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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子良传奇》作者:弓戈

_4 弓戈(近代)
  华子良老是睡不实在,远处传来一阵犬吠声,把他从梦中惊醒了。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那是敌人的夜巡队在巡逻。近日来,他感到监狱里气氛紧张。从看守的阴沉的脸上,从大小头目匆匆忙忙进出动作上,他已经觉察出来了。他们这两天挨间搜查牢房,说是查一张什么煽动人心的字条,狱中弥漫着肃杀之气。夜巡队巡查的次数也增加了。华子良翻身起来,把身旁的东西收拾了,迅速装进裤腰的小袋。这些东西是千万丢失不得的!
  突然,“哎哟——”一声惨叫,把夜的寂静撕破了,这是从刑讯室传来的。那叫声是愤怒的、喑哑的。愤怒登时撞击华子良心胸。他牙关紧咬,脸上的肌肉痉挛似地抖动起来。他来到牢房门口,望着夜空,愁云漠漠,月光时隐时现,一抹淡淡的月光照进牢门。
  华子良走到光影中,一下子伏身在地,四肢平平伸出,静卧不动。不到一分钟,那双瘦骨嶙嶙的手缓缓后缩了,手掌缩至肩头。华子良触地的脸慢慢抬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发力,他的双脚尖儿狠狠蹬地,同时两掌死死压地,肘关节“轧轧轧”地响着。他一上一下,做起俯卧撑来。几十下后,他额头脸部已经是汗津津的了。他嘴唇蠕动着,在数着数字。他动作越来越缓,终于停了下来。这时又是一声惨叫传来,叫声微弱多了。华子良的心颤栗起来。他猛一仰头,牙齿已将嘴唇咬出了血。他身子倏地一俯,肘关节又“轧轧轧”地响了起来,他满腔悲忿,又做起俯卧撑:一、二、三、四、五、六……
  月亮隐去,牢房变成黑洞洞的了。华子良通体热汗,但他并未休息,他只平平卧地片刻,又双肘抱地,开始一寸又一寸地爬行起来。他耳边响着镣铐声、皮鞭声、呻吟声……
  华子良今晚如此“残酷”地折磨自己,仅仅是为了发泄怒火吗?不,这是他在进行“特别锻炼”。他知道,自己长期坐牢,身体已经十分衰弱,要想飞身出狱,去征服狱外的千山万水,去战胜各种敌人,既需要坚韧的意志,也需要坚强的体魄,这些只能从艰苦的锻炼中得来。不过,今晚的悲愤之火,烧灼得他锻炼的时间更久罢了。
  他刚把气息喘匀,又去反复地检查出走的准备工作。他首先去床板草垫里把那把刀拿出来,解开裹着的破布,露出了刀身,约莫半尺长,刀头很尖,刀刃很薄,月光下,亮光光,闪着寒光。他重新用布把刀包好,试着别在腰间,那个放钱包的小袋旁边,挺稳妥,行走也还便当。他走过几步之后,又把那断柄刀取下来了,拿在手中掂了掂,心中想着:将来再给它换个好柄儿,用起来就更方便了。他轻轻把刀放回草垫,又从那里拿出一双用破布包着的新草鞋来,只在脚上比了比,不敢解布试穿,怕染上了气味,会让警犬嗅出。他决定,一过江,就把新草鞋换上,一切准备工作都停当了,他徐徐舒了一口气。
  他躺上床,刚要入睡,忽听外面传来风声,“沙啦沙啦”地轻响。他立即翻身起来,走到门口,望着夜空,月亮消失在山后了,朦胧的路灯下,雨点飘飞,稀稀落落,点点滴滴,象打在他焦躁的心坎上。他没有一丝睡意了,在寂静的斗室里,来来回回地踱起步来……不知什么时候,风静了,雨停了,十分疲倦的华子良,一侧身倒在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二
  昨夜一场风雨,监狱院坝空荡荡、湿漉漉的,有的地方洼着积水,映照着一片灰蒙蒙的天。早饭后,华子良没有去打扫院子,也没人来叫他下厨房干活,他意识到这是王金川把购货报告批准了。
  他静静地坐在床沿,心中别无所思,别无所想,只是等待,等待着卢万秋来叫他一起上街去购货。
  等了许久,卢万秋没有来。他感到时间过得太慢,心中先是焦躁不安,后又犯疑道:是不是王金川没有通知这狱卒?不,不会不通知的。那卢万秋为什么还不来呢?他想:莫不是这赌棍又输钱了,怕我追他还货款。想到这里,华子良嘴角牵了牵,微微笑了:“这个小丑,今天你来,我不要钱,可能还会给你更大的方便哩。”
  空中飞起了毛毛雨。华子良走到门口,抬头望了望天空,云在跑马,说明天庭有风,那牛毛雨不会下得很久的。他放下了心。他的目光越过监狱的高墙,眺望远处的歌乐山。山间云气飘浮,山头黑蒙蒙的,隐约可见。移时工夫,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完全把山隐没了。再看院内,只见那雨点越飘越密了,天色昏暗了许多。
  华子良的心被愁云笼罩着。他在号子里沿着8字形踱起步来。方形脸上,一双浓眉紧紧蹙起。
  他猛回头,看见一个人影穿过庭院,向这厢走来了。他打着把雨伞,遮去了脸面,但那瘦高的身材,那行路右脚稍微有点瘸拐的步态,除却卢万秋还有哪个!
  雨伞收下了,现出卢万秋一张哭丧脸,手里拿着一张纸片儿,正是华子良昨日所写的报告。
  “批了。”卢万秋说。
  华子良心中一喜,风雨愁思一扫而光。但在脸上丝毫没有显露出来。他仍呆望雨幕,装着没有听见卢万秋说话一般。
  “下雨了,能走吗?……”卢万秋甩了甩雨伞。同时,望了望天,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表示为难的样子。
  华子良心中一阵好笑,看了卢万秋一眼,故意随之叹了一口气,也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卢万秋背靠着墙,两眼茫茫然地望着乱飘的雨,右脚尖习惯性地抖摇着。好半晌,才含糊地说道:“就这样吧……”说罢,就撑起雨伞要走了。只听华子良冷冷说道:
  “卢看守,昨天借的钱……”
  卢万秋脸上倏地变了颜色,将要完全撑开的伞骨“哗”地—声缩回了。
  “该还罗!”华子良说出这三个字更有分量,卢万秋手中的伞抖起来了。一个平时气壮如牛的看守,顿时在他看押的囚徒面前变得那么猥琐、狼狈。他嘴唇蠕动着,吐出了两个含混不清的字:“这、这、这……哦、哦、哦……”
  “王所长已过问了,叫结账!”华子良目光直逼卢万秋,同时又伸出了手,向他要钱。
  哪有小鬼不怕阎王的!卢万秋惊惶失色,脸色苍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讷讷地道:“我,我,我想办法……我,找人去借……”
  真是鬼话。华子良心中暗笑,但是伸出的手掌上下动了动,说:“今,今天……”
  狱卒卢万秋呆若木鸡,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华子良装出同情他的样子叹息道:“唉,卢看守——你有你的难处,我也有我的苦呀!”华子良低头踱起步来。
  卢万秋好象一个行将淹死的人,突然发现一根救命的稻草拟地望着华子良。
  华子良并不慌忙,不冷不热地说:“王所长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还有……”
  “还有什么?”卢万秋急不可待了。
  “我们今天出门去买货!他要催,我就说,钱,买了东西。”
  狱卒苍白的脸上,有了一点血色。但,笑容只在他脸上出现了瞬间,脸色又转晦暗。他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担心地问道:
  “那,那今天买东西的钱,有吗?”
  在他的印象里,华子良已把全部钞票统统借给他了。今天买货的钱从何来?他目光紧盯华子良,那神色再紧张也不过了。
  华子良从容不迫地转过身,轻轻地走近桌子,抽开左边抽屉,刨开一堆废纸乱物,从底下又拿出了一叠票子,在眼前一晃。华子良脸上浮现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那是一种嘲弄的笑,怜悯的笑。特务卢万秋,见钱眼开,一副贪婪的神气又活现了。他下意识地把手向前抓,“嘿嘿”地笑着,转口说道:
  “好!下午我们就起身!”
  这时,牛毛细雨停止了,天空开始明朗。卢万秋松了一口大气,华子良顿觉心胸开阔,眼前一片光明。
                  三
  卢万秋每天的午睡是少不了的。他舒舒展展睡了一大觉,翻身起来,揉了探眼,伸了个懒腰,然后洗了洗脸,整了整衣服,走出房门,慢步来到华子良的小房跟前。
  “走吧,现在太阳小了点,不那么毒热。”卢万秋神情轻松,说话也不象往常那样横蛮无理。
  华子良早把一切收拾妥贴,坐在那里“恭候”。听说要走,他慢慢吞吞起身,缓缓走到墙角,把箩筐、扁担拿到门口放下,又转身走向墙壁,去取那顶挂着的破草帽子。机警地回头一瞧,狱卒正脸朝院坝,吹着口哨,悠闲地弹晃着他的右腿。趁这空当儿,华子良的目光迅捷地扫了一下板床上下,用手摸了摸腰间、裤兜,出走的一切必要东西都随身带好了。华子良把破草帽戴上,把箩筐挑起,用箩头把铁门撞响一下,跟在卢万秋身后走出来。他们走到院坝,一个院中无聊闲荡的值日特务,动了动嘴唇,似乎想向卢万秋打个招呼,但卢万秋好象没有看见,径直朝前走了。
  走尽楼房,转角就是小门。
  出乎意外,杨则兴正站在小门当中,横眉竖目,满脸杀气。
  走在前头的卢万秋猝然停步了。华子良透过破草帽缝,发现是杨则兴挡在前头,心中不由一紧,两脚不由自主停了下来,呆立在卢万秋背后。
  杨则兴一双冷冷的眼睛看看卢万秋,又看看华子良,恶声恶气地问道,
  “怎么,这阵要到哪儿去?”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杨则兴打的是什么主意?
  卢万秋一见杨则兴就骇怕了,吃吃答道。
  “奉,奉王所长之命,为小卖部买,买货。”
  杨则兴阴冷一笑。最近上峰再次命令监狱加强警戒,防止发生任何事故。一心想向上爬的杨则兴,凭着他的反动嗅觉,闻到了一股不平常的味儿。这个恶毒的、狡猾的特务,认为这是个立功、请赏、晋升的好时机。他对王金川任用华子良当差,心中一直不满。在他心目中,共产党个个都是难以捉摸的“怪人”,这个华子良一直是个问号哩!今见王金川又批条叫华子良出门,不满又涌上心头了,但人家是上级呀……
  他有点为难地“哦”了一声,思量着放行还是不——。
  “这不,王所长的批条!”卢万秋不识时务地取出王金川的批条,在杨则兴眼前一晃。
  杨则兴看也不看,恶狠狠地咬了咬牙,从牙缝中挤出了一个字:
  “你!……”
  卢万秋进退不得。
  正这时,忽听院子内地板在响,两个狱卒一前—后奔跑而来。前头那个对着杨则兴叫:
  “报告!看守长,案破了!”
  后头一个跑到跟前,并不停留,慌慌张张要出门,口中咕咕哝哝道:
  “我去喊医生。”
  杨则兴不由得身子一闪,站在门的一边。
  又是“案破了”,又是“找医生”,喊成一片,华子良真有些莫明其妙。
  原来,特务们最近发现一张“宁关不屈”的字条,在政洽犯中流传着。这件事象个定时炸弹一样,使敌人心惊胆寒。几夭来,几个看守在杨则兴的指挥下,逐牢逐人追查字条的来历。查了几天,毫无着落,把杨则兴搞得焦头烂额。就在这当儿,许明炎突然宣称,条子是他写的。特务们一听,顿时傻了眼,不知如何应付了。许明炎突然回过身来,神色俱厉地说:“条子的事问我好了!去把那姓杨的叫来!”这个特务才反应过来,慌忙跑下楼去报告了。
  且说一直睡卧在床的谭成荣,瞧着他的床褥已被特务翻得乱七八糟,他意识到这又是敌人在发疯地向同志们反扑了,尤其是小许不知受了多少苦!他翻了翻身,突然大叫:“水,水……”,这叫声大得惊人,狮吼般地震动着牢房。
  特务们顿显慌乱了。
  “水,水,我要喝水!……”谭成荣的吼声更大了,象疯了似地在床上扭动身躯,乱滚着,一翻身重重地跌在床下,昏了过去……
  “啪啪啪啪!”左右牢房的难友开始拍墙了!“哐当、哐当、哐当!”一间又一间囚室的难友开始摇门了!人们怒喝起来,咒骂起来!“救人!救人!……”“你们这些毫无人性的东西,人死了,都不救!……”怒吼声把监狱震得颤抖起来了!
  这两件事如同两包炸药,同时爆炸了,搅得监狱上上下下乱成一团……杨则兴又气又恼,陷入一片慌乱之中。当他急于应付这两件事情时,华子良同卢万秋,早已没了影儿。
  卢万秋和华子良出得小门之后,遇见几个牵狗的巡逻队员,华子良生怕卢万秋前去搭讪,延误时机,想迈开大步跨到他的前边,促使他快点跟上。
  幸好,今日卢万秋还有点知趣,转身就匆匆下山坡了。一转眼到了坡道口,铁丝网门边,背向他们,站立着一个矮小身影。
  “阴敏之!”华子良心中一惊。他暗想:这才是他最难对付的对头,这才是最阴险、狡诈、凶狠的敌人!他怎么今日站在这里?这当大官儿的,平素只是来转一转,指指拨拨,就溜回他梅园的安乐窝里去了。此时遇见此人,决非好兆头:华子良的心弦又绷紧了。
  阴敏之今日确实是带着特别任务站在这里的。他心情沉重地面对歌乐山山垭口,望着远处,那里青山隐隐,山山相连,他在想着华蓥山游击队……
  近一、二月来,时局糟透了。前防战局发生了极大变化。国军的全线进攻,变成了全面挨打,继而是转入防御。但是防不胜防,全线崩溃了。大有江河决堤,一泻不可收拾之势。阴敏之十分痛苦。他自从被军统高级职位上排挤下来,派到这里来挂个闲职,已经心灰意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既然是食君之禄,就要忠君之事。他指望白公馆监狱千万不要出事!前些日,他再三提醒杨则兴加强防备,要防之又防,慎之又慎。这两天,他又担心华蓥山的游击队借机来劫狱,每一想到这里,他便觉得脊背发凉,有些不寒而栗了。
  “敬礼,所长!”一声招呼,打断了阴敏之的思绪。他转过身来,见是卢万秋在向他致敬。他先是有礼地点点头。当他看到卢万秋身后的华子良,神色立转严肃,用怀疑的目光把华子良打量着。
  “所长散步吗?”卢万秋在搭讪。
  阴敏之没有理睬,刀锋一样的目光紧紧盯在华子良的破草帽上,脸色阴沉,变幻莫测。
  一种令人难耐的沉默,笼罩在这三人之间。
  阴敏之打破沉寂,问道:
  “去购货吗?”
  卢万秋点头哈腰:“是,是……”
  阴敏之脸上疑云重重,但装出若无其事地问道:
  “天气这么热呀,为啥帽子都不戴一顶?”
  卢万秋抹了抹额头的汗,笑着:“呃,呃,习惯了,被那东西箍着,更热!”
  阴敏之对这特务的答言,并无多大兴趣,他问话时,目光一直盯在华子良头上。他微微向华子良身边移近几步,直直地站在华子良对面,虎视眈眈。
  华子良的心倏地一缩。他意识到这个阴险的家伙在观察他的面色。阴敏之问卢万秋那句话是冲着他的。这是一句反话,意在指华子良为啥戴一顶大草帽,把面孔遮得严严的。这个高级特务,向来以自己从人的面部表情上可以窥见人的内心隐秘为能事。他总想从华子良身上发现点什么。
  阴敏之目光的锋尖在华子良全身上下切割。他的苍白瘦小的手已经微微在抖,想将华子良破草帽一把撕下。
  华子良毫不畏怯,巍然不动。草帽仍端端地戴在头上。他并不怕那只罪恶的手。
  “这犯人随同你去吗?”阴敏之又说话了。看来,这特务头儿毕竟老练深沉,他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激动情绪,回过头来看看卢万秋,缓了缓心思。
  卢万秋见阴敏之问话闪闪忽忽,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迟疑一阵,最后才结结巴巴地说:
  “是,是的……他是小卖部的华子良……我们经常去……”
  “哦——”随着一声沉吟,阴敏之的手慢丝丝地从裤兜掏出一块白手绢儿来,轻轻擦了擦脸上的汗。他的目光憎恶地扫了扫华子良,厌弃地瞥了瞥卢万秋,又变得镇定如常了。他心中已经拿好主意,何必大动肝火,轻轻一挥,把这两个家伙挥回去了事,他拿着手绢的手要动了……
  阴敏之的一举一动,都被华子良看在眼里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华子良以退为攻!他把脑袋一摇,旁若无人地呼出一句话:“好热呀!”一举手,将草帽倏地揭下了,用呆呆的目光,直端端地盯在阴敏之脸上。
  阴敏之看到站在面前的华子良,呆头呆脑,两眼无神,面无表情,僵板板的,心想:这个人真是个废物;监狱就是要把共产党人变成这样的废物,此时,一种优胜者的心情,在阴敏之心中油然而生。这个一向主张精神折磨法的特务头儿,眼看一个好人,已经变得这样苍白、呆板、无用,他高兴了。
  华子良看到阴敏之对他有些放心,越发来了劲,疯疯癫癫地掉过身,挑起箩筐往回走。
  卢万秋见状倒是吃惊了,他急忙地一把拖住华子良的箩筐绳:
  “你,你这是干什么?……”
  华子良趁势绊在地,爬起来,背身狠狠白了卢万秋一眼,似乎收拾箩筐又要走……
  卢万秋想起救生符,他伸手猛地把报告批条拿出来,伸向阴敏之,迭声道:
  “所长,今夭是王副所长叫去购货的,你看,这是他批的条子……”
  阴敏之的目光扫了条子一眼,垂下眼帘,把手中的手绢揉了揉,塞进裤兜里,慢条斯理地说。
  “好吧!快去快回!”他说完背着手,用怀疑的目光看他俩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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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子良传奇--第八章
第八章
                  一
  从白公馆到磁器口,路程不太远,抄小路要更近一些。无须多少时辰,华子良同卢万秋已经望见场口了。
  路道上,卢万秋有些反常,过去出门默默无言,今日话特别多,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华子良拉话。他突然自怨自艾,谈起家史来。说自己出生安徽淮北,也是贫苦人家,要同山东人华子良攀大同乡了。他还发起牢骚,掩掩藏藏,说了好些不满意杨则兴的话,特意提到刚才闯门之事,颇有夸功意味。言谈之间,又扯到赌博上来,他自我解嘲,说自己是个“憨包”。输多赢少,尽遭人家胡弄。然后又赌咒发誓,说什么今后自已再不挨牌桌边,去受人家的“烫”了。还说他的赌博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的这些唠唠叨叨,华子良似听非听,有时含糊地应付两声,大多数时间,他是缄口不语。他哪有心思去理会那些没盐没味的话啊!他心中一直在思忖:今日如何尽快脱身?
  转眼间,他们来到场口的一个高坡上,站在这儿,可以望见集镇的全貌。
  磁器口是个江边集镇,依山而建。只见那条金蓉街上人山人海,拥挤异常。
  卢万秋兴致变高,他招呼华子良说:“我们快点走下去!”是他想购货掩饰欠款心切,还是阴敏之那句“快去快回”的话起了作用?谁知道呢;
  华子良意兴全无,他停住了脚,放眼遥望茫茫的嘉陵江,江面似乎比平时宽了好几倍,空荡荡,黄漠漠的,看不到一只过往船只。原来是发大水了,他不由得心里一紧。
  在卢万秋的再三催促之下,华子良才加快脚步,走进市场。三三五五的山民、乡民,手提竹篮,肩挎背篓,提着、背着一点可怜的山货、土产,来这里换取油盐。他们脸色是木然的,步履是匆促的。卖或买完东西,就又离开了集镇回山村去了。
  几个爱戴帽、斜穿衣的浪兵,步子歪歪斜斜的,大约刚才在什么地方灌够了黄汤。有个兵走到卖水果的老农跟前,用手抓起一个苹果啃了几口,随手一丢,扬长而去。
  两乘滑竿招摇过市,前面一乘上,躺着一个肥猪一样的胖子,后面一乘,坐着一个打扮妖艳的妇人。两个獐头鼠目的小兵在前面开道,一边喝开众人,一边催着汗流浃背的、抬滑竿的力亻夫快快走。一个挑粪的过来了,那妇人拿着一块花手帕乱摇着,捂住鼻子,嗲声嗲气地说:“好臭啊,好臭!”
  十字街口集聚了好多人,在围观打架。只见一个凶神恶煞的壮汉,用手抓住一个瘦骨伶仃的青年的衣领,大声吼着:“还不还?你赌输了,还想赖账吗?”瘦子脸色刷白,连连告饶,恶汉怒叫道:”不还,老子就剥你的皮!”“刷”地一声,他真把那个可怜青年的衣裳扯下来了,他在光天化日之下裸露了身躯,四周的人哄然大笑,那人浑身瑟索、抖颤着。江边小集镇,如一面镜子,反映着这个社会的污秽、阴暗。
  华子良痛苦地一闭眼睛,紧跨几步,从混乱的人丛中穿过去,来到“翠花楼”下。楼上传出歌女妖里妖气的歌声。门口一个小白脸军官,光天化日之下,同一个妖艳的女人拉拉扯扯,寻情骂俏。
  华子良猛一低头。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哈哈,华先生,是你呀!”忽见一人大声对他唤道。
  华子良大吃一惊。怔怔四下一瞧,那打招呼者是不是认错了人?那人颈脖微微偏着,笑脸是冲着他的,咧开的嘴唇中还连连传出两声“恭喜!恭喜!”
  这更奇了!华子良看那人,中等身材,头发梳得光光,身穿白色绸衫绸裤,手挥白色台草帽儿,兀自扌扇风,“恭喜”二字明明是向他而发的。他的心更诧异了:这人是干什么的?……
  他讷讷着,一时不知如何应付,只好硬着头皮,回他一个点头招呼。往事闪电般在他的脑海里重复出现,他还是想不出他是何人。那人意兴仍浓,还在祝贺:“恭喜,恭喜!今日有空上街赶场么?还挑箩筐,要买些啥子东西回家……”不待华子良发言,他又偏开颈子,蓦然发现在华子良身旁的卢万秋,话头猛可地以爆发式的热情对卢万秋叫道:“唉呀呀,是卢兄啊!你也出来公干。今日相逢,好,好!都是老相识,幸会,幸会”。
  听话听音。此人并非故意“点水”,而是误认为华子良获释出狱了。不过,华子良还在想这人究竟是谁?
  卢万秋一声“胡兄”称呼,解开了华子良的疑窦。他倏地想起了,此人姓胡名德祥,前息烽监狱一个管财务的。他在特务行道中算不上行伍出身,仅仅是个地位低下的职员,他为人圆滑世故,上下四方,都能相处的融洽、和气,从犯人到狱长,没有他不认识的。那时华子良是犯人,他们之间谈不上什么交情。卢万秋与胡德祥同是公事人,相交自然要深一些。加以二人常在牌桌角逐,志趣相投,更有一番情谊。此时两人异地相逢,更加亲热起来了,话也特别多。现在,胡德祥巳弃政从商,生意越做越发,成了一个搅船的大老板。他把原来那个黄脸婆蹬了,新娶了一个水葱样鲜灵的年轻太太,家也从重庆搬到磁器口一个独院来住了。
  二人寒暄一阵之后,胡德祥知道卢万秋酷爱赌牌,硬拉着他的手说道。“今日有缘,到我寒舍小坐小坐如何?喝喝酒,打打牌,叙叙旧——。
  卢万秋的心里发痒。但他口里却推辞道:“唉,今日有点俗务,改日奉陪吧!”
  华子良巴不得他这么说,但听胡德祥哈哈笑道:“啊哟,你当‘大官儿’了,瞧不起小弟,不赏脸?”又说道:“卢兄,你还没有见过你新嫂子呢……”
  卢万秋还在犹豫说:“改日,改日吧!……”,但神魂早被勾去了。
  胡德祥把手儿一拉:“改什么日,今日就好!……”
  卢万秋心旌摇摇地动步了。
  胡德祥这才顾着了冷落一旁的华子良,笑着附口。相邀:“华先生,你也一道去吧,箩筐,不妨事,寄放附近就行。”
  华子良趁机目视卢万秋:“你瞧,还要买东西呢!”
  卢万秋对他摆摆脑袋,表示不打紧,打几圈再说。他还主动抢去他的箩筐,把它寄放在胡德祥相熟的一个店铺里了。办完了这一切,他们二人随着胡德祥穿过人群,走街过巷,直向胡德祥家走去。这时,忽然一个花白头发、满脸绉纹、身体瘦弱的老船工,挡在他的前头,细着声音相求道。
  “老板,请预支点工钱,救救我的急……”
  胡老板见来人扫他的兴,冷冰冰地反问道:
  “这关期到了吗?”
  “呃,呃,是没到,但我老婆子,病犯了,要抓药……”老船工苦苦哀告。
  胡德祥厌恶地对老船工一挥:
  “你少罗嗦!”
  老船工紧前几步,正欲再求,但卢万秋已拉着胡德祥快步而去了。
  老船工满脸悲忿地望着胡老板远去的身影,伸出两手,绝望地站着。
  “请收下!”
  老船工抬头一看,一位衣着褴褛,目光呆滞的老头儿,正把几张钞票放到他的手中了。
  老船工的手抖起来了,迟疑地看着陌生人。
  他还来不及感谢,只听前面喊:“疯子,你还不跟上走,在磨蹭什么。”华子良匆匆离去,追赶卢万秋和胡德祥了。老船工呆立着,久久注视着华子良渐渐消失的背影,他想把这个好人的形象深深印在自己的脑子中,他手捧钞票,眼睛模糊了。
                  二
  他们转了两个弯来到一条巷子口,胡德祥对卢万秋说:“不远了,不远,寒舍就在前头那个巷子内。”
  “好,好。”卢万秋应和着,扭头看了一眼华子良,又转了回去。一只手从背后向他伸过来,手掌微微窝着,招了两招,意思是叫华子良快拿钱来。
  华子良瞧着那只指甲长长指尖被烟叶熏得发黄的手,一股厌恶之情涌向心头。
  华子良低着头,装作没有看见。
  胡德祥以炫耀的口气向卢万秋瞎吹:
  “巷子冷僻,倒也清静,住家院子不大,也算有厅有堂,可以挤得下了。”
  卢万秋随声附和着。突然回头咬着牙说了两个只有华子良才能听清的字,“拿来!”
  华子良一声不吭,浓眉跳了两跳,腮边肌肉抖动着。胡德祥又指着眼前的大路说道:
  “敝处别无他好,只是离河边近——顺着这条大道直走,就是码头。要吃个什么鱼虾河蟹的,倒也方便。今日,就请卢兄尝尝大蒜烧鲢鱼吧!哈哈,哈哈!”
  华子良精神陡然一振。啊,来到江边了。
  三人步入了一条僻静巷子。走到巷内深处,一个黑漆大门前,胡德祥抢前一步,轻敲两声。
  “谁呀?”院内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随着胡德祥应出一个“我”字,门儿咿呀一声开了,露出一个妖艳的小妇人来。这女人坐得娇小玲珑,身段不高,杏眼儿,小鼻梁,小嘴。见人就笑,露出一口细贝一样的牙齿。尤其是那对尖尖的小虎牙,十分惹人眼睛。她原是一个烟花场上的人物,这对小虎牙呀,不知撕碎过多少浪荡公子的身家性命。胡德祥发财之后,她一头投入他的怀抱。如今这对小虎牙,正在慢撕细嚼着胡德样的金银财宝。
  一见丈夫带来两位客人,这妇人的杏眼儿左右一闪,装着十分吃惊,十分热情地唤了一声:“啊哟,是贵客呀!”接着又是一串脆脆地笑声。看来,她是一个应酬世故的老手。她善于衣著识人,目光只一转,便分清穿着光鲜的卢万秋和穿着褴褛的华子良,并非同等身份了。她特意对卢万秋多瞄了一眼,那甜甜的笑脸和笑声是冲着他的。
  胡德祥介绍道:“这位是卢先生,我常常向你提说的万秋兄弟。”
  女人笑得更娇媚,态度也更热情了:“哎呀!卢先生,稀客,稀客!快请进,请进!”女人摆手作让了。
  她并来忘怀亲热自已的丈夫。入门时,她挨在胡德祥身边,一把将他正在扇风的台草帽夺了过来,故意白他一眼,娇声地道:“我给你取把扇子。”
  女人大声对着厨房吩咐:“李妈,把扇子拿来,“快给客人沏茶!”她拿起桌上一包强盗牌香烟敬客。她先敬坐在正座的卢万秋一支,卢万秋欠身接着。她走到坐在旁边马架椅上的华子良跟前,只把香烟抽出半截,向他面前一搡,见华子良摆手,立即转身而走,把那支烟送给胡德祥了。她放下烟,又随手抓起—匣火柴,飘到卢万秋跟前,笑盈盈地要给他亲自点火。一股浓浓的粉香透入卢万秋的鼻孔,他不觉身子有点飘浮起来,紧眯眼儿轻浮地说了一句:“谢嫂子!”
  女人格格地笑了。平常大家都叫她胡太太。今日卢万秋亲热地叫她“嫂子”,可中听了;她被胡德祥养在“深闺”,轻易不许外出——怕她旧性复发,飞了!今天相逢一个“兄弟”,对她如此尊敬,可高兴啦!卢万秋那双狭邪的眼睛,被这个风月场中的老手,早装在心里了。但老公在场,她不敢太放肆,不敢露骨地去眉目传情。她手一掩口,转对胡德样说:
  “德祥哪,怎样待客?”
  “打牌!”胡德祥不假思索地回答。
  女人粉面生光。她对卢万秋含笑一顾,大声叫道:“人不够呀!”对华子良正眼不看,她早认为这是一个“土货”,哪会有打牌的本事!自解扣儿,说道:
  “我去拉一个人来!”
  她脚刚跨出门,又收转来了,大声对站在屋角的老妈子吩咐道:“李妈,去买几样菜回来!买完菜再把先生的衣服洗了!”她眼睛瞟着李妈身旁一个脚盆,那里有一套黑色绸衣、绸裤,是胡德祥今晨换下来的。
  她给李妈安排完了后,娇声娇气,碎步出门,先来到了磁器口水上警察所长家。所长的女人也是个醋坛子,见这妖气的女人找她的男人,也没好气,冷眼对她,飘出几句指鸡骂狗的话:“人不在!不知哪个骚狐狸精把他的魂儿勾去了?”
  她讨了个没趣,隐忍了。转身又到隔壁一个税务所的小跑腿的家里。小跑腿的老母生病卧床。但他听胡太太说三家等一家,心里发痒了,哪有心劲儿管老母的病,跟上胡太太来了。
  角儿凑齐,牌墙砌好,正要掷骰开张,忽听门外一声大笑:“哈哈哈哈,我来迟了!”一个穿警服的大胖子出现门头,他正是水上警察所长。那小跑腿的一见“贵人”来临,自觉形秽,慌忙让位:“所长,正缺你哩!你看,牌都帮你码好了!”那胖子毫不谦让,一屁股占去座位。女主人反倒有点过意不去,浅笑招呼小跑腿地说:“来来来,你给我抱膀子!”
  刹时一盘打完,卢万秋首炮走红,开门见喜,一把将牌推倒,收着三方送来的票子,嘻嘻笑着,率先稀哩哗啦地洗和起牌来。
  这赌徒好不得意!收了钱,回首望了华子良一眼。华子良安坐在身旁一张马架椅上,心里直犯愁,若要出门,立即会被他发觉,脱身难哦!
  一会儿“唏哩哗啦”,又洗牌了。女主人“格格格”笑着,是她和了,拍打着小跑腿的手,妖媚地道:“你有功!”那眼风却瞟在水上警察所长身上,话儿是冲他而发的。他故意放牌投桃报李,她当然是心领神会了。警察所长会心一笑,随即假装正经,低头自和牌。他码好牌后,靠着椅背悠然吸起烟来。他的座位正面对华子良,他用那只有警察们才有的眼光不停地把华子良上下打量。华子良心一惊,暗想:凭空又添一个警察所长,增加了一层困难。此时此地的华子良心中愁绪万端,太阳穴突突地跳。他下意识地伸手抓着马架椅边的草帽带子,揉了又揉。
  “你摸牌呀!”女主人见警察所长发愣,提醒他了。胖子收回神来,把眼光从华子良身上收到牌桌上了。混牌、码垛、掷骰、摸张,一盘又一盘,周而复始地进行着。卢万秋已经好几圈没有成牌了,眼睛瞪得血红,恨不得一口把众人的钱钞吞了下去。而胡德祥却不时地说几句闲话、趣话,引得别人打几个哈哈。他不怎么计较输赢,主要图个热闹。女主人同警察所长眉来眼去,好几次她还故意去偷瞧他的牌张,对方躲闪、遮掩,引起一阵碰触、嘻笑。在这当儿,警察所长重声重气地对胡德祥用一种命令的口气说道:“老胡,过几天,你把那趟‘货’取回来!”胡德祥连连点头:“是,是。大水一过,我的船就走……”原来他们在打伙做贩卖金银和鸦片的生意,胡德祥低三下四,为了赚钱,赔上女人他是心甘情愿的。
  赌徒们沉醉在酣战之中,忘了华子良的存在。
  华子良冷静地打量房间四周,只见这客房的左右墙上,各挂两张条幅,凑成四季美人图:春桃、夏荷、秋菊、冬梅。四个时装女人,拈花微芙,俗不可耐。正中墙上,挂着一个壁钟,钟摆在“嘀哒嘀哒”地摇摆着。壁钟旁,卢万秋身后,有一衣架,上挂一顶胡德祥的台草帽儿,卢万秋坐着一仰背,椅子便把衣架懂得摇摇晃晃的,华子良寻找逃跑的路道。他眼睛左右一瞄,集中在两道侧门上了。左侧门垂有一幅闩帘,想必是主人卧室;右侧门老妈子进进出出,一定可通厨房。厨房必有后门——倒汤倒水倒垃圾免不了的。华子良心中顿喜,有了一线希望。他正欲起身,假装去看画儿,接近右门,再看里面究竟,但刚撑身子,突听“咔嚓咔嚓”的皮靴声响,华子良的心越跳越急了。
  “你找什么呀?找火柴吗?——我这里有!”女主人又关心地叫了。
  “不是那东西,我热了,脱衣服!”胖子已经在松皮带。他走到衣架子前,把制帽、制服往空钩儿上一挂,转身回去,对华子良看都未看。他挂衣服漫不经心的,一下把胡德祥的台草帽儿撞了下来。
  华子良松了一口气,趁机伸了个懒腰,眼看着那顶台草帽子滚了两滚,滚到右侧门边。门口放着一个脚盆,盆里堆着胡德祥所换的衣服——李妈未来得及洗的,他的心猛然动了一动……
  卢万秋满脸通红,已经坐不住了,蹲在凳子上抱着膝头,身子前倾,两目圆睁,在找张子,如同饿狗等食,他输得眼红了。
  正门人影一晃,老妈子买菜回来。女主人最先瞥见,立即吩咐:“早点煮饭。”又加一句,“弄红烧鲢鱼,火候要拿好!”李妈应着,进了厨房。厨房有了人,这条道路又被封死了。华子良心中又犯愁了。
  “当当……”壁钟一连破了三下。三点了!时不待人,华子良顿感浑身燥热,如坐针毡,他的手下意识地撕着破草帽的边儿,已把那麦草秆儿,一节又一节掐断一地……
  “我和了——满贯!”卢万秋一声大叫,他身子站了起来,一手推倒牌墙,一手抓来桌中张子,“咔”地—声卡入牌阵,确是一条“青龙”。他得意忘形地数着牌点,高兴得满面红光……这张惹祸的牌,是女主人听信膀子客参谋而出的,当然遭到另外两个输家的埋怨。女人脸红了,悻悻地瞅了那小跑腿的一眼,怨道:“都是你!”小跑腿自知有罪,发窘地笑着,额头在冒着虚汗,尴尬地呼叫着:“好热!好热!”又自我解嘲地说:“我头都有点昏了……这会能有一个西瓜,解解热就好了……”他口中虽然这么说着,可是难舍票子出堂,只是讪讪地离开女人,在屋门来回踱步,不肯行动。
  一句话点醒了华子良:“这膀子客久在门边坐着终究是个祸害,何不趁机把他支走?”他缓缓起身,也轻轻唤了两声“好热呀!”给了那膀子客一个呼应,随即慢步上前搭讪:
  “老兄,卖瓜的不远吧?”
  “不远,不远。”
  “你路熟,烦请去买两个好不好?”边说边把钞票放在他的手里。
  “这……”
  “不必客气了。”华子良挥挥手。
  小跑腿的有瓜白吃,而且还能脱离尴尬的境地,飞快地走了。
  牌桌上的空气越来越紧张,四个男女屏神敛气,完全沉浸在竹战厮杀之中了……
  华子良,你还不快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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