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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子良传奇》作者:弓戈

_12 弓戈(近代)
  原来那日晚间,他被一棒击中,骨碌碌滚下山崖,昏了过去……但夜半后,他醒来了,他并没有掉进那个万丈深渊里去,而是被绝壁横生出的一株树子给挂住了。上半身扑在树外,双手还在晃荡。好玄呀!差一点就跌入深渊!这一幕惊心动魄的肉搏战,华子良就要束手就擒了,多亏了那英勇的游击队员救了他,这迟汝昌还被击个半死。
  他孤零零地盘坐在悬崖中间的独树之上,欲上不得。欲下不能。他在后悔,为什么不多带几个人呢,为什么和自己的人分开呢?他身子抖索一下,树枝乱动,一阵心惊胆战,向下一望是不见底的深渊。突然他发狂似地大叫一声:“救命呀!”声音凄厉,十分疒参人,落入空谷,回声久久不断,震得他双耳嗡嗡鸣叫。他自己被吓愣了,想到这里有游击队,他吓得打了个寒战。
  他静伏树上,等那个小特务矮脚虎。原说定的,分路追人后,回到双河口旅栈会合。此时我未回去,难道他不会来寻我吗?
  月亮不见影了,黎明前,天空中浓云乱滚,山风从峡谷中呼呼吹过。
  闪电雷鸣,风雨交加。山水顺着崖壁大股大股汪泻,整个树身在暴风雨中剧烈摇晃,“嘎啦”一声,树干断裂,迟汝昌连同树枝一起坠入方丈深渊……
  由于他死死抱住的那段树枝掉进水里,随波逐流,他被冲到双河口,被人救上了岸。
  迟汝昌被救后,他对华子良恨之入骨,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但是还未消恨,有一笔贩卖大烟的生意要他来许昌,这个利欲熏心的叛徒,径直来到这里。
  他到目的地之后,又脱手了好些鸦片。他不怕价钱低点,只要现兑现。他的提包已经装满了钞票,还有金条藏在身上……此时他来到曾绍发这里,正是来收一笔最大、也是最后的款子。收到了,他就星夜赶回宜昌。
  不期在此酒席上,他突然遇见华子良,真是冤家路窄呀!
                  三
  华子良和迟汝昌四目相遇了。
  迟汝昌装得笑哈哈的,对曾绍发亲热寒暄,把华子良视若路人。
  华子良表情冷漠,眼帘下垂,对新来的“贵客”不理不睬。
  曾绍发哪知道其中的情况,热情地互相介绍。
  两人脸上肌肉牵动,装着招呼了。表演得十分有分寸,曾绍发一点也没有瞧出他们的心思。
  迟汝昌想:好一个“余志民”,改得多妙!他大笑着向华子良点头。
  华子良想:叛徒装得多象!明明心里有鬼,但却做出无所谓的样子。他对迟汝昌只淡淡点了点头。
  哑巴把一道正菜端上来了。
  曾绍发在夸耀:“这‘道口烧鸡’呀,原产滑县道口镇,是“义兴张’即一个叫张炳的人,在清同治十八年创制的,至今已有三百年历史了……味道不错,请,请,请!”
  酒杯早斟满了,宋德全举杯:“请酒,请酒!”
  桌上顿时热闹起来。
  岳婿二人轮番作战,殷勤对迟汝昌劝酒。
  迟汝昌一再举杯,饮得十分畅快,好象对他的不共戴天的仇人华子良毫不在意一般。其实,他表面上在同翁婿谈笑,眼角却瞟着华子良的一举一动。
  华子良只是淡淡呷了几口酒,很少说话。他呆滞的眼睛常常望着酒杯出神。
  迟汝昌表面装出平静,到酒席将散,他停杯放箸,起身踱步,吸烟,吐痰,擤鼻,还打了一个喷嚏……
  这些过场,当然是做给华子良看的。
  华子良在低头扒饭,咀嚼得慢极了。
  曾绍发率先开言:
  “迟老板,新来的货都要现款交割吗?可眼下,我们还未脱手呀……”
  鬼话!这东西哪有不好卖的,只不过是杀价的先声。迟汝昌当然理会得。他平和地笑道:
  “兄弟不是事先声明过吗?曾老先生手头活泛,请挪动挪动就行了。”
  “但这价钱可否稍打一点让手?”
  “好办,再给老先生一个九五扣如何?”
  未想到迟老板回答得如此爽快,这又是—大笔钱呀。曾绍发心里发出笑声,立即起身:
  “迟老板痛快,我们也不拖泥带水——德全,我们上楼,把款子凑出来!”
  曾绍发和宋德全上楼去了。
  屋中剩下了华子良和迟汝昌两人。
  迟汝昌看着华子良。
  华子良直勾勾地瞪着迟汝昌。
  迟汝昌眼锋一闪:“你改了名!”
  华子良:“你还活着。”
  迟汝昌眼珠转了转:
  “你马上要走,我看得出,今晚你喝酒懒心无肠的……”迟汝昌猛抽一口烟,吐出一团烟雾。
  “是的。”华子良答:“北上、革命、坚定不移!”
  “我也要走了,远走高飞,什么革命反革命,什么共产党国民党,从此,我退出政界了。”
  “你立地成佛了。”华子良冷笑。
  “那咱们就把往事一笔勾销吧,河水不犯井水,大家一走了事。瞧,他们就要回来了。”
  “不可能吧,你们不是在追拿我吗?今天的机会太好了。”
  “哪里,哪里,我行将成为隐遁之人……今天,我放你走!”迟汝昌俨然变成了慈善家了。
  “那我就太感谢你了!”
  “君子一言为定。”
  华子良木然没有反应。
  迟汝昌伸出手来,慢慢地走近华子良。
  华子良手把胸口揉了揉,大概在镇定自己的激动情绪,也慢慢站起身来。
  陡的,迟汝昌脸色一变,用手猛地把烟头一掼,掏出一只手枪:“不准动!”乌黑的枪口已经指着华子良的胸膛。他露出了豺狼的真面目:“华子良,给老子到警察局去!”
  正这时,抱着银元,站在楼口的曾绍发和宋德全一下惊呆,那一声“华子良”更令宋德全莫名其妙。曾绍发很快镇定下来,他倏地明白:这是两个死对头:
                  四
  华子良慢慢地挪了两步,离开了桌子。
  迟汝昌又突然喝一声:“不准动!”一步一步逼近华子良。
  华子良呆立着,神情木然。
  迟汝昌看到华子良没有一点反抗的力量,微微垂下枪口:
  “我早就说过,我吃草也不跟你在一个山上!”
  他的眼睛盯着华子良,为自己能吐这句多年积压胸中的恶言,得意地、阴毒地笑了:
  “我本来是去学戏剧艺术的,后来,听了你们的宣传,误入了歧途,闹革命,遭逮捕。一顶红帽子压在我的头上,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猛喘粗气,乱抓头发,脸上充满疯狂的仇恨,眼睛血红,象只饿狼要吃人,又象一条疯狗,在咬自己的影子。
  “在狱中,你装疯卖傻监视我,白莹的事件发生了,你翻墙审问我,差点将我卡死!幸而他们来得及时,最后以一场假枪毙让我过了关……”
  他说得口唇乱翻白沫,象只野狗在喘气,他舔了一下嘴唇,吞了一口唾液;那刚闭的嘴皮又忽地咧开,爆发出一串疯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人生真象一台戏:这场演完那场上。”
  他又把枪一举,近前—步:
  “连我也没想到,我弄得这么顺手。”
  宋德全见状大为惊慌,急欲上前问清情由,但被曾绍发用手将他一拦,抓走华子良,可以从此除却一块心病。
                  五
  华子良声色不动地欣赏着这个木偶的表演。华子良的这种貌似漠然的表情,可把这个歹徒刺激得更加疯狂了。正象一条深深污水道,一旦冲出阻拦,那年深日久的污秽,就一发不可收拾,让他的丑恶灵魂尽情暴露吧,不要去阻塞,不要忙于去清理,看它究竟能够流出什么污七八糟的东西。这就是华子良的目的。华子良是个清洁工,他静立岸边,虽然满鼻恶臭,心中充满厌恶,但却耐住了性子。他深深知道:只能让污水流尽了,才好去冲洗。
  这时,一个端茶盘的人进来了,盘中放着一个茶壶,几个茶杯。他看见华子良和迟汝昌僵持着,停了步,没有将茶盘托上去,只冷静地观察着他俩。
  叛徒迟汝昌叫了一声:“走!要不,老子就开枪!”
  华子良似乎最后屈服了,终于挪出了一步。华子良一步迈开,倏地回身,猛把身旁那把椅子举起,翻了个个。“噌”地从椅垫之下,抽出那把明晃晃的杀猪尖刀!
  原来,华子良初见迟汝昌进门,便知今日必有番恶斗。在喝闷酒那时,便悄悄把刀横穿在椅垫之下了。
  华子良将刀紧握手中,对准叛徒。
  迟汝昌象闪电般一歪身子,离开刀尖几寸。同时把枪口一指,正欲抢先抠动扳机。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那端水的人,猛将茶盘中的瓷茶壶,对准一扔,打在迟汝昌手上,枪,飞了。
  华子良一瞧,救他的人,正是今晚投宿的那几个人。也正是宜昌城里那个向他指路的人。这个客人进得客栈后,一直在注视着华子良。一直在注视着这个宴会上的行动,关键时刻,冲了上来。
  迟汝昌见突生不测,脸色刷地变白,扭头看着那客人,揣摸他是个什么人?……
  华子良同客人迅速对视了一下,肯定是自已的同志!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种巨大力量的代表!
  他轻轻把刀放下来,慢悠悠地开了言:
  “迟汝昌,你的戏还想继续演下去吗?你还有什么台词要背?”
  迟汝昌声音发颤:
  “我,完了!……”脸色变得象僵尸一样惨白,冷汗涔涔,浑身瑟瑟抖战着。身子一软,瘫在地上了:
  “不下不,请留我一命……我有重要情报要报告……”叛徒的嘴脸又暴露出来了。“这件事,我非说出来不可!……”
  华子良手握杀猪尖刀,威严地低头对着抖瑟在地的叛徒道:
  “迟先生,别表演了,到收场的时候了!”
  华子良手起刀落……
  华子良大步走到曾绍发面前:
  “曾先生,这情景,你看见了,你是明白人……”
  曾绍发十分平静地说。
  “华先生,冤有头,债有主。瞧见的。”
  “好,请您今后好自为之!……我们,告辞了!”华子良同那客人,大步走出客厅去。
  身子直在发抖的宋德全,正要大喊、“杀人了!”但“杀”字刚一出,曾绍发猛用巴掌把他嘴捂住。
  曾绍发噌地从腰间掏出手枪来,“啪”一声;一枪把气灯打熄了,大叫:“不要喊,把钱,抱好!”
  他几步跨到正在挣扎的迟汝昌身边,“啪”地补了他一枪,正在血泊中挣扎的迟汝昌,立即断命了。他只用脚一踢、一下把他衣襟撩起来,从他裤腰下的裹肚里,将好些金条掏出,又叫宋德全赶忙将他的大皮包提走。
  宋德全不解:“爹,这杀了人的事要报呀!”
  曾绍发勃然大怒:
  “谁说不报?我们马上去报警察局,本店遭到土匪抢劫了!”
  又再叮咛:“钱,快去藏好!我们立即去报告!”
  这时间,华子良和那挑亻夫,早已走得不见人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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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子良传奇--尾声
尾声
  那挑亻夫是我军一个侦察人员,他带着华子良夤夜出城,迅速搭上火车往新乡而去。下车之后,步行穿过滑县,不久就行走到敌我交错的地区了。侦察员巧妙地绕过敌人的防地,找到了地方游击队,在两个身穿黑袍,头裹白巾的民兵护送下,他们很快来到了我冀鲁豫解放区一个部队。
  一路上,华子良精神很好,步行急速,归队的喜悦是支撑他衰弱身躯的一种巨大力量。在两军阵地之间,他看到一大片田野荒着,有的长满乱草,有的秋庄稼倒伏在地,至今无人收割,偶尔见到几个行人,大都是面黄肌瘦的老人,妇女和儿童,他心中充满痛苦和同情,希望自己的部队早日来解放这里。进入游击地区之后,情况大变,到处贴满了解放全中国的标语,他内心感到无比振奋。遇到游击队后。一两个护送的战士告诉他:人民行动起来了!他们在支前,在生产,在协助部队,在打击敌人……华子良的心情更激动了。他的腿越走越有劲了!
  他们进入一个村庄,终于见到了身穿灰色军装的正规部队。广场上,一队队战士在操练。侦察员带着华子良进入一个大庙,亲热地对他说:
  “到了。我马上去报告司令员!”
  应该高兴呀,华子良!你坐牢十四年,今天终于回到了党的怀抱!你孤身出走,历时三月,行程千里,即将见到自己的亲人,你马上就要同党,同亲人拥抱了!
  但我们的主人公华子良,一听“到了!”二字,却顿感全身无力,一下瘫在地,昏了过去……
  云雾托着他的身体在飞飘。他回到了重庆,回到了息烽,看到了罗世文,看到了许明炎,谭成荣,看见了许许多多的难友,他同他们在紧紧拥抱着。哦,还有那个小萝卜头,孩子的脸蛋同自己的脸贴在一起了……他大声向他们报告好消息:我回到了解放区!同志们欢呼,大伙儿一起动手砸铁牢。监狱里燃烧起一片熊熊大火……
  华子良口干舌燥,他翕动着嘴唇,费力地说:
  “水,水……”
  一股清凉凉的水流进了他的口,渗进了他的胸。好凉爽啊!华子良悠悠醒转了。
  一片红光不见了。眼前一片白,白的墙壁,白的床,白的被,一个身穿白衣的姑娘正在给他喝水。他看见了一张年轻的,微笑的脸:“同志。喝吧!”他牵动了一下脸上的笑纹,又惬意地吞咽了几口,然后,徐徐闭上了眼。
  他听见轻微声响,是几个脚音,他想睁一下眼,看看来了什么人,但眼皮却沉重得很,抬也抬不动。
  他听见一个极细微的声音。
  “他醒过来了吗?”什么人在问。
  有人喊:“司令员,他醒过来了!”
  司令员来到床边,这是一个多么亲切,柔和,充满着关怀和爱护的声音啊!
  突然,他听到一声亲切的呼唤,低低的,柔和的,极轻,极细,象一缕温暖的春风一下拂过华子良的心田,他的遥远的记忆被吹醒了:
  “子良!”
  这是他白发苍苍的老母亲,还有离别多年的妻子,未见面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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