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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类死亡(悬疑小说)

大袖遮天(当代)
《第二类死亡》
作者:大袖遮天
《第二类死亡》 第一部分
序言
本书真正开始创作,是从2005年7月开始,在那之后,我写过一个三万字的开头,废掉了;又写过一个5万字的开头(5万字还算是开头吗?),又废掉了。其间包括无数几千字、1万字的开头,全都报废了。无论我怎么写,始终找不到一种正确的感觉,写出来的东西都和我心目中某个模糊的印象相差甚远。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去年12月底,某天,眼前忽然出现一幅烟雨江南的画面,便提笔写了几句,随后发现它恰好是我所需要的那个开头,于是文章就随之而产生了。它仍旧不是十足地令人满意,很多次我都曾想过从头再来,可是我觉得自己目前找不到比这更适合的写法。直到将近末尾的时候,我渐渐明白这本书该如何写才最为合适,但那时候已经没有了重来的勇气,最重要是,我很怀疑,即使从头再来,没准又会发现更合适的写法,那么这个文章就永远没有结束的一日了。这让我想起自己曾经写过的一个故事《二度展》,故事的结局是:一个女孩不断地重读一篇文章,每当她读到第二遍的时候,就会发现文章中存在许多缺点,于是挥笔修改,如是周而复始,永不停息,文章也永不完结,因为没有任何文章是完美无缺的。很多时候,面对本书的题材,我觉得自己还不到驾驭它的时候,我曾经想过,如果自己更加成熟的时候来写,也许才不会糟蹋了这个题材——然而,也许等到真正成熟,我的想法也随之而改变了,所以,即使对这篇文章不那么满意,仍旧继续将它写下去。写完之后,我将它给一个文学上颇有造诣的朋友看了,他觉得这个题材很好,并且安慰我说,这个题材不会浪费,因为它很丰富,可以不断地挖掘出新的故事来。
我一度以为这篇文章是很糟糕的,但是在修改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它迷住了——自己被自己的文章迷住,这很有点可笑,然而事情就是这样,我觉得它很吸引我,最奇怪的是,在写作的过程中,我只感觉到悲伤,没有丝毫恐惧;阅读的时候,我的感觉恰好相反:只有恐惧,没有悲伤。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本书的创意在很久以前就产生了,但一直没有成型,直到2005年初,父亲去世之后,一些早已存在的模糊想法忽然变得清晰起来。生活中最亲近的人忽然消失不见了,并且再也不会回来,然而一切看起来都没什么变化,这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人怎么能消失得如此彻底呢?很多时候,在父亲的房间里,我常常觉得,也许他并没有离开,也许他就在我身边,只是我看不见他。我觉得自己必须描绘出这种状况来,几乎是带有强迫性质地开始了本书的创作,因为前述理由,中间无数次想要放弃。然而这个故事已经盘踞在脑子里了,我觉得自己不写完它就没法开始另一个故事,完成这个故事成为必须进行的事情——也许每个作者都有这样不得不完成的题材,连自己也无法控制。在正式创作的7个月内,我没有写过其他任何东西,这故事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堵在路上,我无法绕道而行,只能一点点将它敲碎。
原本我可以将这本书献给某个人,这本书是由父亲催生的,如果要献给谁,那么当然应该是我的父亲。但我不打算将它献给任何人,因为它讲述的是个悲惨的故事,我祝愿任何人都不会经历这样的事情。
大袖遮天
楔子
夜晚的时候,四周一片寂静,透过窗口可以望见楼下浓密的林荫道。林荫道对面,是一栋荒废的旧宅。
旧宅的门上上着铁锁,铁锁已经生锈了,锁上缠绕着白色的蛛丝。
那旧宅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雕花的门板上爬满了青藤,窗台上落了厚厚一层铁锈,屋前屋后围绕着荒草和野花,看起来有几分荒凉。
这个夜晚,当人们都睡着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朝旧宅的方向看了一眼--和以前几个夜晚一样,那里又亮起了黄色的灯光。
微弱的灯光,萤火一般闪烁在旧宅的窗口,将窗口渲染得如同一片水渍。光圈中隐约可以望见一枝燃烧的蜡烛。
是啊,旧宅中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恐怕也很久没有通电了吧?
我疑惑地望着那栋宅子,推开了窗户--夜空中,从旧宅的方向传来女人和孩子的声音。
旧宅,仿佛住进了新的人,它似乎重新活过来了。
可是我们都知道,那里是没有人住的,白天的时候,我们常常会去敲门,从来没有人来应门。
他们都说那宅子里住着些幽灵,我是不相信幽灵之说的,但是,今夜,我的确从下午开始就守在窗边,一直紧盯着那宅子,我和我的室友两人轮番盯梢,谁也没有发现有人进入那宅子。
也没有发现有人出来。
这是冬天的二月,天黑得很早,下午5点多钟,天色就已经十分昏暗了。那旧宅一直黑沉沉地矗立着,在四面灯光闪烁的时候,旧宅就像一个标准的荒宅,没有一点光亮,没有一点声音。
然而,现在,十二点过后,四面漆黑,旧宅却亮了起来;四面安静了,旧宅却闹了起来。
难道关于旧宅闹鬼的传闻是真的?
我虽然不信鬼神之说,却还是觉得寒意从毛孔中透入,黑暗中似乎涌动着一波一波不安的浪潮,要将我和我所在的斗室淹没。
《第二类死亡》 云升街六号(1)
云升街异常的安静,两边的房子都有些年头了,黑压压地矗立在雨雾之中,街道上没有看见一个人,也没有一辆车,甚至找不到一家开着的店铺。
据说江南的雨多半是温柔的,它们绵密地从空中垂下,如烟似雾,落在身上如同蜘蛛网一般,似有若无,如同淡淡的哀伤与惆怅。
雨雾下来时,正是3月中旬,寒冬刚刚过去,气温依旧很低,而墙头地角之间,却已经有掩饰不住的春意,树梢上的芽孢朦胧地冒了出来,街道仿佛被重新装修了一般,焕发出一股崭新的绿意。我拖着箱子在街头独自行走着,烟雾般的雨慢慢将外套润湿了,寒意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让我裹紧了衣服。
在上衣的口袋里有一张单薄的字条,我已经是第5次拿出来看了--云升街六号--这个地址迷一般地留在纸上,仿佛一个神秘的魔咒,指引我去某个陌生的地方。
纸条上潦草的钢笔字已经被雨雾化开了,我紧紧将它捏在手里,向过路的人打听地址。在这个傍晚时分,路边的人并不太多,这是一条僻静的街道,我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只记得那个朋友将纸条递给我之后,便匆匆离开了,我还来不及留下他的电话号码,他的车子就已经开走了。
总算碰到一个路人,他看了看纸条上的地址,朝我指了一个方向,我道了声谢,便赶紧拖着箱子继续赶路。天快黑了。初春的时候,天黑得依旧很早,那个地方不知道有多远。
走了20多分钟,终于看到了“云升街”的字样,这让我舒了一口气--总算不用睡在大街上了。
云升街异常的安静,两边的房子都有些年头了,黑压压地矗立在雨雾之中,街道上没有看见一个人,也没有一辆车,甚至找不到一家开着的店铺。沿着磨损严重的路面寻找云升街六号,倒并没费多大的事。在一家老得快要散架的三层建筑上,看见一块暗绿色的门牌,上面的“云升街”三个字已经掉了一半,唯独“6号”两个字保存完好,这让我很庆幸。我打量了一下今后要租住的这栋房子,在雨雾笼罩之中,它显得模糊不清,唯一的感觉是陈旧和肮脏。为了不让心情受到影响,我不再多看它的外貌,直接走进了黑洞洞的楼道。
楼道里灰尘丰富,轻轻地踩上去,便扑入鼻中。一楼的两边房门紧闭,一大堆藕煤堆在楼洞内,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歪斜着倒在煤堆之上。我看了看楼梯,有些不放心。这些灰色的木质楼梯,看起来非常可疑,似乎已经腐朽了很久了。这一刻我产生了动摇,几乎要立刻转身离开这个地方--然而,考虑到几乎完全空白的钱袋,我只好阻止了自己,勉强朝楼上走去。
不出所料,楼梯轻轻摇晃起来,并且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但是无论声音如何大,也没有灯亮起来,我找遍了可以找的地方,也没有发现路灯的开关。当楼梯拐了一个弯之后,眼前几乎就一片漆黑了,只剩下一些模糊的轮廓。
三楼,那朋友告诉我房间就在三楼。
三楼略微亮堂一点,通往顶楼的门半开着,阴暗的楼道里稍微多了点亮光,两间房门上剥落的绿漆一片片挂在门上,在顶楼吹来的风里微微抖动着。房间号码分别是301和302,朋友并没有告诉我他为我租下的是哪一间房间,想找个人问问,却不见人的踪影。
随手敲了敲301的房门,没有回应,又敲了两声,并且大声问有没有人在家,将耳朵几乎贴在门上朝内倾听,没有丝毫动静,便换到了302门前。刚敲了两下,门便打开了,一个短头发的女孩手拿一个计算器站在门口,上下打量着我。
“请问一下,这里的房东在什么地方?”我问。
“你是江聆?”女孩居然说出了我的名字,这让我很惊讶,我立即反问道:“你是房东?”她摇了摇头。这下我更加觉得奇怪了,正要再问,她已经伸出一只手来:“身份证给我看看?”
“啊?为什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要求,我有些着慌。
“确认一下你的身份。”她说。
我本能地想要拒绝,却不由自主地在她的注视下掏出了身份证,她仔细看了看,将身份证递还给我,自己退后一步,露出门前的空档:“进来吧,你租的就是这间房。”
“啊?”我依旧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站在门口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进去。
“房东已经告诉我了,以后你就和我合租这套房,进来呀。”她边说边催促道,我只好拖着箱子走了进去。
虽然外貌很陈旧,但房间内部还算不错,墙壁很白,三室一厅的房间,带厨房和卫生间,电视机、冰箱、空调都很齐全,我的房间里有一张八成新的床,床上的被褥都是新换过的,这就很好了。
“我叫许小冰,就住你隔壁这间房,以后大家就是朋友了。”她淡淡地笑着说,并没有多少热情。我忐忑不安地朝她点了点头,便赶紧钻进了自己的房间。许小冰没有跟进来,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房间里除了那张床之外,就是一个大衣柜和一张书桌,还有一把小木椅。我将衣服和其他重要的东西放到柜子里,在书桌边坐下,打开每个抽屉,什么也没有发现,看来前任房客清扫得很彻底,房间里甚至连灰尘也没有多少,我只是略微擦了擦,便十分干净了。
洗抹布的时候,在厨房里碰到了许小冰,她正淘米做饭。我低着头从她身边走过去,她叫住了我。
“这里的煤气灶你可以用来做饭,厨具和碗筷都是房东的。”她说。
“嗯。”我点点头,正要离开,想了想又停了下来,“还有一间房是谁住的?”
“没有人住。”她摇了摇头,将淘米的水弄得哗啦哗啦直响。我感到腹内饥饿,提了提灶台上的开水瓶,满满一瓶的热水。我回到房中,取出自己带来的方便面,泡了一碗,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边吃边看电视。许小冰进进出出地忙着做菜,不时瞥我一眼。我有些不好意思,搭讪道:“还没做好啊。”
“嗯。”她面色似有不悦,这让我莫名其妙,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
又进出了几趟,她突然对我说:“以后你得自己烧开水,这开水瓶是我自己带来的,不是房东的。”我愣了一下,连忙说道:“不好意思,我以为……”不等我说完,她便走进了厨房,菜刀在毡板上剁得咚咚直响。
原来如此,我不该用她的开水。
吃完面,我拿了两个苹果,洗干净,削好皮,一边自己大口啃着,一边递给她一个。她摇头拒绝了,我将苹果放在她洗干净的碗里,笑道:“别客气,都削了皮了,我一个人吃不了。”说完便走进房里看书去了。
暮色已经铺满了整个房间,灯泡大概只有40瓦,暗淡无力地照着,许小冰在客厅里将电视机声音开得很大,我轻轻关了房门,慢慢翻着那本书。那是一个朋友从台湾给我寄过来的繁体书,雷马克的《生命的火花》,我不习惯看竖排版的字,何况又是在如此幽暗的灯光下,看了几行,眼睛便胀痛起来。雷马克那种独特的文字让初春的寒意更加明显了,窗外的天空朦胧一片,我滴了几滴眼药水,想要出去看电视,轻轻打开门时,发现许小冰已经吃过饭,正在吃那个苹果,想了想,我又重新关上了门。
看了大约两个小时之后,我抬起头,转了转脖子。客厅里电视的声音已经停止了,窗外的雨大了起来,发出悉悉簌簌的声音,我走到窗边,将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朝外看。云升街笼罩在细雨之中,没有街灯,从两边的房间里射出来的光将街道照得明一段暗一段。我凝视着那些亮着灯光的房间,人们的影子在窗上显了出来,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每户人家都是一个不同的世界,那些灯光让那些房间显得无比温暖。
我已经开始想家了。
放下书走出门去,客厅里的灯已经关上了,漆黑一片,从许小冰的房间里透出一点灯光来。我打开灯,又打开了电视机,将音量调低,随手调换着频道--那些节目我都不感兴趣,只是想听到一点人的声音而已。
刚换了几个频道,许小冰的房门打开了,她穿着一件肥大的旧棉衣走出来,皱着眉头道:“声音小点。”说完又关上了门。
我将音量调小,继续调换着频道。
许小冰又走了出来,这次她直接走到我面前:“我在准备考试,将声音关小点好吗?”
“你来调。”我将遥控器递给她。
她用力按了下去,将声音调小了一格之后,便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她哼了一声,又将声音调了回来,将遥控器摔在沙发上,回房间去了。
我摇了摇头--其实刚才的声音已经小得听不见了,她仍旧觉得吵,大概是自己心里很烦吧。许小冰天生便长着一副容易烦躁的脸,虽然很漂亮,但是一看就不好惹,我不想和她吵架。
我一直看到十一点钟,这才洗澡睡觉去了。
我的睡眠一向很好,往床上一倒几乎就毫无知觉了。要不是许小冰擂门的声音比打雷还要响,我一定醒不过来。被她吵醒之后,我用了几分钟才明白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
“干吗?”我在床上不想起身。
“你出来一下。”许小冰大声道。
“什么事?”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三点多钟了。
“你出来再说。”
不得已,我只好披上衣服打开门。
许小冰的脸色吓了我一跳,白得如此惨烈,眼睛瞪大得仿佛要将一切景物都包容入眼眶中去,黑眼珠漂浮在硕大的白眼球当中,让我心中发毛。
“你怎么了?”我问。
“你用过浴室没有?”她问。
“用过。”
“用了浴缸?”
“没有。”
“你跟我来。”她拉着我朝浴室走去,我虽然披着棉衣,下身却很单薄,客厅里有些嗖嗖的风刮过来,我抖抖索索地跟着她走到浴室。浴室里散发出沐浴液的香味,地面湿漉漉的,浴缸里有些残余的泡沫,还有几缕又黑又长的头发。我没有看出什么特别来,但是许小冰一走进浴室便开始紧紧地靠近我,让我感到莫名其妙。
“那头发是谁的?”她指着浴缸里的头发问道。
那头发大约有一尺半长,许小冰是短发,而我的头发也只是刚够扎一个马尾巴而已,这些又长又亮的头发显然不属于我们两人。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许小冰穿得严严实实,却仿佛比我还要冷似的,全身一个劲地发抖:“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那会是谁的?”
“不知道,管他呢。”我打了个哈欠。
“你不觉得很可疑吗?”
“不觉得。”我的确没觉得什么可疑,浴室里有几根头发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用不着大惊小怪的。
许小冰瞪大眼睛望着我,仿佛我是一个什么怪物,半晌,她才幽幽地道:“我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我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我心里嘀咕道。
许小冰似乎懒得再和我多说,我感觉到,因为我没有和她产生同样的恐惧,这让她觉得没有共鸣。她不再理我,独自走回房间,将门用力关上了。我又看了看浴室,顺便将浴缸里的头发冲了下去,感到双脚已经冻得快要失去知觉了,索性用热水冲了冲脚。
关灯之前,我注意到洗漱架上的漱口杯有些歪斜,便一一摆正,一共有三个漱口杯,红色的是许小冰的,蓝色的是我的,还有一个黄色的,也许是前任房客留下来的。我随手将那个多余的漱口杯收到了碗柜里, 便去睡了。
许小冰在我隔壁睡得很不安稳,她翻来覆去地滚动着,不过这滚动声我很快就听不见了,因为我睡着了。
许小冰没有吭气,她直接走到了我的面前,漆黑的眼睛瞪得大大地,将手掌摊开在我面前。在她的手掌上放着几根乌黑油亮的长发,那种长度不是我和她所有的。
我听到一声尖叫。
一个陌生的女人在我耳畔发出警笛般的叫声,当我蓦然从梦中醒来时,那叫声已经消失了,只剩下耳膜嗡嗡作响,四周异常安静,半透明的光从窗玻璃外射进来,屋内的物件在晨光里若隐若现。我无法判断那声尖叫是真实存在还是梦中的情景,只记得自己的确作了一个梦,梦见了一些人和一些事,却一点也回想不起来。
现在是早晨七点钟,起床似乎还略微早了点,正想继续小睡一会,激烈的擂门声响了起来,许小冰慌乱的声音在门外叫我:“江聆,快起床!”
我用被子捂住耳朵想要装作听不见,但是她持续地敲着门,我正要抗议,忽然听到了她的哭声。这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顾不上穿衣服,光脚跳下床,一把拉开了门。
“你怎么了?”我问。
许小冰头发蓬乱地站在门口,经过一夜的翻来覆去,满头很酷的短发已经乱得毫无秩序,她看来还没有洗漱,身体上留着昨夜的痕迹和气味,失魂落魄地走进我的房间,坐在床上,低下头,捂住了脸。
我一边匆匆穿衣服,一边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头埋在掌心里。直到我穿好衣服,将她从床上赶到椅子上开始铺床时,她才缓缓朝我伸出一只手。
“你看我手上是什么。”她站在我身后,一只手慢慢地递到我的跟前。当时我正在铺床,突然听到她这么幽幽地说了一句话,不知为何,竟然感到全身一冷,有些不敢看她那只手。
“是什么?”我没有回头,手里抖着被子问道。我忽然想起清醒之前听到的那声女人尖叫--现在想来,那声音倒很像是许小冰的声音。
“你自己看。”我感到她的手又朝前伸过来几寸,几乎已经到了我跟前,只要略微一偏头,就可以看到那只手了。
但我就是不想看。
“是什么?”我又问了一遍。床已经铺好了,我装模作样地抚平上面不多的皱纹,心里也为自己的反应感到奇怪。
许小冰没有吭气,她直接走到了我的面前,漆黑的眼睛瞪得大大地,将手掌摊开在我面前。在她的手掌上放着几根乌黑油亮的长发,那种长度不是我和她所有的。
我松了一口气:“你又从哪里找到了这些头发?”
“在我床上。”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好像一下子喘不过气来似的。
“哦。”我说。
她愣愣地看着我:“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奇怪?”
“在我的床上出现了别的女人的头发。”
“有什么奇怪的?”在我看来,床上本来就是很容易掉头发的地方,偶尔发现几根头发是很正常的事情,即使那头发并不是自己的,似乎也很正常。不过,经过她这么反复追问,我也感到有些奇怪:为什么许小冰的床上会出现别人的头发呢?
“我已经将床收拾得很干净了,床单和被套都是昨天新换上去的。”她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寻求某种共识,在她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要哭的冲动。
“是不是你晾晒被褥的时候,别人家的头发飘上去的?”我推测着。
“那浴缸里的头发怎么解释?”她进一步道。
“是不是水管内反水上来,将别人家冲下来的头发冲到浴缸里了?”我继续推测,并且觉得自己的推测很有道理。许小冰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望着我,摇了摇头:“你真的是女孩子吗?”这话让我感到有些惭愧--也许女孩子都应该像许小冰这样容易受惊吧?我的胆子和神经的确都稍微粗了一点。许小冰看上去的确受惊不小,到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没有化妆的她看起来有点邋遢,甚至有几分猥琐,这让我十分同情她,出门在外的,大家都不容易,她也不过是需要点安慰而已。
于是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搂了搂她:“不用胡思乱想了,几根头发而已。”
她呆滞地摇了摇头,苦笑一下,站起身:“跟我来。”
她领着我穿过客厅来到浴室,打开灯,在她的指引下,我走到浴室的梳洗台前。我从镜子里看了看自己--幸好我不化妆,经过一夜安稳的睡眠,脸色看起来很不错,比许小冰好多了。正当我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时,许小冰低声道:“你看这把梳子。”
我这才注意到,在梳洗台上有一把精致的牛角梳。
梳子漫不经心地放在镜子前,看起来十分平常,不平常的是,在梳子上和梳洗台上,都有一些红色的血迹--这当然是血迹,虽然只有几滴,但是也很刺眼。
这不是我的梳子,我也不曾受伤,所以我立即朝许小冰望去,她摇了摇头:“这不是我的梳子,也不是我的血。”
那么这是谁的梳子?
我觉得自己好像还没有睡醒似的,有些弄不清状况。在那把黑色的牛角梳上,缠绕着几根长长的黑亮的头发,发端从梳洗台上垂下来,在浴室里无风自动,仿佛细小的黑蛇。
我的想象力开始疯狂发酵,脑海里产生了一系列的联想:凶杀、强盗、窃贼……诸如此类的场面,放电影一般在脑子里纠结成一团。
“你不觉得奇怪吗?”许小冰又问了这样一句话。
的确是有点奇怪。
我将那些不着边际的联想从脑海里驱赶出去,慢慢回想昨天夜里看到的浴室……最后一次看到浴室,当然是在半夜许小冰叫醒我之后,我记得清楚,当时浴室的梳洗台上,什么也没有,那么这把梳子和这些血迹、头发,应该都是在那之后出现的。如果是那样,几乎就排除了房东的可能--很难想象房东会在子夜时分跑到房客的浴室里梳头,而且还留下了头发……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转动眼珠环视整个浴室,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没有丝毫诡异的地方,除了这把梳子无法解释之外,我找不到其他可疑之处。
“奇怪,”我回答许小冰道,“别管那么多了。”我开始洗漱起来。许小冰在身后站了一会,便走开了。
她走开不到两秒钟,我再次听到了睡梦中所听到的那声尖叫--那果然是许小冰发出来的。我含着满口牙膏泡沫冲了出去,许小冰正站在客厅的中央,眼睛望着地板上的什么东西,整个身体仿佛一张弓一般绷得紧紧的,头使劲朝后仰,眼珠却还在努力朝下看,这使得她看起来十分可怕。
我顺着她的眼光朝地下看去,心中也不禁一跳。
地上有一滴血。
不,不止一滴,而是很多滴血,一滴一滴地排成行,慢慢地朝某个方向延伸。
我用毛巾擦拭着嘴角,走到客厅中央,在这里,没有沙发等物挡住视线,我看见那些血滴一路朝某个房间延伸过去,在门口消失了。
那是除了我和许小冰的房间之外的第三个房间。
我直起腰,正碰上许小冰恐惧的双眼,她喃喃地道;“你现在感到害怕了吗?”
我没有回答。
应该害怕吗?
窗外传来风吹着什么东西敲击窗户的声音,让我们同时一颤。
忽然而来的某种音乐声让我吃了一惊,定下神来,才发觉是手机的闹铃在响。已经八点了。我走到第三个房间门口,敲了敲门,没有听到有人回答,耳朵贴在房门上听了一会,里面也没有什么动静。
“里面没有人住。”许小冰幽幽地道。
“这些血迹也许早就有了。”我说。
许小冰呆呆地站在客厅中央,仿佛有些迷惘似地看着我,我等了一会,她没有再说话。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从她身边走过,穿过客厅继续梳洗,当我梳洗完毕出来时,她仍旧呆呆地站着。
“不用担心了,不过是些小事。”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安慰她,她仿佛没有听到似的,慢慢用手臂抱着自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我提醒她快要迟到了,她也没有理会,直到我快要走出房门时,她才突然说道:“这不是第一次了。”
“什么?”我回头问道。
她又沉默了,我只看到她短发的头颅靠在沙发上,一点点的光从对面的窗射过来,将她的头淡淡地投影于墙壁上,这点微弱的投影让我对她产生了深切的同情,房间显得如此之大,从背后看不见她锐利的眼睛,只能看到她的孤单。
“你找个朋友来陪你吧,要不就去上班,别一个人呆着。”我说。
她缓缓摇了摇头:“我没有朋友。”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怔怔地望着她。她仿佛感应到我的目光,回过头来,凝视了我一会,满面的惊慌和哀愁突然消失了,她倔强地将头转向一边,似乎在为什么而恼怒。这种恼怒让我感到尴尬,于是我轻轻地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楼道里依旧是那么黑,转了一个弯,下到二楼时,眼前只能看到楼梯的大致轮廓。为了不至于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下去,我掏出手机照着路面。
右手边吹来一股寒风,这让我感到奇怪--二楼的楼道里并没有窗口,这丝风是从什么地方吹来的?我怀疑这栋老得不像话的建筑某些地方有什么缝隙,便将手机的光朝风来的方向照去。在荧荧绿光照耀下,依稀望见202号房的门敞开了一道缝,大概是有人正要出门来吧。我没有过多留意,便走了下去。
“就在那里呀,”李云桐仿佛恨不得将手臂伸得无限长,努力向湖中央某处指过去,“看见没,看见没?一个女的,头发挺长……”
再次回到云升街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钟,我从公车上下来,一阵冷风吹来,我猛然蜷缩住了身子,借着两边房子里透出的灯光,辨认出我租住的那栋房子,快步钻了进去。楼道里的黑暗扑面而来,我掏出新买的手电筒,将楼梯照得明晃晃的,大跨步朝楼上走去。
一楼和二楼的房间里都透出了灯光,202号房门仍旧敞开一道缝隙,从缝隙中透出电视机的荧光来。我全身又湿又冷,当我蹿到302门前时,已经冻得几乎快要失去了知觉。我用手电筒照着自己的包寻找钥匙,在包内一大堆杂七杂八的物件掩盖之下,那把小小的铜制钥匙仿佛隐身了一般,怎么也找不到。我感到自己无法经受这样的寒冷,只好敲了敲房门。
房间里透出灯光来,许小冰应该已经回来了,我敲了许久,她才回答道:“你自己开门。”
“没带钥匙。”我牙齿打战地道。
她在房内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阵脚步声传来,门开了。我来不及注意她的脸色,便飞快地钻到自己房间里,翻出换洗的衣服朝浴室跑去。
“你干什么?”她问。
“洗澡。”我已经冲进了浴室,浴缸里早已放好了满满一缸的热水,旁边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许小冰的衣服,我愣住了。
“我正打算洗澡。”她说,看了看我湿透的衣服,她又说,“你先洗吧。”说完将自己的衣服抱了出去。
我连声感谢,迫不及待地跳进了浴缸,温暖的水瞬间将我包围,我不由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弄得这么湿?今天的雨不大啊。”许小冰打开了电视机,从客厅里大声问我。我一边将热水朝肩膀上浇着,一边给她描述刚刚发生的事情。
我在公司加班到8点才完成任务,下班的时候,整个公司只剩下我和李云桐两个人。公司距离车站还有一段距离,中间要经过一个小型的公园,因为加班太集中注意力,我们都感到十分疲倦,到达公园时,李云桐提议我们去湖边喝一杯热咖啡。
“我们本来是因为怕冷才去喝热咖啡,谁知道结果却更冷。”我说。
“你接着说。”许小冰说。
“你今天怎么不看书?”
“今天周末。”
我和李云桐到了湖边之后,发现卖咖啡的小亭子已经关门了,草皮灯从湖边的草地上射出光来,我转身想要离开,却被李云桐叫住了。
“那是什么?”他指着湖面道。
湖面上黑漆漆的,连反射的光也是黑色的,我什么也没看见。
“好像有个人在游泳。”他说。
“不会吧?”我睁大眼睛搜寻着,湖上黑色的水面十分平静,没有看到任何活动的物体。四周很安静,公路上的汽车声经过公园门口树林的过滤,也变得细微起来,我侧耳听了一阵,没有听到水的响动--想想也的确不可能wωw奇Qisuu書com网,没有谁会在初春冰凉的水里游泳。
“你听见水响没有?”李云桐屏息凝神。
我摇了摇头。
“有人在叫救命!”李云桐听了一会,开始朝湖边跑去。他绕着湖堤跑动,目光在湖面上搜寻。我跟在他身后,无论从哪个方向朝湖中望去,都没有看到任何人。当我们跑到一株柳树下时,李云桐停了下来,开始脱衣服。
“你干吗?”我问。
“救人,你没看见吗?”他已经飞快地脱掉了外套,正朝下扒着厚厚的毛衣。
我手搭凉棚朝湖面上猛力张望,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依旧只看见平静的湖面,偶尔有微风吹过时,湖面上会荡起黑色的涟漪,没有看见什么人。
李云桐已经将毛衣脱了下来,只剩下贴身的保暖内衣,他稍微热了下身,便朝湖中跳去。此时湖边除了我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人,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湖中游泳,幸好他的泳技还不错,在湖水中如刀一般劈开了黑色的湖水,划出一道笔直的水线,朝湖心逼去。我瞪大眼睛望着他,过了两分钟才想起自己的手电筒,连忙用电筒的光照着湖面,李云桐清楚地笼罩在光柱之下。
“你还行吗?”我大声问。
“行!”他喘着气说,“你别照我,照她!”
“谁?”我拿着电筒朝湖面乱扫。
“落水的那个!”
可是我只看见李云桐一个人在水里,除此之外再没有别人,因此在一阵乱扫之后,我依旧将电筒的光投在他身上。他已经到了湖心,正在潜入潜出地搜寻着什么,有几次仿佛抓住了什么似的,一只手拖在水里,但是当我电筒的光照过去时,wωw奇Qisuu書com网那只手又从水里冒了出来,手掌上水淋淋的,什么也没抓住。
“那他到底看见了什么?”许小冰不耐烦地打断我的描述。
“他大约过了十多分钟才上岸。”我放掉一点已经变凉的水,又朝浴缸里添了点热水,继续说。
李云桐在水里折腾得筋疲力尽,我在岸上看得心惊肉跳。我尝试着将手指浸到湖水里,冰凉沁骨,这让我对李云桐产生了由衷的钦佩--能在这种温度的水里游上十来分钟,的确不是常人可以做到的。
十多分钟后,他终于游了上来,全身冻得硬梆梆的,抓起衣服胡乱朝身上套着,不停地跟我说着什么,但因为牙齿磕碰的声音太响,声音从齿缝间挤出来时已经严重变形,我完全听不明白他的意思。眼看他穿上了所有的衣服还冻得发抖,我只好将自己的棉衣也裹在他身上,同时用力搓着他的身体。过了好几分钟他才缓过来,第一句完整的话就是:“赶快报警!”
“为什么?”
“那人还没救上来!”他迫不及待地开始拨电话。
“他在哪?”我问。
“那。”他随手指了指湖面,便开始和110对话起来。
而我依旧没有看见有任何人落水。
“你的眼力不好。”许小冰断言道。
“要真是这样倒好了。”我叹了一口气。
110很快就赶到了,李云桐指手画脚地向他们指着湖面,警察们听他说了个大概之后,立即用大功率的手电朝湖面扫射,十多道电筒的光将湖面照得灿烂无比,十多个警察,加上我和李云桐,在湖面上来回搜寻着。
依旧没有看到落水的人。
“人呢?”带队的警察怀疑地看着李云桐。
“在那里,”李云桐急得直跺脚,“她已经撑不下去了,再不救人真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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