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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业(免费典藏版)

_24 魏斐德(清)
也许正是由于皇帝在那些场合对明代肥大的饰有滚边的朝服的默认,陈名夏才做出了下面这种举动.这甚至还可能有更深刻的赎罪的心理动机,即对于自已折节归降,背明事清的负疚感.不管他有什么理由,回想起来,陈名夏的如下举动显得极为冒失.1654年4月17日的前几天,陈名夏与自己的对手宁完我打了一次交道,向这位八旗旧臣建议,为使天下太平,清廷应复明朝衣冠,包括留发阔袖.宁完我马上向皇帝揭露了陈名夏的计划.①
名夏曾谓臣曰,要天下太平,只依我一两事,立就太平.臣问何事,名夏推帽摩其首云,只须留头发、复衣冠、天下即太平矣.臣笑曰,天下太平不太平,不专在剃头不剃头.崇祯年间并未剃头,因何至于亡国,为治之要惟在法度严明,使官吏有廉耻,乡绅不害人,兵马众强,民心悦服,天下自致太平.名夏曰:此言虽然,只留头发复衣冠是第一要紧事.②
陈名夏的建议至多也只能说是出于一种根本错误的估计.自顺治亲政以来,恢复明朝政治体制的趋势愈见明显,但如果陈名夏是想以此促进这一趋势,那么它的直接效果恰好相反.宁完我是较早提议改制的主要汉人臣僚,1631年,他提出依仿明制,使行政制度化.但甚至连他此刻也已经确信,清廷可能已经过于汉化了,这正在消蚀着它的武力.③所以陈名夏所谈似乎意在进一步破坏国朝武力.他提议人们重新穿戴的明朝衣冠只适宜于衙门官吏,而不适宜于军事征服者.正如宁完我向皇帝解释的:"我国臣民之众,不敌明朝1/10,而能统一天下者,以衣服便于骑射,士马精强故也.今名夏欲宽衣博带,变清为明,是计弱我国也."④
宁完我除了声称陈名夏蓄意削弱国朝武力外,还指责他"结党怀奸":
臣思陈名夏屡蒙皇上赦宥擢用,眷顾优隆,即宜洗心易行,效忠于我朝.孰意性生奸回,习成矫诈,痛恨我朝剃发,鄙陋我国衣冠.蛊惑故绅,号召南党,布假局以行私,藏祸心而倡乱.①
宁完我的弹章还列举了这位大学士及其亲属所犯的八大罪状,这些详细的指控集中起来,构成了对17世纪中国政治腐败的生动写照.
首先,宁完我将陈名夏父子描写成残忍邪恶之人,受到家乡溧阳士民怨恨,不得不全家避居江宁,占据了江宁国公花园.国公花园系无主产业,依例应属官产.由于陈名夏官高势大,地方官谁也不敢报告花园被占之事.②
第二,陈名夏家中窝藏了一名逃犯.故明吏部尚书吴昌时之女被江宁各司执讯,陈家下令由他们保释她,地方官不敢拒绝.③
第三,陈名夏的儿子陈掖臣是一方恶霸.他坐大轿,列棍扇,横行江宁城中,掣肘各官,干涉总督衙门,敲诈人民钱财.当地人民张贴无名怨揭斥责他,上写"名夏不忠不孝,纵子肆虐".然而,虽然他的行径如此受公众谴责,成克巩也有所论说,皇上却一无所知."何无一疏入告?"宁完我问道,接着又补充说:"其党众可想见矣!"④
第四,陈名夏本人升擢官吏不公,例如特别明显的就是在陈名夏任吏部尚书的时候,很快地提拔了他的契交赵延先.⑤此事曾受到御史郭一鹗弹劾,刘正宗也同意郭一鹗的意见.但这两人的弹劾并没有对陈名夏造成什么影响,而陈名夏在选任翰林官员中继续专权如故.①
第五,陈名夏一直庇护他的姻亲史儒纲.史儒纲乃溧阳世家子弟,富有房产.他在浙江任道台时,利用职权占夺他人家产.②当浙江巡抚萧起无闻知此事审讯史儒纲时,陈名夏多方活动,庇护儒纲,使此案多年迁延不结,并任意批准要求重审的上诉,甚至攻击巡抚萧起元无能.③
第六,御史魏象枢为陈名夏姻亲,在陈名夏任吏部尚书时,魏象枢主持都察院吏科.④自然,魏象枢不是别人,就是那个建议恢复大计考课制度的官员.这种考课制度把很大的独立权力交给了吏部尚书和吏科给事中,而陈名夏与魏象枢正分别处于这两个职位上.这样,就等于由这两位姻亲掌握了中高级官员晋升手续的全过程.但是,宁完我进一步说,陈名夏受劾的罪名并不在此,而在于魏象枢因误参他人而被降级调用后,陈名夏辄自票拟吏部奏本说魏象枢事属"疏忽",于是仅仅对他罚俸六个月,免去了降级调用的处罚.⑤
第七,陈名夏常常利用职权图谋私利,无非是无耻地营建自己的巢穴:
探花张天植告假回南,名夏助路费银百两,天植于伊妻子处还本利五百两,名夏不知,以为骗己,故言天植得罪于我,所以外转.及还银信到,见天植又曰:还汝翰林可也.天植系臣门生,知之颇悉.昨见冯铨等荐举十二人疏内,列有天植姓名.①
宁完我补充道,这样,"名夏之营私巧计莫可端倪矣".②
最后,陈名夏在好几个不同场合作弊私抹票拟公簿,甚至更改书稿.例如,为减轻魏象枢的责罚,他甚至在受到成克巩和冯铨反对之后还是抹掉了票拟书稿中的某些文句,更改了皇帝的旨意.还有一次,他在内院票拟公簿上抹去了总共114个字,这些文件是内院臣僚在票拟底草书写完毕后签名用的.不知陈名夏为何作弊,但他肯定是把自己牵连到某些丑闻中的一些资料——照宁完我后来暗示的,也许甚至是牵连到李三案的资料抹去了.1654年3月22日,顺治皇帝命大学士草拟一份有关朋党的谕旨,陈名夏拿到了宁完我所拟的已被通过的稿文,在发下的票红中擅自抹去了有关明朝衰亡与言官们隐讳不言有关等字句.皇帝旨谕于是被陈名夏歪曲篡改,这真是大逆之举.正如成克巩评论陈名夏删去这些字句一事时所说:"好条画龙,被人挖去眼睛矣."③
宁完我在其弹劾的概括部份,强调了陈名夏结党营私,对国朝有无穷之危害.奸党一成,必弃理道.因为官员们将不得不纳贿而引人.奸党一旦得势,就莫可破矣.因此在宁完我看来,奸人结党,将危害国朝凭天命而得到的一切.④他身忝满官之列,虽衰老无用,却不忍看到这一结局.在十分令人感动的结论中,宁完我对顺治皇帝说:
臣又窃自思念,壮年孟浪,疏慵贪博,辜负先帝,一废十年.①皇上定鼎燕京,始得随入禁地,仰睹天颜,矩趋公署,株守臣职者,又复十年于此.十年间忍性缄口,不复作狂吠之犬,然而愚直性生,每遇事而勃发.李应试、潘文学向非臣言复擒,早已免脱矣.臣虽不敢行埋轮补牍之事,若夫附党营私,以图目前富贵,臣宁死不为也.②业已自怜孤踪,赉志俟没,不意皇上不以臣为衰老无用,录入满官之列,已出望外.又圣寿之日,更余之时,同内大臣召入深宫,亲赐御酒,臣接杯承恩之际,不禁哽咽欲泪.今又命随大臣议政,臣非土木,敢不尽心力以图报效.但臣不熟满语,老病孤孑,望皇上俯赐矜怜,则余生之年,皆捐糜之日也.臣痛思人臣贪酷犯科,国家癣疥之疾,不足忧也,惟怀奸结党,阴谋潜移,祸关宗社,患莫大焉.陈名夏奸乱日甚,党局日成,人鉴张煊而莫敢声言,臣舍残躯以报答圣主.伏乞皇上将臣本发大臣确审具奏,法断施行,则奸党除而国家治安矣.③
宁完我以他特有的天生辩才,警告皇帝在政治上结党营私的危险.他颇有历史预见地声称,现在是本朝历史上的一个关键时刻.如果皇帝再次宽宥陈名夏,或者将他对陈名夏的弹劾误解为一种私人妒忌的表示,那么国朝将重蹈明末历史的覆辙.内廷将支配外廷;个人偏袒将取代公正的政治判断;即使纯粹为了明哲保身,其他臣僚们也将不得不去步长于结党营私的陈名夏的后尘.
第十二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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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明朝正式的皇冠实际上是一顶边缘缀有成串珍珠的黑色方顶帽.黄仁宇:《万历十五年》,第6页.
③萧一山:《清代通史》第一卷,第388页.
④谈迁:《北游录》,第389页.这时的朝服兼有汉、金、元三代的特色.同上书,第351页.在不同的臣民面前穿着不同的服装,对顺治皇帝来说肯定已经很习惯了.为了有利于对蒙古人的统治,他十分乐意别人把他当作一尊菩萨.1653年他接受了达赖喇嘛送他的一块金牌,上面称他为"天神".但这完全是为皇帝君临蒙古人和藏人专用的.顺治并不向汉人提及他被尊为佛的事情.大卫·M·法夸尔:《大清帝国统治中作为菩萨的皇帝》,第8、21—25页.
①李元度:《国朝先正事略》第二卷,第10页.
②《世祖实录》第八十二卷,第1—2页,1654年4月17日奏章.参见《东华录》顺治十一第五卷,第4—6页.
③李元度:《国朝先正事略》第二卷,第9页.
④《世祖实录》第八十二卷,第2页.虽说宁完我作出这种严正的指责,是为了使满洲贵族支持他个人对陈名夏进行报复,但他也并不怎么掩饰他们个人之间的不和:"名夏礼臣虽恭,而恶臣甚深.此同官所共见闻者也".同上.
①《世祖实录》第八十二卷,第1—2页.
②同上书第八十二卷,第3页.园产价值10万金,江宁各上司公捐银3000两,代为纳价.
③《世祖实录》第八十二卷,第3页.
④同上.宁完我建议逮捕陈掖臣及其家人长班,严加拷讯.据说陈掖臣被捕时,有田900顷,银700两.谈迁:《北游录》,第391页.
⑤张其昀编:《清史》,第3788页,赵延先作赵企先.
①《世祖实录》第八十二卷,第4页.
②此人姓朱,史儒纲说他是明朝宗室.
③《世祖实录》第八十二卷,第4—5页.
④宁完我特别指出魏象枢是陈名夏的姻亲.但据《清史·魏象枢传》载,他不过是陈名夏岳父牛射斗的一个好友.张其昀编:《清史》,第3897页.
⑤《世祖实录》第八十二卷,第5—6页.
①《世祖实录》第八十二卷,第5页.正是在这份名册中列有吴伟业的名字.因此当吴伟业抵达北京时,陈名夏已遭弹劾.于是,也许是出于明哲保身,吴伟业听任别人将自己的名字与陈名夏的政敌冯铨的名字联系起来.孙克宽:《吴梅村北行前后诗》,第6—7页.
②《世祖实录》第八十二卷,第5页.
③同上书第八十二卷,第7页.以前对陈名夏的弹劾见第5—6页.
④当时几乎所有的人都一致同意,党争是使王朝衰落的主要原因.王夫之《读通鉴论》对于这种陈旧的史学观点做了最生动的阐述,见104—105页.
①关于宁完我在1635年被贬黜,见张其昀编:《清史》,第3666—3667页.
②宁完我明显地暗示陈名夏为了掩饰自己与李三的串通,篡改了票拟公簿.宁完我则是公开受到李三案牵连的人.
③《世祖实录》第八十二卷,第7—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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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节 对陈名夏的最后审判(第十三章顺治朝)
次日中午,当皇帝读完了宁完我的论疏后,亲自讯问了陈名夏.陈名夏以其惯有的态度,拒不承认有任何过错.陈名夏的辩白清楚有力,以致他确信皇帝已经满意了,宁完我对他的论劾会像以前别人提出的那些弹章一样落空.这次讯问后,顺治召各大臣集于内院,而没有告诉陈名夏为何遍召诸臣.诸臣一到,顺治就亲临内院,令侍臣朗读宁完我章疏.陈名夏不等顺治说明此案和他对它的看法,就立即再次对宁完我的弹劾逐条反驳.他不待裁决就企图先发制人之举,激怒了皇帝.皇帝立即扣留陈名夏,然后命九卿集于左阙门.诸臣环坐,陈名夏被迫下跪相对.随即,宁完我向部院大臣宣读弹劾奏疏,并带来陈名夏的班役二人、苍头二人作证.这次廷讯结束时,陈名夏被正式拘禁,关在宫内.①
第二天,即4月19日,又有两名官员被捕.一是张天植,他曾馈送陈名夏白银500两,得以荐为翰林院编修;一是王崇简,他与陈名夏为同年进士,由陈名夏举任高官.这两人都被押在宫里,次日与陈名夏一起被带到午门听讯.皇帝登午门楼,设榻高坐相临.在一开始时,审讯并未按皇帝所计划的那样进行.刑科右给事中刘余谟认为陈名夏的申辩在理,皇帝便命令他说明理由,并多少是为了威胁他住嘴,把他召到了楼上.但刘余谟喋喋不休,以致顺治皇帝为之龙颜大怒,下令将其革职,审讯才得以继续进行.在4月20日的审讯中,有几位受此案牵连的官员被宣布无罪.陈泰证实魏象枢与陈名夏没有任何像宁完我所说的那种关系,对他的论劾被驳回了.①王崇简也被宣布无罪,不久又授为内院学士.很凑巧,他的儿子王熙也正在内院供职.王熙后来出任了大学士.②张天植承认曾贷银于陈名夏,证实了宁完我对陈名夏的指劾,也在当天被释放.但陈名夏仍在继续接受宁完我和刘正宗对他的详细指劾.虽然他坦白地承认曾提倡恢复明朝发式衣冠,但拒不承认有罪,力图反驳每一条对他的指劾.尽管如此,那天审讯后他仍被吏部正式拘留,暂时监禁在吏部藤花厅.翌日,4月21日,他的父亲和儿子也被正式起诉.③
在其后的10天中,吏部进行了仔细调查,与诸部衙门合议,商讨对陈名夏的指劾.吏部认为陈名夏有罪,对他的指劾基本属实,因此建议将其斩首,籍没家产,把他的妻子没为奴婢,流放盛京.1654年4月27日,郑亲王济尔哈朗在宫内召集议政王大臣会议.会议批准吏部谳议,建议立即将陈名夏斩首.④顺治赞成所议陈名夏之罪,甚至处死他,但是,想到他的大学士会像李三一样在北京百姓面前身首异处,皇帝感到不安:
陈名夏所犯之罪实大,理应处斩.但念久任近密,不忍肆之于市,著处绞,妻子家产免分散为奴,余依议.⑤
于是立即派使者去藤花厅带陈名夏.当使者来到藤花厅,陈名夏问他们是否要带铁索,他们回答说不要,陈名夏知道不妙,当走出吏部时,他向一位朋友大声喊道:"我色竟不动也."在去宫中的路上,他与另一官员的班役简短谈了几句,好像他认为一切都很好似的.他面露自信的微笑,被押进宣武门.这是宫外的人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陈名夏.据说一进宫墙内他就被直接带到午门内的灵官寺.在那儿向他宣读了议政王大臣会议的判决和皇帝的恩典.他一言没发.刽子手立即用一根打了结的弓弦套住他的脖颈,陈名夏被绞死了,终年54岁.①
谈迁当时住在北京城,他是一周之后才听到陈名夏的死讯的.前几天晚上,他正好在读陈名夏的诗集《石云居集》,这是陈名夏出仕多尔衮政权的第二年付梓刊行的.谈迁在那天的日记中简洁地写到:
癸卯,《石云居集》阅竟.是日,闻陈百史末命.存则人,亡则书,岂是之谓耶.②
后来有一天,谈迁散步到宣武门,好奇地想看一眼幽禁陈名夏的那个厅室,但他迷了路,没能找到它.③
陈名夏并没有受到所有的人的哀悼.谈迁本人在他死后说他"性锐",然"肮脏",好为名高.也许,对陈名夏最友好的公开评价还是出自顺治之口,顺治好像从未能消除对陈名夏矛盾的心情.那年冬天,在游览南海子时,冯铨向皇帝评论起这位死者,颇有贬意.皇帝沉默片刻,然后十分低沉地说:"陈名夏终好."此后冯铨再也不提陈名夏了.④
第十三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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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谈迁:《北游录》,第389页.
①陈泰竟然作证说魏象枢从未见过陈名夏的岳父牛射斗.张其昀编:《清史》,第3897页.
②王崇简后于1658年任礼部尚书,1661年致仕.
③谈迁:《北游录》,第389—390页;《世祖实录》第八十二卷,第9页;张其昀编:《清史》,第3788页.
④《世祖实录》第八十二卷,第13页.
⑤《世祖实录》第八十二卷,第14页.陈名夏之子陈掖臣被押到北京,杖四十,流满洲.谈迁:《北游录》,第391页.
①谈迁:《北游录》,第390页;查慎行:《人海记》卷上,第2页.恒慕义说陈名夏死时50岁,我采用了谈迁的说法.谈迁还提到,三天之后,清廷允许陈名夏亲人认领他的遗体,得到了薄葬.
②谈迁:《北游录》,第57页."百史"是陈名夏的字.
③谈迁:《北游录》,第57页.谈迁的日记称那个厅室为"溧阳"之杜邮.溧阳是陈名夏的家乡,谈迁没有直呼陈名夏的名字.
④同上书,第39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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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zhuanzhi危机的一种解决形式
导言
窃见两年来,新法如秋荼凝脂,县令如乳虎,隶卒如狾犬,书生以逋赋笞辱,都成常事.某实不忍以父母遗躯受县卒挤曳,入讼庭,俛酷吏,luoti(被禁止)受杖,乃愤而出此,为纾祸计耳.
邵长青:《青门录稿》.转引自孟森:《心史丛刊》第一集"奏销案".
陈名夏恐怕并不是满族统治的殉难者.确切地说,在当时公众心目中,他恐怕倒应该算是一个精明的投机家:在短短的10年时间里,他先后侍奉过崇祯皇帝、李自成、多尔衮和顺治皇帝.然而,许多人把他的被处死看作是对朝廷中南人的一个打击.顺治皇帝试图避免给人以这种印象.同时,唯一被清洗的陈名夏的挚友,是推荐他出任尚书的孙承泽.孙承泽于1654年被弹劾免职.①在陈名夏被判决后即受到惩处的其他官员,则是皇帝的"言事官".顺治皇帝痛切地谴责他们未能及早报告在政府中出现的这个明显的朋党.有八名御史被降职或调离原任,其中包括赵开心和魏象枢.①因此,他们之所以受处罚,并非是由于与"南党"有什么瓜葛,而是因为未能尽到其作为皇帝"耳目"的职责.而且,似乎是为了进一步表明他并不歧视南人,就在陈名夏被缢死的那一天,皇帝赐谥号给几位江南士大夫,这几位士大夫是在1644年崇祯自尽时,以死尽忠的.②
导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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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孙承泽接着撰写了一本关于北京建筑的部帙巨大的学术著作,以及另外一些著名的艺术作品.《清史列传》第七十九卷,第47页;恒慕义:《清代名人传略》,第669—670页.当时,曾重建了水利管理制度的兵部尚书王永吉也被免职,罢大学士.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与陈名夏有什么来往,而是因在兵部一桩被认定的受贿事件被皇帝谴责而愤愤不平,故降品五级,补总督仓场.他以自己特殊的才力,又重新建立了粮仓制度,命令全国各省巡抚将其辖区内所有粮仓储量编集成册.此后,每年修订两次,上报户部.这样,王永吉就为康熙年间出色的赈济制度奠定了基础.1679年,诏令官吏庶民捐献粮食,仓库储粮大增.1655年,王永吉复加大学士,除吏部尚书.1659年卒.《贰臣传》第五卷;恒慕义:《清代名人传略》,第43—46页.关于仓场制度,见陆廉敬:《清代的社仓》,第43—46页;薛应旗:《浙江通志》第七十七卷,第8—9页.
①《世祖实录》第八十二卷,第9页.顺治皇帝认为,朝廷御史对陈名夏的罪行是知道的,或是应该知道,因此他们有负皇恩.次年,他对各省按察使也失去了信任.有位吏员上书控告按察使顾仁受贿,控告书是在这位吏员自杀身死后才收到的.吕元骢:《清初(1644—1660)的御史、摄政王与皇帝》,第93页.
②《世祖实录》第八十二卷,第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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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南明海军的威胁(第十四章zhuanzhi危机的一种解决形式)
皇帝不想使人们把处死陈名夏归因于对南人的非难,也许是因为他希望在内院保持一种必要的平衡,以及因为,即便到了此时,江南的军事形势还是使得顺治必须谨慎地继续打开南方士大夫投靠满清的大门.海军将领张名振虽在1651年一度受挫,但又重新组织了海军力量,再次在江南煽动起义,而他自己则威胁着要从海上发动进攻.③同时,清廷惊恐地发现,在江南无锡附近,至少出现了两起独立的反叛密谋.当地的复明分子与鲁王及永历皇帝的南明政权进行秘密联系,后者在云贵地区,处于孙可望的保护之下.①
早在1650年,孙可望派密使前来与住在无锡附近的前明尚书贺王盛联络,带来了贺王盛以前的一个老师给他的信,此人当时正在东南与复明分子在一起.贺王盛说服了他的一个朋友眭本,与他一起到永历政权那儿去.眭本与贺王盛同属一个文学党社.不过这位朋友只走到了长沙.该年年底,两人带着孙可望以及永历皇帝的札书一起回到江南.约一年后,贺王盛悄悄地与鲁王政权的张名振军队接上了头,并开始计划在陆地发动一场起义,以配合海上的进攻.②
第二群江南复明分子也开始在平一统和饶经这两个人的领导下聚集起来.用饶经自己的话来说:
缘清兵至,毁某室庐,杀某家四人,某迁无锡,行医为生.一人名江之龙者来,曰吕之选家中住一人名平一统,有胆略,得永
历帝一将印,募人起事.某曾晤之,求告札数道.一日,某等造访一统,一统曰某等须待其一行取告札来,再行联络.一年后,一统携告札返.①
当从遥远的南方带着永历政权的消息而来时,平一统肯定激起了人们对他的极大敬畏之情.1649年夏天,他来到吕之选家,由江之龙将他介绍给吕之选.平一统在吕之选家住了五个月,就在这一时期内,他在自己周围聚集了一批在感情上仍忠于明王朝的无锡人.吕之选后来告诉官府说,平一统在屋子里行合祭之礼,拜崇祯像,为他的死去而痛哭流涕.②同时,平一统还收到了南明政权的许多空名告札.这些告札又提高了他在另外那些人,譬如饶经心目中的地位.当复明分子夺得政权后,他就可以凭此来委派其他追随者摄任地方官之职了.对于像饶经这样敢于冒险的本地人来说,它们既是巨大权力的来源,又是巨大危险的渊薮.饶经受可能高升的机会的诱惑,接受了一份告札,(因为随着密谋活动不断扩大,平一统不得不回到复明政权地区,去领取更多的告札.因此饶经接受的那份告札必定盖有一颗真正明政权的印信.)但饶经接受告札后,却因此大为泄气了."某思之,某当受一告札.然其时某不知何以自救.缘平一统道欲带人马南下也."③
与1645年至1647年间的复明活动相比较,无锡复明分子的范围是极有限的.根据其中一个成员董焕奎(此人从饶和平那里接受了永历政权的一个按察使告札)的说法,在1651年至1652年间,总共有15个人被授予了秘密的明政权告札.1653年初,即农历三月份,密谋者终于得知起事的时机已经来到.从南方来了一道谕旨,任命饶经为总兵,于是这群人开始全体到无锡郊外的青山寺聚集开会.①
不管从南面来的命令是否是直接由张名振发出的,青山寺聚会后不久,复明政权的海军就对舟山岛发动了一场新的进攻.在1653年的春季及夏季,张名振的军队又一次进攻了江南沿海,击败清朝在崇明岛的驻军,沿黄浦江一直打到上海的静安寺.②同时,海盗、匪徒团伙在苏松地区到处出现,这也鼓励了当地的复明分子.他们开始准备自己的起义.③
复明分子在1653年下半年发动了起义,时值海盗、匪徒大规模进攻州县府治之际.他们果真也被清朝的地方官,例如苏松知府李正华,看作是一起匪徒的暴动.④但是,要把他们镇压下去颇不容易.在他们进攻上海时,地方官领着居民向城隍祷告,祈求城隍保佑他们不受这伙杀人越货的盗匪的屠杀.⑤不过,进攻终于被逐渐击退了,个别密谋分子例如吴鼎,被抓了起来.经逐一审讯,清政府得知了另外一些密谋者的姓名,更多的人被捕获了."某知吴明烈入狱,乃大恐,以其必牵连于某也."饶经后来告诉官府说,"某遂于青山寺将所有书信、告札一并焚毁".①
但这时已经晚了,饶经与另外一些复明分子一起被捕,贺王盛也未能逃脱.经过审讯,宣布褫夺他们的功名,将他们开刀问斩.他们的妻小被赐给功臣为奴,财产被没收,父祖兄弟子孙被流放到关东.1654年5月28日,江南总督马国柱向清廷报告说,叛乱已经平息了.②
关于新近复明分子在江南起事的详尽奏报,于1654年6月9日送到顺治皇帝手中.恰巧在此前后,清廷也得知了张名振的海军在郑成功支持下,发起了新的进攻.③皇帝从江南巡抚在当年夏末进呈的一道奏章中了解到,尽管张名振起先曾被陈锦击败,但他又设法组织了一支令人生畏的海军力量,有舰船1000艘,水兵2万.巡抚周国佐还报告说,为抵挡张名振沿长江进犯而布置在南京的守军,绝不是这支久经沙场的劲旅的对手.南京的1.46万名防军沿岸分散布置在各江防据点,虽然他们是善战的步卒,擅长陆战,对于水战却毫无经验.而且,南京水军只有194艘装备简陋的沙船、1950名人员混杂的水兵.①
第一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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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郭松义:《江南地主阶级与清初中央集权的矛盾及其发展和变化》,第132页.
①1651年吴三桂进兵四川时,张献忠的三个义子李定国、刘文秀、孙可望率残部到了云贵.起初,孙可望遣使永历朝廷,求封亲王,永历君臣以其非明宗室,未予同意.然而到了1651年,南明皇帝受到进攻南宁清军的巨大压力,不得不到贵阳寻求孙可望的庇护.这位以前的反贼于是尽杀永历朝中反对自己的大臣,自封为王.1652—1656年间,永历皇帝在孙可望的控制下,在贵州西南的安隆建立了朝廷,而实际上是个阶下囚.亮父:《岭南历史人物丛谈》,第116—119页;斯特鲁弗:《传统中国社会中史学的作用》,第25—26页;《南明》,第73—75、86—88、116—119页.有些历史学家认为,孙可望囚禁永历皇帝,是原由张献忠领导的农民起义军成了南明主要抵抗力量的证据,尤其是在南明末期.顾诚指出:孙可望首先要求与南明联合抗清,而他封王的请求只是前述动机的一个附带事件,因此他提出,大西军并不是一支复明军,而是仍旧忠于张献忠事业的军队.孙可望及其部下仍以帝号称张献忠:太祖高皇帝.在与永历政权联合时期,大西军仍为大西政权修史,并编写"太祖本纪".顾诚:《论清初社会矛盾》,第153—154页.
②贺王盛与眭本的供词,见两江总督马国柱奏章.据马国柱所奏,贺王盛为明朝进士,其父为明市政使.《南明史料》,第375—377页.
①饶经供词,见马国柱奏章,《南明史料》,第377页.
②《南明史料》,第380页.
③饶经供词,见《南明史料》,第377页.应注意这毕竟是对清朝政府的一份供词,故饶经可能企图使审讯者相信,他只是由于疏忽而被卷入的,平一统骗他参与了密谋.
①董焕奎的供词,见马国柱奏章,《南明史料》,第379—380页.如果密谋者得知了南明军队在1652年下半年的进展,最初可能会大受鼓舞.当时李定国重新攻占湖南南部,再次夺取贵州,在广西击败了清朝大军.与此同时,刘文秀挡住了吴三桂的南进之路,除川北之外,几乎占领了整个四川.1653至1654年间,为控制广东、广西和湖南,双方展开了拉锯战,哪一方都未能取得决定性的优势.斯特鲁弗:《传统中国社会中史学的作用》,第26页;《南明》,第117页.
②《大清一统志》第七十六卷;褚华:《沪城备考》第一卷.张名振曾三次攻入长江口:1653年5月,1654年4月及5月.其部曾切断了大运河漕运,并在金沙岛誓师复明.斯特鲁弗:《南明》,第140页.
③黄之隽等:《江南通志》第一一四卷,第15页.
④同上.
⑤褚华:《沪城备考》第六卷.
①饶经供词,见前引《南明史料》,第379页.
②《南明史料》,第375—376页.
③朱子素:《嘉定屠城纪略》,第380页;郭松义:《江南地主阶级与清初中央集权的矛盾及其发展和变化》,第132页.顺治皇帝企图使郑成功投降,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虽然郑成功(他曾是钱谦益的学生)拒绝了其父郑芝龙要他向清廷投降(像他自己一样)的请求,不过清政府与这位海盗之间的信使交往,已形成一项协议,同意由郑成功完全控制福建的漳、泉和广东的潮、惠四州.但顺治皇帝坚持郑成功必须剃发蓄辫,为郑成功所拒绝.巴克士:《郑芝龙的兴衰》,第438—439页;凯斯勒:《康熙与清朝统治的巩固》,第40页;斯特鲁弗:《南明》,第138—141页;《心理与历史上的郑成功》,第7页.据荷兰人说,郑成功的不少兵卒,因不堪忍受他严格的纪律而投降了清朝.见巴达维亚议会1653年5月26日给总督弗伯格的急件,录于坎贝尔:《荷兰统治下的台湾》,第459—460页.
①《南明史料》,第273—274页.这些关于江南受到威胁的奏报,恰巧与来自遥远南方广东的求援急报同时到达.1654年初春,李定国进攻广州与雷州;5、6月份,其部又攻罗定、阳春.稍后,此年10月,李定国包围了广州城,在广州城外建立了他的省政府,同时切断了城内驻防的尚可喜军队的所有给养供应.李定国明确地希望郑成功能够前来参战,但未能如愿.相反,从南京开来了一支由朱玛喇统率的清朝援军,李定国4万士卒被击溃.1655年3月,他被逐出广西的高州.斯特鲁弗:《影响珠江三角洲地区的南明大事概要》,第26—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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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顺治皇帝的南人臣僚(第十四章zhuanzhi危机的一种解决形式)
由于有着这样一支强大的军事力量威胁着南京,以及在江南地区有着这样可怕的反叛迹象,顺治皇帝对于汉军旗人及北人进一步攻击陈名夏南人同僚所可能产生的后果,必定感到担心.那些汉军旗人及北人曾协助顺治除掉了陈名夏.因此,宁完我在弹劾陈名夏后,又递呈了一份毫不留情地斥责"南党"的奏章,向皇帝报告了41个官员的姓名,说他们由于籍贯相同,一起参预了密谋,但福临置之不问,并命令宁完我再也不要提起此事.②同时,皇帝引人注目地决定对国内最有声望的一名江南士大夫,江南武进的吕宫表示特殊的、甚至可以说是象征性的恩宠.1647年清廷大试,吕宫中了状元.作为此年的第一名进士,他的声望无与伦比.然而身为南人,他与陈名夏过从甚密.陈名夏被处死后,另一著名的士大夫王士祯指责吕宫是陈名夏的所谓"南党"的一员.现在,顺治皇帝不仅驳回了这些指责,而且进一步褒扬吕宫为贤臣,并在此后两年里,屡加赏赐,以示皇帝对这位来自江南的杰出忠臣的殊恩.①
顺治选中吕宫来颁施恩典,不仅仅因为他是江南人,还因为他是"新"汉人官员之一:在本朝进士及弟,因此既非在明朝科举及第者,亦非"贰臣"②.王崇简的儿子王熙也同样受到了褒奖.因为与吕宫一样,王熙于1647年进士及第,并于1658年被选中负责皇帝重新任命组建的翰林院.③在清除了陈名夏之后,顺治皇帝转而倚重的,就是这些"新人",以图抑制旧南方士大夫的影响,尤其是那些在明朝科举及第者.尽管宁完我竭力想在陈名夏及孙承泽之外,把对南党的清洗范围,扩大到另外的著名南人官员,例如陈之遴和吴伟业,但他们继续在内院任职.④1654年8月16日,顺治皇帝批准了一份新的内国史院、内秘书院、内宏文院任命名单.这份名单包括了一批在新朝科举及第的、同时精通满汉文字的南人,为首的则是两位重要的年轻汉军旗人,进士丁思孔、范承谟.⑤此后两年内,由于不少旧臣被调出,内三院的这些年轻汉官就在清政府中逐渐取得了越来越大的发言权.①事实上到了1656年,甚至内三院的五品低级官员都有了直接向皇帝上奏的权力.②
这并不是说顺治一下子就不再倚重汉人高级官员,或者立即停止委派明朝进士出任高官了.③刘正宗,这位自陈名夏死后最得宠的大臣,也是明朝的进士.刘正宗是山东人,于1652年初任学士,1653年继陈名夏为吏部尚书,1654至1660年间,一直任大学士.尽管在1657年有人严辞弹劾刘正宗背公徇私,尽管得知他的兄弟接受了郑成功的任命,顺治皇帝还是一直让他担任这一要职.①顺治也继续重用那些在为清廷效力时表现出才干的前明能臣.这类官员中最突出的也许就是周亮工了.周亮工是南京人,著名的校书家、诗人和书画鉴赏家,1640年进士及第,1643年曾任山东潍县知县,当时正值阿巴泰前来进攻,他竭力抵御.李自成攻占北京时,周亮工正在北京任御史,但他设法逃到了南京.他拒绝臣事于福王,于1645年投向多铎,授两淮盐运使.接着,自1647至1654年间,任福建巡抚,镇压反叛者和复明分子,战功卓著.1654年,福临遂将他调到北京,任左副都御史.虽然周亮工作为京城大官的经历是短暂的,但他仍是这一时期内顺治皇帝赏识南方士人才能的又一个例子.②
尽管如此,年轻的臣僚们仍不停地对像周亮工、陈之遴等旧南人归附者表示不满,批评他们腐朽的作风和懒散的官僚习气.①1656年4月13日,御史王士祯②再次将仕于两朝与风节衰落联系起来,上章指责大学士陈之遴举止不端.不久,另一位御史焦聪睿对他提出了严重得多的指责,说他与另一位"贰臣",礼部尚书胡世安暗地搞阴谋.另有官员干脆提议说政府中的南人太多了,应设法减少.顺治以其事出无据,将这些指责全部驳回.他再次肯定他的信条:关键是每个官员现在的表现,而不是政治或地域集团过去的行为.他说:"朝廷立贤无方."③
然而,就在这些指责提出不久,顺治皇帝对陈之遴以及其他仍居高位的旧江南士人的态度,开始有所变化.这也许部分是由于南明海军的攻势暂时缓解.在郑成功的支持下,海军将领张名振于1655年重新夺回舟山岛,并控制了浙江的台州城.①在1655年下半年,张名振从这一基地出发,加紧了对沿海一线的袭击.在他发动袭击的同时,其他独立结伙的海盗、匪徒的活动也活跃起来,例如由沈国清率领的浙江埭头山的军队.然而在1656年初,清军击败了沈国清人马,并抓获一个人,巡抚周国佐认出此人就是张名振的儿子张文魁.这一发现使得江浙的清朝官员兴奋不已,以为拿张名振的儿子做人质,就能够说服这位海军将领投降.于是周国佐请求兵部暂缓处死张文魁,并开始设法与张名振联系.不料江浙总兵、总督马鸣珮却说,据战俘的供词,张名振看来已在这一年的早些时候在舟山去世了.这些战俘是最近在沿海抓获后被送到南京审讯的.②马鸣珮奏道:"招降之论,遂成空言."兵部自己经过一番简单的调查,证实了张名振的死讯,就于1656年4月下旬下令将张文魁处死,枭首示众,"以示国法".③处死张文魁当然并不标志着南明海军这一特殊威胁的消失,因为张名振的海军继续由其副将张煌言率领.不过,当那长期在江南海岸来回骚扰袭击的臭名昭著的海盗顾三也于1656年秋天被抓获处死后,顺治皇帝与他的海防官员们显然大大松了一口气.①
不管来自海上攻击的威胁暂时缓和,是否也意味着顺治不必再为疏远东南重要士大夫而不安,在1656年后,皇帝确实开始转而反对他以前曾庇护过的许多"贰臣"了.他现在支持对贰臣们新发动的一次大规模弹劾.在此后的18个月里,接连地,薛所蕴被罚金,龚鼎孳被停职,方大猷锒铛入狱.②而且在1657年,来自江南的一批主要臣僚,包括大学士王永吉,都受到了一宗重大科场作弊案件的牵连.就许多人看来,这一案件证实了东南士人与腐朽和自吹自擂有关.③喜欢道德说教的臣僚们,例如杨雍建,用科场作弊案来作为道德衰败的明证.此时甚至在顺治的心目中,也开始把这种衰败与明朝的遗臣、江南士人集团与社会堕落、经学的式微联系起来了.④都御史魏裔介倡议建立一种新型的道德秩序,他于1658年5月上章指责大学士陈之遴的腐化行为,这一次弹劾得到了顺治的赞同.①他不仅把陈之遴及其家人作为政治流放犯放逐西北,而且使浙江信奉天主教的主要归附者们为之惊恐万状.他逮捕了他们的保护人巡抚佟国器,并将其发配.因为佟国器一再拖延放逐陈之遴在海宁家乡的年迈的母亲.②
第一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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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谈迁:《北游录》,第391页.
①张其昀编:《清史》,第3733页;恒慕义:《清代名人传略》,第550—551页.不过吕元骢《翰林院》第99—100页对此事解释有误.
②当时的人已经注意到下一代江南士人参加科举考试的意愿(他们中有许多是复明分子的子弟).陈确(1604—1677)的子弟也参加了科举,他记道:"甲申之后,吾辈出身求试者盖寡,然子裔皆渐就试焉".戴名世(1653—1713)亦云:"自明室颠亡,东南旧作宦者多以节气,不愿出仕矣.然其家室子弟仍以学为业,求科举功名如旧,多不以为耻."均见何冠彪:《论明遗民子弟的出仕》,第23页.
③恒慕义:《清代名人传略》,第819页.彭之凤(1658年湖南进士)是另一个出身南方的"新人",他在这几年参加清政府,仕途显赫.李桓编:《国朝耆献类征》第五十卷,第33页.
④吴伟业于是仍任祭酒,纂修《圣训》,并校订《孝经》.直至1657年,因母丧返回江南.实际上他可能是受到了这一年的科场案的牵连.吴伟业:《吴诗集览》辛卷,第2页;恒慕义:《清代名人传略》,第882—883页.关于科闱案,见福格尔译:《顺治年间的山东》第二部,第20页.
⑤谈迁:《北游录》,第372页.丁思孔之父丁文盛于1622年降清.见张其昀编:《清史》,第3744—3745页.范承谟是范文程的次子.在清廷准许旗人参加科举之前,他任御前侍卫.范承谟:《范忠贞公全集》,第15—16页;薛应旗:《浙江通志》第一二一卷,第3页.御前侍卫总共由570名满、蒙、汉军官组成,守卫紫禁城城门及大内的宫殿.史景迁:《曹寅和康熙皇帝》,第49页.清初,半数的翰林院庶吉士被选来学习满文,以便为皇帝翻译文件.中选者一般年轻英俊,嗓音悦耳.所有这些特长有助于他们迅速学会满文,易于与皇帝及其他大臣相处.这班学生如此的仪表堂堂,也就意味着他们一旦完成学业,常常会被选来在礼仪庆典中担任司仪.吕元骢:《翰林院》,第66—67页.
①1655年秋,总共有18位官员被调出内院,升官一级.查慎行:《人海记》第一卷,第46页.在这一时期,洪承畴之子洪士钦也于1655年中进士二甲,进入官场.因洪士钦已为旗人数年,谙熟满洲法规,顺治下令直接授以知县或主事.洪士钦后来便授官主事.《明清史料》第一册,第551页,引自李光涛《洪承畴背明始末》,第248页.
②冈本跻:《过渡时期南方中国官员的政治和道德危机》,第5页.顺治特别倚重浙江籍的"新人"来主持科举.1657年,诸省25员提督学政官中,有10员是浙江人,都是于1649、1652及1655年中进士及第的.法式善:《清秘述闻》.1644至1795年间所任命的189名翰林院高级官员中,有148名(78%)是浙江或江南人氏.相比于中国其他地区,这两地书院林立,熟师众多,最具备培训学生科举考试本领的条件.吕元骢:《翰林院》,第15页.
③这也不是说顺治皇帝不再倚重其满族的支持者了.与鳌拜摄政时的说法相反,当时顺治十分关心满人的地位.例如在1654至1655年间,许多人抱怨对窝藏逃人者的刑罚过重.1655年4月,皇帝为这些法律条文做辩护,认为必须维持这些条文,否则满人就会失去奴仆."若然,谁将为我等之奴?我等将何以处?满人之艰辛谁人问之?"凯斯勒:《康熙与清统治的巩固》,第16—17页;参见杨学琛:《关于清初的"逃人法"》,第46—49页.
①张其昀编:《清史》,第3789页;赵尔巽:《清史稿》第二五一卷,第6页.刘正宗之弟名叫刘正学,尽管曾经服事于郑成功,但由于刘正宗之故,他仍被委派在清军中供职.另一兄弟刘芳名,官至总兵.与陈名夏一样,因伪造顺治遗诏一事而特别受到谴责的刘正宗,反映了某些明朝后期宫廷的任人挟私的陋习.奥克斯南:《马背上的统治》,第55页;《鳌拜摄政时期的政策与制度》,第268—269页;《鳌拜摄政时期的政策与朋党》,第18页.顺治去世的18个月前,都御史魏裔介上章弹劾刘正宗和张缙彦.1660年7月7日,魏裔介提醒皇帝注意张缙彦为刘正宗一部诗集所作序言中的一个辞语.其词曰"将明之才",也可理解为"辅佐明朝之才",故刘正宗被夺去大学士之职,籍没了一半家产,张缙彦终身流放宁古塔.汤姆·费席尔:《忠明态度与文字狱》,第6—7页;《贰臣传》第八卷.
②1655年,闽浙总督以周亮工贪酷,对之加以弹劾.周亮工被遣送回福建受审.当郑成功进攻时,他正在福州狱中.值此危急之际,他被暂时释放出来,负责城防.然而此后又被召回北京,继续受审.1661年康熙登基大赦时,他仍在狱中.后继任江南江安粮道.1669年,他再次被劾贪贿,次年大赦时被释放.两年后他死了.《贰臣传》第二十卷;恒慕义:《清代名人传略》,第173—174页.与钱谦益一样,周亮工以其保护了前明遗民,特别是保护了成为清初南京诸大师的那几位艺术家,为自己的降清做辩护.由明朝遗民、诗人、画家龚贤于1669年所撰的一篇碑文暗示说,遗民们对周亮工保护了他以前在复社的朋友们十分赞赏.龚贤是周亮工的邻居.杰罗姆·西尔伯格德:《龚贤的绘画和诗歌》,第564页.
①魏裔介一直是他认为承明而来的颓废之风最积极的批评者之一.1654年10月25日,他上奏道:"今自明季以来,风俗颓靡,僭越无度,浮屠盛行,礼乐崩坏.臣数年来在都门见隶卒倡优之徒,服色艳丽;负贩市侩之伍,舆马赫奕;庶人之妻,珠玉炫耀.虽经禁约,全不遵行.丧事之家,尽耗资财,以供焚毁."《兼济堂文集》第一卷,第25页.魏裔介为天主教徒,这当然是秘密的.他攻击佛寺的腐朽现象,力主恢复创立明朝的洪武皇帝的严法,禁止僧人外出,不许庶民舍子入寺,等等.他抨击的主要观点是:中国社会已变得四分五裂了,未能齐心一致.人们醉心于追求私利,传统的制度衰落了.例如乡约制:"乡约六谕之教为虚文,千百中无一人奉行者,欲民之不困于财而兴于礼让也得乎?"因此需要进行一次正规化的大改革,恢复这些礼仪,约束人们对私利的追求,重新组织社会,复归务农之本,以最终达到安邦治民的目的."凡一以道同风,使民务于孝悌力田,而国家收富强之用."同上书第一卷,第26页.
②王士祯(1656年河南进士)是另一位"新人",他既是康熙朝的一个主要大臣,又是当时最著名的诗人之一.1659年,他任扬州巡检期间,结识了江苏许多重要的诗人,包括钱谦益与冒襄.恒慕义:《清代名人传略》,第831—832页.
③1656年4月18日诏敕,谢国桢:《明清之际党社运动考》,第120页引.关于御史对陈之遴的弹章,见冈本跻:《政治和道德危机》,第101页.从"京债"一事,便可在某种程度上窥见降清的南方汉人地位之脆弱.稍后,思想家朱之瑜对"京债"做过描述.1657—1658年间,在复明分子将从海上发起一场进攻之前,朱之瑜曾到江南沿海去搜集情报.根据他的报告说,当一位降清者需要寻求政治上的保护时,他就竭力寻找一个重要的旗人大臣,付给他一笔钱财.而且,这并不是一次性的付款,而是每年都得支付一次,甚至那降清者离京去地方任职后,也是这样.朱之瑜指出:这意味着就像渔人用鸬鹚捕鱼一样,旗人大臣可以利用汉官来"渔民".也就是说,高级满官通过这种方式,以降清官员为代理人,间接地从百姓头上征敛了一种附加税.朱之瑜:《朱舜水文选》,第57页.关于朱之瑜的南方之行,见欧内斯特·W·克莱门特:《17世纪日本水户的中国难民》.如果皇帝了解"京债"的话,他就又有了一个理由撇开降清的汉人,而任用"新人"了.
①1648—1649年间,郑成功占领了大陆上毗邻澳门、金门的那片土地,1650年,占领潮州地区.1652年,他围攻漳州数月,并袭击了清军在福建的基地.他在表面上尽忠于永历政权,却又让鲁王居住于厦门、金门,从1652年直至1662年鲁王去世.1653年,鲁王封他为漳国公.斯特鲁弗:《传统中国社会中史学的作用》,第27—28页;庄延龄:《满洲的海战》,第276—278页.
②据恒慕义:《清代名人传略》,第47页.他卒于1656年1月24日.
③《南明史料》,第453—458页.
①褚华:《沪城备考》,第1—6页.然而再往南一点,清朝水军的运气就不那么好了.郑成功与清廷之间的谈判破裂后,满清于1655年命宗室济度率领一支远征军讨伐郑成功.是年10月,济度抵达福建.七个月后,即1656年5月9日,他率兵船袭击金门.一场风暴阻止了这场战斗,清军的舰船几乎全军覆没.斯特鲁弗:《南明》,第144—145页.
②冈本跻:《政治和道德危机》,第104页.
③中央官员的子弟可以在北京参加会试(举人),而不必回到家乡去.1657年,8名京官子弟的贡生贿赂了14名京城的主考官.其中有1名贡生是大学士王永吉的侄子.这一丑闻被揭发出来后,礼部与吏部的官员进而对在南京举行的江南会试也产生了怀疑.调查结果表明,南京的会试并没有大的违法行为.但应试者一知道考试的结果要被仔细核查,就纷纷匆忙地离开了南京.就众人看来,这似乎正证明了他们做贼心虚.因此当他们的船只沿着大运河航行时,苏州、常熟的士人尾随着他们,叫喊辱骂.这样,在南京考得蛮不错的贡生们,就不得不再考了一次.郭松义:《江南地主阶级与清初中央集权的矛盾及其发展和变化》,第133页;米勒:《派系斗争与清朝的政治整合》,第66页;何柄棣:《中华帝国中的进身之阶》,第191—192页;孟森:《心史丛刊》,第33—35页.
④杨雍建就是在1660年力主严禁党社的那位御史,故小野和子认为,这场朝议与早些时候的科场丑闻有直接联系.小野和子:《清初的思想控制》,第342—343页.
①同时,杨雍建坚持认为官员的德行比才干重要.他建议任命孝行卓著者为知县或县丞.吕元骢:《清初中国的腐化现象》,第51页.
②郑天挺:《探微集》,第99页;冈本跻:《政治和道德危机》,第101—102页;《清初的御史、摄政和皇帝》,第94—95页;恒慕义:《清代名人传略》,第663、793页;吕元骢:《清初中国的腐化现象》,第36页.在对南方文人小团体及官员们对它们的庇护行为进行打击的同时,清朝政府又竭力阻止士人与天主教传道士接触,这并不仅仅是一种巧合.坚持正统观念的人,他们都是那个时代的政治清教徒,将天主教和佛教二者与缙绅阶级的堕落联系了起来.张履祥(1611—1674)在其《劝学》中写道:"近来士大夫多以僧侣为师.江南士人至今妻妾称徒于僧侣之门.自灾乱以来,钱粮甚乏,人虽不能堪,然僧侣聚以布道之处,日见寺观之建."张履祥把佛教信仰描述成一种彻头彻尾的狂热,它已使江南人士中邪入迷了.对天主教的虔诚也是一样,它在杭州广为传播,外国传教士(他们起初是以数学家的身份出现的)已使人们抛弃了对祖先的祭典与儒家的礼仪.对张履祥来说,这不仅是政治上的,而且是文化上的叛逆行为.官员们既背叛了君主,也背叛了他们的道德职责.他们"为夷人所化".张履祥:《重订杨园先生全集》第二十七卷,第12页.清廷在阻止儒生与基督教传教士的接触方面,做得很成功.他们把天主教徒从缙绅们的学友变成了皇帝的顾问.正如杰内所指出的那样:"在满族人统治下,基督教神父们就不再像利玛窦一样,有机会参加哲学问题的讨论了.但在另一方面,北京的传教士很快就成了帝国中最重要人物的密友……而在明朝,他们却无法接近皇帝."谢和耐:《16世纪末至17世纪中叶的中国哲学与基督教》,第14页.参见泽克这一重要的观点:"在保守的士人眼中,中国基督教徒的活动,至多被看作是与在政治上比较活跃的士绅文学党社的同类物;若从最消极的角度去看的话,那就等同于白莲教一类左道邪教了".埃里奇·泽克:《中国第一次反基督教运动》,第192—19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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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清廷zhuan专zhi制与满人至上(第十四章zhuanzhi危机的一种解决形式)
在陈之遴被放逐的同一年,宁完我也死了.就这样,两位最有代表性的南人"贰臣"和参预了满人登上北京皇位之活动的老一代辽东汉军旗人退出政治舞台,就成了顺治十五年的标志.当这两个在一定程度上互相对立的集团,在1658年前后同时离开高层宫廷政治活动之时,顺治明显地感到那种已丧失了实质内容的旧政治模式,可能得到恢复.陈之遴及其同伴陈名夏毕竟一直代表着一种自我追求的小集团与以正义自命的文人理想主义的特殊结合,我们可以将此与明朝后期的党争联系起来.在一定程度上说,1653—1654年间的政治危机,就集中于他们那种恢复对皇帝进行自主的、并常常是英勇的道德判断的传统的企图之上.在东林党时期,这一传统以对个人进行清议品评的方式表现出来,宁完我及辽东"旧臣"抑制了这一传统的恢复.现在,看来皇帝已有可能重建明朝zhuanzhi主义的构架,而不必冒他的臣僚结成朋党的危险了.随着陈名夏与陈之遴的下台,1658年8月13日,顺治改旧满洲内三院为内阁,正式重建独立的翰林院.①11月6日后,不再将大学士派属某院,而是附于大内中两两相对的各殿:巴哈纳与金之俊为中和殿大学士,洪承畴与胡世安为武英殿大学士,等等②.这些并非机构功能的标志,而是一种武断的指派,因为像明朝的内阁一样,新内阁真正的功能,是由各部来区分的.因此,各大学士由皇帝指派,分管指定的一个部曹的臣僚.并且,随着内阁日益成为内廷的秘书处,就像明朝的前任们一样,大学士被授权对各自负责的部门的奏章代皇帝票拟谕旨.大学士的治事权看来是恢复了.③
刚刚重建的翰林院的第一位掌院学士是王熙,他的父亲王崇简当时任吏部尚书.吏部当时正在进行官品改革,使满人与汉人的品级相对等,这样,在同一职位上的满汉官员现在有了同等的地位.①后来在1659年,王崇简出任礼部尚书,并负责组织一次特殊的科举考试,以庆贺永历皇帝已逃到缅甸的喜讯.一般说,让父子同时出任如此敏感的职位,肯定会再次唤起明朝朋党的幽灵.可是能说一口流利满语的王熙,在这一点上是将顺治所渴望的品性完善地结合起来的"新人"之一:他是这样一位翰林掌院学士,既与南方有广泛联系(其父曾帮助组织复社),精通辞章,又有清白的政治背景及满洲贵族所能接受的风度.而最重要的是:他得到皇帝的信任.②
皇帝并不仅仅倚仗于人事的变动及新的官僚机构,他需要形成一个稳固的zhuanzhi体制,由摆脱了大臣私恩、宗派影响以及下级官僚机构中士大夫之间相轻相争积习的内阁、翰林院,在最高层牢牢地控制它.很明显,甚至"新人"也开始与旧的恩师、门生关系网多少有了些联系,人际关系又开始继续产生影响.③不过,顺治显然希望通过加强他与他的阁臣的关系,以在最高层形成一种融洽信任的气氛,使臣僚可以依靠上下间的关系而不是横向的联系,为可预见的未来政治赢得一种保障,这完全是其父祖的传统.简言之,皇帝试图将一种新的政治作风加之于传统的君臣关系之上,这种关系正是形成儒家政治思想体系的关节点.这一新的施政作风是所有早期满洲统治者的特点,尤其是太宗的特点.太宗有意识地与其大臣们形成了一种独特的个人关系,它对应于作为晚明宫廷政治特点的皇帝与谋臣之间那种虽理想化,但不掺杂个人感情的关系.很自然,紫禁城宽阔的庭院和高耸的宫墙,不可能像皇太极在盛京那小别墅一样的宫殿,能使人产生同样的亲切感.因此顺治与其谋臣的亲密关系不可避免地还受到了帝室威严的制约.不过他设法对高度礼仪化的汉人朝廷中的君臣关系,添加了其独特的个人风格,这一风格在某一点上也影响了康熙甚至乾隆皇帝.①
在顺治与两名在陈名夏死后任职的德高望重的老臣党崇雅及金之俊的关系中,这一点表现得尤为明显.这两人都是年迈的"贰臣",早就准备告老还乡了.1655年,党崇雅首先引年乞休,辞去国史院大学士.顺治批准了他的请求,诏加太保兼太子太傅,赐冠服,对他说道:"卿今辞朕归籍,不能复见朕矣.抵里后,用此冠服,如见朕面."②
但当第二年金之俊上表乞罢时,顺治未予同意.正如在准许党崇雅归籍时,他强调了个人间亲密关系的重要性一样,在驳回金之俊的请求时,他也强调了人际间同样的紧密联系:
君臣之义,终始相维,尔等今后毋以引年请归为念.受朕殊恩,岂忍违朕,朕今何忍使尔告归.③
顺治又转向其他在场的臣僚说:
昨岁,金之俊病甚,朕遣人图其容.念彼己老,倘不起,不复相见,故乘其在时命工绘像,盖不胜眷恋如此!群臣亦有衰老者,岂不有归田休养之念,然经朕简用之人,欲皓首相依,不忍离也.①
面对皇帝如此深切的感情,金之俊无法请老了,就像大多数的儒生一样,他极易因天子亲召而尽忠.于是金之俊又留任高官六年,1658年,参预编修大清律;1659年,撰写并进上了明崇祯帝碑文.②
皇帝期望臣僚直言尽忠,以作为对他的恩典的报答.君臣之义,不容贰心.因为臣子对于君王的义务,是十分明确的,这超越任何其他形式的道德义务,包括激励了晚明党社运动的那种政治理想.正如1654年年初,顺治在陈名夏被捕前对洪承畴所说的那样:"六部大臣互结奸党,实为大谬.臣子之义,唯以忠义力事于君国.善善恶恶,始见其正."③
此后的清朝君主继续不断促进君臣间这种亲密的人际关系,这是围绕着儒家的方式建立的一种理智交流,而同时又严禁官僚结成党派.康熙皇帝的南书房,甚至为理想化的圣主与其儒士谋臣间的这种关系,提供了一个制度化的环境.南书房的汉人臣僚(其中许多是南人)为君主担任文化教师之职.康熙及其儿子雍正逐渐发展了一套宫禁密奏制度,以向皇帝提供可靠的情报(这些情报在顺治皇帝御史们的奏报中常被遗漏),皇帝"耳目"的地位因之大大加强了.由于互相监督阻止了官僚联盟的形成,由于君主与外廷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与某个具体的个人无关,皇帝与其各近臣之间的关系,随着清朝zhuanzhi制度的成熟而日渐成为个人的事情了(例如康熙对高士奇、雍正对田文镜等).①
顺治皇帝已经使满洲贵族服从于明朝的zhuanzhi机构:一个辅助性的监察机构专事报告吏治腐败的情况;重建都察院吏科,以对中央政府中的满洲旗政进行监审;一个内廷秘书机构,帮助皇帝制订政策,控制六部.②接着,为了防止在这些机构任职的官员以权谋私,顺治已把主要的试图恢复晚明议政之风的明朝归附者,从他的近臣中清除了出去.最后,在用1644年后科举及第的年轻士大夫,或对新政权绝对忠诚的第二代汉军旗人取代那些旧臣后,皇帝已把满洲氏族制的人际关系样式与汉族皇位世袭制合并起来,在君主与谋臣之间形成了一种亲密的关系,而同时继续坚决地制止官僚朋党的出现.
所有这些,在当时并未受到官员们的正式指责,虽然后来满洲人批评皇帝倚赖汉官,明显地贬低了议政王大臣会议的地位,而以前他却十分有效地以此来对付陈名夏.不过顺治采取的另一个他视之为同类的使皇权理性化的措施,却不是无懈可击的.1653年7月23日,就在他复置汉人大学士的两天之后,皇帝宣布了在皇城与宫城重建宦官理事机构的计划.就他看来,这一措施是为了更好地控制一向混乱无章的内廷机构.顺治在他的谕旨中宣布说:自从宦官在汉朝首次确立其在宫廷中的地位以来,擅权的现象,不胜枚举.他们涉足宫廷事务,深深介入了对军队的监督管理,为三亲六戚聚敛财富,助长腐化,任用私人,勾结劣绅,扰乱地方官的行政.皇帝指出,所有这些正是因为他们的权力是非式的,没有明确范围,以致即便是最有胆识的君主,都会觉得要阻止宦官的这些行为十分困难.50000454_0767_0①不过,他顺治将要吸取历史教训,通过建立一个正式的机构以控制宦官的权力,就能够避免这些擅权现象了:
宫禁役使,此辈势难尽革,朕酌古因时,量为设置……防禁既严,庶革前弊.②
于是,顺治利用明朝皇帝曾经采用过的十三衙门来经管宦官事务.他还对宦官事务范围做了明确的规定:(1)满洲近臣与宦官共同承担宫中使役;(2)各衙门宦官品级不得超过四品;(3)宦官为内廷官员,不得承担宫外事务,也不能离开皇城;(4)宦官不得与外人接触,包括他们自己的亲属;不得收养义子;(5)宦官不得与外官经常交往,他们的任何交通勾结,都将科以重罪.③
当时,许多官员反对这一决定,十三衙门被推迟到两年之后,即1655年7月才正式建立.④群臣的主要担心之一,就是宦官将会接管公文传递的工作.不过这很快就清楚了,皇帝有意让内务府高级官员来监督宦官,防止他们利用政治权力,非法妄为.①建立十三衙门的本意被全然误解,部分地是由于顺治死后鳌拜等辅臣伪造的遗诏,说皇上对再次允许宦官自由地主管宫廷事务表示羞愧.很明显,顺治打算将政府机构的内廷部分官僚化,并用满洲人和汉军旗人来检查宦官是否有越出他的1652年敕令严格规定之范围的行为.②譬如在1658年3月17日,当他得知宦官吴良辅受贿时,立即下诏在宫内处罚曾经是他与诸王公大臣斗争中的主要谋臣之一的吴良辅,并令吏部严惩与此案有牵连的外官.③
第二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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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张其昀编:《清史》第一卷,第60页;皮埃尔·科拉迪尼:《论清朝的内阁制度》,第417页.
②张其昀编:《清史》第一卷,第60页;《贰臣传》第八卷.
③奥克斯南:《马背上的统治》,第36页.1660年起,允许大学士替皇帝起草诏书.当然,在鳌拜摄政时期,作为对所谓的顺治皇帝亲汉人政策的反动而重建满族政治制度之举,使殿阁大学士也被内三院所取代了.我希望我所描述的顺治皇帝的亲汉人政策,比史学家们以前所认为的要温和得多.1670年,康熙重置大学士.至1690年汇编的法律颁布后,内阁遂成定制了.吴秀良:《中国的交通》,第16—17页;又见吕元骢:《翰林院》,第31页.
①张其昀编:《清史》第一卷,第60页;凯斯勒:《康熙与清朝统治的巩固》,第123页.王崇简已于1658年7月18日被任命为吏部尚书.
②顺治审阅1658年殿试试卷时,最喜欢常熟孙承恩的卷子.当他得知1657年科场案中的一位作弊者也是姓孙的常熟人时,就问王熙这两人是否有关系.王熙应诺查询.他把此事告诉了孙承恩,孙承恩是他的旧友.实际上,如果旧友提出要求,王熙是愿意将此事遮掩过去的.但孙承恩决定说老实话.王熙就向顺治报告说,这两个人实际是兄弟.顺治为孙承恩的诚实所动,擢之为状元.邓尔麟:《科举政治》,第14—15页.
③吕元骢:《朝林院》,第26—27页.
①这也是康熙亲政后的特点.1684年,他去曲阜参见孔庙,《桃花扇》的作者孔尚任为他引路.当他们站在孔子墓边时,孔尚任惊奇地想到:他竟与天子单独地在一起."吾仅一叶之草也,何能与上独处?"后来康熙问他年岁几何,是否会写诗.36岁的孔尚任承认自己学过作诗,"因跪候上旨.天颜悦怡,频命起来.霁堂陛之威严,等君臣于父子,一天之间,三问臣年,真不世之遭逢也."理查德·E·斯特拉伯格:《孔尚任与康熙皇帝》,第55—56页.
②《清史列传》第七十九卷,第41页.
③同上书第七十五卷,第5页.
①《清史列传》第七十五卷,第5页.
②《清史列传》第七十九卷,第5—6页;恒慕义:《清代名人传略》,第160—161页.金之俊最终被鳌拜等辅臣免职,因为他的儿子与侄子都被列入了1661年奏销案的名单.郭松义:《江南地主阶级与清初中央集权的矛盾及其发展和变化》,第134页.
③《清史列传》第七十九卷,第47页.
①吴秀良:《中国的交通》,第79—85页.
②除1646年制订推行的"大计"制外,顺治还于1653年规定对京城官吏每三年进行一次"京察".吕元骢:《翰林院》,第55—57页.
①皇帝已于1652年10月6日罢去55名主管财物库的宦官;同年11月2日,工部的113名宦官也被免职.郑天挺:《探微集》,第95页.
②《世祖实录》第七十六卷,第17页.
③同上.六个月后,宦官机构中又增加了第十四个衙门.郑天挺:《探微集》,第94、104—105页.
④于敏中:《国朝宫史》第一卷,第2—3页.1653年8月26日,御史图赖上章说,淫雨不止,京师大水,都与建立宦官衙门有关.他认为皇帝既然已有一群奴仆作为亲随,就不再需要宦官了.顺治驳回了这一建议,说道:"衙门虽设,全由管事满臣掌之,宦员无权."郑天挺:《探微集》,第97页.但是,顺治坚信宦官可由正规的官僚机构来控制,这却被证明是不对的.不到30年时间,康熙皇帝虽然与某些宦官交情不错,却称他们"无异于最下贱之虫蚁".他不得不因他的仆从在卫兵进屋时还高卧不起,而对他们予以训诫,到了1724年,又不得不下诏禁止穷困潦倒的旗人净身入投宦官衙门.史景迁:《曹寅与康熙皇帝》,第12—13页.
①于敏中:《国朝宫史》第一卷,第3页.十三衙门在紫禁城的西面,位于西华门内的皇城中,今明清档案馆的新建筑就在此地.虽然当时它还不像在清朝盛时那样,有庞大的机构(1662年,即顺治死后的第二年,有官402人;1722年,939人;1796年,1623人)但它在顺治朝,作为一个平衡宦官各衙门间关系的控制机构的作用,被估计过低了.普雷斯顿·M·托伯特的《清朝的内务府》,尤其是第21—30页对清代宦官衙门做了出色的研究,请参阅.
②1655年7月31日,皇帝令工部竖起一尊铁碑,碑上刻写着魏忠贤一类宦官与外廷官交结的手法,并传称日后犯者将严惩不贷.1656年4月14日,顺治还废罢了一个六个月前才置立的专掌玺印的特殊宦官机构.掌管玺印之责移交给了正式的文官.郑天挺:《探微集》,第97—98页.
③于敏中:《国朝宫史》第一卷,第3页;郑天挺:《探微集》,第98—9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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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汉军旗人的上层分子(第十四章zhuanzhi危机的一种解决形式)
皇帝委派来担任大多数中央政府高级职位并管辖十三衙门的汉军旗人,例如范承谟和丁思孔,多为第二甚至第三代清朝拥护者④,身处社会的最高层,他们的父祖早在辽东就已投靠了努尔哈赤或皇太极.这批汉官的第二、三代后裔与满洲贵族区别很少.耿仲明一家就是这种融合的突出例子.1648年,在对南明政权的作战取得了一系列胜利之后,耿仲明被封为靖南王.虽然在1649年12月30日,他被指控庇护隐匿了300逃奴的下属,自缢身死,但他的军队仍然在其子耿继茂统帅之下,继续与复明分子作战.1654年,他请求遣其两子耿精忠与耿昭忠入朝侍候皇上.顺治为加强与汉族大臣的关系,不仅恩准了这一请求,而且赐其两子子爵,并安排耿精忠娶了豪格之女,耿昭忠娶了亲王阿巴泰的孙女.因为这后一位是郡主,耿昭忠这个著名的书画鉴赏家还被授予了一个满洲贵族的世职:都勒额附.①最后,皇帝召耿继茂的第三子耿聚忠入朝.耿聚忠娶了岳乐之女,授以太子詹事.②
在稍低一点的层次中,汉军旗人的第二、三代后裔也由其父祖的陈请,入朝为官,成为皇帝忠心耿耿的仆人.一个值得注意的例子就是马雄镇,他由其父马鸣珮荐举,任工部副理事.马鸣珮出身于辽阳一个颇有名望的家族,这一家的女人于1621年集体自杀.他在皇太极麾下步入仕途,出任新设的工部启心郎.此后,如前所述,他在山西的骚乱地区平乱安民,颇建功勋.马鸣珮为户部侍郎,受户部特遣出使江南,组织漕运系统,迁户部尚书.1654年,任两江总督.①其子马镇雄隶汉军镶红旗,任职于工部,初于1656年主管在北京南部的皇家制币厂和琉璃厂,接着,像他父亲一样,任宗人府启心郎.后来,马镇雄成了清朝最著名的忠臣之一(详见下文).②
顺治好任用汉军旗人为各省督抚,这特别明显地体现了他对这些人的信任.确实,在顺治年间,汉军旗人开始变为新的心腹权要,几乎是扮演着北京的皇帝在行省亲信的角色.这部分地是因为清廷有意不让满人与蒙古人统治各省.在1658年以前,从未任命过一位满洲巡抚;在排他主义者鳌拜等辅臣于1668年开始任命满洲总督前,也从未有过满人出任此职.因此在顺治朝,汉军旗人替代满人治理各省,甚至还取代了汉人的科举及第者,使得他们难以找到员阙.③在多尔衮摄政时期,一般汉官与汉军旗人出任各省巡抚的人数大致相等.但当1651年顺治皇帝亲政之时,人数比例变化了.①至1659年,1/3的巡抚都是汉军旗人,并在1668年鳌拜决定开始大量任命满人与蒙古人为巡抚之前,大体上一直维持着这一比率.事实上,如果将清朝作为一个整体来看,我们就可以发现,就巡抚一职而言,这个王朝的历史可以分成三大阶段:1650至1700年,汉军旗人统治各省;1700至1800年,一般汉官与满人大体平分地方的统治权;1800至1900年,一般汉官在各省政府中占据优势.②
就总体看,清朝总督人选情况也大致与之类似,虽然在18世纪中叶,满洲总督相比于一般汉人总督占绝对多数.③不过在清初,甚至在顺治朝以前,总督官位实际上早已被汉军旗人所垄断了.其原因并不难找到.在三藩之乱前,总督是一种特殊职位,主要视军事征服的需要而设置.①其职位常常依属于某一个人,而不是地区,并随其出巡使命的结束而废罢.因此,在1659年之前,实际上只存在七个总督官职.②
在军事征服的最初几年,对平定地方的计划举足轻重的非八旗汉人,清廷是授予他们总督之职的.例如北方人、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迎多尔衮进北京,多尔衮即命他总督天津军务(供职共四个月,直至军事危机结束);或如明朝御史吴孳昌,他在满洲军队占领京城后,即被命为大同巡抚,宣达、山西总督.③但到1646年,这些最初任命的汉官,或与其职位一齐罢废,或全被汉军旗人取代了.在此后九年的时间里汉军旗人包占了所有的总督职位.17世纪50年代中期,有几位一般的非八旗汉人被任命为总督,然而自1651年顺治亲政后,90%的总督都是汉军旗人.
由于总督统领一省或数省的军民之政,既指挥前线将领作战,又负责动员常规行政机构征集赋税,供应给养,那么很显然,50年代进行的对南部中国的征服,主要就是由汉军旗人完成的.这一最高层集团人员的构成是各式各样的.部分汉军旗人为原辽东本地人,早已降清;另外一些是1644年后归附满洲的明朝官员;还有一些则是降臣的第二代,或是在清朝官场中从初仕升迁至高位者.他们多数为职业军人,但其真正的共性当然在于他们的种族:都是汉人.因此,正是他们,而不是满人自己,作为总督承担起了扫清南部中国南明军队残余的责任.
1652—1653年间,孙可望"庇护"永历帝于贵州西南的安隆,他与李定国等率明军在广西、湖南及四川等地出击,战败清军.为对付明军这一攻势,顺治认定最重要的是派一名经验丰富、多能善战、秉领大权的指挥官到南方去,协调各省众多战线的军事行动.因此,他命洪承畴出任湖广、两广、云南、贵州总督,令其起复,驻扎长沙,全面调度出征的朝廷大军.①在洪承畴的指挥下,清军集中进攻原来的起义军李定国、刘文秀部,1655年,追击至广西,次年,将义军逐出了南宁.②同时,在安隆,孙可望似乎想废黜永历,自立为帝.永历皇帝惟恐被杀,秘密与孙可望的对手李定国联系.李定国当时已退至贵州,决定营救永历帝.他在安隆附近击败了孙可望,遂将南明最后的这位君主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在云南府孙可望刚完工的宫殿里,重新建立了一个团结一致的永历朝廷.③孙可望最后一次试图打败李定国,但1657年10月24日在云南东部交水之战中大败,这位军阀只得逃到宝庆,投降了总督洪承畴.④
孙、李交恶,为洪承畴提供了一个期待已久的机会.孙可望降清后,清军大举进犯贵州,拟定了一个攻击李定国南明军队的计划.⑤清军分三路进兵:一由平西大将军吴三桂统率出四川;一由铎尼统率,出广西;一由总督洪承畴统率,出湖南.①此战之结果,是清军大获全胜.1659年1月23日,云南府被清军攻陷;3月7日,南明军队主力在大理(云南)被击溃,永历帝被迫出逃缅甸.②
年迈的洪承畴无意穷追逃敌③,以目疾日重,请求还京,他建议顺治皇帝封大将军吴三桂为亲王,负责抚靖云南.④亲王为最高的爵位.1645年吴三桂助阿济格败李自成后,曾一度以亲王为号.清廷准许洪承畴离开总督的职位,并召其至京,授以大学士之位,时为1660年.次年,许其致仕,此时,洪承畴为满洲效劳已近20年了.洪承畴无疑是满族人最可贵的合作者之一,当四年之后(1665年)他去世时,被正式赐予谥号.⑤同时,清廷接受了他关于抚靖云南的建议,命吴三桂继续进军,穷追亡命的僭越名号的明朝余部.⑥大将军吴三桂与满洲内大臣爱星阿奉命征缅,终于在阿瓦附近捕获了永历皇帝①,将之带回云南府,并在1662年6月11日用丝帛将他绞死.②明朝最后的这位皇帝时年40.吴三桂以杀君之举,受封亲王,实际总督云、贵两省.③
第三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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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有些人甚至取了满族的姓名.史景迁:《曹寅和康熙皇帝》,第15页.史景迁在讨论汉人奴仆与旗人时,描述了一种名副其实的既是汉族又是满族的生活方式."至于曹寅,必须在两种文化之间保持平衡.很显然,他热衷于满人军事操演中策马驰骋的生活,但他也是一个汉文化的才思敏捷的解释者."同上书,第53页.旗人出仕的机会比汉人不知多了几十倍.在当时的中央政府中,各种机构的主事或副贰半数以上都是旗人:50%为满人或蒙古人,另外的50%为汉人,而他们也常常是旗人.吴卫平:《八旗兴衰》,第77—78页;吕元骢:《翰林院》,第142—143页.例如佟氏,既是一个地位巩固的旗人家族,又屡出官僚.他们在灯市口的府第闻名北京.佟养真、佟养性、佟图赖(康熙的外祖父)的子孙们,在康熙朝号称"佟半朝".佟养性的兄弟们及其孙辈诸人,在军事征服中也扮演过十分重要的角色.1645年佟养甲随博洛南征,取杭州,平福建,出任两广总督.佟养量为本旗牛录,在扬州和江阴指挥一个炮队.另一个兄弟佟岱协助征服了延安.在康熙年间,有一个孙子佟国瑶占领了襄阳,而另外的两个孙子佟国器和佟国祯,捕获马士英,协助招降了郑芝龙,驻守赣州.李元度:《国朝先正事略》第二卷,第21—25页.
①在许多中国名画上都盖有耿昭忠的印章.在18世纪,他丰富的藏画为乾隆皇帝所得.他的许多画卷现藏富利尔画廊,上面留有他的题签.甚至在第一个妻子去世后,耿昭忠仍保住了自己的高位,任光禄大夫.康熙对他尤为恩宠,在他卧病时,命御医为其合药.1686年,以盛礼将他安葬.托马斯·劳顿:《论耿昭忠》,第150—151页.
②同上书,第149—150页.虽三藩之乱时耿精忠谋反,另外两个兄弟却均被免罪不问.
①同时他还任兵部尚书.马鸣珮为总督,政绩卓著,他以严禁随员胥吏侵渔百姓而闻名于世,后康熙皇帝亦以其治理江南的政绩而对之做过褒奖.《马氏家谱》"赞序"、"名宦传"、"高明".江南商人曾刻碑详细描述衙役的侵渔行为,并对新政府制止他们的贪虐表示感谢.上海博物馆图书资料室编:《上海碑刻资料选辑》,第113—116、457—458页.马鸣珮后来曾与在台湾的郑成功作战,其门生梁化凤协助满人扩大了对东南沿海地区的控制.邵长蘅:《邵子湘全集》第五卷,第24—29页.
②恒慕义:《清代名人传略》,第556页.
③在1644—1668年间,共有96名汉军旗人被任命为巡抚.史景迁:《曹寅和康熙皇帝》,第4—5页,参见第72页.1651年,魏裔介向皇帝力陈不要过于倚仗旗人,而应更多地任用一般的汉官.解决为汉人科举及第者提供员阙的一个办法,就是削减开科取士的人数.顺治年间,为赢得汉人的支持,会试取士数额曾经有意地扩大了.然而到了1658年,诸州录取生员便受到了很大的限制:考试的次数自三年两试减为三年一试;每一州童生数减少半数以上,所减生员数至少为25%.但人多阙少的问题仍然存在.1664年,礼部竭力主张干脆取消科举考试.凯斯勒:《康熙与清朝统治的巩固》,第17、156页;参见斯特鲁弗:《传统中国社会中史学的作用》,第53—54页.取士之额虽然做了限制,贡生、监生之功名的捐买却依然如故.事实上,尤其是在三藩之乱的后期,由于政府需要财源,官职与科举功名均可捐买,这被委婉地称作"捐纳".例如在1668年,监生卖200两银子,或500石谷子;而到了1674年,监生就只值银100两了.1677年,清廷因许多人表示反对,一度暂停卖官;但至1678年,它又实行了前所未有的出卖生员功名的措施,五年后才废此制.何炳棣:《中华帝国中的进身之阶》,第47页;吕元骢:《翰林院》,第53、225页;凯斯勒:《康熙与清朝统治的巩固》,第156—157页.如果生员名号可以传之子孙的话,销路毫无疑问还会好得多.1664年康熙诏,只有高级官员方可荫及长子、长孙.次年,又令荫生须经国子监学习,才可出任官职.吕元骢:《翰林院》,第48—49页.但顺治与路易十四不同,他并没有通过造成一个穿袍贵族,来扩充自己的金库.因此,中国人最终使那些经常被出卖的官职贬了值,而法国人却仍在热心抢购它们.用路易十四财务大臣的话来说:"每当法国国王设置了一个官职,上帝就立即制造一个傻瓜去买下它."塞缪尔·E·芬纳:《欧洲国家与民族的形成》,第128页.
①凯斯勒的数据与此不同.他声称在1651年,所有总督及22名巡抚中的17名都是汉军旗人.凯斯勒:《康熙与清朝统治的巩固》,第118页.
②据凯斯勒所说,从1644至1722年,80%的督抚为旗人,其中多数都是汉军旗人.凯斯勒:《康熙与清朝统治的巩固》,第188—189页.
③总督平均任期的长短,也因其是否为旗人而有所变化.有清一朝,汉军旗人任总督者平均以三年半为一任,而一般汉官则仅为两年八个月.凯斯勒:《康熙与清朝统治的巩固》,第122—123页.
①傅宗懋:《清代督抚制度》,第9页.
②傅宗懋:《清代督抚制度》,第12页.
③楢木野宣:《清代重要职官研究》,第564页.
①洪承畴:《洪承畴奏章文册汇辑》,第88—89页.
②李光涛:《洪承畴背明始末》,第269—273页.
③斯特鲁弗:《南明》,第120页.
④谢国桢编:《清初农民起义资料辑录》,第28页;恒慕义:《清代名人传略》,第194页;斯特鲁弗:《传统中国社会中史学的作用》,第26页;《南明》,第121页.关于永历政权内讧问题,见肖尔:《中国明代最后的朝廷》,第107—114页.
⑤斯特鲁弗:《南明》,第123—124页.洪承畴所统率的军队既有汉人,又有满人.这支军队后由洛讬与多尼统领.最重要的汉将之一是降清的张勇,他并不是旗人.张勇是南京政权灭亡时率部径赴九江向阿济格投降的,时年仅30岁,被授为游击将军,派往西北.在1648年镇压白帽回民起义时骁勇善战,颇著时誉,屡受褒奖.1658年,归洪承畴麾下.1661年平定云南后,担任此省的提督.两年后,开赴甘肃,戍守西北边境,抵御厄鲁特蒙古人.三藩之乱期间,他不顾足上有伤行走不便,为国守边尽忠.张勇的忠贞,实际上是清朝最终获胜的一个关键.后来噶尔丹驱动青海蒙古与西番土著回人东犯甘肃边境,被张勇击退了,清廷因此封他为侯.《贰臣传》第二卷;恒慕义:《清代名人传略》,第66—67页.
①肖尔:《中国明代最后的朝廷》,第194—196、201—204页.
②恒慕义:《清代名人传略》,第194页;斯特鲁弗:《传统中国社会中史学的作用》,第27页.永历皇帝的逃亡路线,与后来的缅甸公路大致相合.1659年3月,永历皇帝及随从646人于八莫上船,沿伊洛瓦底河至缅甸都城阿瓦.余人陆行,被误认为是入侵者,遭到了屠戮.永历皇帝自己于6月底抵达阿瓦.缅人得到了清廷文书,令其拘执永历皇帝,遂于王宫河对岸设营以置之.后猛白取代其兄自立为缅甸国王,便把永历随从中的成年男子全部杀掉了,已患气喘病的永历帝被留了一条活命,但处境极为凄惨,只有四个家庭成员、几个宦官、一个跛足文官以及百余幸免于难的妇幼陪伴着他.斯特鲁弗:《南明》,第125—128页.
③曹凯夫:《三藩叛乱》,第58页.关于洪承畴的安民政策,见洪承畴:《洪承畴奏章文册汇辑》,第196—198页.
④肖尔:《中国明代最后的朝廷》,第206—207页.
⑤恒慕义:《清代名人传略》,第360页.甚至那不愿宽恕"贰臣",并暗示了洪承畴某些"过失"的乾隆皇帝,也称这位著名的满族人的合作者为"大贤".李光涛:《洪承畴背明始末》,第291页.
⑥斯特鲁弗:《南明》,第128页.李定国于1662年8月初,在云南与老挝的边境地区病逝.肖尔:《南明政权》,第2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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