;他们以农民惯有的模式,抓住我们的手啜泣,声称我们是至高无上的主人,他们是最谦卑的仆人。或许我们招待他们的态度不像以前那么热烈,不过,他们使我们整夜不得安睡,也算是报复了我们的招待不周。我们的神经已紧绷了三天三夜:思索、指挥、行动,如今,正想好好休息一番,实在不想再将第四个晚上也耗在虚应敷衍的交朋友上。
  再加上他们意气消沉,使我们心情更是沉重;到最后,纳息尔拉我到一旁,低声说他们会如此怨声载道,一定有人居间教唆。我于是派护卫队中的农民混入邢些村民当中,打听消息;据他们的回报,似乎是乔埃斯昨天率领装甲车队回来时,路过泰夷伯(Taiyibe)这座村落,惊动了他们,村民担心我们撤退时他们会首当其冲。
  我于是召来阿济兹,两人立刻经过一片满地碎石的熔岩区,前往泰夷伯。他们的长老正在族长的茅舍中开秘密会议,我们不请自来地走进去时,他们刚在讨论该派谁去向土耳其求饶。他们以为自己的秘密会议神不知鬼不觉,所以我们的现身令他们大为惊惶失措。我们天南地北地与他们胡扯了一个小时,谈农作物与农地价格,还喝了些咖啡,然后起身离去。我们一走,他们又开始叽哩呱啦地争论起来;不过此时他们这些骑墙派已偏向我们这边,而且也没有去找敌人。第二天,他们因为坚决与我们站同一阵线而饱受土耳其轰炸。
  炮弹权充起床号
  我们在天亮前回到营地,躺平准备睡觉,这时铁路的方向传来隆隆巨响,一枚炮弹落在我们正在酣睡的大队人马旁边。土耳其已派一部装甲火车运来一门巨炮。我这时困得要命,如果只有自己,宁可冒险留在原地继续睡觉,但部队已睡了六小时,因此起床上路。
  我们匆匆经过那段坎坷难行的路面。一架飞机在上空盘旋,向炮兵回报我们的位置,所以我们走到哪里,炮弹就跟到哪里。我们于是加快步伐,并将队伍散开。这时那架飞机突然转向,朝铁路飞去,而且似乎降落了。巨炮又蒙中一枚,炸死两只骆驼,但随后便失去准头,再经过约五十发炮弹后,我们便不再受威胁。他们转而朝泰夷伯发泄怒气。
  乔埃斯这时正在恩泰耶,听到炮火声,赶出来迎接我们。他高大的身影后面挤满豪兰各村落与部落的居民,来此向我们表示效忠。我将这些访客塞给纳息尔应付,他气得不停咒骂,然后我去找乔埃斯和温特顿,告诉他们那架飞机降落之事,并建议他们趁它还在地面,派一部装甲车前去将它击毁。这时又有两架敌机出现,也在同一个地点降落。
  早餐已就绪,这是我们好几天来首次有像样的一餐可吃。所以我们坐下进食,乔埃斯边吃边谈他在路过泰夷伯时,当地居民朝他开枪,或许是向他抗议,他激怒了土耳其这么一窝黄蜂后又一走了之。
  早餐用毕。我们想征求一部装甲车志愿前往侦察敌机。每个人竞相奋勇争取,令我感动得为之哽咽。最后乔埃斯挑出两部车——部给朱诺,一部给我——我们走了五英里,到达一座山谷。飞机就停在谷口。
  我们驶着车子无声无息地沿谷口潜行。在距离铁路两千码处,山谷展开成平坦的草地,草地的另一头就停着三架飞机。我们见猎心喜,赶忙往前冲,却见前头有一道大水沟,河堤又是已龟裂的泥土,无法通过。
  两架敌机逃逸
  我们匆忙沿着土堤以对角线前进,直到距离飞机仅一千两百码。这时两架飞机发动了,我们于是开火,并继续往前欺进,但它们已完成滑行,升空扬长而去。
  第三架飞机仍未发动。我们逐渐接近,那架飞机的驾驶员与瞭望员则气急败坏地想发动,最后终于因为我们的火力太过猛烈,只得躲入铁路的战壕中。我们朝机身发射一千五百发子弹(当天下午敌人将它一把火烧了),然后折返营地。
  不幸两架逃脱的飞机已飞至德拉,再一肚子怨气地飞回来找我们算账。其中一架技巧奇差,在高空投弹,弹着点离我们老远;另一架则低空仔细瞄准后才朝我们投弹。我们在散石堆间牛步前进,弹着点越来越近,我们觉得像是罐头内的沙丁鱼,毫无招架能力。有一枚炸弹的碎片穿过车子缝隙飞入车内,造成我们皮肉擦伤;另一枚炸掉一个轮胎,车身差点翻覆。
  我们孤立无援,险象环生,然而,还是化险为夷地回到恩泰耶,向乔埃斯回报已成功打烂一架飞机。
  我们让土耳其人知道,那架飞机已不堪使用,而且德拉也随时会遭到装甲车突袭。稍后,我躺在一部车子的影子下睡觉;沙漠里所有的阿拉伯人,以及土耳其飞机的空袭,都无法吵醒我。在出任务时不觉得累,此时我们已有惊无险地完成第一回合的任务,我必须好好休养生息一番,使脑筋清醒,再思索下一步行动。所以我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下午。
  在战略上,我们的任务是守住恩泰耶,由此可掌控德拉的三条铁路。如果能再守住一个星期,即使艾伦比的援军没来,我们也可以困住土耳其部队。然而在战术上恩泰耶却是个危险的据点,如果只有正规军,没有非正规部队在外头协防,是无法守住这个据点的,而如果无法取得空中优势,不久非正规部队就会一哄而散。
  寻求空军支援
  土耳其最少有九架飞机。我们的营地距离他们的机场十二英里,在空旷的沙漠中惟一的水源附近,有大批的骆驼及马匹必须放牧。土耳其飞机的空袭,已使担任我们眼线的非正规军惶惶不安,不久便会做鸟兽散,各自打道回府,我们的优势也将因而结束:掩护我们得以免于受德拉突袭的第一座村落泰夷伯也将会变节——它如今不断遭到炮击,无力招架。我们若想继续留在恩泰耶,便得设法安抚泰夷伯。
  艾伦比已经安排妥后天会派一架新飞机到阿兹拉克,显然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请他再提供空军支援。我认为最好是亲自去找他谈,我可以在二十二日折返。恩泰耶可以撑到那时候,因为我们可以转移阵地至另一座罗马人留下的村落恩索拉布,使敌机暂时找不到我们的踪影。
  无论是在恩泰耶或恩索拉布,我们若想安全无虞便得掌握主动权。德拉方面由于农民的信心已动摇而暂时无法行动,只剩汉志铁路。在一四九英里处的桥梁即将修妥,必须再度加以摧毁,且一并破坏南方另一座桥,使想前来抢修的火车无法到达。温特顿昨天曾去探勘,知道破坏第一座桥需要有足够兵力与枪炮,第二座桥则必须采取突袭。我于是去找护卫队,看他们能否在与我前往阿兹拉克的途中,顺道将这座桥炸毁。
  情况不大对劲。他们个个两眼通红,畏首畏尾,全身发抖;最后我才知道,我不在时查基与阿布杜拉及其他族长为了那些队员在尼西贝抗命不上阵,狠狠毒打了他们一顿。他们有权这么做,因为我自从在塔佛烈后,便将护卫队的管教交给队上自行处理;然而经过这么一顿重罚,这些队员已派不上用场了。他们因贪生怕死而受罚,但被罚的队员中较强悍的,或许会因而更目无法纪,在一旁目睹用刑的队员,也可能同样因忿忿不平而犯错。如果当晚出任务,他们或许会因一时冲动,对我、对他们、对敌人都可能造成危险。
  乱成一团的夜袭
  所以,我改而向乔埃斯建议,派埃及部队与葛卡人回阿卡巴。另外也请他借我一部装甲车,与他们一起到铁路,也就是他们的第一站,看能否设法加以破坏。我们去找纳息尔与努里·萨伊德,告诉他们我会在二十二日搭战斗机回来,让我们能拥有侦察机与轰炸机。这期间我们先拿钱给泰夷伯,弥补他们被土耳其轰炸的损失,乔埃斯则在恩泰耶与恩索拉布两地准备妥飞机场,以供我带空军回来时降落。
  当晚的爆破行动真是乱成一团。我们在日落时出发,开抵一座开阔的山谷,离铁路三英里远。马夫拉克这方向可能会对我们造成威胁,所以我搭装甲车,朱诺搭福特车,守住这方向以防敌军擅动。埃及部队则直接到铁路进行爆破。
  我迷路了。我们在迷宫似的山谷中走了三小时,找不到铁路,找不到埃及部队,也找不到出发地点。
  最后我们看到前头有火光,于是趋前查探,结果发现已经走到马夫拉克前头了。我们赶忙回头找地方藏身,这时听到一部火车隆隆驶出车站,往北开去。我们一路跟过去,打算在它到达那座已被炸碎的桥之前将它拦下,不过还没追上,前头已爆炸声大起,是皮克引爆了三十枚炸药。
  有些敌军骑着骆驼往南走。我们朝他们开枪,然后那部火车也以最快的速度折返,想避开皮克的攻击。我们与火车并肩而行,并以机枪朝它扫射,这时朱诺打出一枚绿色曳光弹,划破夜空。虽然枪声隆隆,火车引擎声也震耳欲聋,我们还是可以听到土耳其士兵被曳光弹吓得高声大叫,胡乱开火。这时我们庞大的装甲车忽然停了下来。一发子弹打穿油箱,那是这部车惟一没加铁皮防护的要害。我们花了一个小时才将破洞塞住。
  然后我们沿着一片死寂的铁路,到达被炸毁的铁轨与涵洞处,不过没发现战友。所以我们再往后退一英里,就地扎营,在天亮前我总算好好睡了三个小时。一觉醒来精神百倍,也认出身在何处。或许昨晚只是因为连续五天没睡好,才使我神智不清迷路了。我们加速赶路,追上埃及部队与葛卡人,在下午到达阿兹拉克。费瑟与努里·夏兰焦急地等着听我们的消息。我们逐一向他们说明,然后我到临时搭起的野战医院找马歇尔。他在此细心照料所有的重伤官兵;伤兵人数远低于他的预期,所以他还可以挪出一张担架让我当床铺。
  艾伦比连战皆捷
  天亮时乔埃斯突然出现。他决定趁此空当到阿巴里森协助柴伊德与贾法尔朝马安进军,并向班尼沙赫族推荐宏毕。然后由巴勒斯坦来的飞机到达了,我们也听到艾伦比连战皆捷的喜讯,他已将土耳其部队打得节节败退。局势已大为好转,得赶忙向费瑟传捷报,并建议他趁机发动全面抗暴。一小时后,我已安然到达巴勒斯坦。
  空军提供一部车子让我由拉姆列前往总部。我发现艾伦比将军在总部若无其事,只在波尔斯每隔十五分钟进来回传一次捷报时,眼中才会绽放异彩。艾伦比在发动攻势前便已稳操胜算,所以对捷报频传并不讶异。然而,再怎么足智多谋的将军,在知道自己深思熟虑研拟的计划已获得大捷后,难免都会内心窃喜,尤其是他采取这么非正统的战法而能获胜,必会觉得集思广益后的判断,总算有了回应;他打破教科书上的兵法陈规以适应这场战争,并竭尽所能地提供他们精神上与物质上、军事上与政治上的各种支援。
  艾伦比告诉我他的下一个步骤。有历史意义的巴勒斯坦已是囊中物,溃不成军的土耳其部队逃窜到山中,希望能借此躲过追击。休想!巴索洛慕与伊凡斯已准备再展开三路进军:一路穿越约旦到达安曼,由柴特(Chaytor)率领纽西兰部队执行;一路穿越约旦到达德拉,由巴洛率领印度部队执行;另一路穿越约旦到达库内卓,由乔伐率领澳洲部队执行。柴特攻下安曼后就留在原地;巴洛与乔伐则乘胜追击,直捣大马士革。我们要协助这三路人马:我不可以擅自进军大马士革,必须先与其他人马会师。
  沙曼与波顿
  我向他说明战情,以及由于缺乏空中优势而窒碍难行。他闻言后按铃,几分钟后沙曼与波顿(Borton)来与我们会商。他们的飞机在艾伦比的计划中不可或缺,而且也已完成任务(艾伦比用兵如神,无论是步兵、骑兵、空军、海军、装甲部队、欺敌战、非正规部队,全都运用自如),如今天空中已无土耳其飞机——我赶忙插上一句:我们这边的战线除外。那更好,沙曼说,他们可以派两架布里斯托战机到恩泰耶供我们调遣。我们可有飞机零件?汽油?一滴也没有?那要怎么送过去?只能用空运?一支自给自足的空军战斗部队?没听过!
  沙曼与波顿都是勇于尝试的人。他们于是研究如何利用DH9型与韩德利-派吉型运输机送零件与汽油过去,艾伦比则坐在一旁带笑聆听,深信必有办法排除万难。他与空军的配合相当有弹性,联络的管道也极为畅通快速。英国皇家空军在土耳其部队撤退时,将他们打得抱头鼠窜,并炸毁电话与电报的连络站,拦截他们的补给车,也成功驱散他们的步兵。
  两位空军主管随后转头问我,是否有足够让载满补给品的韩德利-派吉型运输机降落的机场。我曾在停机坪见过这种庞然大物,但仍然毫不迟疑地答“有”,不过也建议他们最好派个专家明天与我搭布里斯托战机同行,以便确认。他可以在中午前回来,然后在三点时韩德利-派吉机便可以出发。沙曼站起来:“没问题,长官,我们会张罗一切。”我于是去吃早餐。
  浑身不自在的早餐
  艾伦比的总部有如人间天堂:凉爽,通风,粉刷得一片雪白,没有苍蝇,屋外的树林间风声瑟瑟,悦耳无比。我觉得有点心虚,在这里享受白色餐巾、咖啡、勤务兵侍候,而弟兄们还在恩泰耶像蜥蜴般趴在乱石堆间,吃没发酵过的面包,等下一架飞机来轰炸。我看着阳光由叶隙间筛透,在地面洒满菱形光点,不禁觉得浑身不自在;因为,久居于不毛的沙漠,花草似乎会令人不自在,遍地的繁花嫩叶也变得无比庸俗。
  然而,克莱顿、狄兹、唐奈等人,以及空军的幕僚人员,都极为亲切;对我这个长期紧张疲惫的人而言,总司令的开朗与充沛活力更令人如沐春风。巴索洛慕忙着在地图上指指点点,解释他们接下来的行动。我在一旁提供敌情,因为我就是他最好的情报官;他也使我明白无论我们在恩泰耶会出什么状况,我方都已胜券在握。然而我觉得,阿拉伯人手中似乎掌握了一个选择权,可以让这场胜利成为只是另一场胜利,或者,他们可以再冒个险,使这场胜利一战定江山。我这么说,并不是他们真的有此选择权;不过,当一个人的身体与心灵都像我这般又累又烦时,便会本能地寻找避险之道。
第一一四章 韩德利-派吉机
第一一四章 韩德利-派吉机
  天亮前,澳洲部队的机场上已停了两架布里斯托战机与一架DH9运输机,与我同行的是老战友罗斯·史密斯,他是经特地遴选,要驾驶新型的韩德利-派吉型运输机,这种新机型在埃及仅此一架,也是沙曼最珍贵的宝贝。沙曼愿意割爱,让这种飞机飞越敌军战线,而且只是从事送补给品这种低层次的任务,足以显示他对我们多么器重。
  三架飞机振奋人心
  我们一小时后便飞抵恩泰耶,发现已人去楼空,所以再转往恩索拉布;大队人马都已转进此地,装甲车在外围形成防御网。阿拉伯人听到我们的引擎声,尚不确定敌我,所以到处找地方躲藏;聪明的骆驼各自散开在平原上,自行啮食肥美的牧草。胡伯·杨看到我们机上的标志后,发出降落讯号,并在他与努里·萨伊德清理出来的停机场上引燃一枚信号弹。
  罗斯·史密斯一降落,便急着去丈量这座克难机场的长与宽,驾驶兵正在准备早餐时,他面露微笑前来与我们会合。这个场地让韩德利-派吉型机降落没问题。胡伯·杨告诉我们,昨天与前天敌军都来猛烈轰炸,炸死了几名正规军与几名皮山尼的炮兵,每个人都烦得要命,所以他们决定连夜撤到恩索拉布。那些白痴土耳其人还在轰炸恩泰耶,其实我们只在中午与入夜后才会去汲水。
  此外我也听温特顿提起他炸铁路的行动:很有意思,他遇上一个不认得的士兵,并以他的破阿拉伯语向那名士兵解释他们的进展有多么顺利。那名士兵先向神感谢一番,然后消失在黑暗中,不久机枪由左右两侧开始朝温特顿扫射!不过,这时温特顿已完成爆破任务,所以毫无伤亡地安然撤离。随后纳息尔来找我们,告诉我们某人受伤,某人阵亡,某派系已就绪,某些已经加入我们,某些则已打道回府——当地的所有传言。我们这三架亮晶晶的飞机已使大部分阿拉伯人恢复信心,他们不断赞美英国,也对自己的勇气与毅力自吹自擂一番,我则告诉他们艾伦比势如破竹的英勇事迹——纳布勒斯、阿富列、拜森(Beisan),塞马克(Semakh)、海法皆已陆续落入我们手中。听众热血沸腾:塔拉尔激动不已地跃跃欲试,鲁瓦拉族人则大叫着要立刻朝大马士革进军,连我那些挨了重罚仍满脸怨气的护卫队也大受鼓舞,开心地在众人面前吹嘘着要如何杀敌建功。整个营区内洋溢着高昂斗志与信心。我决定向费瑟与努里·夏兰提议全力打最后一役。
  空中热战
  这时正值早餐时刻,空气中弥漫着香肠的味道。我们食指大动,围坐着准备大快朵颐;瞭望员看到德拉方向飞来一架飞机,于是大叫:“敌机来袭。”我们的澳洲驾驶员赶忙冲向引擎仍热呼呼的飞机,立刻发动。罗斯·史密斯与他的观察员跳入其中一架,矫捷地升空迎击,彼得斯(Peters)也随后升空,第三个驾驶员则站在
DH9旁边紧盯着我。
  我对他装傻。路易士机枪、准星、表尺、调整环、风向计,射击前先瞄准,依自己与敌机的速度及方向控制调整环。我学过这套理论,也勉强可以将射击要领背出来,然而那只是纸上谈兵,没有实际操练过根本派不上用场。不,我可不想升空去打空战,就算这会令我在这位驾驶员面前丢尽老脸也不在乎。他是个澳洲人,这个爱好冒险的民族不是我必须配合的阿拉伯人。
  他太过尊敬我,所以不敢开口;但我们在观看空战时,他却不时以谴责的眼光看着我。敌军共有一架两人座战机与三架侦察机。罗斯·史密斯咬住那架大型战机,双方缠斗五分钟后,那个德国驾驶员忽然朝铁路坠落。它坠入山岭后方,只见坠落的地点升起一道浓烟,我们身旁的阿拉伯人“啊”了一声。五分钟后,罗斯·史密斯凯旋荣归,开心地从飞机内跳下来,高呼在阿拉伯前线打仗真过瘾。
  我们的香肠烤得正热;我们吃香肠,喝茶(我们最后的英军补给品,只有在招待宾客时才拿出来),还没来得及品尝德鲁兹山脉的葡萄时,瞭望员又挥舞着斗篷高叫:“敌机来袭!”这次彼得斯拔得头筹,罗斯·史密斯居次,特莱尔(Traill)闷闷不乐地在一旁待命。但敌机看苗头不对,溜之大吉,彼得斯一路追到阿拉尔,咬住他的猎物死缠烂打。后来,在我们移师到当地时,看到那架坠落的敌机,与两具德国人的焦黑尸体。
  “全世界最大的飞机”
  罗斯·史密斯恨不得能永远留在阿拉伯前线,而且最好是每隔半小时就来一架敌机;彼得斯对他的差事羡慕得要命,然而,他还是得先回去驾驶韩德利-派吉机,将汽油、食物、零件都运过来。第三架飞机要前往阿兹拉克,将昨天留下的观察员接走,我也顺道前往拜会费瑟。
  搭飞机,时间变得很好用:我们在三十小时内已来回阿兹拉克一趟。我派葛卡人与埃及部队回去与大队会合,以便北上执行新的爆破任务,然后与费瑟及努里·夏兰搭着那部绿色的佛克斯霍尔汽车,朝恩索拉布出发,迎接韩德利-派吉机的莅临。
  我们快速通过平坦的打火岩地段或泥土平原,让这部马力强大的车子充分发挥特长,岂料运气不佳,有人报告塞拉因族营地发生争端,我们于是前往处理。然而,我们也借机要求他们的战士前往恩泰耶,还要他们到铁路另一头散布我们百战百胜的消息,以及为了防止土耳其败军逃窜,经由阿治伦(Ajlun)山区的道路或许会被封锁。
  然后我们的车子再度上路。在距离恩索拉布二十英里处,我们见到一个单枪匹马的拜达威人往南飞快地奔驰,灰色头发与胡子在风中飞舞,衬衫(下摆塞在腰带内)在背后鼓胀成一团。他改变路径接近我们,然后扬起枯瘦的臂膀吃喝道:“全世界最大的飞机。”接着往南飞奔,到各营区传布消息。
  到达恩索拉布时,韩德利-派吉机已经昂然挺立在草坪上,布里斯托战机与DH9在它的翼下,有如小巫见大巫。阿拉伯人环绕在飞机旁赞叹:“他们总算送这架飞机来给我们了,其他飞机和它一比像小鸟一样。”在入夜前,费瑟拥有庞大资源的消息在德鲁兹山脉与豪兰地区已不胫而走,居民都知道如今我们占尽了优势。
  沙漠奇人努里·夏兰
  波顿自己也搭这架飞机前来,与我们并肩作战。
  我们与他交谈时,我们的人员已从机上卸下一吨的汽油,以及布里斯托战机用的燃料与零件,供人员使用的茶与糖还有口粮,给我们的信件与路透社电报及药品。这架庞然大物于薄暮时分再度鹰扬于天际,前往拉姆列,并与我们约妥要夜袭德拉与马夫拉克,将已被我们炸得柔肠寸断的铁路交通再彻底炸毁。
  我们的任务则是继续进行爆破工作。艾伦比交付的任务是设法牵制土耳其的第四军,直到柴特将他们逼出安曼,然后在他们撤退时再截断退路。这支部队势必会撤退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间题,所以费瑟决定将努里·夏兰的鲁瓦拉族骆驼战士由阿兹拉克调到我们部队中。如此一来可使我们增加四千名生力军,其中有四分之三是非正规部队;不过他们的战力不容小觑,因为努里·夏兰这个刚毅沉默的老人,将族人掌控自如。
  努里·夏兰是沙漠奇人,不知道什么叫作争辩。他只有“要”与“不要”,不容别人辩驳。在别人说完话后,他会简洁明快地表达意向,然后冷静地等别人顺从;别人也真的会对他百依百顺,因为他是个人见人怕的家伙。他年迈又聪明,也就是说,既疲惫又失望:他老得令我总是想不透,他怎么会投入我们热血行动的行列。
  第二天我在纳息尔的帐篷中休息,与他的农民访客相处,设法由他们众说纷纭的消息中理出个头绪。在我休息时,努里·萨伊德与皮山尼带着两尊大炮,还有史特灵、温特顿、胡伯·杨、装甲车,及人数众多的部队,浩浩荡荡地往铁路推进,靠强攻猛打肃清了沿途的敌军,并炸毁一公里的铁路;乔埃斯与我在攻打德拉前炸毁的那座桥,如今土耳其已用木材搭起一条便桥,也被他们再次摧毁。努里·夏兰穿着黑色高级呢绒斗篷,亲自率领他的鲁瓦拉族骑马战士,搏命演出。在御驾亲征下,那些族人个个奋不顾身,锐不可挡,连努里·萨伊德都赞不绝口。
第一一五章 移防雪以赫沙阿德
第一一五章 移防雪以赫沙阿德
  努里·夏兰今天这一仗是对土耳其的最后一击,此后他们便放弃修补安曼与德拉间的铁路的念头。我们这时仍不知道这一点,只晓得敌机仍会到我们上空盘旋,也急着想进行更大规模的破坏。第二天黎明,温特顿、贾米尔,还有我,开车前往检视马夫拉克车站以南的铁路。我们受到猛烈的机枪扫射,火力之炽烈远超过往昔。稍后我们掳获那些机枪手,这才发现他们隶属于德国的一个机枪部队。我们困惑不已,只好暂时撤离,前往一座令人跃跃欲试的桥梁。我的计划是驱车沿桥下走,直到可以安置炸药的桥墩处,所以我带着六十磅炸药改搭一部装甲车,告诉驾驶兵走桥拱下方。
  炸桥计划暂作罢
  温特顿与贾米尔搭另一部支援车跟在后头。“好热。”贾米尔抱怨道。“我们要去的地方更热。”温特顿说着。这时有无数胡乱射击的炮弹掉落在我们身旁。我们仍继续挺进,距离河堤约五十码,车上的机枪子弹足够用上一个星期,这时后方有人朝我们投了一枚手榴弹。
  这突发状况使我想到达桥下的计划泡汤。因为,一来若车子后方挨炸,可能引爆车上的炸药而使我们粉身碎骨;再者,装甲车遇上手榴弹就束手无策了。所以我们立刻撤离,也满头雾水,搞不懂为什么这么一小段铁路戒备如此森严,但同时也很感兴趣,事实上应该说是觉得很有意思,在如入无人之境这么久后,总算遇到了敌手。在我们想像中,“挫败”是个矮小结实、满脸怒容的人,紧锁着双眉,怒目四下张望,想解决它的麻烦;在它身旁的“胜利”则是个纤细、白肤、慵懒的妇女。我们必须在入夜后再试一次。我们回到恩索拉布,发现纳息尔打算再将营地迁回恩泰耶。这是攻打大马士革的要冲,所以他的想法很令我雀跃。我们于是再度移防,并以此为借口,决定当晚休兵不去炸铁路;取而代之的活动是围坐着说故事与各人经验,直到午夜韩德利-派吉机去轰炸马夫拉克车站。它出现了,朝车站投下一枚枚重达数百磅的炸弹,使站内火焰冲天,土耳其人也停止射击。
  土耳其溃败的证据
  我们于是就寝,并将当晚最佳故事奖颁给安佛帕夏在土耳其夺回夏丘伊(Sharkeui)时发生的一则轶事:安佛帕夏与贾米尔王子(Prince
Jemil),连同一位得力助手搭轮船前去当地视察。在到达前,保加利亚人已将土耳其人杀光了;土耳其人全被杀光后,保加利亚农民也走了,所以土耳其人几乎找不到人可杀。
  一个灰胡子老人被带上船,借以让总司令泄恨。最后安佛将那老人凌虐得厌烦了,于是示意两名副官将火炉的门打开,说:“把他推进去。”那老人抵死抗拒,奈何力气没有两名军官大,所以被推入火炉中,炉门也被关上。“我们都觉得很恶心,于是掉头想离去,但安佛叫住我们,并倾着头聆听。所以我们也驻足倾听,直到火炉内传来一声啪啦声。他笑一笑点点头,说道:‘他们的头总是会爆开,像那样。’”
  当晚,及隔天,车站内的车厢火势越烧越旺。那是土耳其溃败的证据,阿拉伯人从昨天开始就不断传出土耳其已战败的传闻。他们说,第四军已由安曼四处逃窜。班尼哈珊族人沿路抄截脱队与落单的分队,他们说土耳其败军逃命时比吉普赛人还狼狈。
  我们召开一次会议。我们对付第四军的任务已经完成。那些免于遭受阿拉伯人毒手的败兵残将,逃到德拉时也只是手无寸铁的散兵余勇。我们的新任务将是迫使德拉立刻撤军,以防土耳其在当地重整旗鼓,成为他们的后卫。所以我提议往北推进,经过泰勒拉尔,在明天黎明时越过铁路,进入雪以赫沙阿德的村落。此地位于大家都熟悉的地区,而且水源充裕,视野辽阔,如果直接遭受攻击,可以安全往西或往北,甚至往西南撤退。此地也能截断德拉与大马士革及梅哲里布的交通。
  塔拉尔热烈附和我的意见,努里·夏兰点头同意,纳息尔与努里·萨伊德也表赞同,所以我们准备拔营。装甲车不能同行,它们最好留在阿兹拉克,直到德拉攻陷,我们要利用它们进军大马士革。布里斯托战机也已肃清土耳其的战机,此时可以功成身退,回到巴勒斯坦传达我们要移防雪以赫沙阿德的消息。
  恐慌沿铁路延伸
  它们于是翱翔而去。我们望着它们离去时,注意到已被炸得面目全非的马夫拉克扬起一道土尘。一架飞机折回来,投下一张字迹潦草的纸条,表示有一大队骑兵来势汹汹地沿着铁路朝我们逼近。
  这不是好消息,因为我们没有应战的准备。装甲车都另有任务外出了,飞机也已归队,一连的骑骡步兵已先行出发,皮山尼的骡子也驮着行李安插在队伍中。我于是去找努里·夏兰,他正与纳息尔站在山头,我们为了该走或该战而举棋不定。最后决定走为上策,因为雪以赫沙阿德是个更有利的据点。所以我们催正规军加速上路。
  然而我们不能这么一走了之,所以努里·夏兰与塔拉尔率领鲁瓦拉族马军与豪兰马军负责断后。他们意外遇见盟友,因为我们的装甲车在前往阿兹拉克途中,发现了敌军;原来这支土耳其骑兵不是前来攻击我们,而是迷路后想找捷径回家。我们掳获数百名口干舌燥的战俘与众多运输工具,敌军在交战时惊惶失措,甚至将缰绳割断,骑着没坐鞍的马逃命。这股恐慌沿着铁路延伸,所以那些土耳其败兵在距离阿拉伯人数英里外时纷纷丢盔弃甲,连步枪都丢了,没命地向德拉逃窜。
  然而,这也使我们行程受阻;因为我们率领穿着卡其服的骆驼部队在夜间经过豪兰地区,若没有当地的马军担保,无法使居民相信我们不是土耳其兵。所以我们在午后便停下来等塔拉尔、纳息尔和努里·夏兰。
  有些人趁这空当检讨我们的行动,并质疑我们再度越过铁路,使我们置身于雪以赫沙阿德的危险局势中,与撤退中的土耳其主力部队正面交锋,是否明智。近午夜时,沙宾(Sabin)来找我,我正置身于弟兄们之间,躺在毛毯上。他认为我们做得够多了。艾伦比指派我们监控第四军,我们已经看到这支部队四处流窜,责任已完成,我们可以凯旋回到东方二十英里外的波斯拉(Bosra),奈西布·贝克里正在当地集结德鲁兹族人来协助我们。我们不妨与他们一起等英军攻下德拉,并在战役光荣结束后,等着接受犒赏。
  珍惜阿拉伯人的荣誉
  我将这种论调当成耳边风,因为,如果我们撤回德鲁兹山脉,等于是在还没赢得最后胜利前便自行停战,将重担全推到艾伦比肩上。我很珍惜阿拉伯人的荣誉,也愿意不计代价全力争取。他们参战是为了争取自由,借自己的兵力收复古都,是他们最能理解的象征。
  “责任”就像歌颂它的人一样,是可怜的东西。显然,我们若能由德拉后方进军雪以赫沙阿德,对土耳其所造成的压力,将比任何英军部队大得多,也可以使土耳其无力在大马士革这一侧展开攻势;为了这种收获,牺牲几条人命也是值得的。攻占大马士革代表东线战场的结束,而且,我相信,也是全面战争的结束,因为轴心国是互相依存的,它们最弱的一环——土耳其——战败,将会使其他各国也兵败如山倒。所以,基于各种明智的理由,战略上的,战术上的,政治上的,甚至道德上的,我们都应该继续前进。
  沙宾顽强固执,丝毫不为所动。他又去找皮山尼及温特顿回来,开始辩论;他说得很慢,因为努里·萨伊德就躺在旁边的毛毯中,半睡半醒,他想让努里·萨伊德也参与会议。
  沙宾一再强调军事层面:我们的任务已完成,而且汉志铁路危机四伏。今天的行程遭到耽搁,已无法趁夜色越过铁路;想在明天大白天做此尝试,简直是疯狂,整条铁路从头到尾都会被成千上万由德拉涌出来的土耳其兵围得水泄不通;如果他们放任我们通过,我们也只会进入更大的危机中。他说,乔埃斯指派他担任这次任务的军事顾问;他说他虽然不愿明讲,但仍有责任指出,身为正规军官,他有他的专业素养。
  如果我是正规军官,或许就会觉得沙宾把别人全贬成非正规军了。但我任凭他抱怨,每当我觉得他的话会激怒与他持不同意见的人时,我只有耐心地叹口气。最后我漫不经心地说我想睡觉了,因为明天得起个大早好穿越铁路;我打算和护卫队到前头与贝都人同行,无论他们目前人在何处,因为努里·夏兰与塔拉尔至今未赶上我们,也是怪事。反正,我想睡觉了。
  卤莽的军人本色
  皮山尼长期戎伍生涯,都是担任部属,他相当得体地说他会奉命行事。我喜欢他这一点,也设法安抚他的疑虑,提醒他,我们已并肩作战十八个月,而且他也不曾发现过我会鲁莽行事。他带着法国式的笑声回答,他认为我一直都很鲁莽,但却是军人本色。
  温特顿的本能使他除了在猎狐狸外,都会选择较弱而且较有风险的一方。努里·萨伊德在我们争辩期间一直闷不吭声,假装睡着了;但是,沙宾离去后,他翻过身来低声说:“那是真的吗?”我回答,我看不出在大白天穿越铁路有何不寻常的风险,而且如果雪以赫沙阿德有陷阱,我们只要小自提防必可化险为夷。他满意地躺了回去。
第一一六章 战果辉煌
第一一六章 战果辉煌
  纳息尔、努里·夏兰、塔拉尔等人在半夜跟了上来。我们会师后继续推进,往北经过物产丰饶、安和乐利的村落。我们穿过已收成的耕地,这时田中长着蓟草,有小孩子高,但已发黄枯萎。强风将这些枯草吹断,一束束蓟草被风吹得纠结成一团,像个大球般在已休耕的田地中滚动。
  如入无人之境
  几个阿拉伯妇人正骑着骡子出来汲水,这时跑向我们,大声叫道不久前有架飞机降落在附近,机身上有亲王的骆驼那种圆形标记。皮克前往查看,发现是两名澳洲飞行员,他们的布里斯托战机在飞越德拉时被击中散热器。他们没料到会遇到盟友,不禁又惊又喜。我们帮他们将破洞补好,并向那些妇人讨了些水,将散热器加满水,他们终于安然飞回去。
  每一分钟都有人过来投效我们,每到一座村落,都会有年轻人徒步跑出来,加入我们的队伍中。我们在金黄色阳光下继续前行,也难得地全部人马齐聚一堂。我们不久就成为一种身分,一个有机体,置身其间使我们与有荣焉。我们胡扯些淫荡的笑话以衬托身边的美景。
  中午时到达一片西瓜田。大队人员前去大嚼大啖,我们则到前头探视铁路。正在探视时,一部火车驶了过来,铁路昨晚才刚修复:这是第三部。我们队伍迤逦达两英里长,浩浩荡荡地穿越铁路,如入无人之境。我们开始进行爆破,每个身上带着炸药的人都是看到什么炸什么。刚投效我们的那些生力军充满热忱,虽然没受过爆破训练,也炸得有模有样。
  我们去而复返,显然令敌军大吃一惊:我们必须乘机追击。所以我们去找努里·夏兰、奥达、塔拉尔,问他们能带自己的人马进行何种任务。精力充沛的塔拉尔自告奋勇要攻打艾兹拉(Ezraa)这个北方的大谷仓,奥达负责攻打往南通信的车站柯贝特贾查拉(Khirb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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