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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类死亡(悬疑小说)

_6 大袖遮天(当代)
“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些事情。
“我越来越觉得这是一件灵异的事情了。”许小冰凑近我身边,低声道。随着她这句话说出口,我感觉到一股阴森之气在房间里弥漫开来,为了驱散这种气氛,我故意哈哈笑了几声:“你好像从来没认为这不是灵异事件。”
“你不觉得这很像恐怖片里的情节吗?”她对我的笑声反感地皱起了眉头,“你认为这能有什么科学的解释?”
我哑口无言--这能有什么科学的解释呢?唯一能科学地解释这件事的就是,所有的事情都是许小冰的谎言。但是这其中有些事情发生时,许小冰本人并不在场,譬如今天下午在这所房子里发生的事情。
她说得没错,这件事情越来也灵异了。然而,这又是怎样的灵异事件呢?我听说过鬼魂作祟,也听说过妖怪害人,甚至还听说过外星人,但是就是没听说过有什么人留下了一切存在的证据,却无法证明她的存在……
“没错,证明她的存在……”我喃喃道。
“你说什么?”许小冰见我呆呆地出神,用力推了我一把,我回过神来,她正用不耐烦的表情看着我。说来许小冰也很可怜,她不得不和我这样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同住一所房子,已经很委屈了,现在又不得不和我一起来商量这件事情,于她而言,只怕从未想过要和我这样的人合作吧?我觉得这种情况有些可笑,我和她的个性实在南辕北辙,却就是这样被紧紧地捆绑到了一起。
“我说,”我笑了笑,“我们必须要证明孟玲的存在。”
“不是已经证明了吗?”她指了指这些资料。
我摇了摇头:“这不过是些资料罢了,谁也没有见过孟玲--资料是可以伪造的。”
“你是说我伪造资料了?”她歪斜着脑袋冷冰冰地道。
“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我懒得多解释,她气得脸色铁青,哗啦一声将所有资料收拢起来,嘴里低声念叨着些什么--从口型和偶尔可以听到的声音来看,无疑是在骂我。这个时候我不打算吵架,可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嘴,还没有来得及阻拦,那句话就已经出口了:“一个人吵一次架并不难,难的是时时刻刻都和人吵架。”
说完这句话,我立刻溜进了厕所。
不出所料,厕所外传来她的声音:“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吭声,一个人在厕所内捂着嘴笑,她继续问了好几声,见我没回答,气恼地在厕所门上狠狠地拍了一下:“幼稚!”便只听得脚步声在客厅里穿梭,想来是她在收拾那些文件,与之相伴的,是春蚕咀嚼般细碎的念叨声,这让我想到了大话西游里的唐僧。
围绕这个人发生的一切都不可捉摸,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可以让她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许多存在过的痕迹,却丝毫不让人看到她本身?
我在厕所里蹲了大约半个钟头,看完了放在洗漱架上的一本杂志之后,听到客厅里没有了动静,这才慢慢地走出来。许小冰已经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关上了门,我便打开了电视机,随手调到了本地新闻台。
听到电视机的声音,许小冰出来了。她倒是没有再生气,而是扔给我一张纸,上面记录了一些人名和地址,还有电话号码。见我不解地望着她,她解释道:“这是孟玲在2月25日前几天联系的客户名单,还有她家里的联系方式。”
“哦。”我点了点头。她见我似乎还没明白她的意思,从鼻子里出了一口粗气,坐到我身边,“耐心”地道:“你不是要证明她的存在吗?可以去找这些人。”
“你找还是我找?”我问。
“一起找!”她的“耐心”已经到了临界点。
“好吧,”我说,“你害怕吗?”
“怕,当然怕,”她无可奈何地瞪了我一眼,“有什么办法?”
这个时候,我说出了一句话;“我正在托人找房子,要不到时候你跟我一起搬出去吧?”说完之后,我感到异常后悔,非常期待她能拒绝我。
她没有拒绝--任何人住进了这样一所房子,就不会拒绝这样的提议,哪怕是让她和比我更让她看不顺眼的人住在一起,她也不会拒绝--她点了点头:“只要房租不比这里贵,”她犹豫了一下,“贵一点点也没关系,只要不超过太多就行!”
要许小冰说“贵一点点也没关系”,可见这房子的确已经到了让人无法容忍的地步,要知道,她可是独自一个人在那种情况下坚持了半个月!不过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孟玲的存在,而现在,这个孟玲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出现了,她仿佛是一个资料上的实体,这个资料上的人,能够在我们房间里留下各种存在的痕迹,我们却从来看不到她--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不要说胆小如斯的许小冰,就是一向不信邪的我,也感到十分诡异。
更何况,还有李云桐的那种说法。我看了看许小冰,觉得她承受目前这些事情就已经够了,李云桐在医院撞鬼的事情没必要再告诉她,我可不想再次看到她瞪大得近乎疯狂的眼睛。我只是将今天下午差一点就捉到孟玲的事情说了出来,在她的眼睛又要瞪大时,我飞快地转移了话题。
实际上是电视上的新闻转移了话题。
电视上播出的是一则认尸广告,广告上是一个长头发的女人,满面恐惧的表情,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吓人。我正纳闷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女人,新闻里提到了“流芳湖”这个地方,这让我留神听了起来。
“你没看到她她就从你眼皮底下跑了?”在那个时候,许小冰刚刚听我说完下午的事情,眼睛处于急剧扩张状态。
“嘘,听新闻。”我赶紧说。
她的注意力转向了电视机,谢天谢地,那双眼睛总算慢慢地恢复正常了。
新闻上播出的正是我今天在流芳湖见到的画面,许多船在湖面上穿梭着,播音员在画外音里介绍着事情的起因,接着,李云桐和我被推到了画面中央,许小冰在我身边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上电视了?”
“嗯,不太上镜。”我说。
“怎么回事?”
“你听听就知道了。”
许小冰不再说话,我们认真地听着新闻。也许南城的新闻事件太少了,这样一则新闻足足播报了十五分钟,不但详细说明了事件的前因后果,甚至还采访了李云桐。最后,播音员说:“据李先生描述,当时湖面上能够清晰地看到落水女子的头部,但是他的同事和前来营救的警察们并没有看到任何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接着,播音员又提到李云桐最近几次宣称自己看到某些人或者其他东西而别人并未看到--这其中没提到医院里的那次--我这才知道李云桐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人已经不是一两次了,不由吃了一惊。“李先生看到的那些人究竟是真的存在,还是只是一种幻觉呢?”播音员明显带有诱导性质地道,“流芳湖的死者究竟是如何溺水身亡,死者身份能否揭晓,真相有待进一步调查,我们将进行追踪报道,欢迎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提供线索,热线电话是……”
“他有病吧?”许小冰看完之后,怀疑地问我。
我没吭声。任何人看完这则新闻之后,都会认为李云桐有幻觉的毛病,实际上我也有这种怀疑,不过李云桐是个好人,我不愿意这么说他。
“这事你跟我说过,”许小冰说,“我当时还以为他见鬼了呢,现在看来,他肯定是幻觉。”
“不知道。”我说。李云桐下午的时候将孟玲归结为他所见到的那一类“看不到的人”,也就是护士冯楠所说的鬼魂,经过刚才那一番翻看资料,我越来越觉得李云桐的话有几分道理了。
必须弄清楚李云桐是否产生了幻觉。
我发现必须要弄清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短短几天,简单的生活变得复杂起来。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生活假如太复杂了,就会变得沉重,我还不到过那种沉重生活的年龄。我脑子了浮现出妈妈总是叹息的那句话--“你还没有长大呢!”
想到妈妈,她的电话就来了。看到手机屏幕上浮现的那行熟悉的电话号码,包括我家乡那个城市的区号,不知怎么的,我的眼睛骤然发热起来,连忙看了看许小冰,她已经起身去做那顿被打断了的晚餐了,菜刀声又忙碌地响了起来,耳边是妈妈的声音,这种感觉,恍惚又是回到了家中一般。
妈妈照例是问平安,问健康,问温饱,问事业,等等等等,等她一连串问题问完之后,我用“一切都好”回答了所有的问题之后,再回问相同的问题……这样的对话单调而重复,没有什么新的内容,可是比任何新鲜的小说都更吸引人。我们聊了许久,妈妈说我的一个同学从美国回来了,刚刚打电话找她要了我的手机号。我们又聊了一会其他亲友的近况,便依依不舍地挂了。
“你吃晚饭了吗?一起吃点吧?”许小冰说,“我今天煮多了一点饭,不要浪费了。”
肯德基的那点东西已经消化殆尽,实际上我早已饿了,听她这么一说,也就不客气地点了点头。许小冰见我答应了,便命令我去洗芹菜,我一边洗菜,一边还在回味着刚才和妈妈的对话,心里觉得暖洋洋的--毕竟还是家中好啊。
“你以后还是和我一起做饭吧,”许小冰说,“两个人吃饭能省钱。”
“好啊。”我想想也好,总是在外吃饭,对身体似乎也不大好,“不过我不会做菜。”
“没关系,你洗菜好了。”她说。
匆匆将芹菜洗完,许小冰检查过后,发出了惊叫声:“没洗干净啊!”
“哪里?”我心虚地凑过去,她掰开芹菜粗大的茎杆,绿色的缝隙里赫然还有污泥,这让我的脸蓦然变红了。
“你在家很少做家务吧?”她一边洗芹菜一边问。
“嗯。”我小声说。
饭很快做好了,许小冰的手艺很不错,很久没吃过这样的家常菜了,我边吃边赞不绝口,许小冰很谦虚地说她的手艺不行,不过勉强能吃罢了。
吃完之后,我自觉地收拾碗筷,正打开水龙头洗碗之时,手机又响了。我揩干手,对许小冰道:“我一会洗碗,你去看电视吧,不用管了。”
电话是那个从美国来的同学打来的,她在大学二年级那年出国留学,关于她的传闻有很多,有人甚至说她嫁给了一个美国人,也不知是真是假。寒暄了两句之后,我立即问:“你是不是嫁给了美国人?”
“啊?”她在电话那边大笑起来,“听谁说的?”
“很多人这么说。”我问,“你在美国到底干了些什么?”
她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留学啰,还能干什么?”
我也笑了:“谁叫你长得那么漂亮啊,这年头,谁也不信漂亮的女人能专心学习啊。”
“哈哈哈,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啊,”她继续笑着,“小家伙还没长大呢。”
……
两个很久不见面的朋友,自然会有很多话要说,更何况还是两个女人。说了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已经偏离原来的话题十万八千里之遥,谁也不记得话题是怎么转来转去的,就这样转到了各自的男朋友身上,她用很长的时间诉说着她的恋爱经历,我很少打断她,只是中间要她停了两次,一次是因为耳朵被手机贴得发烫,换了一边耳朵,另一次是因为手机的电已经用完了,临时插上了电源。
“……所以,我现在又自由了,”她笑呵呵地说,接着便问,“你呢?你和余非怎样了?”
“什么?”
她的声音变得暧昧起来:“你们还在一起吗?”
“谁?”我莫名其妙地问。
听到我这么问,她沉默了一小会,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连你们这么好也……”很快,她的语气又变得轻松起来,“没什么,正常的,初恋很少能成功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忍不住提高嗓门问,她说的话实在叫我听不明白。
“行了,在我面前你不用硬撑了--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是你甩他还是他甩你?”她又叹了一口气。
我觉得万分无奈,这个徐丽莫非是脑子错乱了?听她这口气,那个所谓“余非“似乎是我的初恋男友,并且现在已经不幸分手了--她的语气里有种哀悼的味道,这更让我哭笑不得--一定是她这些年认识的人太多,将我和别人搞混了。
“你记错了吧?”我连连摇头,“我还没有男朋友呢,能跟什么人分手?不要诅咒我!”
“你这么恨他?”她惊讶地问,似乎完全没听进我的话,依旧依照她自己的思路在说着。我忍无可忍了,对着手机大声道:“我是江聆,你大学的同学,你没搞错人吧?”
“我知道你是江聆,”她冷静地说,“但是你和余非怎么分手了?”
“我和余非怎么了?”我懒得再解释,索性顺着她的话来说。
“你们不是我们班的梦幻组合吗?两个人都挺傻的,什么也不懂……”徐丽的话语声中充满感叹,我几乎可以想象出她此时的模样--一定是穿着她最喜欢的睡衣,这个时候,她的脸上应该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面膜,一双眼睛从面膜的缝隙里透出光来--她的眼睛不大,每当回忆往事的时候,就喜欢贼溜溜地朝左右两边转动--此时那双眼睛一定在骨碌碌转动不休,也许她同时还在听一首很老的歌,以配合这种怀旧的气氛……我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徐丽丝毫没察觉到我的心思,继续用回忆的腔调说着,“只有余非那样的人,才会跑到山里去采野花来给你种--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被他这种行为打动……他不是还每天给你画一幅画像吗?你那本画像集子呢?还留着吗?”
“哈哈哈哈……”我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好一个浪漫的故事啊……”
徐丽的梦幻回忆被我打断了,一点也不气恼,也笑了起来:“是啊是啊,浪漫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到这个时候,她还是没意识到自己弄错了对象--这种事情我以前也遇见过,不过那都是在老人们身上才出现,那些六七十岁的老人们,经常张冠李戴地将别人身上发生的故事强行安在我身上。徐丽还这么年轻,居然就犯这样的糊涂,我又好气又好笑:“徐博士,你读书读傻了吧?到现在还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她好像真的傻了。
“我不认识什么余非,你记错了,真是张冠李戴,”我笑道,“你也不想想,那样酸掉牙的故事怎么可能发生在我这种人身上?”
“行了,我不逼你了,我知道,你不愿意提这件事,”她很“理解”地说,这更让我哭笑不得,“说实话,这样的故事居然发生在你这种人身上,我们也都觉得奇怪。”
“行了行了,少胡扯了,你回来呆多久?”我问她。
话题总算从“余非”身上扯开了,我们开始热烈地回忆大学里的生活。这是一个很适合回忆的夜晚,春天潮湿的气息在黑夜中弥漫着,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浮在暗夜之上的点点灯火,即使隔着这样遥远的距离,我似乎也感受到那些灯光之中散发出来的暖意。一直到徐丽挂了电话,我依旧出神地凝视着那些灯光,在蒙蒙雨雾之中,灯光被化得有些润开了,这平空而来的晕染,如同老房子墙壁上的水渍一般,勾起许多岁月味道。一个和自己拥有共同过去的人是可贵的,因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他的记忆中,我和徐丽回忆过去的那些同学的同时,其实也是在缅怀我们一去不返的学生时代。时间能够改变一切,终有一天,徐丽和我,也包括其他的同学,无论我们在校园里曾经多么亲密,终有一天,我们也将渐渐从各自生活中淡出--这是一种规律,和有情无情没有关系,这是时间在作怪。然而,无论过去多久,无论彼此之间有没有联系,那些共同度过的岁月,我们都不会忘记的--谁也不能忘记生命中的某一段,即使不记得全部,但当时的感觉始终存在,并且存储得越久,便越有滋味--在记忆中,即使是少年时代互相没有好感的人,也会变得很珍贵,因为正是这些人和我之间发生的种种故事,才构成了过去的生活,那是生命的一部分,无法割舍,忘记那些,就意味着忘记自己。有很多人我也许再也联系不上了,但是那并不要紧,重要的是,他们构成了我过去的一段生命,而未来,是由新的人和新的故事构成的……人们喜欢回忆过去,其实就是在回忆自己……我出神地想着这些事情,忽而觉得高兴,忽而又有些伤感,要不是厨房里突然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我还会继续想下去。
厨房里的声音是许小冰弄出来的,我愕然起身,看见她正收拾着水槽里的碗筷,弄出很大的响声。我这才想起自己忘记了洗碗,连忙走过去,挽起袖子道:“我来洗吧。”
“不用了。”她冷冰冰地将最后一个碗冲洗干净,面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不好意思,我刚才电话打得久了点……”我说。
“你电话打得久我不怪你,”她斜睨着我,鼻尖对着其他地方,“但是打完电话你却坐着不动,什么也不干!”
“我想事情去了,”看来她对我没有洗碗这件事非常生气,我连忙解释,“不好意思。”
“你想事情倒想得久,我在这边快洗完了你才站起来!”她用力将袖子捋下来,气冲冲地走进了房间。
我知道无论怎么解释,她也是听不进去的,便只好沉默不语。我的沉默也让她感到愤怒,她怒气冲冲地走进自己的房间,用力将门关上了。
我怔怔地望着那扇骤然紧闭的房门,叹了一口气,又回头望了望窗外的灯火--假如生命中相遇的每个人都构成我们生命的一部分的话,我和许小冰这段相处又将如何呢?很多年之后,我们回忆起彼此,记得最多的将会是什么呢?倘若能够选择,许小冰一定不会愿意遇上我,我也不会愿意遇上她,我们实在是不同类型的人。刚才发生在我和许小冰之间的事情,颇有些像结婚多年失去感觉的夫妻之间发生的冲突,这个联想让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又不免叹息。人们没必要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相处,这个世界是自由的,我们应该可以选择自己的同伴。只是,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们暂时还无法分开。
想到这里我叹了一口气,我们就这样被捆绑在一起了,这一切都是因为孟玲--孟玲,围绕这个人发生的一切都不可捉摸,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可以让她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许多存在过的痕迹,却丝毫不让人看到她本身?这样的孟玲,是不是很孤独呢?假如她真的是鬼,她这么做,是不是表示她依旧留恋着人间?否则她为何要四处留下她的踪迹?这让我想到游客们的“到此一游”,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每个人都希望这个世界记住自己的存在,不断制造着或大或小的痕迹,是不是因为大家心里都明白,我们的存在原本就如此脆弱,随着生命的消逝,一切都将渐渐湮没……
我独自坐在沙发上想了很久很久,直到窗外那些灯已经全部熄灭,我才在沉思中睡去。
这个夜晚,我梦见自己在一片竹林里努力刻下自己的名字,刻得手都肿了起来,那些竹林却转瞬间便被人砍伐了,我和另一个形容模糊的人在满地竹梢中寻找着,我大声问:“我的名字呢?”那个人却什么也不说,他也在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李云桐的桌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除了那串风铃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第二天的时候,天气转晴了。持续了很多天的雨雾从空气中消散了,早晨起来,隐约有些明媚的天光从窗外漏进来。路面上还是湿漉漉的,天上依旧没有太阳,但是云层已经散去,露出亮白的天空来,四周仿佛笼罩在一层水光中,晃动着一种清澈透明的质感。
大家的心情看起来都不错,办公室里有人插了一束带着露水的花,因为那束花的缘故,直线条的房间里骤然变得柔和起来。这束花让我想到昨天徐丽说到那个浪漫的爱情故事,不由暗暗地笑了。
周一照例很忙碌,由于老板出差,办公室的气氛在忙乱之中,比往常要活跃许多。大家一边不断忙活着手里的事情,一边大声交谈着。我很想仔细问问李云桐昨天在医院里发生的事情,但是他一直忙着接电话,没有空说别的。看他的脸色,似乎非常疲惫。
我频繁投向李云桐的目光引起了坐在身边的设计师小耿的注意,他悄悄凑过来,在我耳边道:“看出什么没有?”
“啊?”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小耿年纪比我还小一岁,满头火红的头发瀑布般披挂下来,眼睛几乎完全被遮挡住了。他甩了甩头发,露出一只眼睛看着我:“你昨天看了本地新闻没?”
“看了,”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你说的是流芳湖的事吧?”
“嗯。”他的身子又凑过来一些,并且朝四周看了看。我这才发觉,有好几个同事已经聚拢在我的身边。
“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会计徐阿姨抽了张椅子在我身边坐下,其他同事也坐在我的桌沿上或者其他能坐的地方,团团围着我,仿佛要听什么故事一般。
“新闻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说,手里仍旧在不断地打着下午要交的一个市场调研报告。
“这么说是真的?”小耿惊叹一声,又甩了甩头发,“真的只有李云桐一个人看见那个女人?”
“嗯。”我点点头,又看了李云桐一眼,他仍旧专心地打着电话,好像不知道大家正在议论这件事。
“据说李云桐还经常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人?”另一个设计小彭紧接着问我。
“我不知道,你们去问他吧。”我有点着慌。
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我抬头一看,李云桐匆匆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大家都紧紧盯着他,小耿正要开口说话,李云桐挥了挥手:“那些事是真的!回头跟你们说。”他将一叠传真递给我,“这是弘扬公司的产品资料,他们要一句广告语和一套报纸广告创意,中午给我。”
“可是我要写市场调研报告……”我指了指屏幕,“要不让欧阳来做吧?”欧阳是公司的策划总监,我们说话的时候,他正坐在我身边,听我这么说,他立即举起了双手:“不行,我没有那么快的速度,还是你来吧。”
“那市场调研报告怎么办?”这份市场调研报告有相当的分量,要得也很急,我看了看欧阳--他虽然做策划很稳,但是论到创意和速度,就稍逊一筹了。公司总共只有我们两个人做策划,偏偏这两份东西都很急,这倒是让我犯难了。
“让顾全来做吧。”李云桐沉吟了一会道,“他来做市场调研报告。”
这话让我们所有的人都摸不着头脑,欧阳一边眉头高一边眉头低地问:“顾全是谁?”
李云桐正要说什么,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看电话号码:“我的。”一把抄起电话,大声说了几句话,放下电话便道:“我要马上出去一趟,江聆,你马上把我要的东西赶出来,中午我回来拿,”他敲了敲我的电脑,“这份调研报告你先打印出来给顾全吧,让他来做。”说完便匆匆地朝门口跑去。这种匆忙的情况在我们公司是很常见的,客户就像骤然而来的暴雨一般,通常在事先毫无预兆,到了关键时刻便一个电话过来,也不管我们是否能忙得过来,总是要求在第一时间完成他们提出的要求。李云桐手里掌握的客户都是一些大户,这样突如其来的要求比别人更多。
“顾全是谁?”我大声问,但李云桐只是朝我挥了挥手,人就已经消失在门口了--看来那个电话的确相当紧急。
“怎么办?”我无可奈何地问欧阳。
“先做创意吧,”欧阳说,“我手头也忙不过来,调研报告先放到一边,反正这两个单都是李云桐的客户,他会处理好的。”
看来也只好这样了,我耸了耸肩,大家都认为李云桐已经忙疯了,也许顾全是别的公司的策划吧--在忙碌的时候,我们常常会请其他公司的策划来帮一到两天的忙--现在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好先将做了一半的调研报告和资料打印出来放在李云桐的办公桌上,自己赶紧拿起弘扬公司的资料看起来,大家也各自散去,忙起自己手头的活来。
弘扬公司的产品很复杂,为了那句广告语,我将他们的资料读完之后,立即在网上查找同类产品的资料,正忙碌着,小耿慢慢将他的座椅滚了过来,在我耳边低声道:“你说,有没有可能只有李云桐一个人看见了顾全?”
这话让我心里一颤,脑子立刻被打乱了:“怎么可能?”我愣愣地望着小耿。
小耿低声笑了起来:“开个玩笑,哈哈。”他得意地将椅子滚回了自己电脑前,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忙碌起来。
但我却再也无法沉入到工作之中。
想起近日发生的种种事情,似乎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既然我能遇到孟玲,李云桐怎么就不可能遇到一个子虚乌有的顾全呢?他已经见过至少两个只有他才能看见的人,再多一个也不足为怪。
这么想着,我的目光不由自主朝李云桐的办公桌瞟去--假如真有一个看不见的顾全在这间办公室里,他会不会响应李云桐的话来做那份报告呢?
那份报告依然安静地躺在李云桐桌上,保持着我将它放上去的那种姿势,没有人动过它。
也许我想错了吧。我这么安慰着自己,然而心里总有一丝不安,似乎还有些什么别的事情从心里浮上来,在支持着小耿刚才说的那句笑话--但那是什么事呢?我左思右想,却无法想清楚。
算了,别想了。我强迫自己将思路回到工作上来,然而脑子里始终乱糟糟的,无法进入状态。似乎在这办公室的某个角落里,有个看不见的人正盯着我们每一个人。我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角落--办公室和往常一样,除了光线明亮一些之外,没有太大的变化,同事们各自埋头工作着--人很多,倒是不像在302号房那般让人感到脊背生凉,只是我总是忍不住去看李云桐桌上的那叠资料,生怕它一转眼就不见了。
这样下去,上午是无法完成工作了。我想了想,拉开抽屉,掏出抽屉内一个小小的铃铛--这是一串指甲大的风铃,是一个做风铃的客户留下的样品,一拿起来就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引来其他同事的观望。我顾不得许多,走到李云桐着边,将风铃压在文件之上,这才放心地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桌旁。
“你这是干什么?”徐阿姨不解地问。
“这是李云桐一个客户的样品,让他还回去的。”我撒了个谎。
只要有人拿起那叠文件,风铃就会发出响声。我终于不用再盯着李云桐的桌子看了,看看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钟头,一个上午转眼即逝,我喝了一口水,全力搜索起资料来。一个多小时后,同类产品的资料差不多全部看完了,接下来的工作便很快了。做创意的时候我习惯用水笔,在纸上横七竖八写了一些东西之后,再用电脑整理出来,自己看了一遍,颇为满意,便打开qq,准备从网上发给欧阳和小耿看一看。
进入qq之后,一连串的提示音响了起来,许多朋友给我留了言,大部分人都是用一个笑脸符号探测我是否在线,这种信息不回也罢。有几个相熟的朋友询问近况,回复了两句。
还有一个人的留言,却让我一时怔住了。
这人是西出阳关,他的留言是:[今天徐丽给我打电话了。]这条信息让我觉得很是奇怪--徐丽也认识西出阳关?莫非他真的是我的熟人,想到他那个夜晚带给我的恐惧感觉,我心中又惊又疑,只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怪圈。看看留言的时间,是昨天晚上11点,这么说,徐丽刚给我打完电话,紧接着就和他联系了?他究竟是什么人呢?我立即个徐丽打了个电话,想要问个清楚,电话那边的铃声长时间地响着,却无人接听。
放下电话,我呆呆地坐着,还来不及多想什么,qq上又传来了信息。
是西出阳关,他在线。
[见到你太好了!]他说。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正在思忖之际,小耿也给我发了条信息:[创意做完了?]这话让我想起自己上qq的目的,连忙将自己刚才做的创意发送给小耿和欧阳,请他们提意见。
在等待他们回信息的时间里,我和西出阳关聊了起来。
[你到底是谁?]我问。
[一个故人。]他说。
[故人?是以前的熟人还是死人?]因为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加上许多疑问堆积在心头,我的语气有些不善。西出阳关并未生气,反而发来一个哈哈大笑的图案:[你性格一点也没变。]
我忽然厌倦了这种打哑谜般的一问一答,问了半天还是得不到任何答案,索性直入正题:[那天你怎么知道我穿的什么衣服?这让我很没安全感。]
[呵呵,]西出阳关很快回答了,[因为我在咖啡馆里看到你了。]
哦?我拼命回忆在咖啡馆里见到的人,但是那晚的人那么多,我怎么能知道他是谁呢?我只有继续问下去:[但是你怎么知道我穿的什么毛衣?我在咖啡馆里穿的是棉衣。]
[我说过了,我是你的故人,从你的领口露出的毛衣衣领,我就能分辨出那是哪件毛衣--那还是你大学三年级的时候买的,对吗?]
啊?他的回答让我又吃了一惊--的确没错,那件毛衣的确是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买的。看来,他说是我的故人,这点没有说谎,原来他是如此知道我的衣着的,事情说穿了竟如此简单,亏得我和许小冰还疑神疑鬼,现在想想,着实好笑。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奇Qisuu.сom书,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原来你真的认识我。你到底是谁?]
[你猜呢?]他还是不肯直说。
然而我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你上次说,我住的房间里有三个人,是真的吗?]
[当然,难道你自己都不知道?]他送来一个异常惊讶的企鹅表情。
[哪三个?]
[你,和你一起喝咖啡的女孩,还有一个长头发的女孩。]
我的神经又紧绷起来--长头发的女孩,他说的分明就是孟玲。这是除了那位书店老板之外,另一个看见孟玲的人。
[你什么时候看到她的?]我问。
[也是那天,你们三个一起从云升街六号出来,你和许小冰去喝咖啡,我记得你还招呼那个女孩也去,不过她没有去。”]
啊?
我仿佛跌进了冰窟,四周的空气仿佛骤然间塌陷出一个空洞,将我包裹在其中,我甚至有点无法控制自己的手指,用了很大力气才敲下这么一行信息:[我什么时候和她说话了?]
[你又不知道?]西出阳关发来一连串的惊讶表情。
[把你看到的关于那个长发女孩的事情全都告诉我!]我有些气急败坏地命令着,一边在脑海里疯狂地想象着当时的情形--在那个喝咖啡的晚上,孟玲居然就在我们身边,我们甚至还和她说了话……可是我对此毫无印象,这种说法只是让孟玲那模糊不清的面目变得更加模糊,即使她的容貌那么漂亮,但每次想起她,不知为何,我总会不由自主地加上蓝色雾气和黑夜作为背景……
西出阳关沉默了很久,我不耐烦地又发了好几条信息去催。
[已经说完了。]他说,[你们总共就聊了两句,后来她就上楼了,没多久还从你们那间房的窗户里探出头来望着你们。]
这话让我又是一激灵,回想起那个夜晚,当许小冰走到马路对面、我独自站在云升街六号楼下踌躇之时,孟玲就在我头顶俯望着我,这种景象让我不寒而栗。我觉得有很多问题要问,可是仔细一想--我能问他什么呢?他也只不过是看见了孟玲而已,甚至连孟玲的名字也不知道,只是用“长发女孩”来称呼她,从他嘴里能得到什么答案?
[怎么不说话了?]见我沉默下来,他发信息过来催问着。
[你到底是谁?]匆忙中我记起了这个问题。
[一个故人。]他老调重弹地道。
[你到底是谁?]我脑子里乱糟糟的,在得知他是如何看到的真相之后,笼罩在西出阳关身上的神秘面纱已经自动脱落了,剩下的只是对于一个了解我过去的人天然的信赖--尽管他继续保持神秘,但是一个人如果能记住我大学三年级的时候买的一件衣服,奇Qīsuu.сom书那必然是相当熟悉的人了,我长这么大,所认识的人中间,还没有遇到过不值得信任的,虽然不知道他是谁,却已经油然产生了一种面对老朋友的感觉,因此说话也就轻松随意起来。孟玲的事情让我心烦意乱,这种烦乱的心情,正好需要对老朋友倾诉一番。
[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那个女孩是谁,]我发过去一个漆黑的哭脸,沮丧地道,[我和许小冰都知道她就在我们的房间里,可是就是看不见她,你说我和她说过话,可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我是不是见鬼了?]
[啊?]西出阳关只这么感叹了一句,之后便沉默了。
我等了一会,他再也没有动静。没多久小耿开始和我讨论创意,欧阳的头像也活跃起来,我们三个在一个讨论组里一起讨论创意,我暂时将西出阳关抛到了脑后。欧阳和小耿对我的创意连连称道,小耿甚至已经做了一个初步的设计出来,欧阳也提出一些新的点子,这让我们都很兴奋,一边聊着,我和小耿一边修改着电脑里的草稿,到11点半的时候,我和小耿的方案便成为定稿,小耿从电脑后站起来,和我互相击了一掌,欧阳在他的办公桌后对我们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马上打印出来,”欧阳说,“小耿负责打印吧,现在还有点时间,”他看了看钟,“江聆,你赶紧做那个市场调研报告。”
我点点头,打开电脑里市场调研报告的文件,小耿站在我身边,晃动着红得耀眼的脑袋,吹着口哨朝打印机里塞纸,手腕上一串金属的手镯碰在电脑屏幕上,发出一点轻微的响声。这声音提醒了我,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朝李云桐的桌上望去,想看看那叠资料还在不在那里。
李云桐的桌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我的心突地一跳,连忙走过去,想更清楚地确定。
棕色的办公桌上一览无余,除了那串风铃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第二类死亡》 第四部分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回头看了看李云桐,他已经不再说话,呆呆地站在原地,低着头,似乎在想些什么。
我提起风铃,清脆的叮当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响亮,大家都抬起了头,朝我望上一两眼,又埋头做各自的事情。我四处看看,谁的桌子上都没有发现那些资料的影子,再说,有谁能够不弄响风铃而拿走那些资料呢?
“谁拿了这个桌子上的调研报告?”我大声问。
没有人回答。
“怎么回事?”欧阳问我。
“调研报告不见了。”我说。
“你们谁拿了调研报告?”欧阳站起身来,大声问起他人。他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每个人都摇了摇头或者说“没有”。谁也没有拿那份文件。
“你的确放在这里了?”欧阳问我。
“是,文件上还放了这串风铃,”我说,“你听见风铃声没有?”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欧阳说,“你把风铃放上去的时候,声音挺大的,不过后来没有听到过了……”他拿着风铃摇晃两下,“按说这声音不小,应该有人听到……”他又大声问了一句:“刚才有人听到风铃声吗?”
依旧没有人听到,见欧阳如此重视,大家也开始议论纷纷起来。这份调研报告是我们公司和另一个公司竞标方案的一部分,具有一定的保密性。在此之前,公司曾经因为文件泄密而丢失了一个重要客户,所以对于文件的保管,公司一向都很重视。听说文件丢失了,大家也都放下手里的工作,仔细寻找起来,可是那份文件已经如同泥牛入海,再也找不到了。小耿怀疑刚才有人趁我们不注意走了进来将文件带走,但是前台的张兰证实,今天上午除了李云桐之外,再没有别人进出过公司,而李云桐出门的时候,那份文件还没有打印出来……
大家仍旧在积极寻找着那份文件,我却停了下来。
文件找不到了,我知道的。
文件在顾全那里。
而我们看不见顾全。
就像我们看不见孟玲一样,就像看不见流芳湖那个女人一样,就像看不见其他一些人一样,有些人是我们所无法看见的,只有李云桐能够看见他们。
只有李云桐才能看见顾全。
这一连串的想法让我寒意骤起,即使春光如此明媚,那明媚之中晃动的却仿佛是无限妖娆,似乎有些邪气的东西正从敞开的窗口渗入到房间里来,那些弯腰寻找的人们中间,那些安静的办公桌之间,隐藏着某个我们看不见的人,他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谁也不知道他的存在。
也许,他就在我的身边……我忍不住转头望了望--他可能存在于任何地方,而我们谁也不知道他就在那里。在我们眼里是透明的空气,而那些透明的空气中,也许正包裹着一个同样透明的人。
我觉得自己已经成为惊弓之鸟,随时都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联想,疑问重重堆积,却没有任何一个疑问得到解答。
“顾全,是不是你?”我对着空气轻声问。
“你说什么?”张兰从我身边走过时,听到我说话的声音,以为我在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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