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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1《子不语》袁枚

_9 袁枚(清)
刘七案内败卒,降后又反,故总兵杀之,以杜后患。公曾有手劝阻,总兵不从。
老奴恐公忘记此书,难以辨雪,故袖此稿奉公。”沈亦恍然记前世事,与慰劳者
再。
  青衣请曰:“公步行乎?乘轿乎?”老仆呵曰:“安有监司大员而步行者!”
呼一舆,二夫甚华,掖沈行数里许。前有宫阙巍峨,中坐王者,冕旒白须;旁吏
绛衣乌纱,持文簿呼:“兵备道王某进。”王曰:“且止,此总兵事也,先唤总
兵。”有戎装金甲者从东厢入,沈视之,果某总兵,旧同官也。王与问答良久,
语不可辨。随唤沈,沈至,揖王而立。王曰:“杀刘七党五百人,总兵业已承认,
公有书劝止之,与公无干。然明朝法,总兵亦受兵备道节制。公令之不从,平日
儒恧可知。”沈唯唯谢过。
  总兵争曰:“此五百人,非杀不可者也。曾诈降复反,不杀,则又将反。总
兵为国杀之,非为私杀也。”言未已,阶下黑气如墨,声啾啾远来,血臭不可耐。
五百头拉杂如滚球,齐张口露牙,来啮总兵,兼睨沈。沈大惧,向王拜不已,且
以袖中文书呈上。王拍案厉声曰:“断头奴!诈降复反事有之乎?”群鬼曰:
“有之。”王曰:“然则总兵杀汝诚当,尚何哓哓!”群鬼曰:“当时诈降者,
渠魁数人;复反者,亦渠魁数人;馀皆胁从者也。何可尽杀?且总兵意欲迎合嘉
靖皇帝严刻之心,非真为国为民也。”王笑曰:“说总兵不为民可也,说总兵不
为国不可也。”因谕五百鬼曰:“此事沉搁二百馀年,总为事属因公,阴官不能
断。今总兵心迹未明,不能成神去;汝等怨气未散,又不能托生为人。我将以此
事状上奏玉皇,听候处置。惟兵备道某所犯甚小,且有劝阻手书为据,可放还阳,
他生罚作富家女子,以惩其柔懦之过。”五百鬼皆手持头叩阶,哒哒有声,曰:
“惟大王命。”王命青衣者引沈出。
  行数里,仍至竹密书斋。老仆迎出,惊喜曰:“主人案结矣。”跪送再拜。
青衣人呼至镜所,曰:“公视前生。”果仍巾履一前朝老诸生也。青衣人又呼曰:
“公视今生。”不觉惊醒,汗出如雨,仍在书堂。家人环哭道:“晕去一昼夜,
惟胸间微温。”
  文信王宫阙扁对甚多,不能记忆,只记宫门外金镌一联云:“阴间律例全无,
那有法重情轻之案件;天上算盘最大,只等水落石出的时辰。”
  ○吴三复
  苏州吴三复者,其父某,饶于财,晚年中落,所存只万金,而负人者众。一
日,谓三复曰:“我死则人望绝,汝辈犹得以所遗资生。”遂缢死。三复实未防
救。其友顾心怡者,探知其事,伪设乩仙位而召三复请仙。三复往,焚香叩头,
乩盘大书曰:“余尔父也。尔明知父将缢死,而汝竟不防于事先,又不救于事后,
汝罪重,不日伏冥诛矣。”三复大惧,跪泣求忏悔。乩盘又书曰:“余舐犊情深,
为汝想无他法,惟捐三千金交顾心怡立斗姥阁,一以超度我之亡魂,一以忏汝之
罪孽,方可免死。”三复深信之,即以三千金与顾,立收券为凭。顾伪辞让,若
不得已而后受者。少顷,饮三复酒,乘其醉,遣奴窃其券焚之。三复归家,券已
遗失,遣人促顾立阁,顾曰:“某未受金,何能立阁?”三复心悟其奸,然其时
家尚有余,亦不与校。
  又数年,三复窘甚,求贷于顾。顾以三千金营运,颇有赢余,意欲以三百金
周给之。其叔某止之曰:“若与三百,则三千之说遂真矣,是小不忍而乱大谋也。”
心怡以为然,卒不与。三复控官,俱以无券不准。三复怨甚,作牒词诉于城隍。
焚牒三日,卒。再三日,顾心怡及其叔某偕亡。其夜,顾之邻人见苏州城隍司灯
笼满巷。时乾隆二十九年四月事。
  ○影光书楼事
  苏州史家巷蒋申吉,余年家子也。有子娶徐氏,年十九,琴瑟颇调。生产弥
月,忽置酒唤郎君共饮,曰:“此别酒也,予与君缘满将去,昨日宿冤已到,势
难挽回。谚曰:‘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我死后,君亦勿复相念。”
言毕大恸。蒋愕然,犹慰以好语。氏忽掷杯起立,竖眉目,非复平日容颜,卧
床上,向西大呼曰:“汝记万历十二年影光书楼上事乎!两人设计害我,我死何
惨!”呼毕,以手批颊,血出。未几,又以剪刀自刺。察其音,山东人语也。蒋
家人环跪哀求,卒不解。如是者三日。
  有某和尚者,素有道行,申吉将遣人召之。徐氏厉声曰:“余汝家祖宗也,
汝敢召僧驱我乎!”即作蒋氏之祖父语,口吻宛然;呼奴婢名,一一无爽;责子
孙不肖事某某,亦复似是而非,有中有不中。和尚至门,徐氏曰:“秃奴可怖,
且去,且去。”和尚甫出,则又詈曰:“汝家媳妇房中,能朝夕使和尚居乎?”
和尚谓申吉曰:“此前世冤业,已二百馀年,才得寻着。积愈久者报愈深。老僧
无能为。”走出,不肯复来,徐氏遂死。死时,面如裂帛,竟不知是何冤。此乾
隆二十九年二月事。
  ○波儿象
  江苏布政司书吏王文宾,昼寝,闻书室有布衣纟卒纟察声,视之,一隶卒也,
见便昏迷,身随之行。至一处,殿宇清严,中坐两官:一白须年老者上坐,一壮
年面麻而黑须者旁坐。阶下以金丝熏笼罩一兽,壮如猪,尖嘴绿毛。见王来,张
嘴奋跃,欲前相啮。王惧,跪身向左。左一人蓝缕枯瘠,状如乞丐,怒目睨王。
白须官手招王跪近前,问曰:“五十三两之项,汝曾记得乎?”王愕然不解。壮
年者笑曰:“长船变价案也,汝前生事耳。”王恍然悟前明海运一案。前明海运
既停,海船数百只,追价充公。王前世亦为江苏书吏,专司此案。运丁追比无出,
凑银贿王,图准充销,为居间者中饱,案仍不结。此蓝缕者,乃追比缢死之运丁
也。王悟前世事由,即侃侃实对。两官点头曰:“冤既有主,当别拘中饱者治罪,
汝可回阳。”命隶卒引出。黄埃蔽天,王知泉下,问狱卒曰:“彼乞丐睨我者,
吾知为冤鬼矣。彼似猪非猪,欲啮我者,是何物耶?”隶卒曰:“此名‘波儿象’,
非猪也。阴间畜养此兽,凡遇案件讯明,罪重之人,即付彼吞噬,如阳间‘投畀
豺虎’故事。”王悚然。行至大河侧,被隶卒推入水,惊醒,妻子环榻而泣,昏
沉者已三日矣。
  ○斧断狐尾
  河间府丁姓者,不事生业,以狎邪为事。闻某处有狐仙迷人,丁独往,以名
帖投之,愿为兄弟。是晚,狐果现形,自称愚兄吴清,年五十许。相得如平生欢。
凡所求请,愚兄必为张罗。丁每夸于人,以为交人不如交狐。
  一日,丁谓吴曰:“我欲往扬州观灯,能否?”狐曰:“能。河间至扬,离
二千里,弟衣我衣,闭目同行便至矣。”从之,凭空而起,两耳闻风声,顷刻至
扬。有商家方演戏,丁与狐在空中观,忽闻场上锣鼓声喧,关圣单刀步出,狐大
惊,舍丁而奔,丁不觉坠于席上。商人以为妖,械送江都县。鞫讯再三,解回原
籍。
  见狐咎之。狐曰:“兄素胆小,闻关帝将出,故奔;且偶忆汝嫂,故急归。”
丁问:“嫂何在?”曰:“我狐也,焉能婚娶?不过魇迷良家妇耳。邻家李氏女,
即汝嫂也。”丁心动,求见嫂。狐曰:“有何不可。但汝人,身无由入人密室。
我有小袄,汝着之,便能出入窗户,如履无人之境。”丁如其言,竟入李家。李
女久被狐蛊,状如白痴。丁登其床,女即与交。女为狐所染,气奄奄矣,忽近人
身,酣畅异常,病亦渐愈。丁告以故,女秘之不言,而渐渐有乐丁厌狐之意。
  狐知之,召丁语曰:“开门揖盗,兄之罪也。近日嫂竟爱弟而憎我。弟固两
世人身,女子爱之诚宜。然非兄之丑,亦无由显弟之美也。”丁问故,狐曰:
“凡男子之阴,以头上肉肥重为贵。年十五六,即脱颖出,皮不裹棱,嗅之无秽
气者,人类也。皮裹其头不净,棱下多腐渣而筋胜者,兽类也。弟不见羊马猪狗
之阴,非皆皮裹头尖而以筋皮胜者乎!”出其阴示之,果细瘦而毛坚如锥。丁闻
之,愈自得也。
  狐妒丁夺妇宠,阴就女子之床,取小袄归。丁傍晓钻窗,窗不开矣,块然坠
地。女家父母大惊,以为获怪。先喷狗血,继沃屎溺,针炙倍至,受无量苦。丁
以实情告,其家不信,幸女爱之,私为解脱,曰:“彼亦被狐惑耳,不如送之还
家。”丁得脱归,将寻狐咎之,狐避不见。是晚,大书一纸贴丁门曰:“陈平盗
嫂,宜有此报。从此拆开,弟兄分灶。”
  嗣后,丁与女断,狐仍往。其家设醮步罡,终不能禁。女一胎生四子,面状
皆人类,而尻多一尾,落地能行,颇尽孝道,时随父出采蔬果奉母。一日,狐来
向女泣曰:“我与卿缘尽矣。昨泰山娘娘知我蛊惑妇人,罚砌进香御路,永不许
出境。吾次携四子同行。”袖中出一小斧交其女曰:“四儿子尾不断,终不得修
到人身。卿人也,为我断之。”女如其言,各拜谢去。
  ○洗紫河车
  四川酆都县皂隶丁恺,持文书往夔州投递。过鬼门关,见前有石碑,上书
“阴阳界”三字。丁走至碑下,摩观良久,不觉已出界外。欲返,迷路。不得已,
任足而行。至一古庙,神像剥落,其旁牛头鬼蒙灰丝蛛网而立。丁怜庙中之无僧
也,以袖拂去其尘网。
  又行二里许,闻水声潺潺,中隔长河,一妇人临水洗菜。菜色甚紫,枝叶环
结如芙蓉。谛视渐近,乃其亡妻。妻见丁大惊曰:“君何至此?此非人间。”丁
告之故,问妻:“所居何处?所洗何菜?”妻曰:“妾亡后为阎罗王隶卒牛头鬼
所娶,家住河西槐树下。所洗者,即世上胞胎,俗名‘紫河车’是也。洗十次者,
儿生清秀而贵;洗两三次者,中常之人;不洗者,昏愚秽浊之人。阎王以此事分
派诸牛头管领,故我代夫洗之。”丁问妻:“可能使我还阳否?”妻曰:“待吾
夫归商之。但妾既为君妇,又为鬼妻,新夫旧夫,殊觉启齿为羞。”语毕,邀至
其家,谈家常,讯亲故近状。
  少顷,外有敲门者,丁惧,伏床下。妻开门,牛头鬼入,取牛头掷于几上,
一一假面具也。既去面具,眉目言笑,宛若平人,谓其妻曰:“惫甚!今日侍阎
王审大案数十,脚跟立久酸痛,须斟酒饮我。”徐惊曰:“有生人气!”且嗅且
寻。妻度不可隐,拉丁出,叩头告之故,代为哀求。牛头曰:“是人非独为妻故
将救之,是实于我有德。我在庙中蒙灰满面,此人为我拭净,是一长者。但未知
阳数何如,我明日往判官处偷查其簿,便当了然。”命丁坐,三人共饮。有肴馔
至,丁将举箸,牛头与妻急夺之,曰:“鬼酒无妨,鬼肉不可食,食则常留此间
矣。”
  次日,牛头出,及暮,归,欣欣然贺曰:“昨查阴司簿册,汝阳数未终,且
喜我有出关之差,正可送汝出界。”手持肉一块,红色臭腐,曰:“以赠汝,可
发大财。”丁问故,曰:“此河南富人张某之背上肉也。张有恶行,阎王擒而钩
其背于铁锥山。半夜肉溃,脱逃去。现在阳间患发背疮,千医不愈。汝往,以此
肉研碎敷之即愈,彼此重酬汝。”丁拜谢,以纸裹而藏之,遂与同出关,牛头即
不见。
  丁至河南,果有张姓患背疮。医之痊,获五百金。
  ○石门尸怪
  浙江石门县里书李念先,催租下乡,夜入荒村,无旅店。遥望远处茅舍有灯,
向光而行。稍近,见破篱拦门,中有呻吟声。李大呼:“里书某催粮求宿,可速
开门!”竟不应。李从篱外望,见遍地稻草,草中有人,枯瘠,如用灰纸糊其面
者。面长五寸许,阔三寸许,奄奄然卧而宛转。李知为病重人,再三呼,始低声
应曰:“客自推门。”李如其言入。病人告以“染疫垂危,举家死尽”,言甚惨。
强其外出买酒,辞不能。许谢钱二百,乃勉强爬起,持钱而行。
  壁间灯灭,李倦甚,倒卧草中,闻草中飒然有声,如人起立者。李疑之,取
火石击火,照见一蓬发人,枯瘦更甚,面亦阔三寸许,眼闭血流,形同僵尸,倚
草直立。问之,不应。李惊,乃益击火石。每火光一亮,则僵尸之面一现。李思
遁出,坐而倒退。退一步,则僵尸进一步。李愈骇,抉篱而奔。尸追之,践草上,
簌簌有声。狂奔里许,闯入酒店,大喊而仆。尸亦仆;
  酒家灌以姜汤,苏,具道其故。方知合村瘟疫,追人之尸,即病者之妻,死
未棺殓,感阳气而走魄也。村人共往寻沽酒者,亦持钱倒于桥侧,离酒家尚五十
余步。
  ○空心鬼
  杭州周豹先,家住东青巷。屋之大厅上,每夜立一人,红袍乌纱,长髯方面;
旁侍二人,琐小猥鄙,衣青衣,听其使唤。其胸以下至肚腹,皆空透如水晶,人
视之,虽隔肚腹,犹望见厅上所挂画也。
  周氏郎年十四,卧病,见乌纱者呼从者谋曰:“若何而害之?”从者曰:
“明日渠将服卢浩亭之药,我二人变作药渣伏碗中,俾渠吞入,便可抽其肺肠。”
次日,卢浩亭来诊脉,毕,周氏郎不肯服药,告家人以鬼语如此。家人买一钟馗
忍挂堂上,鬼笑曰:“此近视眼钟先生,目昏昏然,人鬼不辨,何足惧哉!”盖
画者戏为小鬼替钟馗取耳,钟馗忍痒,微合其目故也。
  居月馀,鬼又言曰:“是家气运未衰,闹之无益,不如他去。”乌纱者曰:
“若如此,空过一家,将来成例,何以得血食乎?”抡其指曰:“今已周年,可
索一属猪者去。”未几,果一奴属猪者死,而主人愈。周氏家人至今呼为“空心
鬼”。
  ○画工画僵尸
  杭州刘以贤,善写照。邻人有一子一父而居室者。其父死,子孙外出买棺,
嘱邻人代请以贤为其父传形。以贤往,入其室,虚无人焉。意死者必居楼上,乃
蹑梯登楼,就死人之床,坐而抽笔。尸忽蹶然起,以贤知为走尸,坐而不动。尸
亦不动,但闭目张口,翕翕然眉撑肉皱而已。以贤念身走则尸必追,不如竟画,
乃取笔申纸,依尸样描摹。每臂动指运,尸亦如之。以贤大呼,无人答应。俄而
其子上楼,见父尸起,惊而仆。又一邻上楼,见尸起,亦惊滚滚落楼下。以贤窘
甚,强忍待之。俄而,抬棺者来。以贤徐记尸走畏苕帚,乃呼曰:“汝等持苕帚
来!”抬棺者心知有走尸之事,持帚上楼,拂之,倒。乃取姜汤灌醒仆者,而纳
尸入棺。
  ○莺娇
  扬州妓莺娇,年二十四,矢志从良。有柴姓者娶为妾,婚期已定。太学生朱
某慕之,以十金求欢。妓受其金,绐曰:“某夕来,当与郎同寝。”朱临期往,
则花烛盈门,莺娇已登车矣。朱知为所诳,怅然反。逾年,莺娇病瘵卒。朱忽梦
见莺娇披黑衫直入朱门,曰:“我来还债。”惊而醒。明日,家产一黑牛,向朱
依依,若相识者。卖之,竟得十金。狎邪之费,尚且不可苟得也如此。
  ○旁观因果
  常州马秀才士麟,自言幼时从父读书北楼,窗开处,与卖菊叟王某露台相近。
一日早起,倚窗望,天色微明,见王叟登台浇菊,毕,将下台。有担粪者荷二桶
升台,意欲助浇。叟色不悦,拒之;而担粪者必欲上,遂相挤于台坡。天雨台滑,
坡仄且高,叟以手推担粪者,上下势不敌,遂失足陨台下。叟急趋扶之,未起,
而双桶压其胸,两足蹶然直矣。叟大骇,噤不发声,曳担粪者足,开后门,置之
河干,复举其桶置尸傍,归闭门复卧。马时年幼,念此关人命事,不可妄谈,掩
窗而已。日渐高,闻外轰传河干有死人里保报官。日午,武进知县鸣锣至。仵作
跪启:“尸无伤,系失足跌死。”官询邻人,邻人齐称不知。乃命棺殓加封焉,
出示招尸亲而去。
  事隔九年,马年二十一,入学为生员。父亡,家贫,即于幼时读书所招徒授
经。督学使者刘吴龙将临岁考,马早起温经,开窗,见远巷有人肩两桶冉冉来。
谛视之,担粪者也。大骇,以为来报叟仇。俄而过叟门不入,别行数十步,入一
李姓家。李颇富,亦近邻而居相望者也。马愈疑,起尾之,至李门。其家苍头踉
跄出曰:“吾家娘子分娩甚急,将往招收生婆。”问:“有担桶者入乎?”曰:
“无。”言未毕,门内又一婢出曰:“不必招收生婆,娘子已产一官人矣。”马
方悟担粪者来托生,非报仇也。但窃怪李家颇富,担粪者何修得此?自此,留心
访李家儿作何举止。
  又七年,李氏儿渐长,不喜读书,好畜禽鸟;而王叟康健如故,年八十余,
爱菊之性,老而弥笃。一日者,马又早起倚窗,叟上台灌菊,李氏儿亦登楼放鸽。
忽十余鸽飞集叟花台栏杆上。儿惧飞去,再三呼鸽不动。儿不得已,寻取石子掷
之,误中王叟。叟惊,失足陨于台下,良久不起,两足蹶然直矣。儿大骇,噤不
发声,默默掩窗去。日渐高,叟之子孙咸来寻翁,知是失足跌死,哭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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