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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子良传奇》作者:弓戈

_5 弓戈(近代)
                  三
  华子良一闪身就可以出门,真是飞身脱逃的大好时机;
  华子良好象并不着忙,静静地望着牌桌。此刻阵势已经分明:女主人面前碰了一排“发财”、“东风”……正在等着别人一张牌,她做的是“对子福”外加“全求人”。卢万秋面前列成一溜“筒子”,他巳做好清一色,专等“自模”。男主人肯定在做桌子,面前已“杠”了四只么鸡。警察所长早已下“教”,但路子不宽,似乎走入进退维谷的境地……赌棍们人人凝神,大气不出,手儿不动。吸烟的烟头已经灼着手指,拿扇的,扇子已经松松地垂下……一桌上的牌剩下不多了,已经临到紧急关头。
  华子良开始行动了。
  他轻轻站起身子,移步走向右侧门去。他早已盘算停当。他要去拿脚盆里那套衣裳,盆边那顶台草帽子。
  他认为这两样东西对他如生命—样重要,飞走以前,必须把它们弄到手!他走过去了,开始弯腰。
  “先生,你找什么?”李妈突然出来,脚步如此之轻,华子良一点也没觉出。
  他顿时怔住了,手脚无措。
  “找扇子吗,……我给你去拿……”李妈话语低低柔柔地,神态再也温和不过了。
  华子良回过神来。他脸上僵板的肌肉松弛了,发直的眼神有了一点活气。他对那和善的老妈妈点了点头,乘势伸手去拾起那顶台草帽子,扇了两扇,同样低低地答道:“谢谢。”
  李妈拿起盆中一张围腰,缓缓拴在腰上,一掠头上的白发,又进厨房辛苦去了。
  华子良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又把帽子扇了两扇,偷眼向牌桌望去,赌徒们激战犹酣。他又朝右门内望了一眼,李妈再也没有走出来,于是迅速躬身,一把抓起胡德祥那套衣服,揉成一团,闪电般地塞进了台草帽深深的帽窝之中。
  动作完成。华子良呆立着,心儿咚咚狂跳。他镇住心神,缓了缓呼吸,方回过头去。众赌客纹丝不动。他如释重负般地放下心来,轻松地折了一下帽沿,微扇两下,凉风欣然送爽。
  牌局角逐达到顶峰,几个幽灵在无声拼搏,谁也没有注意华子良的脚步已在房中滑动了。华子良的脚步移到了门边。他面部的表情镇定从容。他一边扇着帽子,一边装着漫不经心地细语道:“好热呀,好热!”接着又低声自语一句:“解个溲去!”
  卢万秋好象听见了,拾了一下头。但这时“啪”地一声,上首一张牌打出来,他的魂儿立即又被勾了去。
  华子良慢慢迈出了房。
  他走进庭院,绕过花台,在假山背后停了片刻,侧耳凝神,倾听房内有无动静。
  忽听卢万秋大叫:“你往哪里跑!?”
  华子良心惊肉跳,耳朵嗡一下响了,额上冒出冷汗:“糟了,到底还是被他发现了!”
  但是并未听到脚步声响,只是传来桌子上一片竹墙倒塌之声。“哈哈哈哈,老子终于抓住了你!”卢万秋在濒临绝望之时,最后摸到了那张绝牌,狂喜得跳下了椅座!
  好一场虚惊!
  这虚惊提醒了华子良,再犹豫一分钟、一秒钟都不行了。他猛跨了几步,掠到小院大门,门儿虚掩——刚才那买瓜的出去后,未闩门,轻拉—条缝儿,从中轻轻挤了出去。
  闪身进入一条静静的小巷。
  他疾如流星,快步跨出了巷口。
  那条直通河边的大道摆在他的眼前了,他顺路急急向河边奔去。但只走了一段路程,突然转身,向那大道右侧的菜地走去。他怎么不直插江边?在此紧急时刻,还折腾什么?不,华子良还有一件紧要事情,必须马上处理!他走上田埂,向着菜畦中间一个茅厕匆匆走去,一飞身,跨入了那茅棚之中。立马将全身外衣外裤脱了,把台草帽中的绸衫绸裤一抖而出,急急换在身上。又把地上自身的衣衫抓了起来,提在手中,必须把这身衣服处理掉!他猛地发现粪坑四周是用红砂石垒成的,有一处石灰已经脱落,红砂石松动了。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蹲身去扳石,扳了两扳,有点儿活动;但条石毕竟太沉,移挪可困难。华子良急得满头大汗。他退回身来,四处乱瞄,实无他法可想,倏地狠心,口中猛地轻喝:“咋,咋,咋!”竭尽全身之力,偌大的条石终于让他撬起来了,他把旧衣服往石上一缠,又用袖管、裤脚打了一个结儿,缠个死紧,狠命—推,“轰隆”一声。条石堕入粪池。他的心也象卸了一块重重的石头似地轻松了,他缓了口气,把换上的衣服抻平,大模大样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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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子良传奇--第九章
第九章
                  一
  嘉陵江上涨了一头,浩浩荡荡,狂澜奔腾,滚滚而下。满江一片浑黄,翻卷着枯枝、败叶,飘浮着黑色泡沫,从眼前一晃而过。江风吹来,各种各样的腐臭味儿、水腥味儿,刺入鼻孔。远处,一棵合抱大树在波峰浪谷间一浮一沉,接着,一座破草屋顶,颠簸而下,上面蹲着一只狗,在引颈悲号……
  华子良穿着那身长绸袍,象个大商人似地站在岸边。他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来了。江边船只倒是停泊不少,已经密密摆了一排,全用结实的缆绳在江岸的木桩上、树干上、密匝匝地紧捆着。水推浪击,船体相互碰撞,“轧轧”发响,船只的缆索绷得更直了,“轧轧轧”地叫着,令人心紧。下水船都不敢开了,哪还有什么客船横渡?华子良心里凉了半截。
  洪水给多少人带来忧戚。岸边的人叹息着:“这年辰真是人祸,天灾不断……”
  华子良眼前一团乌云笼罩。他原先作过两种打算,一是趁集市拥挤,混人人流,迅速过嘉陵江,干净利落,彻底摆脱狼犬威胁,又可顺江上行,大步出川,北上找党。二是混入人流之后,迅速藏到下场口一个菜铺旁边的荒园之内。那里墙垣倒塌,荒草凄迷,乱树丛生,人迹罕至,颇能隐藏。藏到夜深人静后再走。如今,天公不从人愿,江水涨得如此之大,渡江成了泡影,只有到荒园躲避了!
  华子良在担心,那几个打牌的人发现他走了没有?报警了吗?真是心急如火呀!江岸不是他久呆之地,转过身,拐弯沿着一条顺河小街,向着荒园方向走去。他既要步子放快,还不能露出马脚,内心焦急,而外表上还得若无其事。
  到荒园去要经过茶馆。华子良直向茶馆走来。茶他过去几步就是荒园——他藏身之处。
  他走着走着,一件往事涌向心头,数月前,杨则兴在押华子良购货时曾到过这个茶馆。杨则兴同那位风骚女老板,嘻嘻哈哈谈了老半天,临行似乎送了那女老板一件什么贵重东西,女人笑逐颜开,迭声谢道:“你咋这么讲礼信哦……”殷殷留别,“你二天来耍哈,我妹儿一定等你!……”
  想到这里,华子良迟疑不决了,脚步停住了。
  这茶馆座落下场口,也算是个热闹的处所。除进场大路通过门前而外,还有一条小水巷直通江边。陆上、水上,进进出出的行人经过这里的不少。他们中,能付茶钱的,常在这里喝口茶,歇口气,给不起茶钱的山民、乡民、力亻夫、船工,便在门前那棵形如大伞的树荫下,坐下乘乘凉,消消乏;有人实在太口渴了。还会厚着脸皮进茶堂去讨口凉水,或呷一气别人喝剩下的“加班茶”。
  华子良走到大树前,站了一会儿,观察一下店堂动静。茶馆空落,角落处坐着两位茶客,正在闲谈。一个山羊胡子老头绘声绘色地讲:“——那东西是小小蛐蟮(蚯蚓)修成,藏在深山洞窟之中,天显凶年,那东西就来兴云弄雨,一抬头水涨三天,……”另外一名茶客听得点头磕脑。华子良正向前走去,准备在茶馆落座。
  忽听一个压低的、焦急而粗暴的声音在喝问:
  “你妹妹究竟来过没有?”
  “没有呀,我不知道呀!”女老板答。
  “你可不要骗老子!”
  华子良听了这句话,脑门一阵发凉,怎么,这恶魔此时窜到这里来了。
  接着又是几声咒骂,一个粗壮的身影跨出了茶馆。那触目的小圆头,那突出的下巴,可不就是杨则兴吆?他直往华子良身旁逼过来了!
                  二
  原来杨则兴在狱中处理的那几件事还没头没脑,弄得焦头烂额,忽然他的一个亲信又来报告说,他的姘妇——翠花楼的卖唱女子,同望龙门特务团一个小白脸军官勾搭上了。那小子占了别人的热锅灶还不够,还要连锅端。小白脸和卖唱女子私奔了。
  杨则兴一听气炸了肺。这女子是他用钞票喂出来的。她能在翠花楼蹲下来卖唱,也是亏了杨则兴多方打点。这贱人,今日竟负义忘恩溜号了。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杨则兴疯狂般地跳了起来,草草安排了公事,急急忙忙地向磁器口奔去了。杨则兴转到最热闹的大十字街口,站了一会儿。市声喧嚣,行人熙来攘往。他心烦意乱地穿过拥挤的人群,直奔翠花楼。他“噔噔噔”爬上楼,几步跨入老板住处。
  那老板吓得脸色苍白,躬着腰,叫苦不迭地说,有一个小白脸军官来找过那妞儿,但被她推搡着走了。妞儿呢?可能还在她的屋子里——她今天歇日场,杨则兴不等他讲完,怒气冲冲撞进那卖唱女人的房子,但人去楼空,一片乱糟糟。他断定她一定是跟着他跑了。杨则兴一语来说,心急火燎来到茶馆找她的姐姐。菜馆老板娘—口咬定,她妹妹没有到这儿。
  杨则兴火冒三丈,大发雷霆,骂了几句娘,急步走出茶馆,直奔树下的华子良而来。
  这恶棍目光直直的,牙关紧咬着,他还沉浸在刚才追问不得的余怒之中。怒气迷蒙了他的心,迷糊了他的眼。他双目虽然大睁着,但对外界事物却是视而不见的。
  华子良看着杨则兴迎面走来,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躲下来更糟。他身子紧偎大树,双目闭着……世上的事情千变万化,偶然性,必然性随时都可发生。但今天的事情发生得那样偶然,这样巧合,简直是鬼使神差。
  华子良紧张思谋着如何处理这万分险恶的情势。
  杨则兴的身影在移动。一步、二步、三步,眼看就走在他的面前了。
  空气象凝结一般,死一样寂沉。只听“嘎啦”一声,一只乌鸦拍打着翅膀从杨则兴的头上飞起。杨则兴一惊,抬起头一望,看到是只不吉利的乌鸦。低头仍向前走。华子良猛地清醒了,把台草帽再往额前深深一拉,全都遮去脸面,大摇步子,直朝杨则兴撞了上去!一擦肩,杨则兴身子闪了一闪,好象觉出一点什么,蓦地回头,却见是个穿着绸衣,飘然而过的商人模样的人,没有理会,直向前走去。
  华子良不敢向前走了,随即走进茶馆,大模大样地坐下唤声道:“快沏碗茶来!”
                  三
  华子良坐在茶馆,全部神经在紧张地留意着背后街道的动静。他感到一分钟是这样地长,街道脚音杂沓,没有一个进茶馆来的。他口干舌焦真想喝几口茶了。他揭开茶盖儿,把茶沫儿荡了几荡,张嘴呷了一口,还是忍不住扭头去望望。这时杨则兴已经走得没有影儿了。他可以放心喝几口好茶,再到荒园。但猛然觉得,杨则兴若是回马枪杀过来,自己岂不成了瓮中之鳖!此地不可停留片刻,必须马上离开!于是华子良假装丢了什么物件,起身四下寻索,嘴里不停地念叨。
  老板娘走过来:“先生,你掉了什么?”她也帮他在椅桌四周寻找起来。
  谈兴正浓的山羊胡子,停止了说话,把眼光投在华子良身上。
  华子良向老板娘解释一番,付了茶钱,自然地起身说,“我到船上找找,可能丢在舱房里了!”
  老板娘问道:“先生,这碗茶还留着吗?”
  华子良应道:“留下,我就要转来的。”
  他顺着那条水巷直插江边,沿江直往下游奔去。此时,他除了冒险渡江,再无他途了。他沿江而下,直向下游走去。下游是一片汪洋,原有的山脚小道,已经漫上了水,有的地段,已被江水全淹了。水浅的,他趟水而过,水深的,他跳石附壁而行;无石无壁可跳可攀的,华子良只得在齐膝盖深的浊流中走了。江水打湿了他的裤管,汗水透湿了他的衣衫,他只有一个念头:快找船,快过江去!
  山穷水尽,柳暗花明……转过一个山脚,远远看见了一只船影。
  华子良望着船形,疾步走去。但走不了几步,船不见了!他走进了一个江湾,前头一道山脚,把他的视线挡住了。绕绕弯弯,走出这湾儿。又踏上一条山脚细道。展眼望去,江道平直直,连个船影儿也没有,他好生奇怪。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会看错,他坚信那只船儿就藏在另一个江湾里。他不顾一切地猛走下去……
  绕了两个山脚,那个船影突兀地出现在眼前了。这回,他看得真真切切。船不大,有篷,船尾还飘着袅袅炊烟,船夫在生火造饭……
  他再过一道山梁,江湾就要到了。突然发现江湾边站着两个人,走近几步,看得更清楚了。一个穿军服的男青年和一个打花伞的女人,正同水手在争吵什么。只听穿军服的青年,粗声粗气地骂道,
  “老子有要事,快开船!”
  水手指着江水说,“老总,这样大的浪里行船有危险呀!”
  那打花伞的女人看见华子良越来越近了,心里非常着急,那青年军官更急了。他们想在华子良还没有靠近之前,把船开走。
  船工是一个赤身短裤的中年汉子,岔开两腿,象把铁叉,立在船头。他浑身肌肉红里透黑,象铁块般地结实。脸大口方,络腮胡和又黑又粗的头发连在一起,眼睛大大的,异常明亮。那对男女青年越着急,他越显出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他叫李胆大,是见过世面的人,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们焦急,他却慢吞吞地说:
  “老总,水这么大呀!谁敢玩命罗?”
  “少废话,老子叫开你就开!”
  李胆大瞧瞧那女的,又瞅瞅那男的,好象看出什么蹊跷了,他倒越发地泰然了,说:“你说开就开!你不顾命,我还要命哩!此时江水的大浪好似故意为李胆大助威似的,“哗啦——”“哗啦——”,一浪高过一浪地拍着岸壁。突然“轰隆”一声,江堤塌下一大块,在江边推起了巨浪,险些儿把船推翻,那军官吓得打了个趔趄,那女的吓得惊叫一声,紧紧把军官抱住,伞也丢在地上了。站在船上的李胆大,好象没有什么事似地,紧紧用脚踩着船,身子左右摇了几下,颠簸的船在他平衡下,慢慢地平稳下来了。
  李胆大等浪头过去,又对军官说:
  “老总,还是不过为好……你看,这位太太……”
  那军官惊魂未定,用手搂着她,她面色苍白,浑身打战。
  这时,穿着黑色绸衫摇着一顶台草帽子、商人样打扮的华子良,站立在他们身后了。华子良猛一见小白脸的少尉,心弦为之一震,他好象在哪儿见过他。
  那军官误以为华子良是来找他麻烦的,倏地怒目圆睁,把手中的枪对准华子良前胸。
  华子良也紧张起来了:他的手缓缓伸向腰间,去握那把杀猪尖刀的断柄。
  “你要干什么!”军官顿时俊怵,枪口逼近一寸。他认为华子良要掏枪了。
  “不干什么。”华子良平和地答。他已明白对方惊问的用意,手缓缓地移往裤兜里,从中摸出了几张票子说:“我也要搭船,掏船钱!”说罢,又愣愣地不动了。
  这时,那女人散了架似地软瘫在地上了。她看到是一场误会,抖索索地细声劝阻道:“不要同他讲了,我们快过江!”说完,又把那军官的衣襟一拉,娇声娇气地说:“唉,算了!”
  这娇声,这动作,好熟悉!华子良才看清了她原来是翠花楼的那位卖唱的。杨则兴这两年一直和她厮混。哦,原来这女子找上新主儿了……华子良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用眼睛看看这打着洋伞的女人,又看看那神情慌乱的军官。原来他们在私奔,他们正在亡命。难怪杨则兴刚才现出那股慌慌奔窜的情景:哦,原来他是在追捕这两个私奔的人。
  现在。小白脸的枪口又转过来指向李胆大,喝道:“不开船,我就崩了你。”李胆大若无其事,动也不动。这时,远处又出现了人影,朝这边移动,小白脸已经草木皆兵,以为有人追他,急不可待地一步跳上船头,用枪口抵着李胆大的胸口,嗥叫:
  “开不开?”
  李胆大被这嚎叫声叫得愣了一下。
  正这时,华子良轻移脚步,动作变得十分敏捷,一步射上船头,把那军宫持枪的手腕一下托住:
  “老总,你这何必呢?”
  华子良两眼直逼那青年军官,他被怔住了。华子良那种咄咄逼人的气魄,天神般的威势,使他不知所措了!
  华子良慢声道:“老总息怒。我也是个赶船之人,老母病危,心急如火,巴不得凫水也过去,……江水涨得这样大。要有个万一,谁也担当不起呀!”
  小白脸无可奈何,张着眼去看那女人,叫她拿出主意。
  女人的眼睛在望远处山头。山头上,那几个人影儿由小变大了,接近了。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军官示意的月光。她惊呼着:
  “哎呀,有人追来了,快开船呀!”
  军官急得象发疯的狗,来回走动。
  李胆大把这一切全瞧在眼里了。他初见华子良衣冠楚楚,以为是个商人。及至瞧见华子良态度宽和,心地善良,心中有几分感激。这穿军装的不通人性,手握着枪,逼着开船,他敢怒不敢言。于是他只好拚着性命去闯了!他把心一横说:“你们会水吗?……”
  华子良点了点头。李胆大招呼道。“我给你们开船。”那两个人,急不择路,生怕杨则兴追来,不顾命地跳上船。只听一阵吆喝,这只小船箭似地向惊涛骇浪中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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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子良传奇--第十章
第十章
                  一
  薄暮时分,杨则兴在磁器口没有捉住那两个私奔的青年男女,灰溜溜进回白公馆。一进大门,便知道了那个爆炸性事件:华子良跑了!他脑子嗡地一响,身子摇了两摇,几乎倒在地上,他意识到这事儿责任重大。他是看守长,监狱警戒具体负责人,犯人逃跑,他当然要负责任。可他脑子犹如滚珠轴承,转得真灵,一磨一转,便把推卸责任的办法想出来了。他必须把自己去过磁器口的事隐瞒掉。幸好,他是绕道归来的,到歌乐山后山坡转了一转,就推说自已整个下午都在那里检查警戒……
  向他报信的那个当值的小特务说:
  “看守长,王所长正在审问卢万秋……”
  “唔。”杨则兴随口应了一声,便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他知道,此刻王金川已急如星火地在四下找他,可他就是不愿立即去。他要让王金川先把这个烫手汤元,捧在手里,尝够滋味。但他总是心神不定,在板凳上,觉得凳上有刺一般,他站起来走步,看见窗外有几个黑影跑过,知道是被王金川紧急召去的。心里更不安定了。他猛又想起,应该给家里通个气儿。看来今夜回不成了,不然那爱吃醋的女人又要生疑窦,办完这些,他神不守舍地坐了下来,仍是心神不定,坐卧不安,便打开办公桌的柜门,把一瓶藏着的神州老窖大曲找了出来,有酒无肴地喝起寡酒,刚呷了一口,只觉味儿很苦……他实在坐不住了,发疯似地抓起酒瓶向玻璃窗砸去,只听哗啦一声,玻璃碎了。他双手捂着头,在呆望着。
  “看守长,王所长请你过去一下。”一个已经来回跑过几次的小特务,终于发现办公室亮起灯光了,就急急跑来叫他。
  杨则兴跟着那特务忙忙地踏进了王金川的办公室。
  办公室内,电灯发出惨白的光。角落里,卢万秋跪在地上,头发蓬乱,脸色苍白,额头肿起一个包,嘴角挂着血,衣服被撕烂了。看来刚遭过一阵毒打,此时全身仍在不停地抖颤着。他左右两旁,各立着一个穿黑衣的彪形大汉,手里提着皮鞭,一动不动。对面一张椅子上,坐着王金川。他垂着头,双手捂住脸,泥塑般呆望着前方。
  杨则兴进门后叫“所长……”
  王金川如梦方醒,他慢慢放下了手,抬起了头。那张死白的脸,那双充血的、惶乱的目光,怪怕人的。他的嘴唇蠕动着,好半天吐出了两个字:
  “则兴……”
  杨则兴毕恭毕敬地向王金川敬了一个礼,
  “所长,你叫我……”
  王金川把头转向屋角,无力地说:
  “这狗东西……他把华子良放跑了……”
  “啊呀!”杨则兴装着乍听惊闻,一声大叫,猛步走向屋角,一把将卢万秋提起,口里骂娘,连连扇他两个耳光,又用脚朝卢万秋腹部一阵乱踢。卢万秋悲嚎连天,一会儿便倒在地上了。
  杨则兴穷凶极恶地指着卢万秋:“快说,这是怎么回事?”
  卢万秋浑身打战:
  “我,我解溲……他,他跑了……”他把刚才对王金川撒的谎,重新说了一遍。
  杨则兴怒不可遏,掉脸向着王金川叫了一声:“所座!”就不再言说下去,只瞪着圆圆的眼睛,把王金川瞧着,意思分明是:你所座瞧着办吧。
  王金川当然明白,他有气无力地说道:
  “阴所长马上就来……”
  王金川心中万分痛楚,真是懊悔莫及。昨天,怎么逼着把那购货条子批了……现在,阴敏之就要来了,出了这么个大乱子,如何交代。王金川实在怕见阴敏之那双阴沉厉害的眼睛。他深深知道,在他们这个行道里,官高一级,犹如泰山压顶!
  一阵皮鞋轻响,阴敏之走进来了。他满脸怒气,二话没说,立即命令:
  “向上面紧急电话报告,追捕!”
  王金川心头抽起凉气。他实在怕听上司的声音,实在没有勇气去拿电话筒……但是阴敏之气势逼人,他虽然额头大汗淋漓,身子摇摇晃晃的,但还是走出去了。
  阴敏之冷漠地看着王金川去挨头刀了,才慢声对杨则兴吩咐道:“快去加强狱内戒备!”
  对瘫在地上的卢万秋,看也不看,只对那两条壮汉一努嘴,卢万秋立即拖出去了。
  “(口瞿)(口瞿)(口瞿)——(口瞿)——”警哨声一阵又一阵地响起来了,这是杨则兴在紧急集合……一阵阵急骤的脚步声,震撼着寂静的夜。
  午夜,阴敏之颓然地跌坐在沙发上想:这一切,全都无济于事!监狱里,有一个秘密的共产党组织在活动,在支持华子良逃跑!而他们自己,则事先一点也没有察觉,一点也没闻出味儿……
  “报告,监狱警戒全弄好了!”杨则兴走了进来。
  阴敏之抬起头来,没有说话,用手指了指凳子,示意杨则兴坐下。
  杨则兴坐下后,气汹汹地说:
  “那些混蛋再想跑,抓起来统统枪毙!”
  阴敏之毫无表倩,过了一会儿问:
  “现在几点了?”
  杨则兴瞧了瞧手表回答:“半夜零点一刻”
  阴敏之—下站起来,说了一句:“已经过了七、八个钟头。”他焦急地走来走去。
  正这时,王金川回屋来了,他报告说:
  “警备司令部已经出动了!”
  阴敏之突然大怒:“警司!警司!这些脓包顶个屁用!”“啪!”这个阴沉沉的人,猛向桌上击出一掌。
  这一掌好象拍在王金川脸上。他的脸色查时紫胀了。
  杨则兴看着王金川,心中暗自高兴。捕人不得,他就该滚下台了,那所长的位子,舍他者谁!
  阴敏之无心留意二人的反应。他的手掌已经震麻,突地把手指曲起来,痛苦地在桌上乱抓着,从牙缝中挤出了三个字“要是我……”指爪一下抓紧:“唉——”发出一本深长喟叹,又颓丧地跌倒在沙发上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着这个房间,阴敏之拾眼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手一挥。王金川和杨则兴低头走出去了。
                  二
  暮色苍茫,李胆大的船终于靠着了岸。
  船头桅柱落入水中,船底“嚓嚓”磨了两声,终于停泊了。李胆大把抵岸的篙竿收起,无力地丢在船中,精疲力尽地呆呆立在船头。
  那小白脸军官拽起女人,便欲抢步登岸。那女人从手肘上脱下小皮夹,取出一点钱来,捅了捅小白脸的腰,示意他转手交给开船的。
  军官先是不情愿地接过,后来勉强递过来。
  李胆大用眼一瞄,见是一叠小钞,眉头一竖,用手把那军官的钱一推:“请老总留着自用!”
  小白脸面色一窘,立即转为冷笑,不知耻地把钱收了回去,装进自家口袋,拉着那个女的说:“我们走吧!”大约太性急了吧,他一下船就踏虚了脚,只听那女的“哎呀”地叫了一声,那军官赶快将她扶起。李胆大轻蔑地背过身去,直到那军官把那女人从地上扶起,跌跌绊绊走上坡岸,方才回过身来。
  这时华子良从舱中起身,他掏出一张大钞禀,上前递到李胆大手中,诚恳地说:“大哥,今日辛苦您了!”
  “哦,你老板咋个这样客气呀——用不了这么多!”李胆大脸上露出笑容了,“先生,这……给点零碎钱就行了!”
  华子良把钞票在他手上一拍:“您不收下,就算瞧不起我!”
  李胆大豪气地对华子良道:
  “老板,今后你要过渡,尽管坐我的船!”
  华子良上得岸边,警惕地四下望着。站了片刻,小舟自去了。他又回到江边,又四下一瞄,见无人影,很快地解下脚上的草鞋,扔进滔滔的江水里,换上那双早已准备好的新鞋,望着微微闪着波光的流水,心中默默祝道:“老罗呀,在天之灵,佑我一路平安吧……”
  华子良转身上岸,便在茫茫夜色中大步急走起来了。他不知道路怎么走,但是,他要北上,朝着北斗星走呀,走着。
  沿江这条道路,倒也平坦,两旁住着一些农家,大多是依靠江边沙地种莱的。三、五里或七、八里处,便有一家幺店子。七星盏或油壶子灯火下,还有几个顾客在饮酒,在谈笑。路上也有几个行人,走着走着,人也少了,只有他一个人了,此时,他才感到有些孤单。
  华子良猛走着,大汗淋漓,口干舌燥。远处山间,偶而亮起一点灯火,那是山村农民住处。可华子良不敢莽撞去讨水喝,于是他舔了下干焦的嘴唇,又急急赶路了。
  他来到一个深幽的山涧,忽听潺潺流水之声,想一定有山泉。华子良停住脚步,举目四下搜索。远处,星先照映之下,一条银线闪光,华子良心中好喜,转身就朝着峡谷奔去。但未走多远,瞧见溪边蹲着两个人影,还飘来一男一女的谈话之声。华子良猛然收住脚,蹑手蹑脚往后退,踅回大路走去了。
  不知走了多少时辰,他来到了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山间小集镇。这集镇名叫“黑狗市”,立在山脚,只有一条独路穿街而过。市街空寂,家家关门封户。夜深了,人们都睡了。于是华子良大着胆子走进黑狗市了。他的脚步尽量放得轻轻的。然而还是把一只黑狗惊动了。狗汪汪吠了两声,整个山村,吠声四起。华子良只好停了下来。等到狗不叫了,他又继续向前走着,忽见前头亮着一盏灯笼,再一近前,瞧见上书“来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几个大字,知是一家旅店。华子良沉思起来,要不要住一宿呢?他想还是不住为好。但是,紧张的思想活动,急忙忙地奔走。又饥又渴,真有些不好受了。在这样又黑又静的夜幕下,住一宿明天赶路也是可以的。他决定去敲门。市街太阒寂了,弹指声似乎把这个宁静的世界搅动了。惊得隔房一只栖息的麻雀扑楞楞飞去。
  “哪个?”门内忽然发声问。“嚓嚓嚓”,有人在抽闩。“吱呀”一声,店门开了。一盏微弱的灯光在风中摇曳,睡眼惺忪的小伙计迎着出来,灯光照着他的青头皮发光。他眯着眼望着这个不速之客,问道:
  “你是……”
  华子良这才想起如此夜深了,答道:
  “我进山迷了路,想借贵店住一宿。”
  青头皮一看来人打扮,不象平素接待的推车的、抬轿的;身穿黑色绸衫,象个生意人。心中正在生疑,一听他的答言,心中释然了,立即赔着笑脸,热情地说:“客官,请进,小店备有好客房!
  好客房在楼上。是个单间,陈设比楼下通铺讲究得多。有铺有被,有桌有椅,还有茶壶茶杯……平日不住外客——是本镇袍哥陈舵把子专门留来招待外码头有点名声的兄弟伙的。此时,青头皮(也是袍哥小老幺)为了嫌钱,临时变通,把华子良安排进一间客房住下了,他还殷勤地说:
  “客官,要洗脸吗?——这阵只有凉水了。”
  华子良一腚坐在椅上,眼睛却痴痴地盯着桌子上那把茶壶,说道:“水,我要喝水。”
  青头皮见华子良答非所问,神情有些发呆,心中打了个愣。但他倒也乖觉,心想,莫非这客商走路走懵了吧?于是转口说道:“客官,你要喝茶吗?壶里也是凉的了。”倒了一杯送到华子良面前。
  华子良真想抱着那把茶壶牛饮,但他已经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赶忙把神情放松,脸上微笑着把青头皮谢过了。他缓缓端起茶怀,只呷了一口——这凉茶好甜好香啊!
  青头皮见无事了,道声:“客官安歇。”便要走开。可华子良一口茶水下咽,肚子顿时咕咕叫了起来。他连忙把青头皮叫住,微笑着道:
  “小哥,你们店里卖有吃食吗!——你瞧,我这一天转得晕头转向的……”
  青头皮殷殷勤勤地说:“没什么好吃的,备有小菜、稀饭、锅魁,待我给你热热。”
  华子良无限感激地说:“哦,是这样……小哥,你是热肠人,你们自家吃的呢?无论什么,吃饱就行……”
  青头皮被抹了粉,有些高兴了。不大一会儿,就把饭菜端上来了。十分抱愧地说:“请客人将就吃,将就吃!”
  华子良本欲慢吞细嚼——至少在人面前得装出这个样子,但饭一进口,他却吞得急急的了……青头皮看见这位商人,吃饭和别人不一样,吃完饭后,又痴痴坐在椅上,他心中忽然生了疑。
  华子良终于躺下了——他想迷糊几个小时,天亮就走!但刚一合眼,猛听楼房背后邻家院内,脚音杂沓,有人说话:
  “表少爷,你们就住在这里”
  华子良翻身起床,走到窗口一望,一下呆了:在枯黄色的灯光下,他模模糊糊地看到,小白脸军官和那女人,正由一个提灯的中年人带路,把他们往厢房安置。
  “谢过管事先生了!”女人娇滴滴的声音。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这是陈大爷吩咐的。”中年人在谦逊。
  话声清清楚楚。人影清清楚楚。这厢房与旅店之间,只隔一道围墙,距离十来丈远。
  华子良心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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