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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子良传奇》作者:弓戈

_3 弓戈(近代)
  “你在干什么?”杨则兴又想问了。
  “我,我,我……我看是不是掉了一个土豆……”
  “那不是一块!”杨则兴指着一块烂土豆讪笑道。
  无巧不巧,正有一块烂土豆躺在旁边。华子良急急地捡起来用手捧着。
  “疯老头。把它给吞掉!”杨则兴讥诮。
  华子良为了瞒过这个狡猾的家伙,不由分说,双手捧起土豆,“喀嚓,喀嚓”,硬把那烂土豆嚼下去了……
  杨则兴回到厨房,把这事对矮厨子说了一遍,矮厨子芙着说:“真是疯了,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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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子良传奇--第五章
第五章
                  一
  华子良是在无数艰难的岁月中度过的。十四岁那年,父亲过世了。这时,他正在国立山东二中读书。父亲是全家的主心骨。他既是农民,又兼做小生意。农闲时,他把土纱、土布、斤斤两两,丈丈尺尺,从四乡农妇手中收集上来,然后拿到集上趸卖,从中赚点零头。他认识几个字,做生意很有心计。收货时,会弹嫌,会压价;卖出时,会观风向,会哄抬价格。有点零头,就是这样得来的。他赚来的钱,大部分供华子良上学,小部分,贴补家用。家里有二亩薄地。父亲不做生意时,就下地猛干活。生意忙了,耕种的重担就落在母亲身上。现在,父亲归去了,他只好回家种地了。
  华子良是个聪明好学、深得老师喜爱的好学生。现在他决定要退学了,好痛苦呀。办完父亲丧事的一天晚上,在油灯下,华子良对母亲说:“娘,下学期,我不想再上学了!”
  娘在灯下补衣。听了儿子的话,手猛地颤了一下,针从手里掉下来,线头滑掉了。她抖抖索索再穿针,穿了好久,老是穿不上。
  华子良知道娘伤心了,把针线要过来,帮娘穿上,递回她的手中。他不想再对娘提及这件事了,怕她过度伤心。
  娘停下手里的活儿,抬起了头,嘴唇剧烈颤抖:
  “孩子,你爹临终时最后一句话,是叫你继续念书啊!……”娘说不下去,用手揉开了眼。
  这时,熟睡的弟弟醒来了。华子良低着头,暗暗抽泣。母子俩都不说话,坐在昏暗的油灯下。直到深夜……”
  一连几天,娘在外面东奔西跑,回到家来,显得很疲惫。
  这天,她脸上露出了笑容。她把从田间劳动归来的华子良看了好久,看着他吃完晚饭,洗完了脚,叫儿子一道坐在屋前纳凉。好一阵,娘开了口,声音细细的:
  “孩子,你累了吗?”
  “不累,娘。”
  一阵沉默。
  “子良,”娘呼他的大名了,“俺看,你还是去念吧……只这期,你就要毕业了!”
  她颤颤索索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
  “你看,这是我,借来的学费……”她脸上露出了苦笑。
  一股难以名状的激情,涌上了华子良的心头,既是暖和的,也是辛酸的。
  “孩子,不知道够不够……要不够,我还有根银簪子哩!”
  娘强笑着。华子良更伤心了,他知道小银簪是娘唯一的陪嫁物,她的青春,她的爱情,她的心,都凝聚在这只小银簪上。
  在轻柔的月光照耀下,母亲手上的银簪,闪着柔和的、明亮的光。它同娘同样柔和、可亲、可爱。
  华子良想尽量控制住感情,尽量让声音不抖,哽咽道:
  “娘,我不上学了,我种田!”
  母亲已经满面泪痕了。她动感情地说:“这是你父亲临终的嘱咐……”
  华子良再不上学,会使母亲更伤心了。开学日子到了,他含泪告别了母亲和弟弟。出了家门,他并没有再到山东聊城去上学。却去了淄博,进了日本人办的鲁大煤矿公司,去读“社会大学”了。
  钱,那根银簪子,那几个铜元,他临行时,偷偷放在了母亲的枕头下面……
                  二
  华子良在黑沉沉的坑道里滚打了六个春秋,从一个少年变成了青年。人间的黑暗使他看到:受苦的不是他一个人,他一家,而是成百上千个煤黑子,成千上万的劳苦大众。矿工罢工,他勇敢地站在最前列。他有点文化,成为矿工兄弟心目中的大能人,煤黑子们推选他当代表。谈判时,他口若悬河,据理力争,条分缕析,时时弄得资方代理人张口结舌,答不出话。
  经过多次的罢工斗争,华子良成了工人的贴心人,资本家的眼中钉。一天深夜,全矿军警、还有省府调来的兵,挨家挨户抓捕罢工首要人物。当时,他和一位黑大叔等人正在开会。黑大叔最先警觉,“噗!”地一口吹灭了灯,轻声对大家说:“你们跳窗!”凑着华子良耳边:“孩子,你也快走!”黑暗之中,桌椅乱响,黑大叔在封门,为同志们争取时间……枪声震破黑夜,他牺牲了,用生命掩护了自己的同志!
  华子良连夜赶回家。还没有落脚,敌人跟踪而至,他在娘和弟弟的掩护下,跳出窗外,向黑洞洞的田野跑去了。
  他在前面跑,敌人在后面紧追。三拐两拐,他跑进了一条死胡同。一户人家的矮墙挡在他的前面。他一跃身,翻身过去,落在一个小院里。这里只有一颗枣树,没有藏身之处。墙外声浪喧喧,他心里好着急呀!只见院边一间小屋,一方小窗闭着。他不管屋里有人无人,猛一推窗,跳了进去。猛听“呀!”的一声惊呼,是个女人的声音。他进退不得,抖着声对她道:
  “外面……有人追我!”
  “你,你!你是什么人?”
  “我,我,我是个挖煤的。矿上的军警在……”
  原来,这个姑娘,就是那位黑大叔的闺女。她听说父亲遭枪杀、无限悲伤。她一听来人是父亲矿上的矿工,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她急促地说道:
  “你快藏到床下去!”
  她在黑暗中站了片刻,觉得这样还不妥当,飞身出房,拿根棍棒,把小园的荒草,杂物横扫一气,又用双脚一阵乱踏,然后打开院门。回到房里,紧闭房门,躺在床上安然睡下了。华子良躺在床下动也不敢动,他似乎听见了她的不平静呼吸……
  那些追赶的人,踢开大门,喝五吆六地喊了一阵,看到后院小门大开,墙内墙外荒草纷纷乱乱,以为逃犯已落荒而走了。他们紧追而去……
  不一会儿,天亮了,姑娘一看,又惊又喜,原来他是华哥。父亲生前已数次提说,要把她许配给他。这事儿,他可知道了?现在,她已成了孤女,又有谁再来关心?姑娘默默地在屋前站了好久,心中一阵悲伤,为父亲,也为自己……
  真是无巧不成书。有好心人从中说和,华子良不无高兴,善良心慈的母亲也欣然同意。他们很简单地办了婚事。婚后不久,姑娘看到华子良心事重重,对华子良说道:
  “华哥,俺知道你有事,俺不牵连你:现在,俺是你的人了。华哥,明天你就走吧:……”
                  三
  一九三一年秋,秋气肃杀,落木萧萧,古都北平的自然气候和政洽气候比深冬还要寒冷!华子良瑟缩在街头。饥饿和寒冷穿透了他的心。他举目无亲,四顾茫茫,没有工作,没有栖息之处。
  这天,他在街上行走,忽然背后有人叫他:
  “子良,你怎么在这里听?”
  这人是他在山东二中的校友钟桢。他们虽然不在同级同班,因为在一次作文竞赛中,他是第一名,华子良是第五,彼此才相识了。钟桢身穿长衫,颈围长巾,腋下夹着一本厚书,正从中国大学听课归来。
  故乡情把二人紧紧系在一起。钟桢热情地把华子良带到自己的住所——是一间钟桢和同学们合租的房子。
  “九一八”事变后,日寇侵占了东北。学生们沸腾的爱国热情,在古都升腾着。华子良毅然地投入到这股热流中去了。钟桢把他介绍到一个党的外围据点春秋书店去工作。
  在书店,众多的进步书刊在他眼前展现了一个广阔的前景。每晚他回到那间拥挤闹腾的小屋,学生们的激烈辩论,更使他心情激荡,心胸开阔了。
  一天,钟桢叫他讲讲矿工生活。他讲了煤窑、坑道、罢工和他尊敬的黑大叔,这是学生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一个平时沉默寡言,年岁稍大的学生,听了华子良的介绍后,轻声说了一句:“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一个平时颇为活跃的青年,握住华子良的手,激动地说:“讲得太好了!这就是黑暗!这就是力量!”华子良深受感动,工作热情更加高涨!
  这日晚间,钟桢来到春秋书店,找到了华子良。他从提包里拿出一个小罐儿,罐里盛着清水,清水里是珠玉般闪光的各色小石头子儿。
  “知道这是什么?”钟桢指着小石子问。
  华子良一时说不出名儿。
  “这叫雨花石。”钟桢说,“这是我们的一位同志、领导,当今最有名的教授,特意送给我们的。——他是南京人,石子儿来自故乡。你瞧,它们多美!”
  华子良也感觉出它的美了,圆润、光洁、晶莹透亮,但觉得似乎还不止这样,它还有一种更圣洁、更伟大,无法形容的美……他心里感到了,但表达不出。
  “这是大地的精英,它孕育在深厚的地层之中,由炽烈的岩浆凝成,经历千万年风吹雨打,水流冲击,磨砺成了粒粒珠玑!”钟桢把华子良所想,道出来了。
  华子良满眼折射着宝石的光辉。
  “这象征一个革命者的经历,我们每一个共产党人,都要做这样一粒石子!”
  华子良神往了!
  钟桢猛把话头收住,通知华子良,他已被批准入党了,“让我们都成为这样一粒大地母亲的石子儿吧!”
  华子良盯着一颗最红、最亮、最晶莹的石子,他的身心,已和它融在一起了……
  巨流奔泻,大浪淘沙,眨眼四年,华子良成为一个坚强的革命者了。风云突变,华子良因叛徒告密被捕,关押在北平宪兵三团。他受到了严刑拷打,遍体鳞伤,数度死去活来,敌人始终没有从他口中追出一句话来。在昏迷中,他常常看见钟桢、母亲、黑大叔、还有他年轻妻子的脸……他挺住了,牙关紧咬,咬碎痛苦咽下去!只承认自己是个书店的小伙计。
                  四
  寒暑易书,他已在监狱度过了十二个春秋。北平、南京、武汉、益阳等监狱,种种肉体,精神折磨都经受过了。现在来到贵州息烽集中营。
  集中营象毒蛇,紧紧地缠着他的身,无情地吞噬着他的心。他感到自己快要窒息,快要发狂了:十多年的黑牢生活,敌人的侮辱、毒打,他顶住了,他始终没有暴露自己的共产党员身份。但又带来了另一种痛苦,那就是同狱中的共产党员,不明他的身份,常常用一种怀疑的眼光看他。华子良感到太憋气了,他要公开宣布,大声宣布:“我是共产党员!我愿光明正大,堂堂正正为党捐躯!”
  这时候,狱中来了特别“囚犯”。狱卒毕恭毕敬称呼他“张先生”。“张先生”蹲班房,每月照领薪金,他竟一声不响地收下,缓缓揣进衣兜,安然踱步。他一清早起床,看书,伏在床板上写字,写一阵,还轻声吟哦,他无事还擦皮鞋,接得贼亮贼亮的。他为敌人办的油印的《复活周刊》写了一篇文章《论清初的文字狱》,月底,狱卒又把一个信封递进来,声称这是“稿费”。他,微微一笑收下了,又揣进了衣兜。
  一股怒气冲上了华子良的心头,这是哪门子共产党,什么囚犯;
  “张先生,钱袋快撑破了吧?”华子良看那个人无动于衷的样子,又刺了一句,“张先生,今日得财,明日还能得势,不久,我就得恭贺先生高升了!”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对我这样说话?”张先生说话了。
  “我是一个普通的囚犯,入狱前是书店的小伙计!”华子良气呼呼地答。
  那张先生态度自若,毫无愠怒之色,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华子良。
  迷雾慢慢拨开,距离渐渐缩短。经过交谈后,华子良终于知道了:这位“张先生”并非别人,他就是中共川康特委书记,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的成都代表罗世文同志!
  他紧紧地拥抱着老罗,忍不住热泪盈眶。华子良把自己的苦闷心情告诉了罗世文同志。罗世文久久不答,思谋了好久,语重心长地说:
  “我能理解你的心!黑牢难熬,一坐十几年,几度霜冷几度秋!……多少人,就这样被逼疯了,你——我尊敬的好同志,你挺过来了,但心灵也遭受了巨大的创伤。堂堂正正地去死,固然伟大光荣;但为党忍辱负重,这更不容易啊!战友,我们的斗争是长期的!黑夜漫漫,但决不是无期的!你何不作一把隐没在暗暗黑夜的尖刀,到时突然一亮……”
  一席话,说得华子良心服口服。
  几天以后,罗世文把一个狱卒叫到近前,指着华子良说:
  “请把这位先生转到另一牢房去。他神经不健全,干扰了我的读书和写作。”
  华子良是“疯子”、“呆子”的消息很快在狱牢里传开了,他更来劲了,一天到晚愣头愣脑到处跑,敌人也放松了对他的管理。他有时在院子里无目的地乱跑。不时地在女牢门前徘徊,就是严重的政治犯的牢房,他也敢去。他一会儿满脸愁云,一会儿又仰天大笑。他是疯子,他是呆子,狱中上上下下的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罗世文和其他的共产党员,会从他呆滞的眼光里,看到神奇的色彩……
                  五
  渣滓洞的敌人声称那里“不安全”,要把罗世文、车耀先两名“要犯”转移到南京去。
  那日清晨,全牢无声,难友们的面孔紧贴在牢门的小洞口。
  华子良在打扫垃圾,他怔住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
  两同志从楼上牢房下来了,迈着从容的步子。脸色平静。老罗,他嘴角还挂着微笑。镣铐声嚓嚓地震动了所有的牢房。
  罗世文走过来了。啊,他脚下换了一双鞋,触目的一双新布鞋!他那双珍贵的旧皮鞋到哪里去了?……华子良呆呆地望着新鞋,只见罗世文穿新鞋的脚霍地顿了顿。华子良抬头看见他那紧闭的嘴角,往楼梯脚口牵了牵。华子良顿时明白了。
  华子良猛地跑到楼角,从垃圾堆里,把那双皮鞋抓在手里,藏在怀中。夜静更深,华子良伸手到鞋中摸索,从鞋底的破层里,摸到了一个小小纸团,展开一看,上面写着这样几行深情的字:
     据说将解住南京,也许凶多吉少!决
   心面对一切困难,高举我们的旗帜!
     老牢处留有一万元,望见等分用。心
   绪尚宁,望你们保重奋斗。
                 世文
  两股热泪从华子良眼眶中涌出来,沿着脸颊淌着,淌着。
  几天之后,他们得到了消息:
  罗世文和车耀先二同志被敌人秘密杀害于歌乐山松林坡……
  惊心动魄的一幕又一幕的往事,不断地浮现在华子良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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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子良传奇--第六章
第六章
                  一
  八月十七日,可算是王金川心情最烦乱、是焦躁的一天了。
  上午,阴敏之又传达上峰指示,“最近共军全面反扑,时局浮动,社会很不平静,要十分警惕犯人闹事。”他又把眼光转向王金川,王金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脊梁骨有些发凉,汗珠直淌。阴敏之阴沉沉地说道:“狱中伙食,也不要太苛了。”话锋显然是冲着王金川的。不过,说话时,却故意把眼光转向其他人。因为不久前,王金川又从岳父那里进了一批霉变米,所以他心里直发怵。
  王金川没吭声,心中烦恼:老子倒了八辈子霉了,连这点小事都主宰不了。他真想发火,但觉得理屈,只好忍住了。
  中午回家,娘姨又对他说:“夫人走了,是娘家老太爷处来人叫去的。”王金川问娘姨:“囡囡呢?”娘姨连忙说:“小姐午睡了!”
  王金川躺在凉床上,浑身汗似水淌。他发狠地摇蒲扇,那风也是热呼呼的,似乎把心火扌扇得更旺了。他十分气恼焦躁,坐上睡都不是,索性不睡了,打着赤膊在室内走来走去,象一只困兽。
  孩子突然哭起来,呼唤妈妈,这本来是件极平常的事,可今天却格外烦人!他不由得火冒八丈,大声唤道:“陈妈,陈妈!你死了吗?”吓得陈妈抱着囡囡出来,低眉顺眼地解释:“我正在哄她!”孩子哭声不停,乱抓乱批保姆的头发。王金川一挥手:“抱回去!”陈妈惊鸟般地抱着孩子回屋里去了。她实在不明白主人今天回来,横眉竖眼,发那么大火是为什么。
  王金川不停地烦乱地在室内走着。想着如何处理好那一大堆霉变米的事。一定要想办法买进一点好米,掺合着吃。买哪家的?他猛然想起,杨则兴那小子曾经介绍了好几个商家,能照顾一下吗?照顾了,就遂了这小子的心,事情或许好办一些。
  一阵高跟鞋噔噔响,女人回来了。她脸色十分惊慌:“哎,金川,你在呀!爹那里出大事了!”真是祸不单行。原来老丈人从乡下低价收来的几车米,在一个小山道被一批土匪拦劫了。押车的下来拿言语,说是白公馆王副所长的,那当头儿的轻蔑地吐了一泡口水:“管他姓王姓李的,老子认不倒!给我搬!”全给抢走了。真他妈的混帐!
  “全川,你看咋办哟!”女人带着哭腔问。
  王金川一听就火了,冲着女人说:“活该!”吓得女人向后退了几步,险些跌个面朝天,对着王金川愣起神来了。王金川发疯似地自言自语:“老子那阵在望龙门特务团当行动组长,脚一跺,山都要动!现在,墙倒众人掀,连小虾米都要欺负老龙王了,什么土匪?还不是那股烂兵假装的。”
  他忽然埋怨起老丈人来。做大生意,为啥不多叫几个保镖的?啥子事情都靠我!事前不来给我打个招呼,出了事,才来找,找我又有啥办法吗?
  女人见丈夫说了一大堆有头没尾的话。心里也窝上了火,一下抹下粉牌:“你一个大男子汉呀!连这点事都管不下,我嫁你,有啥依靠哦!……”边说边号了!
  王金川怒气上冲,突然大吼—声。
  “我不管,管不了那么多!”气呼呼走出门外,把呼天抢地的女人撇在屋内了。
  正碰着娘姨牵着孩子走回来。她好不容易才把囡囡哄得收住了口。女孩—见王金川,立即奔过来:
  “爸爸,爸爸!抱!”一团天真模样。王金川抑住怒气,把孩子抱了起来。小女儿的脸蛋直往他脸上挨!
  “爸爸,我要吃饼饼儿!”
  娘姨轻手轻脚地走开了。王金川抱着孩子往前走,脸孔依然板着。心中还在想着如何给老丈人解急的事,可一时寻不出一个好办法。孩子还在叫:“爸爸,买饼饼!”他忽然动了感情,这是他唯一的女儿,他颜色稍霁,柔声对孩子说:“好,爸爸买!”他抱着她向华子良的小卖部走来了。华子良一见王金川抱着囡囡走来,知道又是白吃饼来了,他很快地将几个剩饼藏起来。
  王金川果然问:“囡囡哭着要饼讲……”
  华子良摇摇头,饼卖完了。”
  孩子的鼻眼—下歪了,“哇哇哇哇”地哭起来。
  王金川怒火冲心,双目圆睁,朝着华子良骂道:“你是死人吗?缺货了为啥不买?”
  华子良呆呆地瞪着他说:“我,我打了报告……”
  女孩子不知趣地继续哭:“我买饼!要饼!”边叫边从父亲身上往下梭。到了地上又打滚:“我买饼!我要饼!”
  不知哪来一股怒气,王金川发狠地给了孩子一巴掌。女孩的哭声顿时变喑哑了……
  王金川怒视华子良:“报告交给哪个的?”
  “卢,卢看守!”
  王金川这下更来气:“他怎不交上来?交上来,老子今天就批!”
  说罢,一下把娃娃抱起来,瞧着她红了半边的脸蛋,心中失悔:这一掌太重了!
                  二
  卢万秋心情很消沉。那天,他押华子良上磁器口买东西,杨则兴突然来的那几手,连他也看呆了。杨则兴事前只跟他密商过,到了磁器口,借故撇下华子良,看他跑不跑。要跑,杨则兴自有安排,不跑,卢万秋就把他拖到晚间才回牢……以后的事,杨则兴对他没漏一滴水。警犬袭人,卢万秋大惊;桥边陪杀场,卢万秋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过去,他也见过杀人,自己也动手杀过人,不过都在枪毙场上。真正暗杀人,他还没亲眼见过。杨则兴心好毒!一枪撂倒连副还不算,还飞起一脚,将人从半空中踢下去。随后,华子良倒下去,他眼前发黑,晕过去了。事情过了好久,他还做恶梦,梦那枪声,惊出一身冷汗。
  近日,杨则兴又指使他押华子良上磁器口去买东西。他好生疑窦。每当回狱交差后,独自回到他的小屋内,苦思冥想,不知道杨则兴胡芦里卖的什么药。心烦透了,就赌牌,一赌就是通宵,赌得神经麻木。他觉得这样还要好受一点。赌博成为他生活的唯一乐趣,生命的唯一支撑点。他牌术不精,常常输得焦头烂额,把自己一点薪全输光了,便东挪西借。实在借不到了,就厚着脸皮来向华子良借公款。记得头一回开口时,他十分忸怩尴尬,嘴里嗫嗫嚅嚅了老半天,才说出了话:“把那货款,通融通融……我明天,就还。”华子良是个有心计的人。他借钱,当然如数照给,只是关照一声:“这是货款,月中、月底要结帐的。”卢万秋也知道利害,王金川到时要过问的,因此,他输的再没底儿,到期限也总挪着借着还回去。他实实不敢在老虎嘴上捋须!
  这天,卢万秋又去借了钱。一夜就输光了。天已放明,他坐在桌旁,用手捂住脸,象一堆烂泥,脑子一片空虚。他想:唯一的出路是找华子良了。
  华子良迟疑着:“这钱……”
  卢万秋伸手就抓:“借我用一下!”
  华子良拿钱的手缩回:
  “卢看守,这是明天的购货款。报告我已打好了,这就是。”
  卢万秋一把将钱和报告抓过来:
  “我知道了!”
  但他一上牌桌,什么也不顾了。钱,输光了;报告。在他手里捏着……
  王金川踏进了卢万秋的屋子。他是催要报告的。一进屋,闻到一股霉臭味儿。屋里零乱极了。铺没有理,脏衣,烂鞋,破袜随处乱抛;地很久没有扫了,灰尘很厚,墙角有蛛网,一只又黑又大的蜘蛛爬来爬。去,……王金川猛可来气,一挥手把蛛丝劈断,蜘蛛落在地上,他想用脚去踏,但那蜘蛛早已觉察了似的,一溜烟跑了。
  王金川长长叹了一口气。杨则兴、卢万秋都是当年他在望龙门时期手下的得力干将,如今,杨则兴飞扬跋扈,要爬到他头上了。这个卢万秋眼下又太窝囊。王金川瞧着这个窝囊鬼,气就不打一处来,愤愤地说道:
  “万秋,明天,押那呆子去买东西。他的购货报告呢?”
  卢万秋连忙从衣袋里取出报告送了上去。王金川立即拔出插在衣袋里的钢笔,在上面划了一个又大又丑的“准”字。
  王金川去了。卢万秋手中捧着那份报告,象攥着一条蛇。他考虑的是,钱在哪里?他真是有苦难言哪!
                  二
  战友明天要走了。许明炎心情激动得难以平静。绝早,他就站在铁窗边,思忖着这件事。
  他和老谭早就催华子良快点走。华子良装疯,这只能麻痹敌人于一时,并不能旷日持久,万一被瞧出了破绽,事情就麻烦了。夜长梦多啊!但华子良选在八月十八日!多么富有深意,多么富于爆炸性!他们同意了,带着内心的欢呼、赞叹、钦佩!老谭为这事,整整在窗前踱了好半晌,他思谋了好一阵,突然把小许叫到身边来,附耳低语如此这般地交代了几句,又回到床上,很少起来活动了。
  此时,旭日已经升起。歌乐山的松林梢头染上了一抹朝晖,霞光漫天,彩云已把无垠天宇布满。一道道金光,象是一条金色的道路布满天空!但愿明日也是一个好晴天。
  望着红艳艳的朝霞,许明炎心中忽然想起他的小石榴树来。他转身走到牢门,凝望那堵高高的,遮着阳光的围墙,石榴树就在那高墙下,大门旁。他想象着,那株枝叶茂密的石榴,已举起无数叶片的小手,在欢呼朝阳了:恰好今天又是可以下楼的日子,片刻以后,他就能够走到石榴树旁,去同绿叶亲吻,去同战友华子良告别了!
  《咏石榴》的歌吟又在他的心中回荡起来:战友啊战友!你鹏程万里回到革命怀抱时,请向党带去狱中儿女的问候,带去石榴花儿的问候!
  老谭已经醒了,他静静地躺在床头,瞧着小许容光焕发的面孔,脸上也出现会心的笑容。
  监狱看守懒洋洋地从牢门走过去。谭成荣无端地咳嗽起来了,“咳咳咳咳”,咳得好厉害!这是在向看守表明,他得了“重病”……
  看守晃过去了。谭成荣轻轻地呼唤道:
  “小许,你过来。”
  他轻轻挪动身子,从破絮中间,摸出一个小小布包:
  “应该把这个交出去了!”
  那里边装着老罗遗留下来的钱,也装着老谭自己治病的钱,还装着在极小范围内几个战友凑集起来的钱。同志们都在支持华子良出走!
  “请把它交给子良同志,并请代我向他问侯。愿他一路小心!”老谭深情地嘱咐。
  这当儿,早晨放风的哨音响了。许明炎下得楼去,迅速走到小石榴树旁。
  阳光斜照枝柯,小树确如碧玉一蓬。叶片绿得翡翠,缀满露珠儿,银光闪闪。无数新生的枝,正在勃发,这幼枝是嫩红色的,象枝枝美丽的珊瑚;这新叶也是嫩红色的,象片片红玉。在深绿和浅红的枝叶间,绽开着朵朵火红的花蕾,太夺目,大光艳了!许明炎突然想起古诗人咏石榴的名句来:“山榴花似结红巾”,还有那句附注:“时在盛夏,万花事退,榴花独芳。一说得太好了!这多象革命者的品格!
  他把手中一杯清水。轻轻地倒入土层之中。
  那门口游动的哨兵,呆望着许明炎在石榴树前默立,遐思,轻抚,浇灌。每当许明炎站在小树旁,那践踏一切的脚,可不敢去触及这方干净的土地;那罪恶的手,可不敢去触犯这株美丽的小树;那污浊的呼吸,可不敢去惊动这个高尚的人。此时也是这样。这个可怜虫,离得远远的,他实在不敢去破坏这人间圣洁的感情!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华子良也端着一杯水。两位战友,同时将他们纯洁的坚贞的感情,倾入小树之根。根深才能叶茂啊!
  就在这一瞬,许明炎将那个小小布包塞到华子良手上。
  哨兵回眸,什么也没有发现。
  二人缓缓地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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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子良传奇--第七章
第七章
                  一
  华子良接过许明炎递给的小包,小心翼翼地回到牢房。他虽然不知小包内是何物,但明白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东西。他把它塞进草垫里,身子死死地坐在草垫上,他又不放心。于是手轻轻伸进草垫之下,捏住那个包儿,想将它藏到一个更为安全的地方。可这囚牢之中,有什么地方可藏……门外一个哨兵走来了,他急忙抽出手,端坐起来。等哨兵走过去,他又将小包取出插人裤腰自缝的小口袋里。他紧了紧裤腰带,那东西变得不显山不露水了,这才放心了。
  这天上午,他依然象平素那样,去猪圈喂了猪,去厨房帮了厨。然后又到监狱四处打扫垃圾,他激动的心情是难以控制的。他走过每个牢房,都要把手中的扫帚停下来,望望小窗口。有的难友向他投来由衷的微笑,他回报一个会心的点头。多少言语、多少情意尽在一笑一点中。扫完地,华子良垂下眼帘,对着牢房,心中默默向所有难友告别。“再见了,同志们!”他走到楼房拐角处,住了脚,向楼上呆望着,小许那双聪慧的眼睛不会在窗口出现了。早饭后,敌人突然把小许叫进刑讯室去,至今没有回来……老谭那双深沉、柔和的眼睛,为什么一直不见?莫非他的病情又加重了?前几天,不是听说他可以慢慢行动了吗?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华子良默默念着老谭对他‘一路小心’的叮咛。
  这一天终于捱了过去。夜深人静了,他才从腰间把那个小包取出,紧紧捏在手中,向门外望了一望。他回到屋角,他的心在急剧地跳动,手在发抖。他解开一层又一层,手指终于触到硬硬的一卷:“哦,原来是钞票!”他的心情十分激动,泪水溢满了眼眶。钞票变成了老罗,变成了数以百计的难友。这些钱是他们一张一张凑起来的呀,多么好的同志,多么亲的人呀!他张开嘴巴,想大喊一声“我亲爱的同志呀!”他没有喊,只低声地抽泣……他猛把那卷钞票捂在胸膛,泪珠儿一滴—滴地掉在一张一张的钞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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