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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最伟大的心理学实验》全集(Zei8

_3 劳伦·斯莱特 (美)
引言
1964年纽约市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犯罪事件,该个事件促使当时两位年轻的心理学家达利(John Darley)与拉丹(Bibb Latané)著手研究旁观者的心态。
当时,达利刚在哈佛大学攻读完心理学博士学位,而拉丹刚从密歇根大学毕业,并获得了心理学博士学位。两人皆非犹太人,也从未表示其研究助人行为的动机与纳粹有关。然而在20世纪西方社会执着于探究纳粹大屠杀的时代背景下,这项实验结果却广为用以解释这一事件。
达利
达利与拉丹两人设计了一系列的研究,用以测试一般人在哪些情境中会漠视他人的求助,在哪些情境中会毫不犹豫地提供帮助。这个实验表面上与米尔格拉姆的实验相似,但实际上,两者之间的差异还是很大的。米尔格拉姆检视人类对单一权威的服从心态,而达利与拉丹探讨的则是:面对群体危机时,在没有权威主导的情况下,个人会有何反应。
拉丹
美国世贸大楼被袭之后,我订购了两副防毒面具,女儿和我各一副,我先生认为我反应过度,不愿跟我一般见识。这天是2001年9月26日,初秋时分,纽约世贸大楼刚刚倒塌,废墟还在燃烧。我先生说:“我们应该重视真正急迫的问题,像是公民的自由越来越少、增兵派驻波斯湾等问题。”可是什么才算真正的当务之急呢?美国当时的情势混沌不明,发展趋势难料。正因为这样,我才订购了防毒面具。当我订购的面具终于邮寄来时,我看着眼前的防毒面具,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反应过度。
然而,心理学家达利与拉丹,应该不会认为我的行为是过激的。心理学家马勒(Susan Mahler)说:“达利与拉丹的研究结果显示,一般人并不知道,处理潜在危机的最佳方法就是以谨慎态度去尝试错误。”我拿起面具试戴,大小刚好,紧贴脸部。我拿着面具,把女儿叫过来试戴。她放声大哭,不肯过来。看来要帮助别人还真不容易。
黑色星期五的血腥命案
1964年,心理学者达利与拉丹都还是助理教授,他们正努力争取更高的学术地位。当时两人并未想过要研究危机处理的行为模式,直到后来发生了一起重大事件。以下是事件的详细描述,事件确实骇人听闻,但更令人心寒不解的是,38位目击者目睹事件过程,却无人伸出援手。
时间是1964年3月13日星期五,黑色星期五。凌晨时分的纽约皇后区,凉爽潮湿,微风轻拂,空气中还有些许融雪的气味。在酒吧担任经理的珍诺维斯下了夜班,正要回家。她28岁,身材纤瘦,面貌姣好,有一双宝石般的绿眼睛。她一人独居,当晚照例把车开进附近的停车场。她停好车,向公寓所在的大楼走去。时间是清晨3点。她一下车就发现遭人尾随,隐约可见一名形迹可疑的男子。她便向右转,走向街角的紧急报警电话。
珍诺维斯终究没能走到紧急电话。名叫莫斯里的男子拿刀朝珍诺维斯背部猛刺,她转过身,腹部也中刀了。她浑身是血,大声呼救:“救命呀!他拿刀刺我,谁来救救我!”案发地区住家密集,她一呼喊,灯光纷纷亮起。事后莫斯里受审时说,他看到灯光亮起,但他认为“这些人不会下楼”。情况真是如此,当时没人下楼察看,只有人大喊:“放过那女孩。”莫斯里跑开,而身中数刀的珍诺维斯,勉强爬行到路边,躺在一家书店门口。
珍诺维斯
公寓住户的灯光熄灭了,街道又恢复寂静。莫斯里走回他的车,发现四周安静下来,灯光也暗了,于是决定回头完成他要做的事。首先他打开车门,换了顶帽子,接着又潜行回到街上,找到蜷缩在地上、浑身是血的珍诺维斯,继续朝她猛砍,几乎把她的脖子和阴道割裂。珍诺维斯再度尖叫呼救,几分钟后,住家灯光再度亮起。黄色的光点尽管就在眼前,却显得遥不可及。莫斯里再度退却,珍诺维斯则设法爬进所住的公寓大楼里。几分钟后,莫斯里又找到她,再度逞凶施暴。她先大声呼救,但不久之后只能发出微弱呻吟。莫斯里掀开她的裙子,割破她的内裤,发现她月经来了。然而,不管对方是生是死,他脱下裤子,露出生殖器,但却无法勃起,于是他趴在受害者身上磨蹭,达到高潮。
这起案件前后持续超过35分钟,从凌晨3点15分到3点50分,歹徒三度施暴,每次受害者都尖声呼救,附近住户应该都听见了。尽管他们开灯察看,甚至目睹事件经过,却没有人伸出援手。总共38名证人隔着窗户,眼睁睁看着一名女子身中多刀,饱受凌虐。罪行结束后,终于有人打电话报警,不过受害女子已经身亡,救护车前来把她载走,当时是凌晨4点,那些目睹一切的人又回房继续睡觉。
你们究竟为什么这么冷漠
一开始大家以为只是皇后区又有夜归妇女遇害,《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地方版仅以4行字报导这一案件。不久之后,该版主编罗森塔尔得知,当时有许多人目击整起案件,却袖手旁观,因而写下《38名目击者:珍诺维斯命案》(Thirty-Eight Witnesses: The Kitty Genovese Case),《纽约时报》不仅报导了整起案件,还陆续发表了几篇报导,提及这些旁观者的奇异行径,文章引发全美民众哗然,讨伐之声四起。众多读者写信给纽约时报。有位读者说:“我认为贵报应该设法取得这些目击者的名单,并公之于众。这些人坐视不管而导致难以挽回的后果,理当受到社会谴责。”一名教授夫人写道:“他们的沉默,甚至是懦弱、冷漠,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假如现行的纽约州法律不能给予这些人惩处,我们认为贵报应该敦促纽约州议会尽快修订法律。此外,既然这38位目击者对道德义务置之不理,我们认为贵报应公布其姓名地址,以示惩戒。”
纽约大学的达利与哥伦比亚大学的拉丹和许多纽约人,都看过这些读者的反馈,也都想知道为何没有人伸出援手。是冷漠?还是因为其他心理因素?各领域的专家纷纷提出假设来解释这些目击者的反应。纽约巴纳德学院(Barnard College)社会学系教授福克思(Renee Claire Fox)认为,这些目击者的行为是“假性否认”(affect denial)的结果;换言之,他们因为极度惊吓以致无法反应,甚至毫无感觉。巴内教授(Ralph S. Banay)则认为电视应是罪魁祸首,美国人深受电视影响,早已习惯于层出不穷的暴力,因而分不清电视与现实。巴内还以当时流行的心理分析理论解释这一现象,他说:“这些人(目击者)受到外界刺激的催眠,耳朵手脚都不管用了。成熟且人格健全者就不会这样。”十多年后,罗森汉发表了假精神病人实验的结果,着使巴内的说法遭到强烈质疑。知名心理学家门宁格(Karl Menninger)则认为:“群体的冷漠就是一种侵害。”
达利与拉丹并不满意这些解释。他们和米尔格拉姆都是富有实验精神的社会心理学家,相信人格的影响力不及情境。再者,上述说法显然与直觉相悖。若有歹徒强暴并杀害年轻妇女,并且持续近半个小时,以常理判断,应该没有人会袖手旁观。人们只要拿起电话报警,就能帮忙受害者,这是多么容易!这样,既不会有生命或安全上的顾虑,也不会因与这桩案件“有关”而受连累。我们可以确定,这些目击者有的已养儿育女,有的从事救护相关的工作,这些人并不是残忍无情。珍诺维斯遇害当晚,必定有某种神秘力量作祟。那一年,冬天并不寒冷。
有些实验的目的在于验证假设,而有些只想探求答案。达利与拉丹观察此案与美国群众的反应,发现了若干疑点。于是两人开始设计实验。他们不可能以谋杀案件作为场景,因为实验情境会使人突然感到身体不适。他们以研究都市大学学生的适应情况为名义,征求不知情的纽约大学学生参与实验。被试单独坐在一个房间里,通过麦克风谈论自己在纽约大学里遇到的挑战。其他房间架设放音机,里头放着录有其他学生谈话的录音带。所有房间都以音响线连接,被试可以听到其他房间传来的谈话,但不知道那是在放录音,他们以为真的有其他人在场。实验的规则是这样的,每个人用两分钟时间讲述自己遭遇的问题,被试必须依据预定的顺序,聆听录音谈话内容,轮到自己时才能发言。还没轮到的时候,麦克风就不开,被试只能听其他人讲述,方式类似团体治疗。最初参与实验的有59名女性,13名男性。
主试首先播放录音谈话,这名学生自称患有癫痫,他用踌躇为难的语调对“在场其他人”表示,自己的病很容易发作,特别是在考试前。在纽约生活很艰难,纽约大学也不好混,他的声音慢慢减弱。这时另一个声音出现,听起来是个活泼健谈的人。不知情的被试想必以为有另一个人在邻近的房间,绝对想不到只是播放录音带。被试说完之后,接着又陆续播放几段录音访谈,直到状况出现:患有癫痫的那个人发病了。
因为所有人都待在彼此隔离的房间,不知情的被试看不到对方发作的模样,也无法看到或听到“应当在场”的其他人有何反应。假装癫痫发作的人起初说话正常,接着开始胡言乱语,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切,最后则不断恳求:“我……我觉得,我需要……需要……帮忙,有……有没有……人……能帮帮我?我……我现在……真的……很难过,有人……可以帮我吗?求求你们……我这次发作……很严重,请帮帮我吧!(上气不接下气)……我快死了,救救我!”一阵急促的喘气声后,陷入寂静。
此时唯一在场的听众,应该会认为至少还有一两个甚至更多人在场,其他人随时可能已经起身下楼向主试求救。而主试先前曾宣布,基于保密原则,他会回避,只通过麦克风听被试的讨论。此外,主试也请被试务必遵守规则,依序发言。
85%的人会在3分钟内采取行动
达利与拉丹煞费苦心地设计了这个实验情境,尽可能使其与珍诺维斯命案相仿。这起命案中,目击者知道还有其他目击者,但因各自在家,无从得知彼此的反应。达利与拉丹的实验中,被试可以听到其他人的声音,但房间彼此隔离,看不见其他人。此外,麦克风只在轮到特定人讲话时才打开,因此无法彼此沟通。被试知道有人癫痫发作,其他人也听到了,但因为麦克风未开,所以无法与他人商讨该怎么处理。
达利与拉丹仿效珍诺维斯命案,导演这出癫痫发作的戏,历时6分钟。真实事件中受害者连续遭到多次攻击,而实验中的癫痫只发作一次。被试学生有机会去思考是否采取行动。实验发现,只有31%的被试采取行动。后续实验结果更让人不解。
达利与拉丹调整“群体人数”后再进行实验,结果发现,被试如果以为当时在场者有4人以上,就不会采取行动帮助受害者。但被试如果认为那位同学癫痫发作时,只有自己在场,没有其他人,则85%的人会在3分钟内采取行动。此外,两人也发现,不论团体人数多少,被试如果在3分钟内未向主试报告发生了紧急情况,那么往后也不太可能这么做。所以如果你遭遇劫机事件,最初3分钟内若没有反抗,就可能不会有任何行动了。紧急事件中,时间越久越不利。等待越久,会让人越麻痹无能。这点请谨记在心。
时间会影响助人行为的可能性,而群体人数与助人行为的关系则更耐人寻味。你也许认为,人越多,你就会越勇敢,越不怕危险,更会主动伸出援手。我们应该会害怕夜里独行,经过漆黑的窄巷,因为我们害怕敌人随时可能出现。我们一直认为,人多势众,比较安全。但从达利与拉丹的实验结果来看,却不是这样。旁观者人数众多往往阻碍助人行为的出现。例如,热闹的庆典会场中,就算你从摩天轮上摔下来,可能也不会有人多看你一眼。希腊神话里的伊卡鲁斯(Icarus),佩带蜡制翅膀飞翔,翅膀不堪阳光照射而融化,他从空中摔落人间,许多人目睹这一切,却都熟视无睹。但若你和另一个人身处沙漠,眼看沙尘暴就要来袭,对方愿意帮助你的几率就高多了,至少根据达利与拉丹的实验结果,可能性达85%。
被试听到有人发病,全都惊慌失措。尽管他们没有采取行动,但也不像我们所想的那样无动于衷。主试从麦克风中听到被试说:“天呀,他发作了!”有人不停喘气,有人只说得出:“糟了!”有人说:“天呀!我该怎么办?”假装发病后6分钟,如果被试仍未采取任何援助行动,主试便会进入其所在的房间。被试无不汗流浃背,全身发抖,开口就问:“他没事吧?有人照顾吗?”神情沮丧难过。我们可以想像,那些目击了珍诺维斯命案的人内心应该也饱受煎熬,袖手旁观多半是因为惶恐犹豫,以致手足无措,而非一般所认为的都市人惯有的冷漠无情在作祟。
伊卡鲁斯
要珍诺维斯命案的目击者回答为何当时没有帮忙,他们都无言以对。有人说:“我不想受牵连。”惊心动魄的35分钟里,内心如何挣扎取舍,没有人说得清。达利与拉丹的被试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却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不采取行动。
达利与拉丹推测,没有采取行动的被试并非冷酷无情,而是“还没下定决心要行动”。他们内心充满矛盾,犹豫不决,不知道要不要反应。这种情绪反映了其内心持续不断的冲突。相对而言,其他采取行动的被试的内心就不会出现矛盾冲突。
群体让我们盲目愚昧
拉丹发现,群体规模与采取行动的比率相关。越多人目睹一起事件,个别目击者会自觉责任越少,因为有越多人分摊责任。两人将这种当时还无人知晓的现象,称之为“责任扩散”(diffusion of responsibility)。责任扩散的作用加上对举止得体的要求,让人对某些生死攸关的情境视而不见。毕竟如果只有我在这里大惊小怪,而只是一场虚惊的话,那多丢脸呀!谁能断定那情况是否真的紧急呢?一名珍诺维斯案的目击者说:“我们以为只是情侣吵架。”多位达利与拉丹的被试说:“我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名衣衫褴褛的男子倒卧路边,他是心脏病发,还是不小心跌倒?他可能是喝醉酒的流浪汉(如图4—1),你一靠近察看,就会被他缠上。他也许不想要你帮忙,或许认为你是假好心,搞不好他会大声喝斥,让你在众人面前丢脸。我们的态度、想法与潜在个性,到头来其实就是自以为是,或是怀有偏见歧视。女性主义的心理学家吉利根等人曾撰文详述,美国少女以沉默冷淡的方式来面对青春期的茫然混乱。
图4—1 路人为什么漠不关心
故事还没结束,且越发让人不解。达利与拉丹发现,我们不去帮助他人,不全是本性无情,更可能是因为知道有其他人在场。万一需要帮忙的“他人”是我们自己怎么办?若我们置身于公共场合,可能遭遇危险,起码也该为自己挺身而出、有所行动吧?关键就在于“可能遭遇危险”。若“确定”有危险,人脑就会挣脱束缚,发出警示。但生活情境多半模棱两可,隐晦模糊,难以判断,紧急情况亦然。
如果有天你摸到胸部有硬块,会是乳腺癌吗?房子里出现煤气味,是因为在烧开水吗?达利与拉丹的实验告诉我们,就算以常理推断某个情境确实相当危急,但只要我们从不同角度去解读,结果便会完全不同。紧急情境不是既定事实,而是随人感受而有不同的诠释。也许就是这样,我们才会观望迟疑,没有具体行动。
达利与拉丹二度进行实验,地点在一个有通风口的房间。被试为4名大学生,其中3名为刻意安排,另外一名被试则不知情。4人必须坐在房里填写有关大学生活的问卷。几分钟后,达利与拉丹暗中前往大楼管道间,将某种气体释放到被试所在的房间,气体对人无害,却能让人以为发生了紧急情况。一开始,只有些许烟雾缓缓飘进房里,然而不知情的被试已经察觉异样,其他3人事先已得到指示,此时必须神态自若,继续填写问卷。
接着烟雾逐渐变浓,加速飘散,最后弥漫了整个房间,在里面只能看见景物模糊的轮廓。后来屋里的人因烟雾呛鼻,开始咳嗽。每一位不知情的被试都面露惊恐,看着烟雾从稀薄转为浓密,尽管不明白其他人为什么会如此镇定,但还是回到座位继续填写问卷。有些被试会走近通风口察看,不过当他看到其他人并不紧张担忧时,便又回到座位继续填表。这种反应真是诡异!有些被试会向他人提到通风口有烟灌入,询问这种情况是否常有。其他人只是耸耸肩,不回答。只有一位被试在4分钟内起身下楼,告知主试此事,另有3个人在实验结束前告知主试,而剩下其他人完全没有采取行动。这些人之所以将紧急状况解释为空调系统的小故障,是因为他们做判断的依据是旁人的举止神态,而非实质证据。这种解释仿佛魔咒,让他们动弹不得,只能忐忑不安地等待。等到主试进来宣布实验结束时,他们的头发、嘴唇都已蒙上一层薄薄的白色粉尘。
这实在很有趣!这个实验反映出人类本性的愚昧。我们宁愿拿生命冒险,也不愿破除刻板观念,即使面临生死关头,还要顾虑举止是否得体。这是多么不合常理呀!达利与拉丹后来改变实验设计,让被试独自在房间里。几乎每个人一看到烟雾弥漫,都认为是发生了紧急事件,立即通报主试。
自杀会传染吗
社会暗示作用(social cuing)、旁观者效应(bystander effect)、人众无知(pluralistic ignorance),其实只是用专业词汇表述上述诡异的行径。我家对面有间美丽的教堂,石头外墙上布满青苔。有时我会上教堂听圣歌。每周日布道仪式结束后,就会有个捐款篮子传遍在场信众。
研究珍诺维斯命案与烟雾实验时的某个星期天,我发现在第一位信众还没拿到捐款篮之前,里头就已经放了一些钞票。几个星期后,在酒吧当调酒师的姐姐告诉我,她每晚都会先放几张钞票在装小费的高脚杯中,“这样可以拿到比较多的小费。顾客以为前面的人给过了,就会跟着做”。模仿是人的本能。
达利与拉丹的实验促使动物学家着手研究,野生动物是否也有类似的倾向。例如,长颈鹿会先左顾右盼,确定四下无人后,再吃掉树叶吗?灵长类动物会根据群体反应,再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做吗?据说小火鸡必须发出一种很特别的叫声,母火鸡听到后,才会去照顾它们。如果小火鸡没有发出那种叫声,母火鸡就不会去哺育小鸡,小鸡就会饿死。科学家录下那种叫声,把放音机绑在火鸡的天敌臭鼬身上,播放录音带,观察母火鸡的反应。这种环境暗示的力量惊人,母火鸡循声前去哺育小火鸡,反被臭鼬吃掉了。
动物学家因此认为,动物与生俱来就会受特定社会暗示的影响。而人类所受的社会暗示则是后天学习的产物,两者是不同的。因此科学家认为人类应该不具有“接受暗示”的基因,但我有不同的看法。我们所处的世界充斥许多复杂信号,涵盖细胞、化学、文化等各个层面,不论体内发出的,还是体外传来的,信号传递从不间断。大量信号稍纵即逝,根本没时间逐一检视所有证据,更没有时间经过审慎思考之后再做出反应,如果真要这样做,我们会先累瘫了。
社会暗示让我们知道,什么时候跳舞、什么时候领圣餐、什么时候做爱最恰当。不过达利与拉丹的研究指出,这套解读信息的机制并非万无一失。加州大学社会学家菲利普斯(David Phillips)分析联邦调查局与加州警署的资料,发现了一个相当怪异的现象,若有自杀案件发生且经媒体大肆披露后,坠机与车祸的死亡人数顿时增加许多,菲利普斯称之为“维特效应”(the Werther effect)。
典故源于14世纪德国文豪歌德之名著《少年维特的烦恼》(The Sorrows of Young Werther),书中饱受感情折磨的虚构人物少年维特,最后因感情受挫而自杀。此书问世后,引发当时一阵自杀潮。菲利普斯检视美国自1947—1968年的自杀资料发现,媒体以头条报导自杀案件后两个月内,自杀人数比平均值多了58人,更奇怪的是,就连车祸与坠机事件也随之增多。社会科学家西奥迪尼(Robert Cialdini)这样写:“我认为菲利普斯的见解独到过人。如果这些重大事故是有意模仿自杀事件的话,那么自杀报导确实致使重大事故的增加。可能有人为了某种理由,不想让人认为他们是自杀身亡;也许是为了保住声誉,并希望家属能领到保险理赔金,所以才暗地里刻意让自己驾驶的车子或飞机发生事故。”
我只觉得难以置信。我能理解有人仿效这些事件而自杀,但维特效应或社会暗示的力量真有那么强吗?某位名人的自杀居然能导致飞机驾驶员起而效之,进而引发坠机事件!达利在电话中说:“确实有人受某种暗示而决意结束生命。但说坠机事件是蓄意自杀,也太夸张了。”西奥迪尼则坚持这些资料详实可靠。他目前仍活跃于社会心理学领域,其论述常被人引述。他曾写过一本探讨社会暗示作用的书。他在书中写道:“不知有多少无辜生命在这种生死抉择中丧命,实在令人惊心。这些数据对我影响重大。我开始留意报纸头版是否有自杀案件的报导,这些事件刚披露那阵子,我会变得比较谨慎,特别留意身后的车辆,往来旅行能不搭飞机就不搭。如果非得在这段时间搭飞机,我会投保更高额的保险。报纸若以头版刊登自杀事件,必会影响旅行安全。菲利普斯博士已证实,这并非危言耸听,我们最好别掉以轻心。”
过去一个月,媒体接连报导多起自杀事件,自杀热潮未见消退。不知西奥迪尼会有什么反应?也许藏身自己建造的平房里吧!我打电话给他,一位女士告诉我,他在德国,短期内不会回来。我问她:“他是怕坐飞机吗?”她说:“现在时局这么糟糕,后续还会有更多攻击事件。他深知这是社会暗示作用的必然结果。”
注射冷漠预防针
时局如此,谁都快乐不起来!股市指数下跌,动物焦躁不安,世界各地,许许多多像西奥迪尼、达利、维特这样的人都断言,坏事将接踵而至,愚昧终致自食恶果。媒体充斥各种消息,我们只能随之起舞,事件一一掠过眼前,让人只觉头晕脑胀。
我们究竟可以希望什么?你已读过几位心理学家的实验,米尔格拉姆的实验让你对人性失望,斯金纳的实验让你困惑,罗森汉的发现反映出人性的愚昧。本章的实验让你备感威胁,也许即使真的遭受电击都没这么危险。你觉得染上了致命的疾病,我们彼此相互传染,到最后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只会推卸责任,困惑不已。这种情况能够避免吗?
比曼(Arthur Beaman)是蒙大拿大学的社会科学家,1979年在《人格与社会心理学学报》(The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Bulletin)上发表与人合撰的研究论文。这篇论文价值极高,可惜并未获得应有的重视。这篇论文篇幅极短,但随手拈来,看到的全是相关系数、双尾检验等量化符号。也许就是因为这些因素,所以这篇论文一直默默无闻。科学实验需要某些特质,才能超越学术抽象的藩篱,如,高明的表达技巧、适度的含糊其词与耸动震撼、若干的转折起伏。
比曼的写作风格晦涩难懂,然而若能尝试突破这层表象,便能了解他的研究结果:如果能教导人们,使其了解社会暗示作用、人众无知、旁观者效应等观念,那么就像为我们注射了疫苗,多少能抑制这些行为反应的出现。因为比曼发现,人一旦知道自己有多容易因为偏颇的解读而错失关键时刻,那么就会设法不让自己因此受害。
比曼找来一群大学生,让这些学生观看有关达利与拉丹设计的癫痫发作与烟雾实验的影片,循序渐进地让他们了解达利与拉丹提出的助人行为五阶段。
觉察:你注意到有事情发生,而你可能帮得上忙。
理解:你认为有人需要帮助。
责任:你自觉应该帮忙。
判断:你决定要怎么做。
行动:你采取行动。
这些学生看过影片,知道了优良公民的极致表现必经的五阶段。和未接触相关课程的学生相比,前者主动助人的比例几乎是后者的两倍。上过相关课程的学生,或许是对冷漠产生了抗体,对生活中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急难,他们会主动伸出援手。既然教育可以有效提高助人的比率,促成有效的危机处理,那为什么这方面的知识却不是学校课程的必教内容?这是我们必须检讨的问题。把这些知识纳入必修的急救课程,甚至公告在公益事业的布告栏。当今美国局势空前危急,我们更需要了解该怎么做。
助人之路依然曲折迂回
这些我都知道了,我的准备理当更充分。政治人物告诉我们,照顾好自己,但也不要忽略可疑的线索。美国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恐怖袭击事件过了一星期,流言沸沸扬扬,据说这周末会发生第二波袭击。每个人都说:“你得先照顾好自己。”
没错,但我们还能做什么?所以我不顾众人劝阻,还是前往市区。秋天的波士顿,景色宜人,阳光和煦,市立墓园的草地宛如一片绿色海洋。我走到比根山一带,眺望州议会的金色圆顶。我从小最爱这栋建筑,以前常会幻想圆顶之下聚集了各式各样长着翅膀的怪物。
此时政治人物不见人影,我却在铁栅门边看到一名貌不惊人的少年,大约十八九岁,理个大光头,刺了一个蓝色十字,想不注意都难。他穿着某种制服,绑带式的黑皮靴,手臂上茂密的毛发闪着微光。他口袋鼓起,看起来很可疑,好像是刀柄之类的东西。他站在街角,不想引人注意,手中的笔不知在画些什么。
前几天才听说,底特律的防空洞发现好几幅大使馆和机场的位置图,另外还找到如何驾驶飞机喷洒农药的手册。少年喃喃自语,看不出在说什么。我回想先前读过的许多资料,知道旁观者会有何反应,但此刻我还是不确定自己该做什么。最保险的做法是通报相关单位有可疑人士出现。可是这样做真的很可笑!
这问题和教育有关。你首先得确认需要采取行动。但是世事纠结晦涩多于清楚明了,你很难断定到底需不需要。我走近这名面貌丑陋的少年,他也许是盲目沉迷纳粹的新世代,也许他是父母心目中既体贴又叛逆的儿子。他似乎感到有人逼近,突然转头看我,只见他绿色眼珠澄净如水。我勉强挤出微笑。他来回打量我,也对我笑了笑。
我们并未交谈,但他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快笔涂写的东西、军人特有的蹲姿、大光头,处处都让人有不祥的预感。他手上的铅笔很短,粗圆的黑色笔心画下极粗的线条,看不出画的是什么。少年把素描本翻转给我看,我终于知道他在忙什么了。纸上没有出入路线或可疑的符号,只画了州议会前草地上的一棵树,枝繁叶茂,层层交叠。
我没有细看,只觉得那幅画很美。少年把画从素描本上撕下来送我。我把画挂在书桌前,一边写这篇文章,一边偶尔抬头看着一片片树叶。交叠的树叶传递信息、秘密以及多重含意。现在我知道了助人的五个阶段,我也知道故事仍会曲折迂回。
第5章 撒谎有理 费斯汀格与认知不协调理论
引言
费斯汀格(Leon Festinger)生于1919年5月8日,父母都是俄罗斯人。
他先在纽约城市学院取得心理学学士学位,再到艾奥瓦大学攻读硕士,师从于著名的德裔心理学家勒温(Kurt Lewin)[1],后来勒温与费斯汀格转赴麻省理工学院继续研究。勒温去世后,他于 1948年担任了密歇根大学团体动力学研究中心的主任。
1975年费斯汀格发表了其最著名的论著《认知不协调理论》(A Theory of Cognitive Dissonance)。他在书中写道:“个体如果同时持有相互抵触的观念(即认知结果),那么思想对立的最终结果就是衍生出一股力量,进而改变个体的行为或态度。个体有时未必如一般所认为的那样,改变行为以符合信念,反而可能改变信念,使其能合理地解释行为。”
基奇(Marion Keech)与阿姆斯特朗(Armstrong)医生住在明尼亚波利斯的湖城。基奇是个平凡的家庭主妇,阿姆斯特朗在邻近医院任职,两人相识于某个研究飞碟的社团。湖城空旷辽阔,冬季风很大,天很冷,雪花从乌云中飘落,仿佛寓意深远的信息从天而降。
两人在此平静度日。直到有一天,基奇收到一封极为特殊的信,发信者自称沙纳达(Sananda)。基奇感应到某种强烈的震动,不由自主地用颤抖的手,在笔记本上写下这些字句:“大西洋海床不断上升,沿岸陆地将为海水淹没,法国沉入海底……俄罗斯变成汪洋大海,巨浪袭击落矶山脉……这一切都是为了净化人间,重建世界新秩序。”这些信息如排山倒海般急速涌现,警告基奇1954年12月21日午夜将有洪水爆发,只有相信沙纳达的人才能得救。
基奇相信沙纳达的警告,阿姆斯特朗医生也相信。陆续有人加入他们的行列,着手准备迎接洪水来临。当时正值11月,太阳很早就下山了,黑暗如柏油般蔓延,吞噬一切。这些信徒曾通过媒体发表公开声明,但随即与外界断绝接触,因为只有少数人是沙纳达的选民,而且他们也不忍心让越来越多的人陷入恐慌。
世界末日即将降临
然而消息还是在美国中西部广为流传,从爱达荷州到艾奥瓦州,许多民众都感到好奇不解。当年31岁的心理学家费斯汀格在附近的明尼苏达大学任教,他对这群人有所耳闻,并决定混际其中。他想知道,万一到了12月21日午夜,没有太空船、没下雨,这些人会有何反应?还会相信预言吗?费斯汀格想知道,要是预言失灵,这些人会有什么反应?
费斯汀格找了一些人伪装成信徒,混入其中。他们发现这群信徒深信天谕即将成真,准备工作做得细致周到。有位女信徒辞掉工作,变卖家产,带着还在襁褓中的女儿,住进基奇家中。阿姆斯特朗医生因为坚信必有大洪水,所以连问诊时也不断对病人讲道,严重妨碍了工作,因而遭到解雇。不过这都无所谓,因为俗物虚名与沙纳达救不救你无关,也不影响能否到远方星球开始新生。这些信徒相信,这颗星球距离遥远,肉眼无法看见。
洪水到来的前夕,信徒聚集在基奇家的客厅,等候指示,其中也包括伪装成信徒的研究者。有些指示是信徒在纸上随意涂写的文字,有些信徒则声称接到了外星人的电话。在一般人看来,这简直就是在胡闹,但信众却都能解读其中隐含的重要信息。有人听到电话那头说:“嗨,我的浴室淹水了,要不要过来庆祝?”这显然是沙纳达的特别助理发出的暗号,信徒为此很高兴。还有人在客厅地毯上发现一小块锡片,这块不知从哪来的锡片是要提醒信徒,进入太空船之前务必取下身上的金属物品。10分钟后太空船就要在附近降落,女性信徒赶快扯下胸罩搭扣,男性信徒用力扯下钮扣,有位研究者穿了拉链式的长裤,因此受到排挤,被赶进卧室,阿姆斯特朗医生也在里头。他焦躁慌张,呼吸沉重,一边注视着时钟,一边忙着锯断阻碍视线的树枝,少了树枝的屏障,冷风便直接灌入室内。
23点50分,离午夜12点还有10分钟。这些人辞去工作,卖掉房子,疏离亲友,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今晚。基奇家两个时钟滴答作响,刚开始听,还像是规律的心跳,越接近午夜,声音越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过了12点,寒冬的夜空没有落下一滴雨,干燥的地面就像《圣经》里的迦南之地(Canaan)[2]。有些信徒显然深受打击,频频拭泪。其他人则呆坐在沙发上,茫然地望着空无一物的天空。还有人从窗帘缝隙向外看,强光把庭院照得如同白昼,没等到原本该来接他们的太空船,却等到一群打算看笑话的电视台记者。
这件大事发生之前,信徒除了通过媒体发表一篇警讯之外,对于公开露面的场合几乎全数回绝。尽管如此,灾难将至的预言仍在中西部各地传开,信徒也接到许多采访的邀约。而当天夜里,时间逐渐流逝,天空就是不下雨,此时费斯汀格观察到一项奇怪的变化。
信徒拉开了窗帘,迎向在外守候的记者。他们殷勤地邀请记者入内享用茶水点心。基奇坐在客厅椅子上,她感受到有股强烈的力量正传来紧急的信息,要尽快写下来,尽可能与所有媒体联络,并告知洪水不会降临,因为“信徒静坐整晚,人虽少但心意虔诚,上帝都感受到了,所以决定拯救地球免于毁灭”。基奇打电话给美国广播公司、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纽约时报》等,表示愿意接受采访,她的态度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变。
凌晨4点,一名新闻节目主持人打电话来。他先前也曾来电,询问基奇是否愿意上节目,为世界末日而狂欢。显而易见的嘲讽口吻惹恼了基奇,随即严词拒绝了他的要求。此时他再度来电,并等着看她预言失灵的笑话,基奇却说:“现在你马上过来吧!”信徒们打电话给各大媒体,一连好几天,接受数十场采访,目的都在说服世人,他们的信念并未落空,所做的事也非白忙一场。当他们得知12月21日意大利发生地震后,喜出望外地表示:“地表确实‘在’滑动。”
上帝失约,是因为他太感动了
于是我们看到信徒为了拉近信念与现实的落差,想尽各种方法自圆其说,把断层、地震都扯上了关系。他们满口都是牵强的解释,还固执己见,我们可以想像在场的费斯汀格会觉得这有多荒谬和可悲!费斯汀格总结这些现象,提出推论。一旦宗教团体秉持的信念与现实不符,此时信徒就会改变信仰。因为信徒已无计可施,只能采取这种防御机制。信仰明显悖离事实,就像石板表面来回刮摩的尖锐声响,令人难以忍受。这群信徒为了舒缓内心矛盾带来的冲击,势必会改变信仰。
在对宗教枉热者的研究之后,费斯汀格与同事也着手从其他方面探究认知不协调。他们曾将被试分为两组,其中一组的成员,如果说谎,每人可得20美元,另一组说谎者却只能得到1美元。他们发现,只能得到1美元的被试,事后宣称相信自己所言属实的比例,明显高于说谎可得20美元的被试。为什么会这样?
费斯汀格认为,两组人都要为说谎行为提出合理解释,但区区1美元很难成为说谎的合理解释。你又善良又聪明,聪明善良的人做坏事,必定有更(贼吧Zei8.COM电子书)充分的理由。谎言无法收回,少得可怜的酬劳也落入口袋,你只能改变想法来配合行为,以此来解释这种和自我形象矛盾的行为,拉近两者的差距。至于说谎可得20美元的被试,他们不必改变想法。他们表示:“没错,我说谎了。我刚说的话都不是真的。不过我得到了很不错的报酬。”这些被试不会感受到强烈的矛盾冲突,因为他们撒谎有显而易见且强有力的解释:轻而易举就能得到丰厚的酬劳。
认知不协调理论席卷美国心理学界。阿伦森说:“就像暴风横扫一切。只有认知不协调理论能够圆满解释这种令人不解的行为。这就是答案。”我们总认为,洗脑要能奏效,一定得借助酷刑威胁或重金利诱。但认知不协调理论认为,某人从事与其信念相抵触的行为,所得的奖赏越微薄,此人越有可能改变原先的信念。
费斯汀格和学生将认知不协调区分为若干型态。狂热教徒的反应属于信仰破灭型(Belief/Disconfirmation Paradigm),为钱说谎者则是奖赏不足型(Insufficient Rewards Paradigm);还有一种诱导服从型(Induced Compliance Paradigm),这种类型以想加入大学兄弟会的新生为代表。依照惯例,想入会的新生需要先接受学长的一番恶整。费斯汀格让这些新生接受轻重不等的捉弄欺凌。结果发现,遭严重欺侮的新生,对所属群体表现的服从度和忠诚度都高于其他新生。
费斯汀格这些简单的实验,颠覆了整个心理学界,也让斯金纳摔了重重一跤。斯金纳认为,行为会因奖赏而增强,因处罚而削弱。但身型瘦小、秃头邋遢的费斯汀格轻松比划了几下,就指出,行为主义错了。人类的确受奖赏处罚所驱使,然而掌控人类的并非丰厚的奖励,而是某种更微妙的东西。鸽子老鼠不会这样,实验箱也测不出来。人类受思想引导,想让自己心安理得。斯金纳宣称自由意志不存在,人类只有受条件影响的机械式反应。矮小精壮、语带嘲讽的费斯汀格,挺身而出,把复杂的大脑还给我们。他说:“人类行为不能单以奖赏理论解释。人会‘思考’,为了解释虚伪行径,脑部反应会千变万化,令人叹为观止。”
费斯汀格对人性并不乐观。他每天抽两包骆驼牌无过滤嘴的香烟,69岁时死于肝癌。他认为人类并不理性,只是懂得寻找合理解释。这种思想接近存在主义。卡默斯(Camus)认为人类毕生都在设法说服自己的存在并不荒谬。
植物人是拯救世人的圣灵吗
说到合理化,我知道一则极具代表性的真实故事,费斯汀格应该会感兴趣。故事发生在马萨诸塞州的一个小地方——伍斯特,离我住处不远,主角名叫琳达。她女儿奥黛莉3岁那年,掉进了自家的游泳池,被人发现在泳池深处漂浮。送到医院后,她虽恢复了生命迹象,但脑部严重受损,成了为植物人,只剩下心跳、排汗等基本的生理功能。
我看过许多关于琳达的报导,地方电视台曾多次报导她的遭遇,一方面大家钦佩她的毅力,另一方面,却把她当怪人看。琳达把女儿抱回家。奥黛莉喉咙上被医生钻了一个洞,插入生命维持器。琳达每天为她洗澡、翻身,让她皮肤保持光滑,没有褥疮。琳达是极虔诚的天主教徒,所以她让奥黛莉躺在缎面的心型枕头上,身边摆满宗教饰物。奥黛莉的床的上方有个突起的壁架,上面摆放着好几尊大小不一的陶瓷雕像,其中一尊是耶稣雕像。
据报导,奥黛莉发生意外后几个月,琳达的丈夫便离家出走,留下身无分文的她和另外3个孩子。接着奇异现象陆续出现。奥黛莉床上的摆饰自行变动了位置,转向面对神龛,耶稣雕像手掌上的伤口流出了鲜血,不知名的油脂从圣者雕像的脸庞滴下。奥黛莉偶尔睁开眼睛,眼珠来回转动。每年四旬节(复活节前40天),她就开始痛苦尖叫,复活节一到,便又沉沉睡去。
开始有人来找奥黛莉求助,其中有人患有多发性硬化症,有些则是得了脑癌、心脏病、抑郁症等重大疾病。他们来到琳达家,取回雕像上神秘的圣油。琳达家中的奇迹接踵出现,生病的信徒跪在奥黛莉的床边,随即不药而愈。瞎眼的人突然恢复视力,而奥黛莉却七孔流血,她仿佛承受了整个世界的罪愆。琳达强调自己没有故弄玄虚,她知道奥黛莉是圣徒,上帝选择她担任受难的圣灵,承担他人的苦难,治愈世人的病痛。这些神迹琳达都亲眼目睹。而奥黛莉溺水那天是8月9日,上午11点02分。多年前的这一天,美国在长崎投下原子弹。琳达认为此事让世人蒙羞,奥黛莉之所以会发生意外,正是要为世人赎罪。
琳达的反应完全符合费斯汀格的认知不协调理论。她受不了打击,因而扭曲事实,认定女儿是为了给世人赎罪而牺牲自己,从而引出一连串合理化的解释,让认知与现实回复调和。琳达可谓是认知不协调理论的最佳实例。不知道她对此有何看法?
电话那头传来琳达粗哑缓慢的声音,这让我有点意外。我告诉她,我是作家,曾看电视上看到过她的事情,目前正在研究信仰、信念,和一个名叫费斯汀格的人……
“你若是记者想来拍照,我现在就告诉你,先去征询教会……”
我说:“我不是记者,我只想请教,你听过费斯汀格这个人和他的实验……”她说:“费斯汀格……”就没再说话。我说:“曾有一群人相信上帝会在12月21日派人来拯救他们,但那天到了,却没有人来。费斯汀格是位心理学家,他研究这群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电话那头很久都没声音。我竟然说什么没有人来拯救他们,感觉很残忍。
电话那头传来神秘的碰撞声,还听到乌鸦一边振翅、一边嘶嚎。“费斯汀格,他是犹太人吗?”我说:“是的。”她说:“犹太人很会问问题。”我说:“那天主教徒呢?”琳达说:“我们也会质疑。我们相信上帝,但也不是从不质疑。就算你可以和耶稣沟通,有时还是会有些许动摇。”她停下来,我听见她的声音略带哽咽。
我说:“那你呢?你也有怀疑的时候吗?”琳达继续说:“7年前我得了乳腺癌,最近第5次复发。我只想说,我累了。”“奥黛莉能治好你的病……”
琳达打断我的问题,提高音调说道:“你想知道事实?你和那个费斯汀格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老实告诉你吧!我在特别倒楣的时候,就像今天吧,我会怀疑这些痛苦折磨到底有何意义。你听清楚了吗?”
认知不协调理论无法言说的
费斯汀格说:“调和一致,是人类追求的境界。所以我们往往只注意到符合自己信仰的信息,习惯与认同我们信仰的人往来,当遇到矛盾冲突的信息时,如果它可能危及现有信仰体系的稳定,我们就会忽略它。”
不过琳达的遭遇凸显出认知不协调理论与其实验设计的缺失。此时此刻,离我不远的某个地方,有名妇女陷入幽黯深渊。她得了癌症,而女儿治不好她的病,这些事实都与她多年来的虔诚信念相抵触。照理说,她应该会寻找合理化的解释,来弥补两者的落差,然而她并没有这么做。琳达不再执着于合理化的解释,而打算彻底改变,建构新的信念,而新的信念会是什么?矛盾导致怀疑,怀疑引出新观点。费斯汀格从未探讨这个现象。他也不曾探究为什么有人选择寻找合理解释,而其他人则决定改变信念。
我想到琳达,也想到其他人。为什么牛顿不认为是上帝的手摘下苹果,而是地心引力作用?为什么哥伦布相信地球是圆的?历史上有许多人,他们并未掩耳不听真话,而是深入研究矛盾现象,愿意面对可能出现的改变。费斯汀格其实也是这种人。当时斯金纳行为学派大行其道,而他的观点与实验都与行为理论截然不同,为何他却执意探索?
加州大学圣克鲁兹分校荣誉教授阿伦森(Elliot Aronson),是认知不协调研究领域首屈一指的学者。他说:“认知不协调理论的本意,并不在于探讨人类思想如何改变。”我问:“你不觉得这是认知不协调理论的缺陷吗?有人创新突破,消除不协调,而有人却闪避掩饰。探究这些差异现象不是很有意义吗?”
阿伦森
阿伦森暂停片刻,又说:“十多年前,在约翰斯顿(Jonestown)教徒集体自杀事件[3]中,900多人以自杀作为消除认知不协调的手段。有些人不会采取这种方式,但有900多人这样做已是非同小可了。认知不协调理论就是着眼于这些坚持信念、至死方休的多数人。”
我也研究心理学,但不像费斯汀格那样有成就。和琳达谈过后,我有个想法:认知不协调理论不足之处在于,它只能解释我们如何将思想化为行动,却不能解释我们如何改变思想。如此一来,认知不协调只剩下一种诠释,单调而缺乏人性。其实有些声响¨贼吧Zei8。COM电子书 贼吧ZEi8。COm电子书 贼吧Zei8。COM电子书 贼吧Zei8。COM电子书¨尽管突兀,但反而能让我们感觉更敏锐,更有激发创新的可能。
我问阿伦森:“有人面对失调时,会融合新旧信息,创造新的思考模式,认知不协调理论若不去探究这些人,岂不是错失人类经验的重要方面?”面对矛盾,有人设法寻找解释,有人则修正调整信念。阿伦森会怎么解释这种差异呢?更重要的是,思维模式的重大转变,可能需要数天、数周、数月,才能调适成功,在这段过渡期,这些人该如何面对新旧思维的对立拉锯?怎样才能像他们一样,能够包容不同甚至完全对立的意见,以追求更开阔丰富的人生?
阿伦森对我说:“那已经属于个人成长的领域啦!我想,能面对矛盾、诚实自省的人应该比较有自尊心,要不就是他们的自尊已经低到怎样都无所谓了,所以反而可以大胆说出这样的话:‘哇!我深信的每件事都没有意义,我真是个怪人!’”
“你曾经做过这方面的实验吗?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历?他们怎样面对冲突?你有资料吗?”阿伦森说:“我没有任何资料,因为我找不到人来做这样的实验。你说的那种人太少见了。”
造访圣徒之母
我亲自造访琳达。伍斯特距离我家约1小时车程,那里早期因煤矿业兴起,如今已没落,沿路可见空无一人的工厂与破旧简陋的商店。我边开车边想,琳达如果不再坚持女儿具有通灵神性,不再认定这一切苦难都是在为世人赎罪,她还剩下什么?怎样的新信念可以让她感到平静?矛盾冲突可以让人思想变得更深刻,但想得越多也越有风险,一不小心就可能钻牛角尖,走火入魔,受到更大的刺激或伤害。
琳达家位于一条樱花盛开的路边,寻常的平房漆成米黄色。我按了门铃,有个声音传来:“到旁边的祈祷堂等我。”我以为是琳达在说话。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倾听片刻,听到的是呼噜呼噜的喉音,还有便盆撞击的声音,那是奥黛莉,她已经18岁了。
我找到车库里的祈祷堂,那里潮湿阴暗,到处都是出油的雕像,下巴绑着小杯子,杯子里盛着神圣的分泌物。有位女性走进来,她眼神空洞,手上拿着一罐棉花球,对我说:“我叫露比,这里的义工。”她拿起棉花球擦拭雕像上的油渍,再把这些东西都放入密封袋中。她说:“这些都有人订了,这是圣油,什么病都治得好。”
我很想问露比,为何神奇的圣油帮不了圣徒之母琳达,治不好她的病。但是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露比走来走去,用棉球轻拍出油的地方,终于我忍不住问:“你确定不是有人偷偷把油抹在雕像脸上?”她转身看我。她说:“谁会这么做?”我耸耸肩。她说:“我亲眼看见奇迹。有一天我站在奥黛莉床边,突然一尊雕像开始出油,像鲜血一样涌出。所以我知道这是真的。”
祈祷堂的门开了,午后耀眼的阳光透进这个潮湿阴暗的地方,琳达走进来。她的头发刻意烫卷,有些不自然。苍白的脸庞布满岁月的痕迹,大大的圆耳环在脸颊两侧晃动。我说:“谢谢你答应见我。你这么不舒服,仍愿意与我讨论你的信仰。谢谢你。”
琳达不置可否。她坐下来,一只脚来回晃呀晃,像个小孩。她说:“我的信仰应该从胚胎形成前就存在了,不然的话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我问她:“你所谓的信仰是什么?”她说:“相信一切都是上帝安排的。要这样想不容易,因为我很矮,你也是,我们都是拿破仑那一类的。很难相信上帝会这样安排。”琳达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
我端详她的脸。她两眼炯炯有神,仍难以掩饰些许深沉的恐惧。我问:“你在电话里告诉我,你的信仰开始动摇,你开始质疑你的女儿是不是圣徒……”我有点迟疑。琳达扬起眉毛,说:“我不是这样说的。”
谎言与关爱竟如此纠葛不清
“你说你开始怀疑,我想谈谈你如何……”
她说:“那不重要,基本上我一点都不怀疑。”她听起来很生气。我说:“这样啊!”她说:“你听好,我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女儿是谁。奥黛莉可以和上帝直接沟通,她把病人的请求交给上帝,上帝让病痛消失,不是奥黛莉让病痛消失。是上帝,但是奥黛莉有办法联系他。”我点点头。
琳达继续说:“跟你说一件事吧!有一次,一位正在接受化疗的癌症病人来看奥黛莉,几天之后,奥黛莉全身起红疹,好像着火一样。为什么会长红疹?我们请一位皮肤科医生来家里给她看病,他是犹太人,不过人很亲切。他说:‘这是化疗引起的反应。’我们打电话给那位病人,她身上的红疹退了。你看,奥黛莉带走她身上痛苦的红疹,这一定是她做的。”
琳达告诉我另一个故事。有位妇女得了卵巢癌,见过奥黛莉后,她去做B超,结果发现卵巢上方有个模糊的影像,看起来像位天使,然后她就不药而愈了。我不相信这些事。琳达走到神龛前,拿起一个有盖的杯子,要我看看里面的东西:一颗血色圆珠浸在油脂里。她说:“我们把这杯油拿去化验,30多名药师检验过,成分都与人体油脂无异。”
我轻声问:“琳达,这些圣油,还有奥黛莉和上帝的交情,为什么都救不了你?”琳达静默不语,好长一段时间。我看见她的眼神变得幽远,飘到我无法触及的地方。我不知道她只是呆坐出神,还是在寻觅新的解释,我的思绪犹如纺车的轮轴一样转个不停。琳达抬头望着天花板,许久,她终于开口说:“癌细胞已经扩散到骨头了。”
露比突然说:“耶稣显灵了!”她手指我们面前的一尊雕像,我确实看到了。耶稣雕像流出两小滴油,沿着脸庞滑进颈部的皱褶。我瞪大眼睛注视这一幕,此时此地,我也遭遇了认知冲突。一来我不信天主教,二来我认为所谓的“神迹”,其实只是某种手法拙劣的骗局,但是那尊神像确实流出油来,当然那也可能是某人预先放在那里的奶油,慢慢溶化了,现在才流出来。
可是我无法确定。我检视心中的想法,确定自己没有出现认知封闭(cognitive closure)的反应。根据费斯汀格的理论,我会提出解释以减少冲突。但我确实提不出解释。有可能是奶油,但也可能不是。谁知道上帝用什么方式显灵?会出现什么征兆?我们三人站在祈祷堂里,看着耶稣哭泣。
我听见屋里传来一位已成植物人的女孩的呻吟,看护者设法让她安静。我想像15年前,琳达看到3岁的女儿在泳池深处漂浮时,内心不知有多害怕。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也不知道是否有圣徒可以见到天堂,更不知道痛苦是否有其神圣目的。我不知道神像为何流泪,为何血珠会出现在高脚杯中。我来此是想看到琳达是否愿意容忍信仰与现实的冲突,我只能继续发问。
琳达又说了一遍:“扩散到骨头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我接着说:“你是她的母亲,照顾她18年。她治好数以千计的人,也应该把你治好。”琳达虚弱地笑着说:“奥黛莉没有治好我,因为我没想要她这样做,我也不会这样做。她也许是个圣徒,但她也是我的女儿,我的宝贝。我不会让她承担我的痛苦,也不准她这样做。母亲绝不会这样要求子女。母亲只会消除子女的痛苦。怎么可能让子女受苦呢?”
琳达要去斯隆癌症中心(Sloan Kettering Cancer Center)复查,所以先离开了。我独自在祈祷堂里又坐了一会儿。不管琳达在电话中表露出什么样的怀疑,显然都只是一时冲动,她几乎不承认有这回事。琳达说:“母亲绝不会这样要求子女。母亲只会消除子女的痛苦,怎么可能让子女受苦?”这也许是种合理化的借口,女儿治不好她的病,是因为她未曾开口要求,这个故事也能保持圆满。
但应该不只如此,她这样做也是出于衷心的关爱。我听见琳达在屋内轻声哼歌给女儿听,有人咯咯笑着回应,她这样照顾女儿将近20年,日复一日,从不间断。费斯汀格是否想过,寻找合理解释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别人?他可曾想过谎言与关爱竟如此纠葛不清?
脑中的“魔鬼代言人”
我读心理学研究生期间,曾在一家大型医院的神经科病房工作,病房里有些人就像奥黛莉一样,蜷缩在床上,昏睡不醒,四肢僵硬冰冷。我对一个小男孩印象特别深刻。有时候我站在他们床边,念着姓名牌上的英文字母,心想这些人是否只剩下躯体,魂魄早已离开了呢?
那时候,有科学家尝试从精神生理层面,探究认知不协调理论。20世纪颇负盛名的神经科学家拉玛钱德朗(V. S. Ramachandran),就在探寻哪些神经物质会引发拒绝与调适的心理反应。他认为在人类左脑某处,有某种由神经元构成的组织,一旦内在信仰体系受到剧烈冲击,此组织便会释放神经传导物质,提醒我们去平衡认知冲突。他将此组织称为“魔鬼代言人”。不过大脑右半球也有神经突触与细胞构成的神秘组织,处于活跃状态时,会释放信息,压制左脑神经元组织的作用。
拉玛钱德朗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心理学与社会心理学助教李伯曼(Matthew Lie-berman)说:“并非所有人都会依循单一的思路,设法为一切事物寻找合理化的解释。”李伯曼以东亚民族为研究对象,仿效费斯汀格开展了一个为不同酬劳而说谎的实验,“东亚人不像美国人那么喜欢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李伯曼认为,东亚文化长期以来深受禅宗思想的影响,较能包容矛盾对立的观点。表面看似不合常理的悖论,但如果你能从其他角度解读,你便能领悟其中深含的寓意。
受到独特文化的潜移默化,东亚人脑部神经元便发展出不同于美国人的反应特性。李伯曼说:“这不表示亚洲人感受不到认知冲突,只是他们比较不急于减低冲突。”李伯曼推测,前扣带回可能就是脑中的“异常侦测器”或“魔鬼代言人”,再者脑部的前额叶皮层就是我们进行合理化的所在,而东亚人脑部通往此处的路径比美国人少多了。他说:“如果是这样,东亚人和美国人感受到的认知不协调其实不相上下,只不过东亚人不是那么执着,他们并不是非要得到回应不可。”换言之,亚洲人即使面对无法解释的现象,也较能淡然处之。
无法调和,那就敞开心胸
这种天气让我担心。12月3日,温度17℃,天空一片灰暗,庭院里只有一朵玫瑰绽放,仿佛在传达某种启示。费斯汀格认为,担忧也可以用来降低认知冲突,说来有些讽刺。你害怕找不到好理由,所以编造一个理由,以此解释你的忧虑。但我们怎么知道哪些理由确实合理?哪些只是借口?如果我是东亚人,也许我连想都不想。然而地球日趋暖化似乎不是危言耸听。12月初,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味,我看到地上有只甲虫,多节带刺的脚在温暖的空气中挥舞,腹部下方明显可见一滩分泌物。
琳达去过斯隆癌症中心后,已经返家休养。一星期前我去拜访她,我满脑子都在想她的事,或者应该说是我的前扣带回一直在思考她的事。我做过若干调查,有些严谨的医学专家表示,奥黛莉的情况确实罕见。那位犹太裔的皮肤科医生说:“我只能说,她的皮肤状况是因化疗所引起的,但她母亲坚称,奥黛莉并未接受任何化疗。”为奥黛莉看病的小儿科医生说:“我不知道。我看过她掌中出现十字,血色的十字,你可以说那是血渍,不过十字出现在表皮之下,所以不可能是割伤形成的。我无法解释。医学通常是把圆的东西放进圆洞里,但奥黛莉的症状就像个方型的东西,就是套不进去。”
琳达告诉我,天主教会会派人来访查,他们表示奥黛莉可能真的是圣徒。露比兴致勃勃地告诉我:“我希望她能被封为圣徒。”语气就像啦啦队队员。天主教会最近一次册封圣徒是在1983年。一名3岁女孩吞下一整瓶含氰化物的止痛剂,医师全都束手无策,一名妇女为女孩祷告后,女孩病情便奇迹般好转。
我打电话给琳达。她刚动完乳腺癌手术,正在逐渐康复。她的声音听起来虚弱飘忽,她告诉我:“医生切开我的胸部,发现全都是癌细胞。”于是我眼前浮现出像鳗鱼也像甲虫一样深黑色的癌细胞,我想像着医生动手切除癌细胞。现在琳达回家了,她拖着蹒跚的步伐,一方面要打理自己的生活,一方面还要照顾她的小圣徒。
冬至前后,我再度驱车前往琳达家。我到达时夕阳就要下山,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映着金光闪闪的地面。50年前,基奇、阿姆斯特朗医生、在场的信徒,他们在等待沙纳达的到来,等着暴雨降临,但是救世主、暴雨都没有出现,于是这些人为此设想出另一套说辞。
15年前,奥黛莉掉进自家泳池,溺水成为植物人,家人发现她再也不会康复了,便寻求理由解释这场不幸。现在我离琳达家越来越近,这次我不走前门,也不去祈祷堂。我偷偷走到房子侧面,从窗户望进去。我看到奥黛莉本人。她躺在床上,长发乌黑亮丽,大把大把地披散在缎面的枕头上,一条黑色的薄被掉到地上。她睁开双眼,注视某处。若不是微微张开的嘴流出一点口水,她与一般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没有两样。
老实说,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我来找琳达,原本是想看看她怎么接受与原有信念相抵触的思想,怎么把矛盾融入既有的认知体系中,并创造出新的认知模式。但琳达并没有这样做。她找到自认为合理的解释,并坚持到底,这一切都出于爱。深厚的爱让这对母女多年来相依为命,紧密难分,我是受这份爱的吸引而来的吗?还是因为我在这栋房子里目睹了奇异景象,让我对世界的看法产生巨大质疑,我是因为经历了认知不协调,想找出答案,才又回到这里的吗?
如果知道琳达家的神迹,费斯汀格会怎么说?他应该会提醒我,基督教思想全部源于认知不协调及后续的合理化解释。费斯汀格在《当预言失灵》(When Prophecy Fails)一书中谈到,弥赛亚救世主不应该“受苦”,所以信徒看到耶稣竟被钉在十字架上时,会感到极大的痛苦。费斯汀格推论,就在此时,信徒开始改变想法,以减轻心中的怀疑。
基督教信仰成为认知不协调的产物,我觉得很可笑,也有点难过。事实上,原始信念出现急剧转变时,也代表新契机的出现,也许可以衍生出源源不绝的新思想。
我按下琳达家的门铃,走到祈祷堂等她开门。祈祷堂里一片昏暗,墙壁传来油脂、旧布、薰香混杂的浓烈气味。我走到那只高脚杯前,打开杯盖,看着里面血色圆珠在油脂中漂浮,和几个星期前没有两样。如果琳达死了,谁来照顾奥黛莉?我用手碰触一尊小型耶稣雕像的脸,随即发现我的手沾上了油脂,闪闪发光。我卷起长裤,把油涂在腿上一处伤口上,伤口是几天前洗澡时不小心割到的。皮肤随即吸收油脂,伤口逐渐缩小,连疤痕都消失不见了。
我没办法解释这个奇异现象。谁知道这是不是上帝打算在这栋简陋平房中,以这尊廉价的塑胶雕像为媒介显灵,让我知道他的存在。我没办法断定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合理化的解释或想法,这是个充满无限可能与多种意义的地方。此时此刻,我在一致与矛盾之间摇摆,心中安详宁静,这是费斯汀格忽略的地方。这种感觉就像在和谐与冲突的夹缝中生存,新的论点逐渐成形,新的信仰酝酿产生。
* * *
[1] 勒温,德国心理学家,场论的创始人,社会心理学的先驱,以研究人类动机和团体动力学而著称。——译者注。
[2] 位于巴勒斯坦南部,气候干燥炎热。——译者注
[3] 20世纪70年代,旧金山的牧师琼斯(Jim Jones)宣称自己是上帝的代言人,在南美洲的约翰斯顿创立“人民圣殿”(People’s Temple)。1978年,他率领913名信徒集体自杀殉道。——译者注
第6章 以爱为名 哈洛与亲子依恋关系
引言
哈洛(Harry Harlow)原名哈利·以色列,1905年出生在艾奥瓦州,父亲是一名不太成功的发明家,而他的母亲,根据哈洛在一本没有完成的自传中回忆,也不是那么和蔼可亲。
在学校,他不合群,所以在10岁之前,他把他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来画画。在他的图画世界里,哈洛创造了一个叫做雅族园(Yazoo)的地方。
哈洛在斯坦福大学跟随著名的智商研究专家特曼(Lewis Terman)念完了本科和研究生。在特曼的建议下,他把自己带有浓厚犹太色彩的名字改为了哈利·哈洛。
哈洛的猴子实验,堪称心理学依恋(attachment)理论最具代表性的实证。哈洛的实验过程以影片方式记录下来,呈现的景象虽然令人心寒惊恐,却也凸显了亲密情感对生命的重要。
顺从、服从、认知、暗示,这些主题哈洛都不喜欢。他想探究“爱”。他在一场研讨会中谈到爱,他一讲到“爱”这个字,在场一位学者就插嘴:“你是指亲近(proximity)吧?”到最后哈洛按捺不住,毫不客气地反击:“你显然不知道,亲近只是爱的一部分。感谢上帝,还好我不像你这么无知。”
这确实是哈洛的说话风格,即使在公开场合,他也不改其直率。他言词尖锐,毫不客气。有人打从心里讨厌他,也有人就是喜欢他这调调。他儿子詹姆斯说:“父亲带我到处旅游。他带我搭双层客舱的飞机去夏威夷,我们拜访知名人类学家贝特森(Gregory Bateson),还和他的长臂猿共进晚餐。我记得他给我买了冰激凌。”不过要找到相反的言论也不难。他以前的某位学生说:“哈洛是个混蛋,他差点毁了我。”另一名学生说:“他讨厌女性,他是头沙文主义猪。”不过这头猪于1959年站在讲台上,以突破性的、前卫的方式谈论科学,在冰冷的统计数据中加入耸动的情节与浓烈的情感,堪称心理学界的李安。
灰暗阴沉、抑郁、拙于言词
哈洛的童年鲜为人知。哈洛曾在传记中提到印象中的母亲。他回想起母亲站在客厅落地窗前,低头注视外头街道的神情。屋外终年寒冷,天空总是灰暗阴沉,大地一片空旷凄凉,厚重的积雪从纠结的枯枝上掉落,她给人的感觉也一样冷冰。
哈洛一生中多次发作抑郁症,这从他的童年可略窥端倪。小镇的冬天漫长难熬,白天特别短暂,下午4点一过,天色就暗了,让人不忧郁也难。此外,冷淡疏离的亲子关系也可能是原因之一。缺乏母爱的哈洛必定非常渴望能有填补空虚的慰藉力量。在学校上学时,他也无法融入同学之中。为他的传记执笔的作家布鲁姆(Deborah Blum)说:“古怪瘦小的他,和整个环境格格不入。”哈洛喜欢写诗、画画,但学校却开设类似于“农场管理与作物轮种”、“如何以厨艺取悦丈夫”的课程。
四年级时,有位老师让他们练习写诗,哈洛跃跃欲试,打算一展才华,结果老师宣布的题目竟是“刷牙的好处”。还不到10岁的他相当热爱绘画,一有空就拼命画画。哈洛低头注视庞大的画板,专注构思画面,描绘出一个奇异却美丽的国度,他称之为雅族园。这里聚集了各式各样的珍禽异兽,只要会飞、会游、会跑、会变形的动物,几乎都包括其中。他好不容易完成了作品,却拿起黑笔,在所画的动物身上随意画下数道黑线,仿佛要将它们一一肢解。一阵杀戮之后,画中的动物仿佛受伤流血,但依稀可见原先的美丽生动。
哈洛从费尔菲尔德郡立高中毕业,进入里德学院(Reed College)就读,一年后转到斯坦福大学,取得学士及硕士学位。斯坦福大学的学生个个能言善道,拙于言词的哈洛在那里更显自卑,更不敢开口。他常说,世界上最让他害怕的地方就是斯坦福大学。
他为此埋头工作,师从以研究智商而闻名的学者特曼,当时他正进行有关资质优异儿童的研究。不擅言词的哈洛,看着聪明伶俐的孩子到实验室来组合色彩鲜明的积木和拼图。特曼告诉哈洛,他这样下去不会有什么成就的,顶多在社区学院担任教职。最后禁不起哈洛的恳求,特曼对他说:“把姓改掉,以色列这个姓实在太奇怪了……改了再说吧!”所以他把姓改成了哈洛。
1930年,他在特曼的帮助下,取得了威斯康星大学的教职。那里风景宜人,湛蓝的湖泊点缀在群山围绕的平原之中,可惜一到冬天,这里便寒风刺骨。他带着笨拙的口舌,踏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阳光普照的加州帕洛阿图市,来到威斯康星州麦迪逊市。他后来和克拉拉(Clara Mears)结婚,克拉拉曾是特曼实验中的资优儿童,智商高达155。特曼写信道贺:“克拉拉天资聪颖,哈洛在心理学界成就斐然,我很高兴看到两人的结合。”
我想特曼是诚心祝福,尽管用词感觉像在讨论动物的配种,而非人类的婚姻。克拉拉拥有优异的天赋,哈洛呢?他到底有什么?这是他终生难以逃避的质疑。不论是在幽暗抑郁的谷底,还是在意气风发、众人瞩目之际,他都会怀疑自己的才华只是昙花一现,如果没有过人的毅力与努力,就无以为继。
爱的初体验
刚到威斯康星大学时,哈洛原本打算以老鼠为研究对象,后来却选择了体型娇小、灵活敏捷的猕猴来做实验。哈洛受特曼的影响,以猴子的智商为研究主题。之前相关研究都认为灵长类动物只会以简单直接的方式处理问题。而哈洛设计的实验让我们知道了猕猴的智商大致介于什么范围,而且也证实了它们是可以处理更复杂精密的问题的。
这项实验让他声名大噪,学生陆续投入哈洛门下,校方也特别为他提供了实验用的场地,那里曾是箱子工厂。因实验需要,哈洛将幼猴与母猴及同伴隔离,而这种做法让他的声誉蒙上了阴影。他不仅研究猿猴的智力,而且也观察到它们的内心,有些现象还让他很纳闷。
被隔离的幼猴的兽笼地上铺了一块毛巾,孤零零的幼猴变得非常喜欢那块毛巾,幼猴躺在上面,细瘦的手掌紧抓毛巾,若有人要强行取走,幼猴会大发脾气。有些小孩如果发现钟爱的破毛毯或填充玩偶不见了,也会出现类似反应。幼猴喜欢毛巾,为什么?这个问题牵涉广泛。
先前心理学界多以获取营养的观点来解释依恋现象。我们喜爱母亲,因为母亲给我们奶喝。婴儿看到母亲丰满的胸部、深色乳晕和突出的乳头,感觉到饥渴,所以会攀附在母亲身上。赫尔(Clark Hull)与斯宾塞(Kenneth Spence)认为,人类一切依恋行为都是为了满足欲望。饥饿、口渴、性欲等,都是人类想要满足的主要欲望。1930—1950年,心理学界盛行用满足欲望来解释有关爱的现象。
然而哈洛开始质疑这种说法。他拿塑料奶瓶喂幼猴吃奶,然后把奶瓶拿走,幼猴顶多舔舔嘴唇,用爪子抹去嘴边残留的奶水,但一旦他要把毛巾拿走,小猴子就会尖叫嘶吼,好像遭受酷刑。幼猴用瘦小的身体压住毛巾,双手抓紧毛巾不放,尖叫个不停。
哈洛见状大感惊讶。哈洛看着幼猴尖叫,想到了爱。哈洛想起,小时候看着母亲站在窗前,两人相隔咫尺,但母亲冷淡的神情让人畏惧。他只能在脑子里空想她怀抱里的温暖。什么是爱?其传记作者布鲁姆这样写道:“心碎了,就知道心是什么!”哈洛于是着手进行这项既残忍又美丽的研究。
有奶不一定是娘
猕猴和人类基因相似程度高达94%,换言之,人类等于94%的猕猴加上6%的人。至于其他灵长类的动物,相似程度更高。人类和猩猩的基因相似程度为98%,与黑猩猩的相似程度为99%。因此历来科学家都偏好以灵长类动物进行实验。研究灵长类的学者福茨(Roger Fouts)说:“猿猴具有完整的语言体系及综合多样的智力。然而我们受成见所限,往往不去研究。”福茨也许很了解猿猴的灵性,但哈洛则不然。他说:“我只关心这些猴子有哪些特殊之处可以作为我公开发表的研究成果。我一点都不喜欢猴子,从来都不喜欢。我不喜欢动物,我讨厌猫狗,更不可能喜欢猴子。”
这个实验需要铁丝剪、厚纸圆筒、通电的线圈、钢钉、软布。哈洛先用铁丝差不多缠绕出猴子的轮廓——四四方方的躯干,腹部上方有个形似乳房的物体,尖端嵌着钢制的乳头,上头穿了小洞,可以让奶水流出(如图6—1)。
图6—1 小猴子与两个代理母猴
接着哈洛把厚纸圆筒套上绒毛布巾,做出另一个触感柔软的假猴子。他依据人体工学原理,制作代理母猴……乳房的数目减少为一个,位置移到胸口中央,这可以增进幼猴的肢体动作与感受能力。他所完成的代理母猴,触感柔软温暖,永远不会不耐烦,24小时有求必应……
实验随即开始。哈洛把一群刚出生的猕猴放进笼里,里头有两只代理母猴,一只由铁丝缠绕而成,食物取之不尽;另一只是布做的母猴,乳房里吸不到奶,但笑容可掬。研究助理详细记载了这项实验所造成的创伤。母猴发现幼猴不见了,一边尖叫,一边以头撞击笼子,幼猴各自被丢进封闭的笼子里,看不见其他同伴,不停发出啾啾叫声。
它们害怕极了,一连几个小时都静不下来,实验室里只听见小猴子们此起彼伏的叫声。焦躁恐惧的幼猴蜷缩成一团,尾巴高高抬起,露出屁股,稀软的粪便不断从肛门流出,喷得笼子里到处都是。臭味弥漫,久久不散。哈洛在实验记录中写道,幼猴的这些反应显示其情绪极度不稳定。
后来情况出现重大改变。几天后,幼猴知道母亲不会出现,便把感情转移到布制假母猴。它们爬到布制母猴身上,趴在它胸前,用细瘦的手抚摸它的脸,轻咬它的身体,或在它腹部背部磨蹭好几个小时。不过布猴无法供应奶水,幼猴如果肚子饿了,会跳下布猴,冲向铁丝缠成的哺乳机器,吸取源源不绝的乳汁,吃饱后又回到布猴柔软的怀抱,享受安全感。
哈洛统计幼猴在吸奶和拥抱上所花的时间,并将结果绘成图表。哈洛想必怀着激动的心情,等候结果揭晓,因为这个结果具有前所未有的重大影响。“肢体接触是影响感情或爱的重要因素,这点并不让人意外。我们没想到的是肢体接触可以完全凌驾于吸奶的生理需求之上。两者悬殊之大,让我们几乎可以断定,幼猴吸奶只是为了维持与母猴之间频繁的亲密接触。”
哈洛由此确认,爱源于接触,而非食物。母亲总有一天不再分泌乳汁,孩子依然爱着母亲,因为他们感受到爱,保有被爱的记忆,只是形态改变了。每一次亲子互动,都源自于幼时感受到的温柔抚触。哈洛写道:“只有奶水,人类绝对活不久。”
该亲吻还是握手
1930—1950年,流行冷酷无情的育儿主张。著名小儿科医生斯波克(Benjamin Spock)建议母亲定时喂奶。斯金纳以强化的观点解释幼儿行为,如果我们想让孩子不哭,就不应该去抱他们,这样才不会强化这种行为。心理学家华生宣扬这样的教养方式:“不要溺爱子女。睡前不用亲吻道晚安,如果非要道晚安,宁可向他们鞠躬,握手致意,再熄灯就寝。”
哈洛打算把这些荒诞言论丢进垃圾桶,告诉世人真相是什么。你不该和婴儿握手,而是应该毫不迟疑地抱起他。肢体接触很重要,这么做不会宠坏小孩,而能让他们安心。老一辈的人都知道该这样做。“幼猴对生母的爱与其对代母的爱,并无显著差异……根据我们的观察,幼猴对生母的感情极为强烈,对实验用的布制代母,感情也一样深厚。”
当时哈洛实验室里弥漫着兴奋的气氛,他们找出了一项影响爱的重要变量,而喂食的重要性则大幅减弱,他将这些结果皆以图表展示出来。麦迪逊市正值隆冬,外头只见荒凉的冰天雪地。学生们看着雪花飘落在实验室的窗台上,心中欣喜若狂。
哈洛与研究同伴已经确认,“接触安适”(contact comfort)是爱的重要成分。不过爱应当还包括其他要素,比如动作与面部特征。刚出生时,母亲的脸是一连串晃动模糊的影像,倒三角形的是轮廓,纠结一团的是头发,突出的小点可能是鼻尖或乳头。睁开眼睛,抬头一看,这位女性仿佛沐浴在月光中,柔和的光芒洒在我们身上。
哈洛假设这可能是另一个变量。一开始,哈洛用两个自行车车灯充当假母猴的眼睛。后来,他打算再做一次实验,让幼猴与面部较为精细的假母猴共处,观察会产生什么样的依恋关系。他要求实验助理曼森(William Mason)制作一副几乎可以乱真的猴子面具。然而面具还未完成,被试幼猴已经出生,所以哈洛连忙将它与未完成的绒布母猴一起放进笼子里。
绒布母猴没有五官,但这不影响幼猴对它的喜爱,它依然做出亲吻、抚触等亲昵的举动。后来哈洛为无脸母猴戴上了精美、逼真的面具,但幼猴似乎无法接受。研究员为无脸母猴戴上面具后,幼猴见状相当害怕,不停尖叫,跑到笼子一角,身体剧烈抖动,紧抓裸露在外的生殖器。
研究员把戴上面具的假母猴慢慢移往幼猴身边,幼猴伸手转动假母猴的头部,转到没有五官的那一面,幼猴才肯向前,开始玩耍。研究员一把面具转过来,幼猴就把面具拨回去,最后它甚至把面具扯掉,恢复原先无脸的模样。幼猴显然比较喜欢最初看到的模样,或许是印刻效应已经在幼猴脑海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许多人批评哈洛的做法残忍,为实验所需而断然将母猴与幼猴分离,用铁丝缠成冰冷尖锐的哺乳器,听着幼猴难过地哭喊,看着它们别无选择地攀附在模型上寻求慰藉。不过哈洛也让世人知道:人生在世,所求绝对不仅是温饱而已。我们不计代价,寻求亲密接触,我们不在乎外表美丑,不论相隔多远,一眼就能分辨哪张脸是我们最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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