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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复集

_3 严复(清)
我为后,时而虐我为仇也哉?故曰:君 臣之伦,盖出于不得已也!唯其不得已,
故不足以为道之原。彼佛之弃君臣是也,其所以弃君臣非也。而韩子将以谓是固与
天壤相弊也者,又乌足以为知道者乎!
   然则及今而弃吾君臣,可乎?曰:是大不可。何则?其时未至,其俗未成,
其民不足以自治也。彼西洋之善国且不能,而况中国乎!今夫西洋者,一国之大公
事, 民之相与自为者居其七,由朝廷而为之者居其三,而其中之荦荦尤大者,则
明刑、治兵两大事而已。何则?是二者,民之所仰于其国之最急者也。昔汉高入
关,约法 三章耳,而秦民大服。知民所求于上者,保其性命财产,不过如是而
已。更骛其余,所谓「代大匠,未有不伤指」者也。是故使今日而中国有圣人兴,
彼将曰:「吾 之以藐藐之身托于亿兆人之上者,不得已也,民弗能自治故也。民
之弗能自治者,才未逮,力未长,德未和也。乃今将早夜以孳孳求所以进吾民之
才、德、力者,去 其所以困吾民之才、德、力者,使其无相欺、相夺而相患害
也,吾将悉听其自由。民之自由,天之所畀也,吾又乌得而靳之!如是,幸而民至
于能自治也,吾将悉复 而与之矣。唯一国之日进富强,余一人与吾子孙尚亦有利
焉,吾易贵私天下哉!」诚如是,三十年而民不大和,治不大进,六十年而中国有
不克与欧洲各国方富而比 强者,正吾莠言乱政之罪可也。彼英、法、德、美诸邦
之进于今治者,要不外百余年、数十年间耳。况夫彼为其难,吾为其易也。
  嗟夫!有此 无不有之国,无不能之民,用庸人之论,忌讳虚骄,至于贫且弱
焉以亡,天下恨事孰过此者!是故考西洋各国,当知富强之甚难也,我何可以苟
安?考西洋各国,又 当知富强之易易也,我不可以自馁,道在去其害富害强,而
日求其能与民共治而已。语有之曰:「曲士不可与语道者,束于教也。」苟求自
强,则六经且有不可用 者,况夫秦以来之法制!如彼韩子,徒见秦以来之为君。
秦以来之为君,正所谓大盗窃国者耳。国谁窃?转相窃之于民而已。既已窃之矣,
又惴惴然恐其主之或觉而 复之也,于是其法与令猬毛而起,质而论之,其什八九
皆所以坏民之才,散民之力,漓民之德者也。斯民也,固斯天下之真主也,必弱而
愚之,使其常不觉,常不足 以有为,而后吾可以长保所窃而永世。嗟乎!夫谁知
患常出于所虑之外也哉?此庄周所以有胠箧之说也。是故西洋之言治者曰:「国
者,斯民之公产也,王侯将相 者,通国之公仆隶也。」而中国之尊王者曰:「天
子富有四海,臣妾亿兆。」臣妾者,其文之故训犹奴虏也。夫如是则西洋之民,其
尊且贵也,过于王侯将相,而我 中国之民,其卑且贱,皆奴产子也。设有战斗之
事,彼其民为公产公利自为斗也,而中国则奴为其主斗耳。夫驱奴虏以斗贵人,固
何所往而不败?
原强续篇
  夫所谓标本并治者,岂非以救时之道通于治病者乎?盖察病而知致病之原,则
其病将愈,唯病原真而后药物得,药物得而后其病乃有瘳,此不易之理也。
   今日之东事,横决大溃,至于不可收拾者,夫岂一朝夕之故,而审其原者谁
乎?方其未发也,上下晏安,深忌讳而乐死亡。当是之时,虽有前识,破脑刳心,
痛哭 阙下,亦将指为妖言,莫之或省。及其始发也,无责者不审彼己之情实,不
图事势之始终,徒扬臂奋呼,快一发而不虑其所以为收。迨至事功违反,则共咤嗟
骇荡。 众难群疑曰:「是必有强国焉阴助之耳,不然倭乌能如是!」又曰:「是
必吾国有枭杰焉为之谋主,不然倭又乌能如是!」又曰:「是必我之居津要者与表
里为奸, 不然倭又乌以至此!」嗟乎!诸君自视太高,视人太浅,虚骄之气不
除,虽百思未能得其理也。夫所恶于虚骄恃气者,以其果敢而窒,如醉人之勇,俟
其既醒,必怯 懦而不可复作也。夫以中国今日政治之弛缓不收,人心之浇薄自私
与百执事人才之消乏,虑无起者耳。有枭雄焉,操利仗驱数万训练节制之师,胜、
广之祸殆莫与 遏。况乎倭处心积虑十余年,图我内地之山川,考我将帅之能否,
举中国一切之利病,微或不知之。此在西洋为之则甚难,彼倭为之则甚易者,书同
文而壤地相接故 也。今乃谓其必待西洋之相助,与中国奸人之借资,诸君能稍贬
此〔所〕谓人莫己若之心,庶有以审今日之乱源,而国事尚有豸耳。
  悲夫!窃 尝谓国朝武功之盛,莫着于高宗,而衰端即伏于是。降及道、成,
官邪兵窳极矣。故发、捻之乱,蔓延浸淫,几天下无完土。湘、淮二军起煨烬之
中,百折不回,赫 然助成中兴之业,其功诚有不可没者。然究切言之,则不外以
匪之术治匪,其营规军制,多一切苟且因应之图,断然不足以垂久远。世人成败论
世,且依附者众,遂 举世莫敢非之。顾祖宗数百年缔造之远略宏规,所谓王者之
师,至此而扫地尽矣!使今日而祖制尚有孑遗,则存其法而易其器,补其敝而师其
心,则武备之坏,尚不 至此,而军政尚可用也,惜乎今万不能。又窃尝谓百十年
来中国之至不幸,其兵所相与磨砻者,皆内地乌合之土匪,即遇外警,皆不过西洋
之偏师,扣关搪呼,求得 所愿而遂止。致吾国君臣上下,谓经武之事,不外云
云。而文人学士,不耻佞谀,相与扬厉铺张,其身受与侧听者,皆信为果然。故其
病愈深痼而不可疗。今乃知未 履之而艰,未及之而知,是唯度量超绝,决荡拘
挛,极物理之精者为能,讲俗学者必不能也。
  然而今日之事,诸君为我识之,螳螂捕蝉,而黄雀已从其后。今之胜我者亦将
谓天下之兵皆若所遇于北洋之易欤;不言所攻者之甚瑕,独信攻者之实坚,举国若
狂,中毒尤剧,虽有明识,将莫能救。继此以往,必有乘其蔽而覆之者。姑前言
之,以为他日左验而已。
   彼之跳掷决躁,至今极矣。如是之敌,尚不知制为所以待之之术,公等又安
用读书学道为哉!今夫倭者务胜好乱,然不终日之民也。然其谋则已大矣。其谋云
何? 曰:「将兴亚以拒欧。」尝自论曰:「吾东洲之英吉利也。」十余年间,变
服式,改制度,初自谓与西之国齐列而等夷,而西人乃儿抚而目笑之,大失所望,
归而求 亲于中国,中国视之,益蔑如也。于是深怒积怨,退而治兵,蛇入鼠出,
不可端倪。而我尚晏然不知蜂虿之有毒,般乐怠傲,益启戎心。是故推既往之迹,
以勘倭之 隐:使中国而强,则彼将合我;使中国而弱,则彼将役我。为合为役,
皆以拒欧。其拒欧之中,则拒英为尤甚,其次乃俄。何则?英固西洋之倡国也,其
民沈质简 毅,持公道,保盛图,而不急为翕翕热者,故其中倭忌也尤深,而俄则
亦实偪处此者也。故处今之日,无论中国之弱与强,倭之谋皆必出于战而后已。盖
必战而后有 以示我以其强,去我蔑视之心,以后有以致其所谓合与役者。
  虽然,倭之谋则大矣,而其术乃大谬。夫一国一洲之兴,其所以然之故,至繁
赜 矣。譬诸树木,其合抱参天,阴横数亩,足以战风雨而傲岁寒者,夫岂一曙之
事!倭变法以来,凡几稔矣。吾不谓其中无豪杰能者,主权势而运国机,然彼不务
和其 民,培其本,以待其长成而自至,乃欲用强暴,力征经营以劫夺天下。其民
才未长也,其民力未增也,其民德未和也,而唯兵之治,不知兵之可恃而长雄者,
皆富强 以后之果实。无其本而强为其实,其树不颠仆者寡矣。
  夫中国者,倭之母也。使中国日益蕃昌,兴作日多,通商日广,则首先受其厚
利者,非 倭而谁?十年以来,中国出入口之货籍具在,可覆案也。顾倭狠而贪,
未厌厥欲。善夫西人之设喻也,曰:埃及人甲养神鹅,一日,鹅生卵,坠地化黄
金,甲大喜, 以为是腹中皆此物也,刲而求之,无所得而鹅死。夫使物类之繁
衍,国土之富强,可倒行逆施而得速化之术,且不至于自灭者,则达尔文、锡彭塞
二子举无所用著书 矣。华人好言倭学西法徒见皮毛,岂苛论哉!彼二子之所谆
谆,倭之智固不足以与之耳。《黄石公记》日:「务广地者荒,务广德者强;有其有
者安,贪人有者残。 残贼之政虽成必害。」今倭不悟其国因前事事太骤以致贫,
乃日川其兵,求以其邻为富,是盗贼之行也,何西法之不幸,而有如是之徒也。故
吾谓教顽民以西法之形 下者,无异假轻侠恶少以利矛强弓,其入市劫财物、杀长
者固矣。然亦归于自杀之驱而已矣。害农商,戕民物,戾气一消,其民将痛。倘军
费无所得偿,吾不知倭之 所以为国也。其与我不得已而起,民心日辑合,民气日
盈者,岂可同日而论哉?是故今日之事,舍战固无可言,使上之人尚有所恋,而不
早自断焉,则国亡矣。且三 五百年间,中土无复振之一日。
  夫倭之条款,众所宜知矣,姑无论割地、屯兵诸大端,即此数万万之军费,于
何应之?倭患贫而我适以是拯 之,以恣其虐我。是何异驱四百兆之赤子,系颈面
缚以与其仇,以求旦夕之喘息,此非天下之至不仁者不为。今日款议所关,实天下
之公祸公福。陛下仁圣,岂忍妄 许。呜呼!和之一言,其贻误天下,可谓罄竹难
书矣。唯「终归于和」之一念,中于人心者甚深,而战事遂不可复振。是故举今日
北洋之糜烂,皆可于「和」之一字 推其原。仆生平固最不喜言战者也,每谓有国
者,虽席极可战之势,据极可战之理,苟可以和,切勿妄动。迨不得已战矣,则计
无复之,唯有与战相终始,万万不可 求和,盖和则终亡,而战可期渐振。苟战亦
亡,和岂遂免!此中国之往事然,而西国之往事又莫不然也。唯始事而轻言战,则
既事必轻言和。仆尝叹中国为倒置之民 者。正为轻重和战之间所施悖耳。
  为今日之计,议不旋踵,十年二十年转战,以任拼与贼倭没尽而已。诚如是,
中倭二者,孰先亡焉,孰后倦 焉,必有能辨之者。天子以天下为家,有以死社稷
教陛下者,其人可斩也。愿诸公绝「望和」之一念,同德商力,亟唯军实之求。兵
虽乌合,战则可以日精;将虽愚 怯,战则日来智勇;器虽苦窳,战则日出坚良。
此时不独宜绝求和之心,且当去求助各国之志。何则?欲求人助者,必先自助。使
我自坐废,则人虽助我,亦必不 力,而我之所失多矣。
救亡决论
  天下理之最明而势所必至者,如今日中国不变法则必亡是已。然则变将何先?
曰:莫亟于废八股。夫八股非自能害国也,害在使天下无人才。其使天下无人才奈
何?曰:有大害三:
   其一害曰:锢智慧。今夫生人之计虑智识,其开也,必由粗以入精,由显以
至奥,层累阶级,脚踏实地,而后能机虑通达,审辨是非。方其为学也,必无谬悠
影响 之谈,而后其应事也,始无颠倒支离之患。何则?其所素习者然也。而八股
之学大异是。垂髫童子,目未知菽粟之分,其入学也,必先课之以《学》《庸》《语》
《孟》,开宗明义,明德新民,讲之既不能通,诵之乃徒强记。如是数年之后,行将
执简操觚,学为经义,先生教之以擒挽之死法,弟子资之于剽窃以成章。一文之
成,自问不知何语。迨夫观风使至,群然挟兔册,裹饼饵,逐队唱名,俯首就案,
不违功令,皆足求售,谬种流传,羌无一是。如是而博一衿矣,则其荣可以夸乡
里;又如是而领乡荐矣,则其效可以觊民社。至于成贡士,入词林,则其号愈荣,
而自视也亦愈大。出宰百里,入主曹司,珥笔登朝,公卿跬步,以为通天地人之谓
儒。经朝廷之宾兴,蒙皇上之亲策,是朝廷固命我为儒也。千万旅进,人皆铩羽,
我独成龙,是冥冥中之鬼神,又许我为儒也。夫朝廷鬼神皆以我为儒,是吾真为
儒,且真为通天地人之儒。从此天下事来,吾以半部《论语》治之足矣,又何疑哉!
又何难哉!做秀才时无不能做之题,做宰相时自无不能做之事,此亦其所素习者
然也。谬妄胡涂,其曷足怪?
  其二害曰:坏心术。揆皇始创为经义之意,其主于愚民与否,吾不敢知。而天
下后世所以乐被其愚者,岂不以圣 经贤传,无语非祥,八股法行,将以「忠信廉
耻」之说渐摩天下,使之胥出一途,而风俗亦将因之以厚乎?而孰知今日之科举,
其事效反于所期,有断非前人所及料 者。今姑无论试场大弊,如关节、顶替、倩
枪、联号,诸寡廉鲜耻之尤,有力之家,每每为之,而未尝稍以为愧也。请第试言
其无弊者,则孔子有言:「知之为知 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故言止于所不
知,固学者之大戒也。而今日八股之士,乃真无所不知。夫无所不知,非人之所能
也。顾上既如是求之,下自当以是应 之。应之奈何?剿说是已。夫取他人之文
词,腆然自命为己出,此其人耻心所存,固已寡矣。苟缘是而侥幸,则他日掠美作
伪之事愈忍为之,而不自知其为可耻。然 此犹其临场然耳。至其平日用功之顷,
则人手一编,号曰揣摩风气。即有一二聪颖子弟,明知时尚之日非,然去取所关,
苟欲求售,势必俯就而后可。夫所贵于为 士,与国家养士之深心,岂不以矫然自
守,各具特立不诡随之风,而后他日登朝,乃有不苟得不苟免之概耶!乃今者,当
其做秀才之日,务必使之习为剿窃诡随之 事,致令羞恶是非之心,旦暮梏亡,所
存濯濯。又何怪委贽通籍之后,以巧宦为宗风,以趋时为秘诀。否塞晦盲,真若一
丘之貉。苟利一身而已矣,遑恤民生国计也 哉!且其害不止此。每逢春秋两闱,
其闱内外所张文告,使不习者观之,未有不欲股弁者。逮亲见其实事,乃不徒大谬
不然,抑且变本加厉。此奚翅当士子出身之 日,先教以赫赫王言,实等诸济窍飘
风,不关人事,又何怪他日者身为官吏,刑在前而不栗,议在后而不惊。何则?凡
此又皆所素习者然也。是故今日科举之事,其 害不止于锢智慧,坏心术,其势且
使国宪王章渐同粪土,而知其害者,果谁也哉?
  其三害曰:滋游手。扬子云有言:「言,心声也;书,心画 也。」故知言语
文字二事,系生人必具之能。人不知书,其去禽兽也,仅及半耳。中国以文字一门
专属之士,而西国与东洋则所谓四民之众,降而至于妇女走卒之 伦,原无不识字
知书之人类。且四民并重,从未尝以士为独尊,独我华人,始翘然以知书自异耳。
至于西洋理财之家,且谓农工商贾皆能开天地自然之利,自养之 外,有以养人,
独士枵然,开口待哺。是故士者,固民之蠹也。唯其蠹民,故其选士也,必务精,
而最忌广;广则无所事事,而为游手之民,其弊也,为乱为贫为 弱。而中国则后
车十乘,从者百人,孟子已肇厉阶。至于今日之士,则尚志不闻,素餐等消。十年
之间,正恩累举,朝廷既无以相待,士子且无以自存。棫朴丛生, 人文盛极。然
若以孙文台杀荆州太守坐无所知者例之,则与当涂公卿,皆不容于尧舜之世者也。
况夫益之以保举,加之以捐班,决疣溃痈,靡知所届。中国一大豕 也,群虱总
总,处其奎蹄曲隈,必有一日焉,屠人操刀,具汤沐以相待,至是而始相吊焉,固
已晚矣。悲夫!
  夫数八股之三害,有一于此,则 其国鲜不弱而亡,况夫兼之者耶!今论者将
谓八股取士,固未尝诚负于国家,彼自明以来用之矣,其所收之贤哲巨公,指不胜
屈,宋苏轼尝论之矣。果循名责实之道 行,则八股亦何负于天下?此说固也,然
不知利禄之格既悬,则无论操何道以求人,将皆有聪明才智之俦入其彀。设国家以
饭牛取士,亦将得宁戚、百里大夫;以牧 豕取士,亦将得卜式、公孙丞相。假当
日见其得人,遂以此为科举之恒法,则诸公以为何如?夫科举之事,为国求才也,
劝人为学也。求才为学二者,皆必以有用为 宗。而有用之效,征之富强;富强之
基,本诸格致。不本格致,将无所往而不荒虚,所谓「蒸砂千载,成饭无期」者
矣。彼苏氏之论,取快一时,盖方与温公、介甫 立异抵,又何可视为笃论耶!总
之,八股取士,使天下消磨岁月于无用之地,堕坏志节于冥昧之中,长人虚骄,昏
人神智,上不足以辅国家,下不足以资事畜。破坏 人才,国随贫弱。此之不除,
徒补苴罅漏,张皇幽渺,无益也,虽练军实、讲通商,亦无益也。何则?无人才,
则之数事者,虽举亦废故也。舐糠及米,终致危亡而 已。然则救之之道当何如?
曰:痛除八股而大讲西学,则庶乎其有鸠耳。东海可以回流,吾言必不可易也。
  难者曰:夫八股锢智慧,坏心术, 滋游手,积将千年之弊,流失败坏,一旦
外患凭陵,使国家一无可恃。欲战则忧速亡,忍耻求和,则恐寖微寖灭。当是之
时,其宜改弦更张,不待议矣。顾惟是处存 亡危急之秋,待学问以图功,将何殊
播谷饲蚕,俟获成献功,以救当境饥寒之患。道则是矣,于涂无乃迂乎?今先生论
救亡而以西学格致为不可易,夫格致何必西 学,固吾道《大学》之始基也,独其效
若甚赊,其事若甚琐。朱晦翁《补传》一篇,大为后贤所聚讼。同时陆氏兄弟,已有
逐物破道之讥。前明姚江王伯安,儒者之 最有功业者也,格窗前一竿竹,七日病
生。其说谓「格」字当以孟子格君心之非,及今律格杀勿论诸「格」字为训,谓当
格除外物,而后有以见良知之用,本体之 明。此尤事功无待格致之明证,而先生
谓富强以格致为先务,蒙窃惑之。其说得详闻欤?
  应之曰:不亦善乎,客问之也。夫中土学术政教,自 南渡以降,所以愈无可
言者,孰非此陆王之学阶之厉乎!以国朝圣祖之圣,为禹、文以后仅见之人君,亦
不过挽之一时,旋复衰歇。盖学术末流之大患,在于徇高论 而远事情,尚气矜而
忘实祸。夫八股之害,前论言之详矣。而推而论之,则中国宜屏弃弗图者,尚不止
此。自有制科来,士之舍干进梯荣,则不知焉所事学者,不足 道矣。超俗之士,
厌制艺则治古文词,恶试律则为古今体;鄙折卷者,则争碑版篆隶之上游;薄讲章
者,则标汉学考据之赤帜。于是此追秦汉,彼尚八家,归、方、 刘、姚,恽、
魏、方、龚;唐祖李、杜,宋檷苏、黄;七子优孟,六家鼓吹。魏碑晋帖,南北派
分,东汉刻石,北齐写经。戴、阮、秦、王,直闯许、郑,深衣几 幅,明堂两
个。钟鼎校铭,珪琮着考,秦权汉日,穰穰满家。诸如此伦,不可殚述。然吾得一
言以蔽之,曰:无用。非真无用也,凡此皆富强而后物阜民康,以为怡 情遣日之
用,而非今日救弱救贫之切用也。其又高者曰:否否,此皆不足为学。学者学所以
修己治人之方,以佐国家化民成俗而已。于是侈陈礼乐,广说性理。周、 程、
张、朱,关、闽、濂、洛。学案几部,语录百篇。《学蔀通辨》,《晚年定论》。关学
刻苦,永嘉经制。深宁、东发,继者顾、黄,《明夷待访》、《日知》著 录。褒衣大
袖,尧行舜趋。訑訑声颜,距人千里。灶上驱虏,折棰笞羌。经营八表,牢笼天
地。夫如是,吾又得一言以蔽之,曰:无实。非果无实也,救死不赡,宏 愿长
赊。所托愈高,去实滋远。徒多伪道,何裨民生也哉!故由后而言,其高过于西学
而无实;由前而言,其事繁于西学而无用。均之无救危亡而已矣。
   客谓处存亡危急之秋,务亟图自救之术,此意是也。固知处今而谈,不独破
坏人才之八股宜除,与〔举〕凡宋学汉学,词章小道,皆宜且束高阁也。即富强而
言, 且在所后,法当先求何道可以救亡。惟是申陆王二氏之说,谓格致无益事
功,抑事功不俟格致,则大不可。夫陆王之学,质而言之,则直师心自用而已。白
以为不出 户可以知天下,而天下事与其所谓知者,果相合否?不径庭否?不复问
也。自以为闭门造车,出而合辙,而门外之辙与其所造之车,果相合否?不龃龉
否?又不察 也。向壁虚造,顺非而泽,持之似有故,言之若成理。其甚也,如骊
山博士说瓜,不问瓜之有无,议论先行蜂起,秦皇坑之,未为过也。盖陆氏于孟
子,独取良知不 学、万物皆备之言,而忘言性求故、既竭目力之事,惟其自视太
高,所以强物就我。后世学者,乐其径易,便于情窳敖慢之情,遂群然趋之,莫之
自返。其为祸也, 始于学术,终于国家。故其于己也,则认地大民众为富强,而
果富强否,未尝验也;其于人也,则神州而外皆夷狄,其果夷狄否,未尝考也。抵
死虚,未或稍屈。然 而天下事所不可逃者,实而已矣,非虚词饰说所得自欺,又
作盛气高言所可持劫也。迨及之而知,履之而艰,而天下之祸,固无救矣。胜代之
所以亡,与今之所以弱 者,不皆坐此也耶!前车已覆,后轸方遒,真可叹也!若
夫词章一道,本与经济殊科,词章不妨放达,故虽极蜃楼海市,惝怳迷离,皆足移
情遣意。一及事功,则淫 遁诐邪,生于其心,害于其政矣;苟且粉饰,出于其政
者,害于其事矣。而中土不幸,其学最尚词章,致学者习与性成,日增慆慢。又况
以利禄声华为准的,苟务悦 人,何须理实,于是慆慢之余,又加之以险躁,此与
武侯学以成才之说,奚啻背道而驰。仆前谓科举破坏人才,此又其一者矣。
  然而西学格 致,则其道与是适相反。一理之明,一法之立,必验之物物事事
而皆然,而后定之为不易。其所验也贵多,故博大;其收效也必恒,故悠久;其究
极也,必道通为 一,左右逢原,故高明。方其治之也,成见必不可居,饰词必不
可用,不敢丝毫主张,不得稍行武断,必勤必耐,必公必虚,而后有以造其至精之
域,践其至实之 途。迨夫施之民生日用之间,则据理行术,操必然之券,责未然
之效,先天不违,如土委地而已矣。且西士有言:凡学之事,不仅求知未知,求能
不能已也。学测算 者,不终身以窥天行也;学化学者,不随在而验物质也;讲植
物者,不必耕桑;讲动物者,不必牧畜。其绝大妙用,在于有以炼智虑而操心思,
使习于沈者不至为 浮,习于诚者不能为妄。是故一理来前,当机立剖,昭昭白
黑,莫使听荧。凡夫洞〔恫〕疑虚猲,荒渺浮夸,举无所施其伎焉者,得此道也,
此又《大学》所谓「知 至而后意诚」者矣。且格致之事,以道眼观一切物,物物平
等,本无大小、久暂、贵贱、善恶之殊。庄生知之,故曰道在屎溺,每下愈况。王
氏窗前格竹,七日病生 之事,若与西洋植物家言之,当不知儿许轩渠,儿人齿
冷。且何必西士,即如其言,则《豳诗》之所歌,《禹贡》之所载,何一不足令此子病
生。而圣人创物成能之 意,明民前用之机,皆将由此熄矣。率大下而祸实学者,
岂非王氏之言欤?
  且客过矣。西学格致,非迂涂也,一言救亡,则将舍是而不可。今 设有人于
此,自其有生以来,未尝出户,但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邱》,而于门
以外之人情物理,一无所知。凡舟车之运转流行,道里之险易涩 滑,岩墙之必
压,坎陷之至凶,摘埴索涂,都忘趋避,甚且不知虎狼之可以食人,鸩毒之可以致
死。一旦为事势所逼,置此子于肩摩毂击之场,山巅水涯之际,所不 残毁僵仆
者,其与几何?知此,则知中国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欲求不亡之必无幸矣。盖
欲救中国之亡,则虽尧、舜、周、孔生今,舍班孟坚所谓通知外国事者, 其道莫
由。而欲通知外国事,则舍西学洋文不可,舍格致亦不可。盖非西学洋文,则无以
为耳目,而舍格致之事,将仅得其皮毛,眢井瞽人,其无救于亡也审矣。且 天下
唯能者可以傲人之不能,唯知者可以傲人之不知;而中土士大夫,怙私恃气,乃转
以不能不知傲人之能与知。彼乘骐骥,我独骑驴;彼驾飞舟,我偏结筏,意若 谓
彼以富强,吾有仁义。而回顾一国之内,则人怀穿窬之行,而不自知羞;民转沟壑
之中,而不自知救。指其行事,诚皆不仁不义之尤。以此傲人,羞恶安在!至一
旦外患相乘,又茫然无以应付,狂悖违反,召败蕲亡。孟子曰:「不仁而可与言,
则何亡国败家之有?」夫非今日之谓耶!
  且客谓西学为迂 涂,则所谓速化之术者,又安在耶?得毋非练军实之谓耶?
裕财赋之谓耶?制船炮开矿产之谓耶?讲通商务树畜之谓耶?开民智正人心之谓
耶?而之数事者,一涉其 流,则又非西学格致皆不可。今以层累阶级之不可紊
也,其深且远者,吾不得与客详之矣。今姑即其最易明之练兵一端言之可乎?今夫
中国,非无兵也,患在无将 帅。中国将帅,皆奴才也,患在不学而无术。若夫爱
士之仁,报国之勇,虽非自弃流品之外者之所能,然尚可望由于生质之美而得之。
至于阳开阴闭,变动鬼神,所 谓为将之略者,则非有事于学焉必不可。即如行军
必先知地,知地必资图绘,图绘必审测量,如是,则所谓三角、几何、推步诸学,
不从事焉不可矣。火器致人,十 里而外;为时一分,一机炮可发数百弹,此断非
徒裎奋呼、迎头痛击者所能决死而幸胜也。于是则必讲台垒壕堑之事,其中相地设
险,遮扼钩联,又必非不知地不知 商功者所得与也。且为将不知天时之大律,则
暑寒风雨,将皆足以破军;未闻遵生之要言,则疾疫伤亡,将皆足以损众。二者皆
与扎营踞地息息相关者也。乃至不知 曲线力学之理,则无以尽炮准来复之用;不
知化学涨率之理,则无由审火棉火药之宜;不讲载力、重学,又乌识桥梁营造?不
讲光电气水,又何能为伏桩旱雷与通语 探敌诸事也哉?抑更有进者,西洋凡为将
帅之人,必通敌国之语言文字,苟非如此,任必不胜。此若与吾党言之,愈将发狂
不信者矣。若夫中国统领伎俩,吾亦知 之:不知道里而迷惑,则传问驿站之马
夫;欲探敌人之去来,则暂雇本地之无赖。尤可笑者,前某军至大同,无船可渡,
争传州县办差;近某军扎新河,海啸忽来, 淹死兵丁数百。是于行军相地,全所
不知。夫用如是之将领,使之率兵向敌,吾国不亡,亦云幸矣!尚何必以和为辱也
哉?且夫兵之强弱,顾实事何如耳,又何必如 某总兵所称,铜头铁额如蚩尤,驱
使虎豹如巨无霸。中国史传之不足信久矣,演义流布,尤为惑世诬民。中国武夫识
字,所恃为韬略者,不逾此种。无怪今日营中, 多延奇门遁甲之家,冀实事不
能,或仰此道制胜。中国人民智慧,蒙蔽弇陋,至于此极,虽圣人生今,殆亦无能
为力也。哀哉!
  议者又谓:自 海上军兴以来,二十余年,师法西人,不遗余力者,号以北洋
为最,而临事乃无所表见如此,然则曷贵师资?此又耳食之徒,不考实事之过也。
自明眼人观之,则北 洋实无一事焉师行西法。其详不可得言,姑举一端为喻。曩
者法越之事,北洋延募德酋数十人,洎条约既成,无所用之,乃分遣各营,以为教
习。彼见吾军事多不可 者,时请更张。各统领恶其害己也,群然噪而逐之。上游
筹所以慰安此数十人者,于是乎有武备学堂之设。既设之后,虽学生年有出入,尚
未闻培成何才,更不闻如 何器使,此则北洋练兵练将,不用西法之明征。夫盗西
法之虚声,而沿中土之实弊,此行百里者所以半九十里也。呜呼!其亦可悲也已!
然此不具论。论者见今日练 兵,非实由西学之必不可耳。至于阜民富国之图,则
中国之治财赋者,因于西洋最要之理财一学,从未问津,致一是云为,自亏自损,
病民害国,暗不自知。其士大 夫亦因于此理不明,故出死力与铁路机器为难,自
遏利源,如近日京师李福明一案,尤足令人流涕太息者也。不知是二事者,乃中土
真不容缓之图,富强所基,何言 有损?果其有损,则东西二洋其贫弱而亡久矣。
《淮南子》曰:「栉者堕发而栉不至〔止〕者,为堕者少而利者多也。」彼唯有见于
近而无见于远,有察于寡而无察 于多,肉食者鄙,端推此辈。中国地大民众,谁
曰不然,然地大在外国乃所以强,在中国正所以弱;民众在外国乃所以富,在中国
正所以贫。救之之道,非造铁道用 机器不为功;而造铁道用机器,又非明西学格
致必不可。是则一言富国阜民,则先后始终之间,必皆有事于西学,然则其事又曷
可须臾缓哉!
   约而论之,西洋今日,业无论兵、农、工、商,治无论家、国、天下,蔑一
事焉不资于学。锡彭塞《劝学篇》尝言之矣。继今以往,将皆视物理之明昧,为人事
之废 兴。各国皆知此理,故民不读书,罪其父母。日本年来立格致学校数千所,
以教其民,而中国忍此终古,二十年以往,民之愚智,益复相悬,以与逐利争存,
必无幸 矣。《记》曰:「学然后知不足。」公等从事西学之后,平心察理,然后知
中国从来政教之少是而多非。即吾圣人之精意微言,亦必既通西学之后,以归求反
观,而 后有以窥其精微,而服其为不可易也。夫中国以学为明善复初,而西人以
学为修身事帝,意本同也。惟西人消修身事帝,必以安生利用为基,故凡遇中土旱
干水溢, 饥馑流亡,在吾人以为天灾流行,何关人事,而自彼而论,则事事皆我
人谋之不臧,甚且谓吾罪之当伐,而吾民之可吊,而我尚傲然弗屑也,可不谓大哀
也哉!
   嗟嗟!处今日而言救亡,非圣祖复生,莫能克矣。圣祖当本朝全盛之日,贤
将相比肩于朝,则垂拱无为,收视穆清,宜莫圣祖若矣!而乃勤苦有用之学,察究
外国 之事,亘古莫如。其所学之拉体诺,即今之辣丁文,西学文字之祖也。至如
天算、兵法、医药、动植诸学,无不讲,亦蔑不精。庙谟所垂,群下莫出其右,南
斋侍从 之班,以洋人而被侍郎卿衔者,不知凡儿,凡此皆以备圣人顾问者也。夫
如是,则圣者日圣,其于奠隆基致太平也何难。不独制艺八股之无用,圣祖早已知
之,即如 从祀文庙一端,汉人所视为绝大政本者,圣祖且以为无关治体,故不许
满人得鼎甲,亦不许满人从祀孔子庙廷,其用意可谓远矣。而其所以不废犹行者,
知汉人民智 之卑,革之不易,特聊顺其欲而已。然则圣祖之精神默运,直至二百
年而遥。而有道曾孙,处今日世变方殷,不追祖宗之活精神,而守祖宗之死法制,
不知不法祖 宗,正所以深法祖宗。致文具空存,邦基陧阢,甚或庙社以屋,种类
以亡,孝子慈孙,岂愿见此!曩己丑、庚寅之间,祈年殿与太和门,数月连毁。一
所以事大,一 所以临民,王者之大事也!灾异至此,可为寒心,然安知非祖宗在
天灵爽,默示深痌也哉!总之,驱夷之论,既为天之所废而不可行,则不容不通知
外国事。欲通知 外国事,自不容不以西学为要图。此理不明,丧心而已。救亡之
道在此,自强之谋亦在此。早一日变计,早一日转机,若尚因循,行将无及。彼日
本非不深恶西洋 也,而于西学,则痛心疾首、卧薪尝胆求之。知非此不独无以制
人,且将无以存国也。而中国以恶其人,遂以并废其学,都不问利害是非,此何殊
见仇人操刀,遂戒 家人勿持寸铁;见仇家积粟,遂禁子弟不复力田。呜呼,其傎
甚矣。
  虽然,吾与客皆过矣。运会所趋,岂斯人所能为力。天下大势,既已日趋 混
同,中国民生,既已日形狭隘,而此日之人心世道,真成否极之秋,则穷变通久之
图,天已谆谆然命之矣。继自今,中法之必变,变之而必强,昭昭更无疑义,此
可知者也。至变于谁氏之手,强为何种之邦,或成五裂四分,抑或业归一姓,此不
可知者也。吾与客茫茫大海,飘飘两萍,委心任运可耳,又何必容心于鼠肝虫臂,
而为不祥之金也哉!客言下大悟,奋袖低昂而去。
  建言有之:天不变,地不变,道亦不变。此观化不审似是实非之言也。夫始于
涅菩,今成椭 轨;天枢渐徒,斗分岁增;今日逊古日之热,古晷较今晷为短,天
果不变乎?炎洲群岛,乃古大洲沉没之山尖;萨哈喇广漠,乃古大海浮露之新地;
江河外,火山内 弸,百年之间,陵谷已易;眼前指点,则勃澥旧界,乃在丁沽,
地果不变乎?然则,天变地变,所不变者,独道而已。虽然,道固有其不变者,又
非俗儒之所谓道 也。请言不变之道:有实而无夫处者宇,有长而无本剽者宙;三
角所区,必齐两矩;五点布位,定一割锥,此自无始来不变者也。两间内质,无有
成亏;六合中力, 不经增减,此自造物来不变者也。能自存者资长养于外物,能
遗种者必爱护其所生。必为我自由,而后有以厚生进化;必兼爱克己,而后有所和
群利安,此自有生物 生人来不变者也。此所以为不变之道也。若夫君臣之相治,
刑礼之为防,政俗之所成,文字之所教,吾儒所号为治道人道,尊天柱而立地维
者,皆譬诸夏葛冬裘,因 时为制,目为不变,去道远矣!第变者甚渐极微,固习
拘虚,末由得觉,遂忘其变,信为恒然;更不能与时推移,进而弥上;甚且生今反
古,则古昔而称先王,有若 古之治断非后世之治所可及者,而不知其非事实也。
  中国秦火一事,乃千古诿遇〔过〕渊丛。凡事不分明,或今世学问为古所无,
尊古者必以 秦火为解;或古圣贤智所不逮,言行过差,亦必力为斡旋,代为出
脱。如阮文达知地圆之说必不可易,则取「旁陀四隤」一语,谓曾子已所前知;又
知地旋之理无可 复疑,乃断《灵宪》地动仪,谓张平子已明天静。此虽皆善傅会,
而无如天下之目不可掩也。至于孔子,则生知将圣,尤当无所不窥。于是武断支
离,牵合虚造,诬 古人而厚自欺,大为学问之蔀障。且忧海水之涸,而以洎益
之,于孔子亦何所益耶!往尝谓历家以太阳行度盈缩不均,于是于真日之外,更设
平日,以定平晷,畴人 便之,儒者亦然。故今人意中之孔子,乃假设之平圣人,
而非当时之真孔子。世有好学深思之士,于吾言当相视而笑也。
  夫稽古之事,固自不 可为非。然察往事而以知来者,如孟子求故之说可也。
必谓事事必占之从,又常以不及古为恨,则谬矣!间尝与友论中国尚古贱今之可
异,友曰:「古人如我辈父 兄、君家如有父兄,事事自必诹而后行,尚古之意,
正亦如是。」仆曰:「足下所以事事必诹而后行者,岂非以其见闻较广,更事较多
故耶?」友曰:「诚然。」仆 大笑曰:「据君之理,行君之事,正所谓颠倒错乱
者耳。夫五千年世界,周秦人所阅历者二千余年,而我与若皆倍之。以我辈阅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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