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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大传

_12 王义祥 (当代)
  曹孟德想:决定战争胜利的因素中,我已占尽了天时与人和,如今是初冬,西北刮劲风,正是乘风破浪直捣东吴的好机会。蔡中蔡和内应,黄盖阚泽来降……
  “天助我也!”他禁不住对着江对岸的远山高声呐喊。
  “丞相,东吴有信来。”细作送信给曹孟德。
  曹孟德一看便知道是蔡氏兄弟写的。
  他连忙拆信,上面写着:
  “东吴中黄盖甘宁决定投丞相,甘宁与我们兄弟二人做内应,黄将军择机行事,但见船头插青牙旗而来的便是。”
  曹孟德下令:“谁替我下三江口出战?”
  话音未落,有二员将领挺身而出,说:“小将虽是幽燕之人,也能泛舟江海。今天愿意带巡船二十只,直捣三江口,夺旗鼓而还,以扬江北军之神威。”
  曹孟德一见请求出战的人是袁绍手下旧将焦触和张南,极不放心地说:“你们二人是长在北方,恐怕不能担此任务,江南之兵,往来水上如浪里白条,习练精熟,你们二位可不要拿性命当儿戏啊。”
  焦触、张南二人大声嚷道:“如果不能,我们甘愿受军法惩处。”
  曹孟德说:“战船已经锁住了,只有小船。每条船可容纳二十人,担心不能接战。”
  焦触说:“何须劳驾大船,我们只需二十几只小船,我和张南各带十来只,今天直抵江南水寨,一定要夺旗斩将而还。”
  曹孟德习惯地拍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果断地说:“好,我就拨二十只船与你们二人,再拨精锐军士五百人,都执长枪硬弩。明日拂晓,我率主船到下游,以助声威。另外,派文聘率三十只巡逻船接应你们。”
  二人领命,欣喜而退。
  第二天,曹军水寨四更起便热闹非凡,将士们作好出征前的一切准备。五更时分,水寨上擂鼓鸣金,这是出发的信号。大小战船徐徐驶出水寨,小船靠前,大船居中,大船上张起一面蓝黄相杂的大旗,那便是曹军帅旗,“曹”字在晨曦中赫然夺目,晨风吹来,帅旗呼啦飘举,曹孟德抚剑立于大船船头,胡须轻扬。其余战船上,青红两色交杂的牙旗也迎着西北风哗啦啦作响,景象无比壮观。
  一种情愫涌上曹孟德的心中,化为一代诗人的灵感,曹孟德放声歌咏:
  大风起兮云飞扬,云飞扬兮起江上。猛士胸怀揽大江,揽大江兮慰四方。
  歌咏中,大小战船浩浩荡荡往江南进发。一时间,江水似停止了流动,朝雾也被劈开。
  南岸昨夜已听到北方水寨鼓声喧震,远远望去,只见大小战船在游龙似的穿梭,知道是曹军在调练水军,便报知周瑜。周瑜登上南岸小山顶观看,曹军已经停止了调练,周瑜感到纳闷。这日大早,周瑜还在睡梦之中,听人急急到帐下禀报,说有小船冲波而来。周瑜连忙披衣而起,坐于帐中。
  “谁敢去拦截曹军飞舟?”周瑜环顾左右。
  韩当、周泰二人齐出。说:“我们二人愿做先锋破敌!”
  周瑜点头,又传令各寨严加守御,不可擅自行动。
  韩当、周泰二人各自带领五只哨船,从水寨左右两侧驶向江中,溅起两行汹涌的浪花。
  焦触、张南二人凭一勇之气,飞棹小船直奔东吴水寨。韩当手执长枪,独立船头。焦触战船先到,便命令军士用乱箭射韩当,韩当用盾牌遮隔。焦触也用长枪与韩当交锋,只一个来回,便被韩当扎了个穿心透。张南随后大叫着赶来,周泰的船也迎上来,两边军士各用箭乱射。周泰一手挽着盾牌,一手提刀。两船只相隔七八尺,周泰飞身一跃,稳稳立于张南船头;手起刀落,张南人头便如南瓜滚落水中,周泰趁势乱杀驾船军士。曹军其余船只急忙调头北向,韩当、周泰催船追赶,到江心,恰与文聘的战船相遇,两边就摆开架式厮杀开来。
  此时,周瑜带着众将领立在山顶观战,远远望去,只见江北水面艨冲斗舰排列江上,很是严整壮观。回头看文聘与韩当、周泰正在厮杀,韩当、周泰左右夹击,文聘勇斗一番之后调头北向,韩周二人催船急赶。周瑜恐二人深入敌船重围而返回不得,便摇晃白旗,鸣鼓收兵。韩周二人不再追赶,飞棹而回。周瑜于山顶看隔江战船,尽入水寨,便回头对诸将说:“江北战船密如芦苇,曹操又会用兵,用什么计谋才能破敌呢?”众将无言以对,忽然看见曹军水寨中,那面帅旗突然像断了绳子一般,飘入江中。周瑜大笑一声:“这是不祥之兆!”正在观看,忽然狂风骤起,江中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白浪花,狂风过处,旗角从周瑜脸上拂过。周瑜猛然想起一个“火”字,大叫一声,往后仰倒,口吐鲜血如注。诸将急忙扶起,周瑜已不省人事,被众将救回帐中。  
第二十三章 踌躇满志 横槊赋诗(12)  
  众将便成了无头之鸟,说:“这下怎么得了,万一曹军得知都督突然病倒,趁势杀奔下来,我们如何抵挡?”连忙差人禀报吴侯,一面求医调治。
  鲁肃见周瑜卧病,心中委实不安,来见孔明。孔明说:“好端端的公瑾,怎么突然之间病重如此。”鲁肃哭道:“这难是天要亡东吴!”孔明说:“子敬不必伤感,我能疗救公瑾。”鲁肃化悲为喜,说:“倘能医好公瑾病,东吴有望啊。”
  鲁肃先入帐见周瑜。周瑜说:“心腹搅痛,头晕目眩。”鲁肃问:“可曾服药!”周瑜说:“心中直想呕,药不能下咽。”鲁肃说:“都督放心,我刚才去看望孔明,孔明说他能为你疗治。他正在帐下,请他入帐,可以吗?”周瑜点头。
  周瑜让左右的人扶起,坐在床上,只见脸色苍白,气喘不定。
  孔明入帐,说:“几天不见都督,怎么病成这般模样?”
  周瑜有气无力地说:“人有旦夕祸福,岂能自保?”
  孔明笑着说:“天有不测风雨,人又岂能预料!”
  周瑜听了之后,脸色更白了,又不断地呻吟起来。
  孔明问:“都督心中是不是感觉很烦闷呀?”
  周瑜答:“正是。”
  孔明说:“看来只有以凉药来解。”
  周瑜答:“已服了凉药,却全无效果。”
  孔明说:“必须先理顺郁积之气,肺气顺畅,你的病不需药物即可自愈。”
  周瑜问:“要理顺郁积之气,该服何种药物呢?”
  孔明说:“拿笔墨纸砚来!”
  孔明让左右的人退下,在纸上写下了十六个字:“欲破曹公,宜用火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写完之后递与周瑜,说:“这就是都督的病源。”
  周瑜见了大惊,心想:“孔明的确有过人的智慧,我且待解了东吴之危,再设法对付,眼下不得不借助他的奇谋了。”就说:“先生已知我病源,将用什么药来疗治呢?燃眉之急,万请先生赐教。”这是周瑜在孔明面前第一次说的谦逊的话。
  孔明说:“我才疏学浅,只是曾遇上一个仙人,自称是姜尚第二十八代传人传授奇门遁甲天书,可以呼风唤雨。都督若要东南风,可在南屏山上建一楼台,名叫七星坛,坛高九尺,共三层,需一百二十人,手执旗幡围绕。我在台上作法,供三日三夜东南大风,帮助都督用兵,怎么样?”
  周瑜说:“不要说三日三夜,只一夜大风,即可杀败曹操,只是事情紧迫,不能再延缓了。”
  孔明说:“十一月二十日甲子祭风,到二十二日丙寅风息,如何?”
  周瑜听罢,精神立马振作起来,病已全无。众人见都督一夜之间面色红润如初,以为天方夜谭,均说都督这种人有神仙庇佑。
  一四二南屏山上好不热闹。
  孔明正在山上指挥筑坛。他命令军士取东南方的红土垒砌,坛方圆二十四丈,每层高三尺。下一层插二十八宿旗;东方七面青旗,按角、无、氐、房、心、尾、箕,布苍龙之形;北方七面皂旗,按斗、牛、女、虚、危、室、壁,作玄武之势,西方七面白旗,按奎、娄、胃、昴、毕、觜、参,踞白虎之威;南方七面红旗,按井、鬼、柳、星、张、翼、轸,成朱雀之状。第二层周围黄旗六十四面,按六十四卦,分八位而立。上一层用四人,各人戴束发冠,穿皂色罗袍。前面左边站一人,手执长竿,竿尖上用鸡毛为葆,以招风信;前右立一人,捧香炉。坛下二十四人,各拿旌旗、宝盖、大戟、长戈、白旄、朱幡、皂旗,环绕四周。
  孔明于十一月二十日甲子吉辰,沐浴斋戒,身披道衣,赤足散发,来到坛前,吩咐鲁肃说:“子敬尽管去协助都督调兵,这里由我安排。”
  曹孟德那日与周瑜开战,损了两员战将,他并不感到有丝毫气馁,比往常更加平静。这两员战将求胜心切,遇上韩当、周泰二位虎将,哪有不败之理。
  忽有细作来报:孔明在南屏山上筑坛,坛高九尺云云,曹孟德笑着说:“周瑜、孔明已黔驴技容,那是装神弄鬼扰乱军心。”
  贾诩说:“这孔明智慧过人,我们应当提防为是。”
  程昱也说:“那日帅旗平白无故飘落江中,这恐怕是一种不祥的征兆。”
  曹孟德正色道:“大势所趋,旁门左道怎能奈何于我。孔明有祭坛,我有铜雀台,我与大乔、小乔于铜雀台上欢娱之日已为时不远了。”言罢拈须大笑。
  钉;船内装满了芦苇干柴,灌上了鱼油,上面铺着硫磺、焰硝之类的引火药物,各用青布油单遮盖;船头上插上了青龙牙旗,船尾拴上了易于奔跑的小船。
  甘宁、阚泽将蔡氏兄弟纠缠在水寨中,成日猜拳饮酒,外面有众多兵军士把守。蔡氏兄弟知情势有变,但又不知如何应付,更不知底细,还是强打精神一个劲地喝酒。  
第二十四章 苦心经营历数载(1)  
  苦心经营历数载 灰飞烟灭于一旦
  一四三建安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天色清明,没有一丝微风。
  周瑜对鲁肃说:“孔明的法术咋不起作用呢?”
  鲁肃说:“孔明向来料事如神。”
  周瑜又急又气,说:“隆冬之时,我看这东南风怎么个起法。”
  三更时分,忽然听到一阵风刮过,旗幡转动。周瑜走出营帐,只见旗脚向西北飘去。霎时间,东南风突起,水波哗然动荡,水流都差不多快变换了方向。
  周瑜一阵惊骇之后,大声说:“孔明有夺天地造化的法术,若留得此人,东吴后患无穷。趁早杀了他,了却我心中大事。”
  周瑜随即差遣丁奉、徐盛二将各带一百人,徐盛从江上,丁奉从旱路直奔南屏山七星坛前。周瑜说:“我只要孔明的首级!”
  二将领命。徐盛下船,一百多刀斧手荡开桨棹;丁奉上马,一百多弓弩手各跨征驹。两路人马直扑南屏山。
  南屏山上东南风正起。
  丁奉马军先到,见坛上执旗将士当风而立。丁奉下马提剑上坛,不见孔明,慌忙问守坛将士:“孔明在何处?”守坛将士也如走火入魔一般,木愣愣半晌才开口:“刚才好像看见先生下坛去了。”那丁奉火冒三丈,一刀将守坛将士刺翻在地,匆匆下坛找寻,这时,徐盛的船已到山脚之下。二人沿江边寻找,问一守江之卒。小卒说:“昨晚上一只快船泊在前面滩口。刚才看见孔明披发登船,那船便箭一般向上游去了。”
  丁徐二人叫声“糟糕”,又分水陆两路追赶。徐盛教张起满帆,抢风而驶。远望前方不远有一条船,徐盛扯开嗓门大喊:“军师休去,都督有请!”
  只见孔明羽扇纶巾立于那飞驶的小船之上,大笑着回答:“请回禀都督,好自为之,孔明暂回夏口,改日再相见。”
  徐盛又喊:“请暂少驻,有紧要话说!”
  孔明也大声回答:“我已料定都督不能容我,故预先教子龙来接,将军不必追赶!”
  丁奉也在岸上急急追赶,听说是赵子龙来接孔明,大有谈虎色变,闻风丧胆之势,忙叫徐盛靠岸。
  二人回报周瑜,自然少不了挨一顿臭骂。
  鲁肃说:“都督不必逼得太紧,等破了曹军之后再说也不迟。”
  周瑜很久才平静下来。
  接着是东吴紧张的调兵遣将:
  一、甘宁、蔡中和降卒沿南岸而下,举曹军旗号,直取乌林———曹军囤粮基地,蔡和留下;
  二、太史慈领三千兵马直奔黄州地界,断曹操合肥接应之兵点;
  三、吕蒙领三千兵去乌林接应甘宁,焚烧曹操寨栅;
  四、凌统领兵三千,直截彝陵界首,只看乌林火起,以兵接应;
  五、董袭领兵三千,直取汉阳,从汉川杀奔曹操寨中,看白旗接应;
  六、潘璋领兵三千,尽打白旗,去汉阳接应董袭。
  周瑜遣发了这六队船之后,又让黄盖安排火船,让一军士飞棹去约曹操,说黄盖今夜来降。然后拨了四只战船,在黄盖船后接应。第一队领兵军官韩当,第二队领兵军官周泰,第三队领兵军官蒋钦,第四队领兵军官陈武,四队各率战船三百只,前面各摆火船二十只。周瑜自己与程普在指挥船上督战,丁奉、徐盛为左右护卫,只留鲁肃与阚泽及少数军士守寨。
  一四四孔明在赵子龙的接应之下到了夏口。
  孔明立刻部署:
  一、赵子龙带三千军马渡江径取乌林小路,拣林木芦苇茂密处埋伏;
  二、张飞率三千兵渡江,截断彝陵这条路,去葫芦谷口埋伏;
  三、糜竺、糜芳、刘封三人各驾船只,绕江剿灭或生擒败军。
  部署完毕,孔明欠起身来对刘琦说:“武昌很重要,你回去之后率所属兵马阻在岸口,曹军败逃而来,将逃兵擒住,保住城池就行,切莫滥杀逃兵。”
  刘琦去了。孔明对刘备说:“主公在樊口屯兵,凭高而望,坐看今夜周郎大战赤壁。”
  曹孟德接到密报:黄盖今夜来降,以船头青牙旗为联络信号。
  “好!”曹孟德手握拳头,等待了几月之久的总决战终于开始了。他的心久不能平静,夙愿总算要实现了。今后呢?他独立船头,遥想这场大战之后的情形:山河一统,百姓安居乐业,修学校、兴水利……
  一抹夕阳,几鞭残照,曹孟德忽然间感到全身心是那么疲惫。
  “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他想起到屈子《离骚》中的诗句。
  建安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二日黄昏前后。
  夕阳瞬间西沉,阵阵微风也停止了,赤壁一带的空气好像凝结了。黄盖时时来到高塔上俯瞰江面,失去了他惯有的镇静,显得烦躁不安。
  天气明显的变化,也使曹孟德大为不安,他下令全军戒备,所有将领登上最前线的程昱军指挥舰上,随时应变又通知陆地上的曹纯虎豹骑全天待命,以应付突发事件。
  酉时,江面上微风再起,逐渐转强。
  黄盖全副武装,坐镇岸边,仔细观察风向的变化,并派遣亲信人员将硝石、干柴、膏油搬入快船内。
  从酉时到戌时,风势转强,但风向不稳,周瑜下令全军备战。黄盖亲登高塔,凝视着随风向飘动的龙旗。当旗面逐渐稳定地飘向西北方向时,黄盖毅然拔下军旗,持旗下塔,登上快船,嘱咐亲信立刻向周瑜报告,随即下令数十艘船快速驶向北岸的曹军水寨。
  周瑜在接到黄盖已经出击的报告之后,立刻派快马通知第一队的韩当船队,随即出发。周瑜自己率领主力船队共三百多只战船浩浩荡荡地逆流而上。
  东南风劲吹,风满帆饱,东吴船队以惊人的速度驶向上游。
  十一月二十二日午夜。
  “丞相,东南角江面上出现数十艘插有青龙牙旗的快船!”
  曹孟德立刻率众将领登上船首远望。
  “准备迎接,这是黄将军如约倒戈的信号!”贾诩代曹孟德发出号令。
  几个月的等待,决战的时刻到了。将士们欢呼雀跃,充满着兴奋之情,大家都期待着即将发动的总攻击。  
第二十四章 苦心经营历数载(2)  
  苦心经营历数载 灰飞烟灭于一旦
  “呼啦”一声,新挂的帅旗又折断了,从不信邪的曹孟德似乎在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他阴沉着脸,杀气腾腾地喝道:“传旗手到!”几名旗兵被押至指挥船上,大家预感到丞相要干什么了。
  曹孟德亲手执剑,一剑一个,几个旗手倒在了帅旗的旗杆之下,这是古战场特有的仪式———祭旗,即在出征前或临战前夕斩杀降兵降将、奸细、叛兵叛将,以鼓舞士气的一种仪式。
  可怜几位旗兵,就这样无端地成了战争的牺牲品。他们的生命如同草芥一般,是那样的容易枯萎,凋零。
  他们的尸体被抛入滚滚东流的长江,那冷眼相看世事沉浮的万古大江,只发出些微的声响,之后便无声无息了。
  “丞相,有情况!”程昱大叫一声。
  曹孟德和将领们向插着青牙旗的快船张望,只见船身轻浮,显然是没有多少人乘坐的空船。
  “既然前来投诚,却没有军队,一定有诈!”贾诩说。
  曹孟德一听,脸色大变,突来的东南风,投诚的空船,加上本身的铁索连环船,紧接而来会发生什么事已相当清楚了。
  “箭雨阻挡!箭雨阻挡!”曹孟德下令。
  箭如骤雨,箭如飞蝗……
  “赶快弃船!上陆上营寨!”捆扎得严严实实的战船显然无法拆卸。
  千钧一发之际,曹孟德只能这样,方能将伤亡减少到最低的程度。
  一时间,曹孟德苍老的声音被喧哗声淹没了,几千只连在一起的战船静静伫立于江中,俨如一位风烛残年,但等死神降临的老人。
  将领们指挥着撤退,几十万军士在很短时间之内作大规模的撤退,可以想像是何其难哉。尤其是青、徐等北方军士以及荆州水军,更是混乱不堪,他们多半是被驱使着南下赤壁的,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逃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他们哭喊,他们怒骂,他们嚎叫,他们抢着下战船,他们不顾将领的刀剑就架在脖子上,分明有人倒在血泊中,分明有人的脑袋滚入水中,但他们全然不顾,只有一个念头:赶快逃生。
  只有曹孟德的直属部队依然坚守战船,因为他们看见自己的主帅正站在指挥船上,指挥着弓箭队。
  “丞相,赶快上寨!”曹纯高喊。
  “丞相,这里由我把守!”程昱高喊。
  “丞相,你走吧!”于禁高喊。
  曹孟德依然稳稳定于船头,挥着佩剑。他的牙关紧咬,他的脸色铁青,他的眼睛正喷射着火焰,他的头仍然昂向滚滚大江。
  黄盖在距离曹军舰队两里处,突然看见曹军战船一片混乱,紧接着箭雨如注,又看见主战船周围的巡逻船纷纷驶向主战船———铁索串连而成的庞然大物的前方,黄盖立刻判断曹军已料到了自己的动机。
  “点火!”黄盖下令。
  顷刻之间,二十几只载满干柴、膏油、芦苇、芒硝的快船全部着火。
  风助火势,火趁风威,一阵急似一阵的东南风,助长了火速和快船行进速度,箭雨挡不住,二十几只快船燃烧着,吐着红红的火焰发疯似地冲向曹军船队,外围巡逻船被冲散了。
  曹孟德几乎被曹纯、于禁等将领拖着离开了庞然大物。
  眨眼工夫,爆炸声四起,曹军庞大的连环船队立刻陷入一片火海中,火光映红了赤壁,浓烟弥漫大江,杀声震天,热气腾腾,组成了人类战争史上又一座惨烈的人间炼狱。
  黄盖乘坐的快船,冒着箭雨率先冲入曹舰的火海中,下令士兵登上燃烧着的连环船杀敌,但刚站起来,便立刻中箭跌入江中。幸好黄盖谙熟水性,很快又浮上来,被随后即到的快船上的官兵救起,急忙中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位威名显赫的老将军,就把他安置在较大的船舱中,准备让随后即到的后勤人员救治。
  不久,黄盖清醒过来,看到在船头上指挥作战的将领,原是有近四十年交情的老战友韩当,立刻大声呼叫,韩当听了,惊奇地说:“这不是公覆的声音吗?”
  韩当立刻脱下战袍,让受伤的黄盖换下潮湿的衣服,使生命垂危的黄盖,保住了性命。
  韩当和黄盖都是辅佐吴主三世的老将军,交情甚笃。韩当居然不知道黄盖干了些什么。
  曹孟德在众将领的保护下弃船上岸,匆匆进入营寨,回眸江上,已是火海一片,天宇一派血红。曹孟德觉得空荡荡的,好像五脏六腑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般,什么都没有了,他颓然坐在帐下,好像一个从未败过的猎人,如今正在被一群豺狼追赶,又好像一个从未败北的赌徒一下子输了个精光。
  这时,一个个报告接踵而至:
  布防在乌林北方的乐进军团,正遭到东吴陆上部队和刘备军的联手攻击;
  曹纯的虎豹队挡不住吕蒙军的冲击;
  连环船大多停靠岸边,陆上的营寨已经着火;
  黄州地界发现太史慈的军队;
  彝陵已发现凌统的军队;
  乌林的小路上发现赵子龙的军队;
  葫芦谷口发现张飞的军队;
  孙权以陆逊为先锋直抵蕲、黄地区;
  曹孟德被打败了局势已很明显:陆上的大本营随时可能陷落,如果乐进军团后撤,乌林的屯粮区即将被破坏,乌林通往江陵的道路也将被切断,其后果将不堪设想。
  “看来,周公瑾和孔明要想致我于死地了!”曹孟德冷冷地笑道。
  这时,程昱已将部队妥善地退回陆上营区,他一方面指挥割断连环船与陆上营寨的火势,另一方面重布防线,抵挡东吴水军可能的登陆攻击。
  东吴水军的进攻力量毕竟不足,一次又一次的进攻,都被打退了。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曹军就摆脱了险峻的局面,更大的危机已在潜滋暗长。
  赤壁一带的宽阔水域,火势在逐渐减退,江水都已经沸腾,岩壁正在熔化。
  东南风已经微弱,南岸山上的林涛与江水正合奏着一支雄浑而悲壮的古曲,正在讲述一个惊心动魄、神秘惨烈的故事。
  一四五东南风,令人不可思议的东南风把赤壁的故事捎带得很远很远。
  八十三万军队,在东南风中弹指间灰飞烟灭。
  但,曹孟德终于没有倒下。  
第二十四章 苦心经营历数载(3)  
  苦心经营历数载 灰飞烟灭于一旦
  在临时营帐内,曹孟德召开撤退前的紧急会议。
  “周公瑾一把火烧得大家焦头烂额,怎么比我还狼狈啊?”曹孟德用幽默的话语尽力缓和不安的气氛。
  大家见曹孟德如此轻松,也跟着他勉强苦笑。
  曹孟德简要讲述了目前的处境,要大家想对策。
  张辽说:“我主张由程昱的残余部队护送丞相撤退。”
  “那么,由哪条路撤退安全呢?”程昱问。
  毛玠说:“最好不要入江陵,江陵是战略要冲,恐怕刘备早已在打主意了,应该直接绕道华容退往襄阳。”
  曹孟德说:“张辽和徐晃的部队损失不大,重行编组后,在乌林一带布防断后,以争取大部队撤退所需的时间。”
  程昱说:“目前襄阳到江陵间,大多由荆州军和袁氏降军布防,这些军队军心未安,忠诚度不高,最好尽量封锁我军失利的消息。”
  于是,经过短暂的酝酿,曹孟德下令曹纯军紧急增援乐进,以巩固华容道的安全;张辽和徐晃负责护送文官及受伤的武将撤退,任务完成后迅速退回襄阳;火速致信与曹仁,尽量坚守江陵城,若孙刘联军压力过大,仍随时准备撤回襄阳。
  这场大战,曹军方面真正遭到击溃的是荆州的水军和程昱的先头部队,张辽和徐晃的主力军损伤不大。陆上方面,曹纯的虎豹骑为了固守大本营,损失惨重。
  建安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凌晨。
  硝烟尚未散尽,江面异常平静,赤壁之下,散乱着残损的战船,江岸上的尸体横七竖八地陈列着。他们将永远头枕青山,足濯大江,长眠于很快就会被岁月掩埋的古战场。
  从赤壁到襄阳,大约有两百里路程。
  曹孟德回眸这熟悉而陌生的赤壁水寨,毅然转过身去,说声:“向襄阳撤退!”
  艰难的战略大撤退开始了。
  这时,晴了许久的华中地区骤然下起了大雨,气温也陡然下降,空气潮湿,道路泥泞不堪,车马难行。
  随同曹孟德撤退的军士只有五百余人,由程昱临时组成的骑兵队护送。
  坐在马上的曹孟德这时只有一个想法:赶快到襄阳,再火速抵荆州。其实,曹孟德并不太担心自己撤退时的安全,他针对各条路上传来的信息,经过缜密的思考,决定先走乌林大道,大道反而安全,联军不可能派强大的阻挠力量,加上程昱、曹纯的保护,比较安全,然后绕过华容道的几个关口,从江陵城西北上两三日即可到达襄阳,他最担心的是北方的防务,如果战败消息传出,北方原属袁氏的州郡和西凉军团,势必乘机蠢动,甚至可能联合许都的汉室公卿朝臣反叛。到时候,十年的辛苦经营可能会化为泡影。因此,必须在情况尚未恶化前,迅速赶回大本营。
  十年辛苦不寻常啊!
  孙刘联军布下天罗地网捉拿曹孟德。
  华容道上,关羽空手而归。
  乌林地面,甘宁引军杀来,准备焚毁曹军屯粮点,屯粮区只有极少的曹军。粮草已大部分运往江陵,这些曹军比较会打地面战,凭借树林沟涧跟甘宁纠缠,那甘宁是水上好汉,到了地面作战反倒不自在,一千多人马竟对曹军二百来人束手无策,从早上纠缠到黄昏,都奈何曹军不得。曹孟德一行恰好从乌林大道往华容地区奔逃。
  张飞也从北彝陵失望而回。
  赵子龙在乌林的另一条小路上埋伏了一天,也一无所获。
  孔明怀疑自己的神机妙算,莫非曹操会飞天遁地不成。
  其实,曹孟德也撤退得不轻松,虽然不曾遇上大规模的阻挡,但北往之路实在难行。
  道路泥泞,山林沼泽都处都是,曹孟德嘱将士们将路旁的稻草苇荻驮在马背上或抱在身上,凡遇沼泽或地面不易通过之处,就将稻草和苇荻铺上,这样,人马才得以通过。
  将士们口干舌燥的时候,曹孟德又重复那个“望梅止渴”的故事。末了,说上一句:“只可惜不是梅子青青时,骗不了大家了。”把大家逗笑了,精神也似乎好起来。
  有时候,他又对大家说:“这样清清静静走,反倒使人疲倦,倘若遇上一小股敌人,杀上一阵子,只要不取我的命,倒也振奋精神。”说罢,就抽出佩剑,向路边的树枝砍去。
  受伤或生病实在走不动的将士,曹孟德就将他们留在离路不远的村落里,谎说是东吴兵,托老乡照顾,又给这些老乡一些银两。
  十一月二十六日,曹孟德一行终于逃到襄阳,这天下午到黄昏,张辽和徐晃军团的残兵也到达襄阳。这两个军团在撤退时都遇上了联军大规模的清剿和堵截,因此损失惨重,乐进和张辽两人更几乎是拼着老命才逃回襄阳的。
  撤退的耻辱,比战场上的惨败更让人觉得丧气,虽然撤退途中并未曾被敌军追及,但风声鹤唳的心情,使将士流失大半,损失几乎比在战场上还要严重,对曹孟德而言,这也是创业以来空前未有的打击。
  洗去征尘,曹孟德换上一身崭新的衣袍,依然显得很有精神。他与众将官聚在一起,见大家无精打采的样子,曹孟德冷不丁地说:“其实,周瑜和诸葛亮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如果是我来部署的话,你们一个也别想逃回来。”说罢哈哈大笑。
  诸将不禁为曹孟德突来的大话和笑声弄糊涂了,也跟着傻笑起来,忧郁之气一扫而空。
  接着,曹孟德写了一封公开信给孙权,说:“赤壁之役时,我方有严重疾病,缺乏作战力,孤只好自己烧船后撤退,才使周瑜获得大胜的虚名。”
  曹仁在南郡,吩咐曹洪守彝陵,以为犄角之势。有军士来报:“吴兵已渡汉江。”曹仁说:“只能坚守,不要出战。”骁将牛金奋然进言,说:“兵临城下而不出战,是胆怯的表现。我军刚败,正应当重振锐气。请拨与我五百精兵,我将与东吴兵决一死战。”曹仁答应了。
  吴将丁奉纵马迎战,两将交锋四五个回合,丁奉假装败逃,牛金引军追杀;丁奉回马指挥众军士将牛金围在中央,曹仁见状,领军杀乱敌阵,将牛金救出,又遇上徐盛、蒋钦等,曹仁勇猛异常,几员吴将招架几回合即狼狈而逃,曹仁和牛金得胜回城。
  一四六进入襄阳城的第三天,曹孟德封徐晃为横野将军,派他立刻率军南下增援江陵的曹仁军团,并以折冲将军乐进守备襄阳,自己带着贾诩、程昱、张辽等返回兖州。
  与此同时,刘备和周瑜的联军追击曹孟德不及,便将军队转而进入南郡,并在此召开联合军事会议,讨论赤壁大战的善后工作。  
第二十四章 苦心经营历数载(4)  
  苦心经营历数载 灰飞烟灭于一旦
  刘备说:“曹仁镇守在荆州军事重镇江陵,城中粮食贮存甚多,必须利用曹军士气未稳定前尽快攻陷,否则一旦让曹仁在江陵安定下来,荆州便不容易光复了。”
  周瑜说:“豫州对荆州较熟悉,依你的看法呢?”
  想了一会儿,刘备说:“曹操在荆州地区的信誉已失,不如立刻加大压力,让他撤退。我派张飞的一千名部队前往协助你,也希望你分我两千人马,表示我们双方联手的形势。你由正面进击江陵,我沿着夏水进入其背后,相信在内外压力下,曹仁定会撤退的。”
  周瑜很干脆地答应刘备的计划。
  建安十三年十二月初,周瑜率领赤壁之战的原班人马,与江陵外围的丁奉、蒋钦等部队联合,向江陵发动攻势。黄盖和韩当镇守三江口,程普率陆上部队凌统、吕蒙等军团为先头部队,周瑜自己率领赤壁之战的主力部队周泰和甘宁军紧随其后。
  刚打退了丁奉不久的曹仁还没有喘过气来,吕蒙和凌统的先头部队一万多人已将江陵城团团围住了。
  曹仁在城上看到东吴军个个耀武扬威,大吼大笑,肺都气炸了。
  “我带几百敢死队乘夜色袭击东吴营寨,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不然他们太嚣张了!”牛金请求。
  曹仁同意了。
  东吴军早有防备,见牛金待进入营寨,立刻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牛金左右不得脱,眼看就要全军覆没了。
  曹仁见状,急忙调动侍卫队,打算自己披挂上阵。
  参谋陈矫极力阻止,说:“敌人太多了,你去没有用,既然已经牺牲了几百人,将军又何苦以身赴敌营呢!”
  曹仁毫不理会,披甲上马,亲率侍卫队杀入敌营。由于太突然了,吕蒙部将看傻了眼,就像当年关羽斩颜良一样眨眼功夫,曹仁救出牛金的敢死队员。面对四面八方涌进的东吴军,曹仁一马当先杀出重围,回头一看却找不到牛金,于是返身又杀了进去。东吴的士兵抵挡不住,曹仁终于救出包括牛金在内的大部分敢死队员。
  陈矫在城上看出了一身冷汗,不禁对周围的将士说:“曹将军真是神仙下凡啊,难怪丞相如此器重。”
  一场突袭下来,曹军几乎全身而退,吕蒙军却徒劳无功,江陵的曹军反而因此士气大振。
  周瑜久攻不下,加上华中已进入严冬,军队补给日益困难,程普于是劝周瑜暂时放弃对江陵的包围。周瑜叹道:“一员猛将尚且如此厉害,若不是那奇特的东南风,东吴早已为曹操吞噬了!”
  甘宁则持与程普相反的意见,他说:“可以先派小部队攻占江陵东南方另一军事重镇夷陵,和江陵遥相对峙,并作为攻入江陵城西方防线的基地,如此一来,便可以由东西两面夹击曹仁。”
  周瑜同意了甘宁的建议,由甘宁带几百人顺利攻入夷陵,占领通往江陵西方的山路关口。
  这时,曹孟德派往的增援部队赶到了。曹仁让徐晃接管江陵防务,自己率六千名特遣队,由山路攻打夷陵,准备全力抢回这一山路关口。
  曹仁的军队远超过甘宁军,很快就攻上山头,然后下令弓箭手,由高山上不断向城内射击。东吴兵吓得半死,但甘宁毫无惧色,谈笑自若,亲自在城墙上冒着箭雨鼓舞士气。
  由于曹军占有绝对优势,甘宁于是暗中派人向周瑜求救。周瑜满以为曹孟德不顾江陵存亡,却不料派出徐晃这员猛将支援,加上刘备军在夏水流域为乐进派出的先锋部队阻断,无法前来会师,使东吴兵在兵力上反而落入劣势。
  周瑜主张分兵前往夷陵,但程普坚决反对,他说:“如果徐晃知道这一情况,乘机反扑,问题就严重了。”
  吕蒙却说:“我建议由凌统军团和徐晃对峙,坚守十天,我们就可解夷陵之围。”
  周瑜采纳吕蒙的建议,由吕蒙作先锋部队,由山中捷径直入夷陵,打算攻打曹仁后方,以解夷陵之围。
  曹仁万没想到,被牵制在江陵的大军,会突然出现在他的后方,不得已仓促应战,但到底寡不敌众,六千特遣队牺牲过半。曹仁只好趁夜色掩护,由山区暗中撤退。
  夷陵之战后,周瑜士气大振,决心彻底攻下江陵。
  周瑜亲自率军包围江陵,攻城之日,更站在前线督战。曹仁下令以箭雨对抗,周瑜右肋中箭,伤及肺部。
  曹仁听说周瑜受伤不起,立刻率军出城反击,周瑜无奈,只好忍着箭伤坐镇大本营指挥,总都督的精神激励了东吴将士的士气,终于使曹仁军队遭到重创。
  这时,刘备的军队终于击败了乐进的部队,逐渐切断了江陵的退路。曹仁怕大军陷于死地,乃和徐晃商量对策。徐晃才想起丞相回兖州时交与自己的秘信,连忙拆开来看,上写:“固守江陵,两月之后若江陵仍在我方,我立刻举兵第二次征讨孙刘。如若不然,则弃之而退襄阳。”
  于是,曹仁和徐晃只得放弃了江陵,退回襄阳去了。  
第二十五章 曹操盛宴铜雀台(1)  
  一四七 建安十三年(公元二○八年)初冬的一个早晨,在邺城空旷的行宫的一个花园里,曹操背手信游;凛冽的寒风吹刮着他腮边那一部浓黑的须髯。这一年,他年满五十三岁。大半生的戎马生涯过去了,他镇压了黄巾军百余万人,掌握了穷途末路的献帝,挟天子以令诸侯,并先后灭了吕布、袁术、袁绍、刘表等豪强,雄霸北方。然而,这一年,他发兵南征,意图统一中国的宏略却受到了极大的挫折:赤壁之战的一败涂地使他预感到,要灭掉孙、刘几乎已成为不可能的事。这时,在花园里信步漫游的他似乎已看见了一幅天下三分、三国鼎立的图景,而这可是他最不愿见到的。他不敢深想下去,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但更令曹操伤心的还不止于此。一个月之前,他最心爱的幼子曹冲,在一场突发性的疾病中夭亡了,年仅十三岁。
  曹冲秉承了曹氏家族固有的聪明智慧,是一个早慧的天才儿童,是以深得乃父欢心。有一次南方外邦送一头亚洲象给曹操作贡礼,由于中国不产大象,无人不感好奇。连曹操见了后,也想知道这庞然大物究竟有多重。然而,用什么办法来称呢,哪去找能装下大象的秤呢?曹操公开征求秤量大象重量的方法,平时口若悬河的官员们却在这个问题前变得噤若寒蝉了。当时,站在曹操旁边的曹冲,却说出了一个妙法来:
  先准备一只船在河边,在把大象牵上船去,再把船只吃水的地方做上记号,之后,把大象牵走。然后,再换上无数石块,待吃水线一致时,抬下石头,分而秤之,加起来不就是大象的重量吗,这就是历史上颇有名气的“曹冲称象”的故事。
  然而,这样一个聪敏过人的孩子,却为苍天所薄,稚龄而夭。曹操为失却了这个一向看好的幼子,一月来已不理公务,唯有意志消沉而已。为了表示怀思,他竟发了痴想,特别请司空府秘书邴原将其早亡的女儿和曹冲合葬,二人结为阴世夫妻。
  这邴原是汉末大儒郑玄的同乡,并与郑玄齐名,同为汉末两大学者。他在家乡时曾拒绝北海相孔融的推举;避难于辽东之后,他也不接受当地霸主公孙度的征召。然而,当曹操平定河北后,他却主动接纳了曹操的任命。
  当时,曹操在柳城战役后,凯旋返回邺城,经过昌平时,河北地区的士大夫特别为他举办了一次庆功大宴,一向关心士大夫动向的荀彧知道后,也专程从许都赶到了昌平。
  酒酣耳热之后,曹操环顾前来庆贺的一干众人,说:“我此番返回邺城,早已料到大家会为我在此接风;但我窃议者,则唯有邴原不会前来。今观之,果然不出我料!”
  谁知话音刚落,门下便高声通报,原东阁祭酒邴原进谒。曹操闻报,惊喜万分,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上,提在手中,脚上只有一层裹布,便往外迎接,一看到邴原,就说:
  “从来的贤人,都是无法捉摸的啊!我还以为您不来了,想不到能枉驾光临,我对您的仰慕之心,于今方足……”
  却不料邴原不出一言,几个动作拜谒完毕,就掉头走了。在场的大夫中,竟有上百人弃了曹操,跟随邴原而去。
  曹操一愣,心中略有不快。他感到非常奇怪:一个毫无权势的学者,为什么会有如此魅力,令在场的这许多士大夫连他曹操也不顾了,尾随而去,以表敬仰?
  他问坐在身边的荀彧。
  荀彧笑了笑,回答说:“其实有资格受到如此尊敬的,天下也唯有邴原一人而已。”曹操见荀彧避而不答,又道:“真想不到一介文人的影响力会有如此之大!”
  荀彧乘机说:“像邴原这样的一代奇人,是士大夫中的瑰宝,主公何不极力礼遇他呢?”
  曹操急忙说:“那当然,这也正是我一向的心愿啊!”
  从那时,曹操对邴原更是敬礼至极。现在,冲儿之逝让他想到了不久前邴原的女儿之夭折,便想出了这么一个“阴世婚嫁”的名堂来。
  邴原闻言,知他已因赤壁之败和幼子之伤逝而意气不存,便谏道:“即便是基于爱心,替夭折的子女作婚嫁之事,都是违悖常伦的;我相信在阴间也不可能有此礼仪。丞相乃非凡之人,岂可做连俗人都不屑为之的非礼事情?丞相曾言道:吾不喜孔子,惟喜其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一语,‘不可为’者,当然别有所指。丞相何不闻孔子另有一说:‘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如果今天我答允了你提出的这番美意,那么,我们之间以礼相持的良好关系就荡然无存了。我斗胆进一言:丞相万勿以一时之胜败和一事之存亡而伤及大雅,乱了方寸。岂不见孙、刘虎踞,眈眈相视?!”
  曹操闻言大悟,知邴原不仅谏止了阴世婚嫁,而且借此讽劝自己因私而忘公,过分计较在赤壁之战上的失得,于是幡然醒转。这一天,他豪兴又发,背手园间,想起自己纵横四海的一生,虽年近甲子,仍有一腔大气欲裂胸而出。
  他连踱了几个圈子,猛然驻足,又突地回身,大踏步向中和殿侧的书房行去,口中叫道:“笔墨侍候!”
  须臾,一首辞气壮阔的诗留在了纸上: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盈缩之期,不但在天
  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写完,曹操掷笔于地,大笑不绝。邴原、荀攸和陈昱等人闻声赶来,一看之下,几人不由得齐声诵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曹操笑毕,向犹自吟诵不已的众位将士说道:“天下之势,尚待重谋。今我欲回故里谯县一遭,细思其机。你们,还有于禁,可留此间,着重编组和训练水军。赤壁之败,我北军不善水战,应为一端。”  
第二十五章 曹操盛宴铜雀台(2)  
  荀攸道:“如今孙权和刘备因赤壁之战而声威锐长。周瑜踞江陵,程普镇江夏,吕蒙屯浔阳;由荆州至扬州,沿江而过,俱是孙吴势力。丞相或许不知:刚才接到密报,荆州牧刘琦新近病逝,孙权已表奏刘备为荆州牧,将荆州‘借’予刘备,又以其妹相嫁,汉上九郡,皆入刘备手中!”
  曹操吃了一惊,随即又摄住心神,缓言道:“孙、刘互相勾结,但双方均怀异心。刘表的儿子刘琦本是一庸人,不死也难长保其位。孙权拉拢刘备,刘备顺而相应,也是常情。他们想得倒好,欲置我于绝地。但我敢断言,时不在久,他们就会翻脸。哼,荆州,得之而控西川,孙权岂肯真的拱手相让?”
  邴原听完曹操的话,凝眉半晌。少顷,他抬眼注视曹操,一字一句地问道:“丞相,若刘备果然得诸葛孔明和关、张、赵等人之助,据荆州而取西川,天下形势,会是怎样?”
  曹操一听,顿时心中大恸,顿足道:“休也!此情势必形成天下三分的局面,我一扫六合、统一天下的大业何存?”言罢泪如雨下。
  众人均是一愣。程昱站前一步,以手执住曹操手臂说:“不愁。以周瑜之机智,不可能坐视刘备虎踞荆州。刘备与孙权联盟,表面上是在西线上拒抗我等,然实质上是意图收取西川。若我军岸然不动,刘备或要专力灭掉西川的刘璋,周瑜必急阻拦他;到那时,丞相再挥师南征,不愁荆州不入我手中。或者,若我军指日南下,则孙、刘将会暂时不论荆州之得失,联军相抗,似乎于我不利。而我军现下水军训练未成,汉中大势也未定,不如先避其缨,待其互相残杀。而天下三分之说,亦未可定论了。”
  曹操收泪望天,良久,才挥去程昱的手,说:“你们休得多言。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却一直不及其里。胜败乃兵家之常事,赤壁之败,何能缭绕我心怀至此?冲儿之逝,也不足让我沉思默想一月之长。自我雄霸北方以来,多图南征,为什么以我强盛大军,犹自败于周瑜劣兵之手?北军不习水战,止为一端而已。实则因孙、刘俱是柔中有刚,绝非等闲。邴原之言倒是点醒了我:我其实一直想的正是天下大势的走向,想的是一统中国的大业,心中明知其不可为,而仍为之,只是不忍说出来罢了。所谓‘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即指此。不过现在点明了也好,使我能正面视之。我近日之预感已有更为明确的事实来应合。天下三分,我恐其气数如此啊!”
  无人应声。曹操也沉默片刻,继续言道:“我一向自视雄才,此时想来,未免把天下英雄看得忒是小了。想那孙、刘之辈,何尝不早已在维持这个天下三分的局面?我一心要一统江山,竟把自己给蒙在了鼓里。现在好了,到了对症下药的时候了!”
  邴原、荀攸、程昱等脸现霁色,一齐躬身道:“丞相真至人也!”
  曹操手一摆:“还是说说局势吧。刚才程昱之意,我军当以逸待劳,坐收渔利。此诚为上策,然而,若完全岸然不动,又未免示怯。士气不可以不振,我愿亲率水军南下,由涡水入淮水,进抵淝水一带,在合肥布阵。我军到后,暂不主动攻敌,隔岸观火,仔细看看周瑜和刘备要搅出个什么名堂来。当然,肯定不会有好结果,那时,我军再行定夺。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尽皆称善。于是,满腹心事的曹操率军抵达了合肥,沿江布下了阵式。
  这一边,果不出曹操所料,孙、刘之间产生了极大的摩擦。
  赤壁之战后,周瑜一心想以嫁孙权之妹为由,把刘备骗到东吴,同时设法使关羽、张飞各置一方,而周瑜自己则“挟以攻战”,成其大事。但鲁肃却持相悖意见,反对孙权建议,借刘琦新死之机,亲赴荆州,说动刘备孙权同心抗曹,并将孙权之妹嫁与刘备。刘备审时度势,自然一一答应。一时两家通好,喜气洋洋。当然,在这之后也有其秘密的交易:两家共同抗曹,而刘备自取西川刘璋之地,取后退还荆州予东吴。所谓“借”荆州,即是此意。
  周瑜见事情发展与自己的意图完全相反,自然怒从中来。他决意不待刘备进军西川,率先取之。然而,周瑜却在出兵西川的途中,在一个叫巴丘的地方病重身亡。大军亦因他的身亡而撤回。他死前留下遗言,以鲁肃为其继任。而鲁肃老成持重,气度也颇恢弘,他与刘备结成的抗曹联盟强大而有力。曹操见时机不对,只得屯兵于合肥,自己则回到许都。
  一四八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春天,曹操造铜雀台成。这天,他召集文武百官训话,先分析了一番天下三分的可能性,然后说:“嗟乎,孔子言‘五十而知天命’,我如今算是知道了。吾意已决:最近一年之中,暂时放弃南下统一中国的霸业,全力回转,着力于整个北方和关中地区的经营。今铜雀台成,理当设宴庆贺。席间大家当开诚布公,共商北地经营大略!”
  那铜雀台临于漳河之畔,高台两侧各筑一台,左为玉龙台,右为金凤台,虽不及中央的铜雀台巍峨耸立,却也各高十余丈。从玉龙台到铜雀台,从金凤台到铜雀台,俱有一桥相连。二桥相通,千门万户,金碧交辉。
  曹操头戴嵌玉金冠,身穿绿锦罗袍,玉带珠履,凭高而坐。文武百官均设座于旁侧。
  酒宴开始后,先是一班艳姬的轻歌软舞;接着,是一众武士的狼争虎斗。场上兵马之声、鼓乐之声并起,席间则水陆并陈。文官武将轮次把盏,觥筹交错,百般莫绝。  
第二十五章 曹操盛宴铜雀台(3)  
  此时,曹操第三子曹植从座中站起,高声进言道:“年前父相令曹植造台,今台既成,岂可无诗?植现有《铜雀台赋》一篇,念诵以为敬贺。”乃诵读道:
  从明后以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
  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
  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厥乎太清。
  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
  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
  立双台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
  挟二桥于东南兮,若长空之带动。
  俯皇都之宏丽兮,瞰云霞之浮动。
  欣群才之来萃兮,协飞熊之吉梦。
  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
  天云垣其既立兮,家愿得乎双呈。
  扬仁化于宇宙兮,尽肃恭于上京。
  惟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
  休矣!美矣!惠泽远扬。
  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
  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辉光。
  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君寿于东皇。
  御龙旗以遨游兮,回鸾驾而周章。
  恩化及乎四海兮,嘉物阜而民康。
  愿斯台之永固兮,乐终古而未央!
  诵毕,举座一片叹赏之声。曹操也微露笑意,对曹植说了几句鼓励的话,温勉有加。原来曹操在五子中最为喜爱的便是曹植。曹冲既殁,他的爱心对曹植就更为集中了。曹植性颇敏慧,文辞清越,就是过分好酒,放诞任性。而曹操长子曹丕虽不如曹植多才艺,却为人沉稳。
  想到曹植赋中的一些妙句,曹操也不由得技痒起来。耳热之际,他便也想作一首《铜雀台诗》。但刚一念及,便即放弃。他看了看正在饮酒作乐的百官,站起身来,说道:
  “适才舞姬献色,武士贡力,温艳、威勇足矣。在座诸公,无一不是饱学之士,登此高台,占此形胜,岂可无佳章妙辞,以纪一时之盛?”
  众人一听,便纷纷应命。一时间,有王朗、钟繇、王粲、陈琳等进献诗章。曹操含笑读毕,见诗章中多有歌颂自己功德齐天、合当受命之意,便道:
  “诸公的佳作,过誉之处实在太多。我本是一个愚陋之人,当初见天下大乱,就筑精舍于谯县以东五十里处,打算春夏读书,秋冬狩猎,等到天下清平了,再出来混个一官半职,哪有什么大志可言?只因时势之故,被征为典军校尉,这才敢对国家之事稍存一点图报之意,而至多,也不过想死后能在墓石上刻下‘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罢了。及自讨董卓、剿黄巾,除袁术、破吕布,灭袁绍、定刘表,平了天下,才迫于时势,打起统一中国的雄心。其实,孙权、刘备未破,我又怎敢说平定天下?现在我位至宰相,人臣之位已极,又更敢何求,更敢受何等之命?然而,天下如果没有我,不知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有人见我权重一时,就见疑,认为我将篡位称帝,虽是人之常情,但确实大大错了。我常常为孔子称周文王之至德而耿耿于心。但想要我在大功未成之际便身退,却显然不行:我一朝解退兵权,害我的人还会少吗?而我一死,社稷势将毁矣!因此,才不得不居此虚名而处实祸之地,个中滋味,岂是外人轻易能够测知的?”
  此时鼓乐已止,众官鸦雀无声,铜雀台上,就只曹操一人的声音回荡着,远远传了开去。这一会,连曹操自己都被这番话所感动了。他心中暗想:攻成之后,我会称帝还会身退?若统一无望,大功不成,我守着这广大的北方,又会不会称帝?刘备、孙权是必然要称帝的,三国鼎立,北方除了我又有谁?唉,算了吧,其实就连北方,也还没有真正宁定呢。于是,他接着说道:
  “现下孙、刘联盟,各怀异心。周瑜既死,鲁肃为继;世人多言鲁肃愚钝,但我看鲁肃,却是一个大大的精明豪雄,有他在,孙、刘之结盟暂时不会破裂,要破裂,也在刘备休养之后,取益州刘璋之时。而刘备既踞荆州之要,也不可能一时就取西川。我军则屯合肥,与孙、刘相峙,鼎立之势,近无巨变。”
  “然则汉中张鲁、关中马腾,一个自立为王,一个心向刘备,却是我之心腹大患。现在孙、刘意在西川,又受我合肥之军牵制,此时不取汉中、关中、更待何时?待我取了两地,孙、刘必大悔。此为我军事方面的安排,不知诸公意下如何?”
  众官此际对曹操已是一片钦服,高士满坐,却无一人说“不”。只见一人闪出坐来,道:“末将近闻并州太原人商曜聚集道徒,在武都栖斗山蓄武,有造反之意,愿率兵渡河,一举平之!”
  曹操一看,正是他一向厚爱的心腹猛将夏侯渊。夏侯渊勇猛忠诚,又富于计谋,在曹操的有意培植下,其指挥作战的能力,已胜于其兄夏侯惇不少。
  当下曹操大喜,道:“正合吾意。另可使对并州地理位置烂熟于胸的徐晃,同你共平商曜。”
  徐晃立即出列领命。
  曹操接着刚才的话头,又说道:
  “除了军事方面,尚有许多大事要做,第一个,便是要大量的招纳人才,求致贤人。”
  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册,又道:“我本来欲随时应景,作一《铜雀台诗》,但念及天下,诗兴又不在此台了。昨天,思及国家新定,急需大量贤人相佐,便草拟了一个‘招贤令’。今日大宴,本不宜读此令,但大事岂可拘小节。况且,我在此令中反复强调,对有大才者,即使他有甚至是德行上的过错,只要能出谋划策或带兵打仗,就不能拘节,当委以重任。”说到此,将册子交予身边的荀攸,“请荀攸先生为我布告。”
  荀攸神情肃穆,双手接过,朗朗而诵。其大意云:
  自古受命中兴之君王,没有不依赖贤人、君子来和他共治天下的。这些贤人也大多是出于闾巷之间、贫陋之屋。若不努力寻找,而想靠运气碰碰看,是不可能的。如今天下未定,正是求才若渴的时刻。
  从前有个贤人叫孟公绰,他在做赵、魏等大国的宰相时,表现优异,但如果叫他去做滕、薛等小国的国君则势必会弄得一团糟。就是说,任用人才最重要的在于看清他的适任性。如果只重视一个人的清廉虚名,那么,齐桓公就得不到管仲,更难以成为天下的霸主。  
第二十五章 曹操盛宴铜雀台(4)  
  因此,目下我最关心的是,有没有像姜太公一般,怀着“美玉”般的高才,却闲得没事干,坐在渭水边上钓鱼的人?或者有没有像辅佐汉高祖的陈平那样,落魄得靠盗用兄嫂的钱过活,却没有人能知晓他的才华的人?你们大家辅助我,我们共治国,是不是应该竭力觅寻人才,并注意他们的适任性,使我能得而用之呢?
  要知道,有行之士,未必进取;而进取之士,未必有行。陈平这种人便称不上笃行,苏秦更不能算是有信之士,但陈平助汉高祖建立了不朽基业,苏秦为六国相,同时还助了弱小的燕国。由此可知,真正的人才自有他的缺点,我们就万不可因其缺点就“偏德”而废其才。负责人才举荐的官员,应深深体会我的心意,使有才之士不被遗漏,国家的大政得以有效地推行。
  昔日伊挚、傅说二人,均出身于贱人,管仲则本是齐桓公的仇人;但他们得到重用后,国家就因而兴盛起来了;萧何、曹参二人,只是地方上的小吏,韩信、陈平更是“污名播于天下”,有不少人在公开场合也耻笑他们,可他们却终能助汉高祖建成大业,名传千古。
  吴起是有名的权欲过盛的将领,靠杀死自己的妻子来博取上司的信任,以散钱财来寻求一官半职,甚至连母亲去世都不去奔丧,像他这样的人,不可不谓至恶了,何谈德行呢?但当他在魏国为将时,凶猛的秦兵却不敢东向;而他在楚国为相时,韩国、赵国、魏国更不敢有南征的企望,可见这位全无德行的人,对国家又是何其重要啊!
  以武将而言,德行的用途似乎不大,重要的是他能否果敢地不顾危险,临敌力战。文俗之吏,高才异质,凡是堪当守国重任的,甚至于有污名的,被大家耻笑的,或被指责为不仁不孝,却能够有治国用兵之术的奇才,都是我所急需的,希望大家不要因为偏见而有所废置。
  ……
  众人听毕,一齐起身,纷纷说道:“虽伊尹、周公,不及丞相远矣!”
  曹操也站起身来,与百官连饮数杯,笑道:
  “今日欢宴宣令,世所罕有,我觉得也该为之一庆。可呼所蓄官妓来,咱们今日共谋一醉,并祝夏侯渊、徐晃二将军旗开得胜!”
  一时间,欢声如雷。众人直饮到天黑,又点上火烛继续痛饮。许多将官拥着妖娆百状的官妓,沉醉不已,直到天明,方才散去。
  这一天,是曹操赤壁兵败后心气最盛的一天。
  一四九转眼间,到了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
  却说并州太原人商曜聚兵占据了太原。这商曜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他自幼好道术,成人后避尘嚣,隐居于武都栖斗山。据说,他的母亲生他前一夜,梦一颗凶星坠于屋后,以为大不吉;醒而告其夫,其夫亦感惊惧不已。适时有一道人,高髻横鬓,鹅步而过,商父急忙延请于家中,具告梦境。道人当场起了一课,道:“此子以凡人心而窃居星位,理当遭贬。如果他成人后能不为凡间名利、金钱、酒色所迷,则自有归天之日;反之,则必死于非命。”言讫而去。
  当天晚上,商母诞下一子。商父因念其为下界凶星,故取“曜”字,为其在人间的名字。
  这商曜从小就不同一般的孩童,他既不爱哭闹,又不喜玩乐,只爱静卧或静坐,不出声响,到四岁上,他才开始呀呀学语。其父母见状,果觉有异。然而一旦会了人言却又极尽机巧,无人能与之辩。眼见他一天天长大,生怕他被凡间杂事所迷,不到十岁,就把他送到了太原以东的一个小郡的村庄里,交由商曜的叔父抚养。
  叔父名叫商由基,是一个远近闻名的粗鲁屠夫,力大无穷,最善虐待子女。商曜来后,备受折磨,成天只是重活粗食,既无书卷可阅,也无温饱可觅。一晃过了五年。有一天,由基令商曜赴太原,交送十付牛睾丸,十五付羊睾丸给太原大户解某。
  这是商曜五年来第一次重回太原。五年中,他忍气吞声,每日里但有空闲,就静坐行气,虽然饮食疏松,却也颇有筋骨;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兀自生得骨节粗大,隐隐然有伟仪。
  其时商曜进得城来,只见街衢纵横,万户千门,双眼顿觉迷乱。好不容易东问西询,找到了解某府上。只见一个解府家人,生得短脸矮鼻,横耳竖眉,差一点就不成个人形;见商曜走来,出声喝道:“兀那少年,你在这里东探西望,找缝寻眼,必然有个缘由,还不从实说来!”
  商曜拱手道:“我是贵府解公厨内召来的,今交送十付牛睾丸,十五付羊睾丸而来。”
  家人听了一笑:“原来是商屠的徒儿。”一边用眼睛斜着瞟了一眼商曜背上所负的竹筐,“可随我到厨房来。”
  商曜跟随家人,进了解府。这解府堂庑高大,门户众多。家人带他拣右边的甬道而去。
  尚未到厨房,就听一个娇媚的女声嘻嘻而笑道:“死妮子,莫非你想男人想得慌了,要用这吹火筒来搪塞么?只怕火越吹越大了……”  
第二十五章 曹操盛宴铜雀台(5)  
  商曜脸一红,脚步微滞。但家人已一步跨了过去,也只得厚颜跟了进去。只见两个浑身锦绣的艳婢俏生生地站在房中,一个满脸羞红,手持一根工巧的吹火筒,正欲作丢弃状;另一个则以手叉腰,眉目含春,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商曜顿觉眼前一亮,随即脸又转红。
  原来,这解大户是桓帝时宠臣解都的舅亲之后。其人倚权仗势,飞扬跋扈,无恶不作。他在家中广纳妻妾,犹好房中之乐。举家上下,淫风为炽,上至本人,下至奴婢,皆染其习。近年解某渐感体力不支,遂听取庸医之嘱,聚食动物睾丸,以补其虚。太原城中,但有牛羊犬马而货市者,纷纷被其购罄。不得已,又到附近小郡搜索。
  此外,解某御女无数,却无子嗣。某一日与管家言及,怆然泪下。管家献计道:“何不选一俊勇童男,与新夫人交接,令其诞子?”
  解某道:“也可。不过我定要将那小子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方消我恨。只是,何处去找这么一个俊勇童男?”
  管家说:“我有一邻人,其家有一子,实为怪异,生得俊逸若仙,百般伶俐。只因说传为星曜下凡,四岁方能语,一鸣却又惊人。现其父母送他至叔父商屠处抚养,想来已经成人,若赚得他来,为主人延嗣,到时候得一天子在家,岂非美事?”
  解某大喜,问道:“何不即行?”
  管家笑答:“此子名叫商曜,其叔父商由基正是一个屠子。俟时叫由基遣商曜送来牛羊睾丸,即行留宿,何难之有?”
  解某掌大笑:“真天凑其缘也!”
  可怜商曜毫不知情,只道交送完毕,即可回转。而这两个艳婢中,其中一个,名芝兰,性淫佚,与府中众男有私。不日前,她无意中听主人与新纳的小妾说,要借异种天界童男,为其在小妾腹中植子。又听得那童男乃屠户商由基之养子,便暗中留心。
  这一天,她正与另一婢女来厨中吩咐主人午膳食单,免不了要调笑一番;乍见商曜进来,不觉吃了一惊:只觉这少年眉目间隐蕴英气,布衣下暗蓄元精,果然是个人中之仙。顿时,一双妙目含情脉脉地盯住了他,吟吟而笑。而商曜的脸则红红白白,手足俱无措处。
  家人见状,“嘿”地笑了一声,说:“怎么啦,猫儿又见了腥啦?但谁是猫儿谁是腥呢?”他伸手帮商曜取下背上负的筐,“嗨,好小子,你一人身上怎么能有这么多睾丸!”
  商曜脸又红起来:“不敢。那是叔父让我送来府上的牛羊……睾丸。”
  芝兰“扑哧”一笑,腰肢微动,走到了商曜身前,放低声音,曼声曼气地说道:“凡俗之人,怎么可能知道公子的神仙之体?”言毕,回过头来,手一挥,“主管令我带商公子入见,谁也不得多言!”
  于是商曜魂不守舍地跟随芝兰到了一间屋子,只见里面锦缎横陈,香气馥郁,陈设精致,原来是芝兰的闺房。一进屋,芝兰就关上门,回身将商曜一把抱住,只吓得商曜心跳如蚤,却又欲拒不能。
  这厢芝兰却如获至宝,沉醉片刻后,低声说:“公子不知,我家主人因无嗣之忧,欲强令公子借其新妇而为其播种,事成之后,即要杀君。今我爱你神仙体貌,欲与君奔走。我有一亲戚,现居武都,若君有意,何不弃了屠刀,共赴武都,过那神仙日子?”
  商曜正初次尝到美女在怀的滋味,兀自反应未过,此际却又突然听得此言,不由大吃一惊:“此话当真?”
  芝兰将柔软的身子朝他贴过来:“我冒死为君,何敢虚言?只恨我浮浪一生,却在今天一见你面,意收心敛了……”
  商曜本是个聪慧至极的人,只是美色当前,见所未见,不觉有些约束不住三魂六魄。而今灵台复清,又想起近日打坐,总预感有重大事情发生,顿时了悟。他鼓足勇气,抱了抱怀中的芝兰,说:“我们当即便走。”
  芝兰连忙收拾起诸多细软,金银首饰装了一大包,然后胡乱撒了一个谎,与商曜故作从容的离了解府。看门的家人见芝兰竟与商曜一道离去,上前戏问道:
  “难道以芝兰之香,要与肉腥之臭作成一双么?”
  芝兰回首一笑:“‘腥字去肉,何来其臭’!谅你这等凡俗之人,也难知商公子星君富贵的好处!”言罢,与商曜大摇大摆而去。
  只可怜那解府管家,此时正与主人的第四个小妾偷欢正浓。待得夜间闻报,芝兰与商曜遁走,急连夜差人至商屠处捉拿,空手而归,倒挨了借种不成的解某一顿臭骂,被罚三月之内不近女色。
  一五○商曜弃家随芝兰到了武都,径投芝兰亲戚家居住。家中只有芝兰姨父、姨母二老。不多日,二老见芝兰眉目间颇有媚荡之气,而商曜似又像个无行少年,每日里只是关在房中翻天覆地干其好事,便欲赶走二人。芝兰测知其意,便想毒死二老。一日,云雨之中,听见二老在门外唾骂不止,不觉败兴。乃咬牙切齿道:“老姨们只会啰唣,若郎也有肝胆,何不下毒使其死,你我则可日日尽欢了。”
  商曜连日来为房中之乐迷醉,神志已失,不假思索道:“你的计谋更甚于我,此事就由你办吧。”
  几天后,芝兰便将二老毒死,对外只谎称二老俱患恶疾,相染而殁。
  于是,两个男女犹如脱缰之野马,竟日淫戏。只叹好景不长,芝兰以蒲柳之质,怎敌得过商曜星君之命?不到半年,就纵欲而死了。
  芝兰死后,商曜又待另寻一女。一日适市,见一眇目道人,麻衣木屐,正行街间。两人三目相交,那眇目道人冷笑一声,唱道:
  色字头上一把刀,
  不断人头斩人腰。
  屠牛屠羊不得止,
  厨内犹作赤壁烧。
  汉中关中俱无意,
  吴越西蜀堪可饶。
  若把色刀作屠刀,
  饮血太原笑曹操!
  歌罢,飘然而逝。
  商曜立于街间,听得呆了。他也不去人群中寻那道人,只是如木鸡般定在那里。当街而过的一些人见状俱惊,少停,围观者甚众。良久,商曜才仰面向天,向南目注天心深处,似有所得;而后大吐三口鲜血,拨开人墙,绝尘而去。  
第二十五章 曹操盛宴铜雀台(6)  
  几年之后,天下形势果如眇目道人所预言,刘、孙、曹三国鼎立的局面已初见端倪。此时的商曜已是一个聚众数万人的道教将军了。自从他弃世进入武都以西的栖斗山隐居,一气便静思了两年。他已完全明白了自己注定惨烈的境地:一心里想要修仙得道、独善其身,却又同时难以抗拒尘世万象的诱惑;现重要的是,他也不允许自己真的独善其身。他深知自己浩大的抱负难以实现,便不自觉地以自甘堕落的方式来消解。然而,天下已定,自己的醒悟业已太晚。于今,也只有以一身而试天地大法了。
  于是,他开始开坛设帐,广收门徒。最先,信者甚少,乃作诸多法术,又行医治人,方得众人敬慕,闻风来投之人挨肩接臂、连踵叠履。门徒中有得其意者三人:韩贯,武都人,性忠诚,有大力,万夫莫挡;李阿晓,天水人,富计谋,善使双股剑;秦天,太原人,面貌俊朗,勇猛过人,能于万人中取大将首级。三人并会使商曜所授之法术。一时盛大,令汉中以道教为崇的张鲁寝食不宁。
  一五一张鲁是沛国丰县人氏,他的祖上为著名的道士张陵。张陵在西川鹄鸣山中造作道书以布道,人皆敬之。张陵死后,他的儿子张衡续行其道,百姓之中只要有愿意跟随的,就发助五斗米,世称“五斗米教”。张衡死后,又传给张鲁。张鲁在汉中自号“师君”,把前来学道的称为“仙卒”,为首的叫做“祭酒”,大首领则呼为“治头大祭酒”。张鲁行教主要以诚信为宗旨,不许教民行欺诈之事。如教民有病,即设坛令病人处于一间静室之中,反省自己平素犯下的过错,然后出室,在大首领面前当众承认,再请“奸令祭酒”为自己向道教之神祈祷,经过一系列繁冗的手续,病就好了。这种情形下,病人自己得献出五斗米,以为敬谢。此外,张鲁还大量修筑“义舍”,在其中存满饭米、柴火和肉食,过路之人,少吃及饱无妨,多取过度者就早晚要受上天的诛杀。在他管辖的境内,只要有犯法的,都宽恕三次;但事不过三,不改者必施严刑。在他的地盘中,并无官长之设,一切事务都是祭酒说了算,如此雄踞汉中有三十年。朝廷因为汉中地方太远,不便起兵征讨,便胡乱封张鲁为镇南中郎将,领汉中太守,以为安抚,防其闹事。张鲁得封,倒也心满意足。然而,现在孙、刘、曹三军俱盛,汉中之地,早晚要受骚扰,而眼皮底下,如今突然又钻出个商曜来,聚众行教,与自己一般无二,怎不令张鲁心惊?
  建安十一年初的一天,张鲁召开祭酒会议,商讨收归商曜于已有的可能性。谋士阎圃说道:“师君连日来为商曜的异峰突起而担忧,其实,我现下就有一计来解忧。”
  张鲁素知阎圃多计,连忙问:“有何妙计?”
  阎圃道:“商曜有一个得力的门徒,唤做李阿晓,与我有同乡之谊。现在他身为商曜的谋士,必然为其师多方作想。我意择一个黄道吉日,亲赴栖斗山,密说阿晓,向他说明立于汉中又不受师君的召抚,必然陷于孤立的道理,晓之以利,明之以理,动之以情,并武力相威,不怕他不劝谕其师,前来归顺师君。”
  张鲁喜称:“真是妙计!我看明天就是个吉日可以出行。”
  翌日,阎圃率轻骑三、五人,望栖斗山迤逦而来。早有商曜的探子报上山来。李阿晓与商曜相视一笑,说:“故人远来,意在吾师,待我与之周旋!”
  当下独去接着阎圃。阎圃先叙阔别,然后单刀直入,说道:“我听人说商曜先生近年崛起于此山,你也归附于他,还以为他颇有真实本领。然而,观察了一年,却发现令师并无创见,只是尾随张君师作鹦鹉之态罢了。既有其形,何不并有其心,直接归顺师君,来个小川汇于大海,神形俱备呢?如果坚持依栖斗山之险,成异峰突起的做作,则刚金易折,此《易》理,兄不会不明白。今天下三分之势已日趋明显,我汉中要地,已临三贼同窥之危。当此之急,如果令师投顺师君,则汉中力强,何惧外患?你我有同乡之谊,此情此理,若不说个明白,阎圃于心难安啊!”
  李阿晓听他说完,脸露微笑,说道:“阎兄所言并非无理,只是太不了解吾师。在他眼中,天下英雄之中,并无令师君其人。刘备懦弱,而拥有文如孔明、武如关张之助;孙权貌似有雄略,实则平庸,据天险而守父兄所遗基业,只可守业而无力创业;唯魏侯曹操,不像刘、孙之辈,而有不忍见三分天下的雄心。此人才是吾师心中的英雄人物。而吾师欲与之争斗者,亦唯曹操而已。只是吾师以星君之尊落入凡尘,早年为色欲所误,了悟之时,天下大势已定,才有现在这种异峰突起之孤立局面。如果硬要让谁归顺谁,阎兄勿怒,依吾师看来,不是我们归顺你们,而应是你们顺我们。一旦阎兄说动令师君来投,吾师必如虎添翼,可与孙、刘、曹犄为四足之势!敢问令师君是否有以第四只足鼎立于天下的胆识?!”
  阎圃越听越惊,待到李阿晓言及“四足鼎立”一言时,不由暗叹:商曜啊商曜,真疯道人也!难道他已有取我汉中之心了吗?因而问道:“兄之所言,确是宏论,令弟有茅塞顿开之感。只是令师既有此大志,何故至今隐忍不发?”
  李阿晓笑而不答。良久,才说:“吾师既无意于令师君之汉中,也无意于马腾之关中;这一点,阎兄可放心。孙、刘也自等他去盘踞。吾师之意,只在曹操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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