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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复集

_2 严复(清)
幂,无不似也。然此犹是金石之类而已。至如动植之伦,近代学者,皆知太初质房
为生之始,其含生蕃变之能,皆 于此而已具。但其事甚赜,难与未尝学者谈。而
其本单之形法性情,以为其总之形法性情,欲论其合,先考其分,则昭昭若揭日月
而行,亘天壤不刊之大例也。
   夫如是,则一种之所以强,一群之所以立,本斯而谈,断可识矣。盖生民之
大要三,而强弱存亡莫不视此:一曰血气体力之强,二曰聪明智虑之强,三曰德行
仁义 之强。是以西洋观化言治之家,莫不以民力、民智、民德三者断民种之高
下,未有三者备而民生不优,亦未有三者备而国威不奋者也。反是而观,夫苟其民
契需怐 怐,各奋其私,则其群将涣。以将涣之群,而与鸷悍多智、爱国保种之民
遇,小则虏辱,大则灭亡。此不必干戈用而杀伐行也,磨灭溃败,出于自然,载籍
所传,已 不知凡儿,而未有文字之先,则更不知凡几者也。是故西人之言教化政
法也,以有生之物各保其生为第一大法,保种次之。而至生与种较,则又当舍生以
存种,践是 道者,谓之义士,谓之大人。至于发政施令之间,要其所归,皆以其
民之力、智、德三者为准的。凡可以进是三者,皆所力行;凡可以退是三者,皆所
宜废;而又盈 虚酌剂,使三者毋或致偏焉。西洋政教,若自其大者观之,不过如
是而已。
  由是而观吾中国今日之民,其力、智、德三者,固何如乎?往者日 本以寥寥
数舰之舟师,区区数万人之众,一战而翦我最亲之藩属,再战而陪都动摇,三战而
夺我最坚之海口,四战而威海之海军熸矣。使曩者款议不成,则畿辅戒 严,亦意
中事耳。当此之时,天子非不赫然震怒也。思改弦而更张之,乃内之则殿阁枢府以
至六部九卿,外之则洎甘四行省之疆吏,旁皇咨求,卒无一人焉足以胜御 侮折冲
之任者。「猛虎深山」,徒虚论耳。兵连不及周年,公私扫地赤立,洋债而外,尚
不能无扰闾阎,其财之匮也又如此。夫一国犹之一身也,脉络贯通,官体相 救,
故击其头则四支皆应,刺其腹则举体知亡。而南北虽属一君,彼是居然两戒;首善
震矣,四海晏然,视邦国之颠危,犹秦越之肥瘠。合肥谓「以北洋一隅之力御 倭
人全国之师」,非过语也。此君臣势散而相爱相保之情薄也。将不素学,士不素
练,器不素储。一旦有急,则蚁附蜂屯,授之以扞格不操之利器,曳兵而走,转以
奉敌。其一时告奋将弁,半皆无赖小人,觊觎所支饷项而已。至于临事,且不知有
哨探之用,遮萆之方。甚且不识方员古陈大不宜于今日之火器,更无论部勒之精
详,与夫开阖之要眇者矣。即当日之怪谬,苟记载其事而传之,将皆为千载笑端,
而吾民腼然固未尝以之为愧也。
  夫阃外之事既如此矣,而阃 内之事则又何如?法弊之极,人各顾私,是以谋
谟庙堂,佐上出令者,往往翘巧伪汗浊之行以为四方则效。其间稍有意者,亦不过
如息夫躬所云「以狗马齿保目所 见」,而孰谓是区区者之终不吾畀也!至于顾问
献替之臣,则不独于时事大势瞢未有知,乃至本国本朝之事,其职分所应知者,亦
未尝少纤其神虑。是故有时发愤论 列,率皆唵〔啽〕童騃,徒招侮虐,功罪得
失,毁誉混淆。其有趋时者流,自许豪杰,则徒剽窃外洋之疑似,以荧惑主上之聪
明。其尤不肖者,且窃幸事之纠纷,得 以因缘为利,求才亟,则可侥幸而骤迁,
兴作多,则可居间而自润。嗟乎!此真天下士大夫之所亲见。仆之为论,岂不然哉?
  夫人才者,民 力、民智、民德三者之征验也,求之有位之中,既如此矣。意
或者沉伏摧废,高举远引而不可接欤?乃吾转而求之草野闾巷之间,则又消乏雕
亡,存一二于千万之 中,竟谓同无,何莫不可?然则神州九万里地,四十京之
民,此廓廓者徒土荒耳,是蚩蚩者徒人满耳。尚自诩冠带之民,灵秀之种,周孔所
教,礼义所治,诸君聊用 自娱则可耳,何关人事也耶!且事之可忧可畏者,存乎
其真,而一战之胜败,不足计也。使中国而为如是之中国,则当日中东之事,微论
败也,就令边衅不开,开而 幸胜,然而自有识之士观之,其为忧乃愈剧。何则?
民力已茶,民智已卑,民德已薄故也,一战之败,何足云乎!今虽有圣神用事,非
数十百年薄海知亡,君臣同 德,痛锄治而鼓舞之,将不足以自立。而岁月悠悠,
四邻眈眈,恐未及有为,已先作印度、波兰之续,将斯宾塞尔之术未施,而达尔文
之理先信。矧自甲午迄今者几 何时,天下所振兴者几何事,固诸君所共闻共见者
耶!呜呼!吾辈一身无足惜,如吾子孙与四百兆之人种何!天地父母,山川神灵,
尚相兹下土民以克诱其衷,咸俾 知奋!
  闻前言者造而问余曰:甚矣先生之言,无异把人之忧天坠也!今夫异族之为中
国患,不自今日始也。自三代以迄汉朝,南北狺狺,互有 利钝。虽时见侵,无损
大较,固无论已。魏晋不纲,有五胡之乱华,大河以北,沦于旃裘膻酪者盖数百
年。当是之时,哀哀黔首,衽革枕戈,不得喙息,盖几靡有孑 遗,耗矣!息肩于
唐,载庶载富。而李氏末造,赵宋始终,其被祸乃尤烈。金源女真更盛迭帝。青吉
斯汗崛起鄂诺,威憺欧洲。忽必烈汗荐食小朝,混一华夏,南奄 身毒,北暨俄
罗,幅员之大,古未有也。然而块肉沦丧,不及百年,长城以南,复归汉种。至国
朝龙兴辽沈,圣哲笃生,母我群黎,革明弊政,湛恩汪,盖三百祀于 兹矣。此皆
着自古昔者也。其间递嬗,要不过一姓之废兴,而人民则犹此人民,声教则犹古声
教,是则即今无讳,损益可知。林林之总,讵无□类!而吾子耸于达尔 文氏之邪
说,一则谓其无以自存,再则忧其无以遗种,此何异众人熙熙,方登春台,而吾子
被发狂叫,白昼见魅也哉?不然,何所虑之怪诞不经,独不虑旁观者之闵 笑也?
况夫昭代厚泽深仁,隆基方永,景命未改,讴歌所归,事又万万不至此。殷忧正所
以启圣明耳,何直为此叫叫也?且而不见回部之土耳其乎?介乎俄与英之 间,壤
地日蹙,其偪也可谓至矣,然不闻其遂至于亡国灭种,四分五裂也,则又何居?吾
子念之,物强者死之徒,事穷者势必反,大道剥复之事,如反复手耳。安知 今之
所谓强邻者不先笑后号咷,而吾子漆叹嫠忧,所贬君自损者,不俯吊而仰贺乎?
  应之曰:唯唯,客所以祛吾惑者,不亦至乎!虽然,愿请 间,得为客深明
之。若客者,信所谓明于古而晻于今,得其一而失其二者也。姑微论客之所指为异
族之非异族也。盖天下之大种四:黄、白、赭、黑是已。北并乎西 伯利亚,南襟
乎中国海,东距之太平洋,西苞乎昆仑虚,黄种之所居也。其为人也,高颧而浅
鼻,长目而强发。乌拉盐泽以西,大秦旧壤,白种之所聚也。其为人 也,碧眼而
卷发,隆额而深眶。越裳、交趾以南,东萦吕宋,西拂痕都,其间多岛国焉,则赭
种之民也。而黑种最下,亚非利加及绕赤道诸部,所谓黑奴是已。今之 满、蒙、
汉人,皆黄种也。檀君旧国,箕子所封;冒顿之先,降由夏后,客何疑乎?故中国
邃古以还,乃一种之所君,实未尝或沧于非类。第就令如客所谈,客尚不 知种之
相为强弱,其故有二:有鸷悍长大之强,有德慧术智之强;有以质胜者,有以文胜
者。以质胜者,游牧射猎之民是已。其国之君民上下,截然如一家之人,忧 则相
恤,难则相赴。生聚教训之事,简而不繁,骑射驰骋,云屯飙散,旃毳肉酪,养生
之具,益力而能寒。故其民乐战轻死,有魁杰者为之要约而驱使之,其势可以 强
大下。虽然,强矣,而未进夫化也。若夫中国之民,则进夫化矣,而文胜之国也。
耕凿蚕织,城郭邑居,于是有礼乐刑政之治,有庠序学校之教。通功易事,四民
肇分。其法令文章之事,历变而愈繁,积久而益富,养生送死之资无不具也,君臣
上下之分无不明也,冠婚丧祭之礼无不举也。故其民偷生而畏法,治之得其道则易
以相安,治之失其道亦易以日窳,是以及其末流,每转为质胜者之所制。然而此中
之安富尊荣,声明文物,固游牧射猎者所深慕而远不逮者也。故其既入中国也,虽
名为之君,然数传以后,其子若孙,虽有祖宗之遗令切诫,往往不能不厌劳苦而事
逸乐,弃淳德而染浇风,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其不渐摩而与汉物化者寡矣。苏子
瞻曰:「中国以法胜,而匈奴以无法胜。」然而其无法也,始以自治则有余,迨既
人中国而为之君矣,必不能弃中国之法,而以无法之治治之也,遂亦入于法而同受
其敝焉。此中国所以经累胜而常自若,其化转以日广,其种转以日滋。何则?物固
有无形之相胜,而亲为所胜者,虽身历其境而尚未之或知也。然则取客之言而深论
之,则谓异族常受制于中国也可,不得谓异族制中国也。
  至于今之西洋,则与是不可同日而语矣。何则?彼西洋者,无法与法并用而皆
有以胜 我者也。自其自由平等以观之,则其捐忌讳,去烦苛,决壅蔽,人人得其
意,申其言,上下之势不相悬隔,君不甚尊,民不甚贱,而联若一体者,是无法之
胜也。自 其官工兵商法制之明备而观之,则人知其职,不督而办,事至纤悉,莫
不备举,进退作息,皆有常节,无间远迩,朝令夕改,而人不以为烦,则是以有法
胜也。其鸷 悍长大既胜我矣,而德慧术知又为吾民所远不及。故凡其耕凿陶冶,
织纴牧畜,上而至于官府刑政,战守、转输、邮置、交通之事,与凡所以和众保民
者,精密广 大,较吾中国之所有,倍蓰有加焉。其为事也,一皆本诸学术;其为
学术也,一一皆本于即物实测,层累阶级,以造于至精至大之涂,故蔑一事焉可坐
论而不足起行 者也。苟求其故,则彼以自由为体,以民主为用。一洲之民,散为
七八,争驰并进,以相磨砻,始于相忌,终于相成,各殚智虑,此既日异,彼亦月
新,故若用法而 不至受法之弊,此其所以为可畏也。
  往者中国之法与无法遇,故虽经累胜而常自存;今也彼亦以其法以与吾法咢,
而吾法乃颓隳朽蠹如此其敝 也,则彼法日胜而吾法日消矣。何则?法犹器也,犹
道涂也,经时久而无修治精进之功,则格扞芜梗者势也。以格扞芜梗而与修治精进
者并行,则民固将弃此而取彼 者亦势也。此天演家言所谓物竞天择之道固如是
也。此吾前者所以言四千年文物俛然有不终日之势者,固以此也。嗟乎!此岂徒客
之甚恨哉?然而事既如此矣,则吾 岂能塞耳涂目,而不为吾同胞者垂涕泣而一指
其实也哉!且吾所谓无以自存,无以遗种者,岂必「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而后为
尔耶?第使彼常为君而我常为臣,彼 常为雄而我常为雌,我耕而彼食其实,我劳
而彼享其休,以战则我常居先,出令则我常居后,彼且以我为天之僇民,谓是种也
固不足以自由而自治也。于是加束缚驰 骤,奴使而虏用之,俾吾之民智无由以
增,民力无由以奋,是蚩蚩者亦长此困苦无聊之众而已矣。夫如是,则去不自存而
无遗种也,其间几何?不然,夫岂不知其不 至无□类也,彼黑与赭且常存于两间
矣,矧兹四百兆之黄也哉!民固有其生也不如死,其存也不如亡,亦荣辱贵贱,自
由不自由之间异耳。
  客 谓物强者死徒,事穷者势反,固也。然不悟物之极也,固有其所由极,故
势之反也,亦有其所由反。善保其强,则强者正所以长存;不善用其柔,则柔者乃
所以速 死。彼《周易》否泰之数,老氏雄雌之言,固圣智之妙用微权,而非不事事
听其自至之消也。不事事而听其自至,此《太甲》所谓「自作孽,不可逭」者耳,大
固何 尝为不织者减寒,为不耕者减饥耶!至土耳其之所以尚存,则彼自谟罕蓦德
设教以来,固以武健严酷死同仇异之道狃其民者也。故文不足而质有余,学术法度
虽无可 言乎,而劲悍胜兵则尚足以有立,此所以虽介两雄而灭亡犹未也,然而日
削月侵,其为存亦仅矣。此诚非暖暖妹妹偷懦惮事如中国之民者,所援之以自广
也。悲夫!
   虽然,论国土盛衰强弱之间,亦仅畴其差数而已。夫自今日中国而视西洋,
则西洋诚为强且富,顾谓其至治极盛,则又大谬不然之说也。夫古之所谓至治极盛
者, 曰家给人足,曰比户可封,曰刑措不用。之数者,皆西洋各国之所不能也。
且岂仅不能而已,自彼群学之家言之,且恐相背而驰,去之滋远焉。盖世之所以得
致太平 者,必其民之无甚富亦无甚贫,无甚贵亦无甚贱;假使贫富贵贱过于相
悬,则不平之鸣,争心将作,大乱之故,常山此生。二百年来,西洋自测算格物之
学大行,制 作之精,实为亘古所未有。民生日用之际,殆无往而不用其机。加以
电邮、汽舟、铁路三者,其能事足以收六合之大,归之一二人掌握而有余。此虽有
益于民生之交 通,而亦大利于奸雄之垄断。垄断既兴,则民贫富贵贱之相悬滋益
远矣。尚幸其国政教之施,以平等自由为宗旨,所以强豪虽盛,尚无役使作横之
风,而贫富之差, 则虽欲平之而终无术矣。中国之古语云:「富者越陌连阡,贫
者无立锥之地」;「富者唾弃粱肉,贫者不厌糟糠」。至于西洋,则其贫者之不厌
糟糠,无立锥之地, 与中国差相若,而连阡陌,弃粱肉,固未足以尽其富也。夫
在中国,言富以亿兆计,可谓雄矣,而在西洋,则以京垓秭载计者,不胜偻指焉。
此其人非必勤劳贤智胜 于人人也,仰机射利,役物自封而已。夫贫富不均如此,
是以国财虽雄而民风不竞,作奸犯科、流离颠沛之民,乃与贫国相若,而于是均贫
富之党兴,毁君臣之议起 矣。且也奢侈过深,人心有发狂之患;孳乳甚速,户口
有过庶之忧。故深识之士,谓西洋教化不异唐花,语虽微偏,不为无见。至盛极
治,固如此哉!
   然而此之为患,又非西洋言理财讲群学者之所不知也。彼固合数国之贤者,
聚数百千人之智虑而图之,而卒苦于无其术。盖欲救当前之弊,其事存于人心风俗
之 间。夫欲贵贱贫富之均平,必其民皆贤而少不肖,皆智而无甚愚而后可,否则
虽今日取一国之财产而悉均之,而明日之不齐又见矣。何则?乐于惰者不能使之为
勤, 乐于奢者不能使之为俭也。是故国之强弱贫富治乱者,其民力、民智、民德
三者之征验也,必三者既立而后其政法从之。于是一政之举,一令之施,合于其
智、德、 力者存,违于其智、德、力者废。当是之时,虽有英君察相,苟不自其
本而图之,则亦仅能补偏救弊,偷为一时之治而已矣,听其自至,浸假将复其旧而
由其常焉。 且往往当其补救之时,本弊未去,而他弊丛然以生,偏于此者虽袪,
而偏于彼者闯然更见。甚矣!徒政之不足与为治也。
  往者英国常禁酒矣, 而民之酗酒者愈多;常禁重利盘剥矣,而私债之息更
重。瑞典禁贫民嫁娶不以时,而所谓天生子者满街。法国反政之后,三为民主,而
官吏之威权益横。美国华盛顿 立法至精,而苞苴贿赂之风,至今无由尽绝。善夫
斯宾塞尔之言曰:「民之可化,至于无穷,惟不可期之以骤。」而吾孔子亦日:
「为邦百年,胜残去杀」;又曰: 「虽有王者,必世而后仁。」程子曰:「有《关
雎》、《麟趾》之风而后可以行周礼。」古今哲人,知此盖审。故曰:欲知其合,先
察其分。天下之物,未有不本单 之形法性情以为其聚之形法性情者也。是故贫民
无富国,弱民无强国,乱民无治国。
  然则假令今有人于此,愤中国之积弱积贫,攘臂言曰:胡 不使我为治?使我
为治,则天下事数着可了耳,十年以往,其庶几乎!然则其道将奚由?彼将曰:中
国之所以不振者,非法制之罪也,患在奉行不力而已。祖宗之成 宪俱在,吾宁率
由之而加实力焉。于是而督责之令行,刺举之政兴。如是而为之十年,吾决知中国
之贫与弱犹自若也。何则?天下大势,犹水之东流,夫已浩浩成江 河矣,乃障而
反之,使之在山,此人力所必不胜也。
  于是又有人焉,曰:法制者,圣人之刍狗,先王之蘧庐也,一陈不可复用,一
宿不可复 留。宇宙大势,既日趋于混同矣,不自其同于人者而为之,必不可也。
方今之计,为求富强而已矣;彼西洋诚富诚强者也,是以今日之政,非西洋莫与
师。由是于朝 也则建民主,立真相;于野也则通铁轨,开矿功。练通国之陆军,
置数十百艘之海旅,此亦近似而差强人意矣。然使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十年以
往,吾恐其效将 不止贫与弱而止也。
  盖一国之事,同于人身。今夫人身,逸则弱,劳则强者,固常理也。然使病夫
焉,日从事于超距赢越之间,以是求强,则 有速其死而已矣。今之中国,非犹是
病夫也耶?且夫中国知西法之当师,不自甲午东事败衄之后始也。海禁大开以还,
所兴发者亦不少矣:译署,一也;同文馆,二 也;船政,三也;出洋肄业局,四
也;轮船招商,五也;制造,六也;海军,七也;海署,八也;洋操,九也;学
堂,十也;出使,十一也;矿务,十二也;电邮, 十三也;铁路,十四也。拉杂
数之,盖不止一二十事。此中大半,皆西洋以富以强之基,而自吾人行之,则淮橘
为枳,若存若亡,不能实收其效者,则又何也?苏子 瞻曰:「天下之祸,莫大于
上作而下不应。上作而下不应,则上亦将穷而自止。」斯宾塞尔曰:「富强不可为
也,政不足与治也。相其宜,动其机,培其本根,卫其 成长,则其效乃不期而自
立。」是故苟民力已薾〔茶〕,民智已卑,民德已薄,虽有富强之政,莫之能行。
盖政如草木焉,置之其地而发生滋大者,必其地之肥硗燥 湿寒暑与其种性最宜者
而后可。否则,萎矬而已,再甚则僵槁而已。往者,王介甫之变法也,法非不良,
意非不美也,而其效浸淫至于亡宋,此其故可深长思也。 管、商变法而行,介甫
变法而敝,在其时之风俗人心与其法之宜不宜而已矣。达尔文曰:「物各竞存,最
宜者立。」动植如是,政教亦如是也。
   夫如是,则中国今日之所宜为,大可见矣。夫所谓富强云者,质而言之,不
外利民云尔。然政欲利民,必自民各能自利始;民各能自利,又必自皆得自由始;
欲听 其皆得自由,尤必自其各能自治始;反是且乱。顾彼民之能自治而自由者,
皆其力、其智、其德诚优者也。是以今日要政,统于三端:一曰鼓民力,二曰开民
智,三 曰新民德。夫为一弱于群强之间,政之所施,固常有标本缓急之可论。唯
是使三者诚进,则其治标而标立;三者不进,则其标虽治,终亦无功;此舍本言标
者之所以 为无当也。虽然,其事至难言矣。夫中国今日之民,其力、智、德三
者,苟通而言之,则经数千年之层递积累,本之乎山川风土之攸殊,导之乎刑政教
俗之屡变,陶 钧炉锤而成此最后之一境。今日欲以旦暮之为,谓有能淘洗改革,
求以合于当前之世变,以自存于儴烦扰之中,此其胜负通窒之数,殆可不待再计而
知矣。然而自微 积之理而观之,则曲之为变,固有疾徐;自力学之理而明之,则
物动有由,皆资外力。今者外力逼迫,为我权借,变率至疾,方在此时。智者慎守
力权,勿任旁守, 则天下事正于此乎而大可为也。即彼西洋之克有今日者,其变
动之速,远之亦不过二百年,近之亦不过五十年已耳,则我何为而不奋发也耶!
   然则鼓民力奈何?今者论一国富强之效,而以其民之手足体力为之基,此自
功名之士观之,似为甚迂而无当。顾此非不佞,人之私言也,西洋言治之家,莫不
以此为 最急。历考中西史传所垂,以至今世五洲五六十国之间,贫富弱强之异,
莫不于此焉肇分。周之希腊,汉之罗马,唐之突厥,晚近之峨特一种,莫不以壮佼
长大,耐 苦善战,称雄一时。而中土畴昔分争之代,亦皆以得三河六郡为取天下
先资。顾今人或谓自火器盛行,懦夫执靶,其效如壮士惟均,此真无所识知之论
也。不知古今 器用虽异,而有待于骁猛坚毅之气则同。且自脑学大明,莫不知形
神相资,志气相动,有最胜之精神而后有最胜之智略。是以君子小人劳心劳力之
事,均非气体强健 者不为功。此其理吾古人知之,故庠序校塾,不忘武事,壶勺
之仪,射御之教,凡所以练民筋骸,鼓民血气者也。而孔孟二子皆有魁杰之姿。彼
古之希腊、罗马人亦 知之,故其阿克德美柏拉图所创学塾之中,莫不有津蒙那知
安此言练身院属焉,而柏拉图乃以骄胁着号。至于近世,则欧罗化〔巴〕国,尤鳃
鳃然以人种日下为忧, 操练形骸,不遗余力。饮食养生之事,医学所详,日以精
审,此其事不仅施之男子已也,乃至妇女亦莫不然。盖母健而后儿肥,培其先天而
种乃进也。去岁日本行 之,《申报》论其练及妇女,不知所云。嗟夫,此真非以裹
脚为美之智之所与也!
  故中国礼俗,其贻害民力而坐令其种日偷者,由法制学问之 大,以至于饮食
居处之微,几于指不胜指。而沿习至深,害效最著者,莫若吸食鸦片、女子缠足二
事,此中国朝野诸公所谓至难变者也。然而夷考其实,则其说有不 尽然者。今即
鸦片一端而论,则官兵士子,禁例原所未用。假令天子亲察二品以上之近臣大吏,
必其不染者而后用之,近臣大吏各察其近属,如是而转相察,藩臬察 郡守,郡守
察州县,州县察佐贰,学臣之察士,将帅之察兵,亦用是术焉,务使所察者,人数
至简,以期必周。如是定相坐之法而实力行之,则官兵士子之染祛。官 兵士子之
染祛,则天下之民知染其毒者必不可以为官兵士子也,则自爱而求进者必不吸食。
夫如是,则吸者日少,俟其既少,然后着令禁之,旧染渐去,新染不增, 三十年
之间可使鸦片之害尽绝于天下。至于缠足,本非天下女子之所乐为也,拘于习俗而
无敢畔其范围而已。假令一日者,天子下明诏,为民言缠足之害,且曰:继 自
今,自某年所生女子而缠足,吾其毋封。则天下之去其习者,犹热之去燎而寒之去
翣也。夫何难变之有与!夫变俗如是二者,非难行也,不难行而不行者,以为无
与国是民生之利病而已。而孰知种以之弱,国以之贫,兵以之窳,胥于此焉阶之厉
耶!是鸦片、缠足二事不早为之所,则变法者,皆空言而已矣。
   其开民智奈何?今夫尚学问者,则后事功,而急功名者,则轻学问。二者交
失,其实则相资而不可偏废也。顾功名之士多有,而学问之人难求,是则学问贵
也。东 土之人,见西国今日之财利,其隐赈流溢如是,每疑之而不信;迨亲见而
信矣,又莫测其所以然;及观其治生理财之多术,然后知其悉归功于亚丹斯密之一
书,此泰 西有识之公论也。是以制器之备,可求其本于奈端;舟车之神,可推其
原于瓦德;用电之利,则法拉第之功也;民生之寿,则哈尔斐之业也。而二百年学
运昌明,则 又不得不以柏庚氏之摧陷廓清之功为称首。学问之士,倡其新理,事
功之士,窃之为术,而大有功焉。故曰:民智者,富强之原。此悬诸日月不刊之论
也。顾彼西洋 以格物致知为学问本始,中国非不尔云也,独何以民智之相越乃如
此耶?或曰:中国之智虑运于虚,西洋之聪明寄于实,此其说不然。自不佞观之,
中国虚矣,彼西 洋尤虚;西洋实矣,而中国尤实,异者不在虚实之间也。夫西洋
之于学,自明以前,与中土亦相埒耳。至于晚近,言学则先物理而后文词,重达用
而薄藻饰。且其教 子弟也,尤必使自竭其耳目,自致其心思,贵自得而贱因人,
喜善疑而慎信古。其名数诸学,则藉以教致思穷理之术;其力质诸学,则假以导观
物察变之方,而其本 事,则筌蹄之于鱼兔而已矣。故赫胥黎曰:「读书得智,是
第二手事,唯能以宇宙为我简编,民物为我文字者,斯真学耳。」此西洋教民要术
也。而回观中国则何 如?夫朱子以即物穷理释格物致知,是也;至以读书穷理言
之,风斯在下矣。
  且中土之学,必求古训。古人之非,既不能明,即古人之是,亦 不知其所以
是。记诵词章既已误,训诂注疏又甚拘,江河日下,以致于今日之经义八股,则适
足以破坏人材,复何民智之开之与有耶?且也六七龄童子入学,脑气未 坚,即教
以穷玄极眇之文字,事资强记,何裨灵襟!其中所恃以开浚神明者,不外区区对偶
已耳。所以审核物理,辨析是非者,胥无有焉。以是为学,又何怪制科人 十九鹘
突于人情物理,转不若农工商贾之有时而当也。今之蒿目时事者,每致叹于中国读
书人少;自我观之,如是教人,无宁学者少耳。今者物穷则变,言时务者, 人人
皆言变通学校,设学堂,讲西学矣。虽然,谓十年以往,中国必收其益,则又未必
然之事也。何故?旧制尚存,而荣途未开也。夫如是,士之能于此深求而不倦 厌
者,必其无待而兴,即事而乐者也。否则刻棘之业虽苦,市骏之赏终虚,同辈知之
则相忌,门外不知则相忘,儿不废然反也!是故欲开民智,非讲西学不可;欲讲
实学,非另立选举之法,别开用人之涂,而废八股、试帖、策论诸制科不可。
  至于新民德之事,尤为三者之最难。今微论西洋教宗如何,然而 七日来复,
必有人焉聚其民而耳提面命之,而其所以为教之术,则临之以帝天之严,重之以永
生之福。人无论王侯君公,降以至于穷民无告,自教而观之,则皆为天 之赤子,
而平等之义以明。平等义明,故其民知自重而有所劝于为善。今夫「上帝临汝,勿
贰尔心」、「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者,大人之事而君子之所难也; 而西洋
小民,但使信教诚深,则夕惕朝干,与吾之大人君子无所异。内省不疚,无恶于
志,不为威惕,不为利诱,此诚教中常义,而非甚瑰琦绝特之行者也。民之心 有
所主,而其为教有常,故其效能如此。
  至于吾民,则姑亦无论学校已废久矣,即使尚存如初,亦不过择凡民之俊秀者
而教之。至于穷檐之 子,编户之氓,则自襁褓以至成人,未尝闻有孰教之者也。
孟子曰:「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夫饱食暖衣之民,无教尚如
此。则彼饥寒逼躯,救死 不赡者,当何如乎?后义先利,诈伪奸欺,固其所耳。
曩甲午之办海防也,水底碰雷与开花弹子,有以铁滓沙泥代火药者。洋报议论,谓
吾民以数金锱铢之利,虽使 其国破军杀将失地丧师不顾,则中国今日之败衄,他
日之危亡,不可谓为不幸矣。此其事足使闻者发指,顾何待言!然诸君亦尝循其本
而为求其所以然之故与?
   盖自秦以降,为治虽有宽苛之异,而大抵皆以奴虏待吾民。虽有原省,原省
此奴虏而已矣;虽有燠咻,燠咻此奴虏而已矣。夫上既以奴虏待民,则民亦以奴虏
自 待。夫奴虏之于主人,特形劫势禁,无可如何已耳,非心悦诚服,有爱于其国
与主,而共保持之也。故使形势可恃,国法尚行,则嗅靴剺面,胡天胡帝,扬其上
于至 高,抑其己于至卑,皆劝为之;一日形势既去,法所不行,则独知有利而已
矣,共起而挻之,又其所也,复何怪乎!今夫中国之詈诟人也,骂曰畜产,可谓极
矣。而 在西洋人则莫须有之词也。而试入其国,而骂人曰无信之诳子,或曰无勇
之怯夫,则朝言出口而挑斗相死之书已暮下矣。何则?彼固以是为至辱,而较之畜
产万万有 加焉,故宁相死而不可以并存也。而我中国,则言信行果仅成硁硁小
人,君子弗尚也。盖东西二洲,其风尚不同如此。苟求其故,有可言也。
   西之教平等,故以公治众而贵自由。自由,故贵信果。东之教立纲,故以孝
治天下而首尊亲。尊亲,故薄信果。然其流弊之极,至于怀诈相欺,上下相遁,则
忠孝之 所存,转不若贵信果者之多也。且彼西洋所以能使其民皆若有深私至爱于
其国与主,而赴公战如私仇者,则亦有道矣。法令始于下院,是民各奉其所自主之
约,而非 率上之制也;宰相以下,皆由一国所推择。是官者,民之所设以厘百
工,而非徒以尊奉仰戴者也,抚我虐我,皆非所论者矣。出赋以庀工,无异自营其
田宅;趋死以 杀敌,无异自卫其室家。吾每闻英之人言英,法之人言法,以至各
国之人之言其所生之国土,闻其名字,若我曹闻其父母之名,皆肫挚固结,若有无
穷之爱也者。此 其故何哉?无他,私之以为己有而已矣。
  是故居今之日,欲进吾民之德,于以同力合志,联一气而御外仇,则非有道焉
使各私中国不可也。顾 处士曰:「民不能无私也,圣人之制治也,在合大下之私
以为公。」然则使各私中国奈何?曰:设议院于京师,而令天下郡县各公举其守
宰。是道也,欲民之忠爱必 由此,欲教化之兴必由此,欲地利之尽必由此,欲道
路之辟、商务之兴必由此,欲民各束身自好而争濯磨于善必由此。呜呼!圣人复
起,不易吾言矣!
   此三者,自强之本也,不如是则虽有伊尹、吕尚为之谋,吴起、李牧为之
战,亦将寖衰寖灭,必无有强之一日决矣。虽然,无亦有其标者焉。然则治标奈
何?练兵 乎?筹饷乎?开矿乎?通铁道乎?兴商务乎?曰:是皆可为。有其本则
皆立,无其本则终废。自甲午以来,海内樊然并兴者亦已众矣,其效何若?其有益
于强之数与 否,识时审势之士将能言之,无假鄙人深论者也。虽然,有一事焉,
自仆观之,则为标之所最亟而不可稍或辽缓者也。其事维何?曰:必朝廷除旧布
新,有一二非常 之举措,内有以慰薄海臣民之深望,外有以破敌国侮夺之阴谋,
则庶几乎其有豸耳。不然,是琐琐者,虽百举措无益也。善夫吾友新会梁任公之言
曰:「万国蒸蒸, 大势相逼,变亦变也,不变亦变。变而变者,变之权操诸己;
不变而变者,变之权让诸人。」《传》曰:「无滋他族,实逼处此。」愿天下有心人
三复斯言而早为之 所焉可耳。
辟韩
  往者吾读韩子《原道》之篇,未尝不恨其于道于治浅也。其言曰:「古之时,人
之害多矣。有圣人者立,然 后教之以相生相养之道,为之君,为之师,驱其虫蛇
禽兽而处之中土。寒,然后为之衣;饥,然后为之食。木处而颠,土处而病也,然
后为之宫室。为之工以赡其器 用,为之贾以通其有无,为之医药以济其天死,为
之葬埋、祭祀以长其恩爱,为之礼以次其先后,为之乐以宣其湮郁,为之政以率其
怠倦,为之刑以锄其强梗。相欺 也,为之符玺、斗斛、权衡以信之;相夺也,为
之城郭、甲兵以守之。害至而为之备,患生而为之防。」如占无圣人,人之类灭久
矣。何也?无羽毛、鳞介以居寒热 也,无爪牙以争食也。如韩子之言,则彼圣人
者,其身与其先祖父必皆非人焉而后可,必皆有羽毛、鳞介而后可,必皆有爪牙而
后可。使圣人与其先祖父而皆人也, 则未及其生,未及成长,其被虫蛇、禽兽、
寒饥、木土之害而天死者,固已久矣,又乌能为之礼乐刑政,以为他人防备患害也
哉?老之道,其胜孔子与否,抑无所异 焉,吾不足以定之。至其明自然,则虽孔
子无以易。韩子一概辞而辟之,则不思之过耳。
  而韩子又曰:「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 致之民者也;民者,出
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则失其所以为君;臣不行君
之令,则失其所以为臣;民不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 以事其上,则诛。」
嗟乎!君民相资之事,固如是焉已哉?夫苟如是而已,则桀、纣、秦政之治,初何
以异于尧、舜、三王?且使民与禽兽杂居,寒至而不知衣,饥 至而不知食,凡所
谓宫室、器用、医药、葬埋之事,举皆待教而后知为之,则人之类其灭久矣,彼圣
人者,又乌得此民者出令而君之。
  且韩子 胡不云:民者,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相为生养者也,有其
相欺相夺而不能自治也,故出什一之赋,而置之君,使之作为刑政、甲兵,以锄其
强梗,备其患 害。然而君不能独治也,于是为之臣,使之行其令,事其事。是故
民不出什一之赋,则莫能为之君;君不能为民锄其强梗,防其患害则废;臣不能行
其锄强梗,防患 害之令则诛乎?
  孟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此古今之通义也。而韩子不尔云
者,知有一人而不知有亿兆也。老之言曰:「窃钩 者诛,窃国者侯。」夫自秦以
来,为中国之君者,皆其尤强梗者也,最能欺夺者也。窃尝闻「道之大原出于天」
矣。今韩子务尊其尤强梗,最能欺夺之一人,使安坐 而出其唯所欲为之令,而使
天下无数之民,各出其苦筋力、劳神虑者,以供其欲,少不如是焉则诛,天之意固
如是乎?道之原又如是乎?「呜呼!其亦幸出于三代之 后,不见黜于禹、汤、
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不出于三代之前,不见正于禹、汤、文、武、周
公、孔子也!」
  且韩子亦知君臣之伦 之出于不得已乎?有其相欺,有其相夺,有其强梗,有
其患害,而民既为是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与凡相生相养之事矣,今又使之操
其刑焉以锄,主其斗斛、权 衡焉以信,造为城郭、甲兵焉以守,则其势不能。于
是通功易事,择其公且贤者,立而为之君。其意固曰,吾耕矣织矣,工矣贾矣,又
使吾自卫其性命财产焉,则废 吾事。何若使子专力于所以为卫者,而吾分其所得
于耕织工贾者,以食子给子之为利广而事治乎?此天下立君之本旨也。是故君也臣
也,刑也兵也,皆缘卫民之事而 后有也;而民之所以有待于卫者,以其有强梗欺
夺患害也。有其强梗欺夺患害也者,化未进而民未尽善也。是故君也者,与天下之
不善而同存,不与天下之善而对待 也。今使用仁义道德之说,而天下如韩子所谓
「以之为己,则顺而祥;以之为人,则爱而公;以之为心,则和且平。」夫如是之
民,则将莫不知其性分之所固有,职 分之所当为矣,尚何有于强梗欺夺?尚何有
于相为患害?又安用此高高在上者,朘我以生,出令令我,责所出而诛我,时而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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