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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类死亡(悬疑小说)

_2 大袖遮天(当代)
“你们看见了吗?”那警察问其他人。
大家都摇着头。
“就在那里呀,”李云桐仿佛恨不得将手臂伸得无限长,努力向湖中央某处指过去,“看见没,看见没?一个女的,头发挺长……”
警察怀疑地看着他,低声商量了一阵,又是一番手电筒照射,同时派出几艘快艇在湖面上来回搜寻,依旧是一无所获。我原本以为是天黑的缘故导致我没有看见那个落水的人,但是现在这么多人和快艇一起行动,要说仍旧看不到那个落水的人,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唯一的解释,似乎只能是李云桐看错了。警察们收队的时候都对李云桐很有意见,不过他湿透的衣服帮了他的大忙,不至于被认为是谎报警情,教训了两句之后,警察便离去了。李云桐起先还努力争辩,后来便不再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湖面。
“你看错了。”警察们走后,我说。
“没有,”他斩钉截铁地道,“我不可能连续这么多次都看错。”
这话倒也没错,我也有些搞不明白。我忽然想起,晚餐的时候,李云桐好像喝了一听啤酒。
“以后少喝点。”我说。
他苦笑一下,从我手里拿过电筒,朝湖面照了照,脸上冒出了许多鸡皮疙瘩,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的音调变得很古怪:“她已经沉下去了。”
这话让我打了个寒噤,我赶紧朝四周看了看--湖畔十分安静,树的影子也静默着,没有任何动静。我觉得又冷又怕,李云桐虽然冻得发抖,却还似乎不想离开,我死拉活拽将他拖到公路上,打了个的,将他推进了车内。
“她真的沉下去了。”车子发动前他又说了一遍。
“行了,走吧。”我朝他挥挥手。
“听起来挺糁人的,”许小冰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浴室门口,“他不会是见鬼了吧?”
“不知道。”我说。
“你的棉衣被他穿湿了?”
“是啊。”
“那你也是打的回来的?”
“哪里啊,”我开始穿衣服,“我口袋里没那么多钱。”
许小冰不再说话,转身走回客厅。当我穿好衣服走出浴室时,发现她正坐在沙发上发呆,似乎是在等我。听到我的脚步声,她转过头来望着我。我本来是想回自己房间看书的,但是她那样望着我,似乎有话要说,我便顺理成章地在她身边坐下了。
“你觉得,他是不是见鬼了?”她说。
“没觉得。”我说。
“那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她问。
“不相信。”
她没有再说话,低着头仿佛在想什么,我等了一阵,对她说:“我换个频道啊。”她没有回答,我便将电视换到了中央10台,这是我最喜欢看的一个频道,这个时候正是《探索? 发现》栏目的时间。
“你昨天看的也是这个频道?”她问我。
我点点头。
“但是我今天打开电视机时,却是娱乐频道,这是怎么回事?”她问。
“真的?奇怪啊。”我心不在焉地说。
许小冰在我身边默默地坐了许久,一直没有再说话,我不时朝她瞥上两眼,心里觉得有些不安,她的沉默中似乎酝酿着什么。
过了很久,这档节目差不多快播完的时候,电视屏幕忽然一黑,电视机被关掉了,侧头一看,许小冰手里握着遥控器。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她将遥控器扔在沙发上:“别看了,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什么话?”
“我们去外面说比较好。”
“外面?”我更加奇怪了,“现在已经……”我想说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不等我说完,她已经转身走了出去,站在门口等着我,瞧这形势,我是非出去不可了。我心里有些嘀咕--和许小冰认识,只不过一天时间,真正交往的时间只有几个小时,我对她一点也不了解,在这样的深夜里,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和一个近乎陌生的女孩一起出门,这种事情该做还是不该做?我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快点。”她催促道。
“我不想出去。”我说。
“我们就到对面的咖啡厅里坐坐,那里现在还有很多人,你不用担心。”她看出了我的疑虑,笑了笑说道。这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不好再多说什么,连忙穿上棉衣出了门。
“客厅里的灯不用关,”许小冰说,“省得进屋的时候还要找开关。”
将门关上后,客厅里的灯光从门缝里微微透了出来,略微照亮了门口的一小片地方,许小冰将她的手电筒点亮,在前头带路,我跟在她后面,我们在圆柱形的光照下沿着楼梯而下,走到二楼时,我再次注意到202号房,那间房的房门依旧是敞开的,敞开的房门里漆黑一片,一丝光亮也没有。
“这家人真奇怪,怎么总是不关门?”我说。
“一直是这样,我就没见他们关上过门。”许小冰说。
“他们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我没见过他们。”
说话间已经到了楼下,云升街沉寂一片,两边房子里的灯光也不复存在,一切都笼罩在黑压压的夜色中,只有对面一所房子里,隐约透出一丝亮光来。宽阔的公路上很少有车辆经过,我和许小冰从容地走过马路,从一边黑暗进入另一边黑暗,眼前的一切都仿佛黑影般,只大致露出个轮廓,城市在黑色中显得很深,连许小冰的脸,也只能看到依稀一团的白色,眉眼全都看不清楚了。我记起离开家乡时母亲的忠告:要警惕那些陌生的人。是的,要警惕那些陌生的人,以及那些近乎陌生的人。在这样一个黑暗而安静的地方,许小冰如果要对我做些什么,我恐怕是很难防备的。
她继续朝前走,我停了下来。
“走啊。”她说。
“我不去了。”我说,“我害怕。”
“你不是不相信有鬼吗?”她嘲笑般地道。
“我怕的不是鬼,”我说,“我怕的是人,要是遇到坏人怎么办?”
“不用担心,有我呢。”
“如果你也是坏人呢?”我说。
许小冰望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她的惊奇,她笑了起来:“我的天,好吧,你在这里等我,我先进去,如果情况不对,你可以逃跑。”她一路笑着朝前走去,我感到自己脸上发烧,几乎冲动地要跟着她一起走,但是母亲的告诫再次出现在脑海里,让我停留在原地。
这里离我的住所很近,如果发生什么情况,我可以飞快地跑回去。
但是,跑回去又怎么样呢?这条街道上,我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万一发生什么事情,我该向谁呼救?甚至连那间刚租来的房子也是不安全的,如果许小冰真是坏人,她手里握有钥匙。
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我该怎么办?
我在原地胡思乱想着,云升街在黑暗中沉默。我发现自己原来如此孤单,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如果我静悄悄地消失了,不会有人注意到,就算是房东,大概也只会在月底收房租时才发现我已经消失半个月了吧?而我连房东的面都没有见过……我感觉到黑暗的强大,或者说是这个世界的强大,而我自己就像一只蚂蚁,随便什么力量都可以将我消灭得不留丝毫痕迹。
不着边际的联想在我脑海里泛滥着,而前方的许小冰,连同那一束明亮的圆柱形光芒,已经进入了一间透着光的房子,她特意用电筒在那房子的屋檐上照了照,在光下,房子的招牌显示出来--“隐约咖啡屋”--这倒是个别致的名字。当许小冰推开咖啡屋的门时,强烈的光线从屋内泄漏出来,有些人影在屋子里晃动,许小冰在门口朝我招了招手。
我犹豫了一下,母亲的告诫和我自己的意愿在脑海里打得不可开交,最后我自己的意愿占了上风。
毕竟,我在这个城市里没有朋友,而许小冰愿意和我一起喝咖啡,也许她将会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我走进了隐约咖啡屋。
每天我都会在房间里发现一些异常的地方,有时候是头发,有时候是多出来的一些小物件,有时候,我明明放在这里的东西,会莫名其妙地跑到那里,甚至,有几次,我还发现了一些人的指甲……
后来,我多次回忆起那个夜晚,一遍一遍,仿佛流水般在脑海里淌过,那条黑暗沉寂的长街,那些密集的、模糊的房屋,以及那个透出暖洋洋的光明的音乐咖啡屋,一切都如此鲜明,仿佛从来不曾消失过,就连许小冰,也似乎仍旧和那夜一般安静地坐在那里,带着从来没有见过的微笑,等着我的到来。
在那个夜晚,我走进隐约咖啡屋时,咖啡屋内仍旧有十多个客人,星散在大厅里的各个角落,低声交谈着什么。进门的吧台内有咕嘟嘟的水声,热气和浓郁的咖啡香气一同飘然上升,打着黑领结的男孩笑得很安静,而许小冰,就坐在进门不远的一张桌子上奇+shu$网收集整理,望着我微笑着。我忐忑不安地走过去,坐在她对面。她问我要喝什么咖啡,我看了眼桌上的咖啡单,每一种咖啡都不便宜,最便宜的也要二十多块,我的鼻子和舌头虽然很喜欢咖啡味道,干瘪的口袋却排斥这种价格。
“我不喝咖啡。”我说。
“你从来没喝过?”她露出好奇的眼神。
我深吸了一口气:“发工资之前,我不喝咖啡。”
她笑了起来:“好吧,我请你喝,你要喝什么。”
“卡布奇诺。”我也笑了。
点过咖啡之后,许小冰问我:“你是第一次到外地?”
“是。”
“刚毕业?”
“嗯。”我看了看吧台的方向,看来还要等好一阵子,“你呢?你也是第一次来?”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广告策划,你呢?”
“广告策划?你学的是这个专业吗?”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又问了一遍。
她仰头看了看吧台:“还要等很久呢,”她冲我笑笑,拿起桌上花瓶里的假花玩了起来,“你家里是什么地方的?”
“你呢?”我说。
咖啡在这个时候端上来了,她开始搅拌咖啡,不再说话。我一边搅拌着咖啡一边望着她,而她却不望我。等了几分钟,我忍不住开口了:“你要跟我说什么?”
她沉默了一小会,深深吸了一口咖啡杯上冒出来的浓郁热气,抬起头,望着我:“房子。”
“哦?”
“我想跟你说说我们的房子。”
“房子怎么了?”我开始小口小口地喝咖啡。
她将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昨天在浴缸里发现了别的女人的长发,今天早晨的那些血迹,还有电视机的频道和你最后看的频道并不一致,这些事情,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我搔了搔头:“是没法解释,但是也没什么奇怪的。”
“为什么不奇怪?”
我答不上来了。
“有些东西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了,这就是奇怪。”她说,“何况,那些东西根本没有出现的理由。”
我觉得她说得有点道理,但仍旧感觉她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她看出了这点,笑了笑:“而且这种事情,并不是一次两次,在你搬过来之前,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了。”
在咖啡的氤氲热气之中,她慢慢地告诉我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
许小冰在我之前一个月搬到了云升街6号,她搬来时,这套房子里没有其他任何房客,除了她租住的那间房间,另外的两间房都紧紧锁着。起初的半个月,一切都很正常,什么都没有发生,日子就这么平凡普通地流逝着,直到半个月前的晚上。
“半个月前的晚上,你猜发生了什么事?”她压低嗓门问我,那种神秘的表情让我不由自主地朝她靠近一些,几乎要碰到她的头了。
“发生了什么?”我也压低嗓门,咖啡馆里的音乐声水一样流淌,我们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
“那天晚上,我很早就上床了,上床之前,我将门窗都检查了一遍,将门的反锁给锁上,并且在门后靠了一把椅子,”见我盯着她,她解释了一句,“女孩子独自住在陌生的地方,必须要采取一点措施保护自己。”这话我觉得很是,点了点头,她继续往下说,“如果有什么人进来,我一定会听到声音。做好这些之后,我进了自己的房间,将房间的反锁也锁好了--房间里的锁是老式的那种,如果反锁上了,就算有钥匙,从外面也是打不开的。然后我就坐在床上看书,一直看到十一点多,觉得有点困了,这才放下书来--你猜我看到什么?”
“什么?”我紧张地问。
“我看到,房间的门是敞开的。”她睁大眼睛说,脸上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哦?”我失望地应和了一声,在胃口被吊足之后,却听到一件如此平淡的事情,实在是雷声大雨点小。
“你没有发现问题?”
“什么问题?”
“我从上床就开始看书,一直到十一点多,这之间根本没有下过床,你有没有想过,房间的门是谁打开的?”她带着那种神秘而又惊奇的神情问道。
“啊?是啊,是谁打开的?”我赶紧问。
“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因为房子里只住着我一个人,并且我没有听到任何人进来的声音,所以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一定是忘记关上房间的门了。”她说。
“是啊是啊,一定是这样。”我咕咚喝了一大口咖啡,那个小巧的咖啡杯便空了大半。
“不是这样的。”她摇了摇头,“我很快就想到了上床之前发生的一件事。”
“什么事?”对这个话题我已经毫不感兴趣,这只是一个喜欢大惊小怪的人所遇到的一件普通的事情,而许小冰却拿它当故事来讲,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仿佛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自顾自朝下说着:“我那个房间的反锁,大概有些生锈了,每次锁起来都很困难,尤其在那天晚上,因为急着上床睡觉,我用力的方法有些不对头,便被锁刮了一下手背,磨掉了一点皮--倘若不是有这么件事,我肯定会认为是自己没有关上房间的门,但是当我看到自己手背上被锁刮出来的伤痕时,我终于确信,我的确关上了门。”
“好好,你关上门了,也许风又把它吹开了?”我有些不耐烦了,这么一件小事翻来覆去地磨叽了这么久,难道女人天生就是罗嗦的动物?我暗自庆幸自己并没有这样的毛病。
“什么风能把锁上的门吹开?”她生气地提高了声音,“台风?”
“倒也是……”似乎的确没有这么大的风……
“我当时非常害怕,认为一定是有人偷偷进来了。这房子只有我一个人租住,偷偷进来的人肯定不是好人,我缩在床上,一时之间不敢动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过了很久,没有听到一点声音,这才慢慢地下了地,用手机拨出了”110“的号码,只要一发生异常情况,我就立刻报警。
“我走到客厅里,没有看到人的影子,但是却看到,客厅里的大门边,我用来堵在门口的那把椅子,已经被人搬开了。我心中一阵猛跳,连忙检查大门上的反锁--不出所料,反锁已经被打开了,看来真的有人进来了。我当时吓慌了,冷汗一阵一阵地直往外冒,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知道,我在这里是外地人,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又是一个人租一套房子,万一被人杀死了,只怕要等尸体都臭了才会有人知道。”她急促地说着,让我也听得暗暗心惊--没错,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情,恐怕真没有谁会注意到,独自在外,每个人都是孤独的,谁失踪了,或者谁死了,都只是个人的事情,我们都这么平凡,我们的消失不会改变历史,我们的存在与否只是很小很小的事情,小到甚至不会有人发觉。这样的想法在一瞬间涌上我的心头,让我产生一种物伤其类的感觉,不由拍了拍她的手:“是啊,所以我们更加要好好保护自己才是。”
她连连点头,用一种不知所措的语气继续说着,眼睛不再看我,仿佛透过我,又看到了那天晚上的一幕:“当时我一个人站在门口,想要检查房间,又怕遇到已经进来的那个人--如果我没有看到他,也许还能留一条活路,可是假如我看到了他,可能他就会杀了我,电视里不是常报道这样的事吗--我又想打开门跑出去求救,可是,你知道,我关上一道又一道的门,正是因为外面充满了危险,在那么深的夜里,外面的危险就更多了……何况,就算外面是安全的,我又能到哪里去求救呢?我不认识任何人,偶尔见到这里的邻居几次,也从来没有打过招呼,这个时候,就算去敲人家的门,也没有人会给我开门的……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哀求地望着我,似乎要我给她一个解决的方法。我此时已经深深地同情她,同时也感到深深的悲哀,这种悲哀不知来自什么地方,我只知道,当一个人,无论是关上门还是敞开门,无论是在屋内还是屋外,当她在任何一种情况下都不能感到安全时,这个世界对这个人来说,会变得十分可怕。
“后来呢?”我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后来我还是打开了房门。”她说,下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我就知道,一定出现了转机,否则她的神情不会突然轻松下来,“我打开房门,自己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在这个时候,从天台上传来了脚步声。当时四周非常安静,这脚步声突然而来,吓得我猛一哆嗦。我觉得那个脚步声就是冲着我来的,它越来越近,我想退回房间里去,又不知道房间里有什么人,那个时候,虽然周围并有出现什么可怕的人或者东西,却是我这辈子最害怕的时候,站在门口,仿佛站在悬崖边上一般--是的,就是那种感觉,站在悬崖边上……”
“后来呢?”我打断她的抒情。
她似乎有些不满,皱了皱眉头:“那脚步声响了没多久,从通往天台的楼梯上,走下来一个人。他穿着白衣服,从黑暗中猛然走到亮光中来,就好像是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
“你不是已经听到脚步声了吗?应该早有心理准备。”我再次打断了她的话。
“换作你试试?当时我吓傻了,根本没办法分辨脚步声的远近。”她的眉毛几乎完全竖了起来,凝视了我几秒钟,直到我知错低下头去,她才接着往下说:“他突然出现之后,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他的脸,就尖叫起来,然后我便听到他的尖叫声,叫得比我还响,这反而让我清醒了一点,我停止尖叫,定睛一看,原来这个人竟然是住在一楼的邻居。我稍微放了一点心,但是还是很害怕--这年头,就算是邻居也不能太相信的,你说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
“那个人也很快就停止了尖叫,他看清楚是我之后,吁了一口气:‘是你啊,吓死我了,你怎么了?’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家里门锁被打开的事,但是,在那个时候,除了跟他说之外,我没有别的选择。他听我说了这事之后,便立即提议进房间看一看。这个我不敢随便答应,他见我犹豫,以为我是害怕屋子里那个人,就拍了拍胸脯说:‘别怕,有我呢。’我没作声,可是我心里想的是:‘你也是一个陌生人啊,我怎么能让一个陌生人进屋呢?’唉,你说我当时该怎么办?”
她再次这么问我,我也是再次回答不上来,只能深表同情地说:“你真可怜,要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笑了笑:“是啊,我们都害怕陌生人。幸亏另一个人出现了。那个人是从楼下上来的,是个女的,正是这个男人的老婆,他们两人一见面,表情都有些尴尬,女人板着脸对男人说:‘你今晚真想睡天台?’男人赔着笑把我屋内发生的事情告诉她,她也来了兴趣,说道:‘真有人进屋了吗?奇怪了。我怎么没看到什么人上楼啊?’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呆呆地看着她,她笑嘻嘻地望着我道:‘吃了晚饭以后,我就一直在楼洞里打毛衣,防止这个不长进的东西偷偷溜出去,’她又瞟了老公一眼,她老公浑身哆嗦了一下,她满意地笑了笑,又说,‘我在那里一直坐到现在,有人就硬是不下来,在天台上吹风凉快呀?’她老公连忙跟她赔笑,这些都是他们夫妻间的话,我也不乐意听,见他们东拉西扯的没完,我心里挂着屋子里的事,便准备趁他们还在门口,自己进房间里搜上一搜,才准备转身,那女人慢悠悠地道:‘我在那里坐到现在,没有看见任何人上楼,也没有看到谁下楼,你说有人进了你的屋子,那倒是奇怪了。’”
“啊?”听到这里,我也感到奇怪,“不可能吧?是不是她没留神?”
许小冰摇了摇头:“我当时也是这么问她的,但是她说,她就坐在楼梯下方,你也知道,我们那栋楼的楼梯是很窄的,她当时坐在那里,算是一女当关,万夫莫开,任何人上楼,必须得让她起身让开才行。听她这么一说,我不由看了她老公一眼--假如并没有人从楼底下上来,那么只能是这栋楼里的人,或者是有人从天台下来,而她老公当时正站在天台上……我正在这么琢磨,他已经飞快地说了起来:‘绝对没有人从天台上下去!’他说,他自己虽然赌气上了天台,但是一直在留意老婆的动静,指望她会上来叫自己下楼,就一直在天台的入口处守着,竖起耳朵听楼道里的动静,但是听了一晚上,不但他老婆没有上楼,甚至其他人也没有上楼,楼道里始终一点脚步声也没有……”说到这里,她又喝了一口咖啡。我听得有些不耐烦,轻轻拍着桌子道:“后来呢?那个男人和女人的事情没必要说了,你只说后来怎么样了。”
尽管我这么催促她,她还是依照一贯的啰嗦风格继续说下去:“听到他这么说,我不知怎么的,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到特别的害怕,我还没把自己害怕什么说出来,那女人已经指着我,露出吃惊的表情。在当时那个情况下,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我身后一定出现了什么东西……”她的声音变得飘忽起来,细得几乎听不见,我只好将椅子拉到她身边,这才听见下面的话:“……我立刻回过头去,但是,身后什么古怪的东西也没有,可是我还是觉得很害怕,你当然知道为什么--我的屋门绝对不是我自己打开的,而那两个人却可以证明,没有人从楼下上来,也没有人从顶楼下来--那么会是什么打开了我的房门呢?本来我就觉得这事很蹊跷,我是一个很警觉的人,如果有人从外面进了我的屋子,就算在客厅里我听不见什么声音,但是我的房间门也被打开了,而我却毫无察觉,这实在太奇怪了,我的房间那么小,房门几乎就在床边上,就算是一个不够警觉的人,这样的房门被人打开,也应该会感觉得到,是不是?”
“嗯。”我听得入神,只管催促她快些朝下说。
“那女人开口说话了,我才知道,她并不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只是突然看到我的脸色变得惨白,吃了一惊,一个劲地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本来很讨厌她,听她这么问,又觉得很感激,便把自己害怕的事情说了出来。她立刻拉着我和她老公,三个人一起在房间里搜查起来。她胆子大得很,自己守着门口防止有人逃出去,叫她老公陪着我在房子里搜。我们租的房子本来就不大,很快就查看完了,连床底下也看过了,没有看见一个人影,他老公还对着那个上了锁的房间的门缝朝里看了看,也没有发现什么。越是没发现什么,我就越是觉得害怕,那女人倒很仗义,看我还是很害怕,便叫她老公守在门口,她自己又陪着我转了一圈。因为先前已经看过,知道没有人,我的注意力就放在其他东西上。你猜我发现了什么?”她摒住呼吸望着我。
“什么?”我瞪大眼睛望着她,左眼的余光注意到,一个年轻的服务生正留神地看着我们,音乐声依旧在流淌,灯光显得更加幽暗了。
“女人的衣裳。”她从齿缝里嗖嗖地吐出这几个字,忽然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胳膊,仿佛不胜寒冷似的,继续嗖嗖地道,”你看我的身材,虽然不算矮,但是还是南方女人的高度,而且,我从来不穿黄色的衣服,那会衬得我的脸色很黄,但是我发现的那件衣裳,就搭在卫生间的架子上,黄色的外套,大概是1米75的人穿的号码。我有个习惯,每次住到一个新的地方,一定要彻底清扫一遍,以前房客留下的东西统统不要,所以我可以肯定,在我上床之前,浴室里并没有这样一件外套。那女人听我说了这个情况之后,将外套拿下来仔细看了看,答应帮我扔掉,又陪我说了会话,安慰了我一阵,就走了。我重新将门锁好,一个人在房间里搜查了很久,又期待又害怕,自己也不知道在搜什么。“
“那你搜到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搜到。”她摇了摇头,“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天我都会在房间里发现一些异常的地方,就像昨天和今天早晨你看到的一样,有时候是头发,有时候是多出来的一些小物件,有时候,我明明放在这里的东西,会莫名其妙地跑到那里,甚至,有几次,我还发现了一些人的指甲……”她语气幽凉地说着,眼睛看着我,却又仿佛没有看我,而是沉湎于自己的回忆,“我总觉得,那天肯定有什么东西进来了,肯定是的……”
“你多心了。”我笑着说,“如果真是那么古怪,那除非是有鬼。”
她听到“鬼”字时,浑身一颤,惊恐地望着我,仿佛我说的不是一个汉字,而是一个禁咒。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她将头凑得快要碰到我的额头了,细弱蚊蝇地道,“可是我不敢说出来,我也怕在房子里说会被那个……”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那个“鬼”字,“……那个东西听到,所以约你到这里来说。”
我学着她,用同样细小幽深的语气道:“可是,如果真是有鬼,她不会跟在我们后面一起来么?”
她颤抖了一下:“别胡说。”
我忍住笑,保持着同样的语气道:“说不定,她就在你身后闻咖啡香呢……”
她浑身猛烈一颤,尖叫一声,从座位上跑开来,迅速跑到我身后,朝她的座位方向张望着--夜已经很深了,咖啡馆里没有几个客人,她的座位背后,是另一张桌子和空空的座椅,服务生们惊愕地望着我们,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走过来,微微弯着腰问:“小姐,有什么事吗?”
许小冰的神态松弛下来,恢复了常态。“没事。”她朝那男孩挥了挥手,自己坐回座位上,冰冷地望着我。等那男孩走开之后,她开口了:“吓唬人很好玩是不是?”
我嘿嘿嘿地低声笑了起来,要不是周围实在太安静,我一定会哈哈大笑,一想到刚才许小冰被吓成那个样子,就觉得很有趣。
“你怎么这么讨厌?”许小冰的表情看来不像是开玩笑,语气如此严峻,倒让我愣住了,肚子里那种想笑的感觉还在水一样涌上嘴角,被我强行压制住了。我仔细看着她--她的脸板得如同一张铁板,看来是真的生气了。这下我觉得尴尬起来,搔了搔头皮,讪讪地道:“开个玩笑嘛,别生气,呵呵。”
“有你这样开玩笑的吗?”她是真的生气了,对于这件事情,一点笑意都没显露出来。我没想到她如此开不起玩笑,苦笑一下,那种想笑的感觉已经消失了,脸上倒是火辣辣地害羞起来,幸好咖啡馆内灯光幽暗,否则她一定可以看出我的脸色红得多么厉害。
见我没作声,许小冰的怒气似乎缓和了一些,但是仍旧语气不善:“你刚搬来,当然体会不到--我一个人在那里住了这么久,提到这个就觉得心惊胆战,在你看来或许是玩笑,但是我真的很害怕。”她这么一说,我暗自惭愧起来。虽然我依旧认为鬼神之说乃是无稽之谈,但是既然她的害怕是真实的,我拿这种恐惧来开玩笑,倒确实是不应当了。我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害怕。”
“你不觉得可怕吗?”她迫切地看着我,似乎要我承认这的确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说真的,我没这么觉得。”我说,“如果真的有鬼,它应该可以穿透墙壁,何必打开你的房门?”
她愣了愣,半晌之后,才慢慢地道:“不是鬼,那会是什么?至少绝对不是人。”
“会不会是你自己精神恍惚……”我小心地措辞,却还是免不了让她生气了,她冷冷地打断说:“你干脆说我是精神病好了。”我尴尬地笑了笑,低头准备喝咖啡,却发现咖啡杯已经空了,只好拿调羹在杯中叮当地碰触着,想打破这种尴尬。
“你自己也看到那些东西了,怎么能说是我的幻觉?”她厉声道。
“我是看到那些东西了,但是我并没有看到是谁做的。”我说。
“对呀!”她重重点了一下头。
“所以,同样的,”我咳嗽一下--似乎我说的话总是非惹她生气不可--我继续说道,“我也没有看到不是你做的。”
“什么意思?”她的眼神有几分迷惘,但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下子,我也总算体会到了什么是刀子般的目光。她用刀子般的眼光分割着我的视线,脸上涨得通红。我提心吊胆地等候着,有些后悔自己说的话,同时也很后悔租到这套房子。倒不是因为许小冰所谓的鬼怪之事,而是因为,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些事情很可能是许小冰自己做的,只不过她做过之后便不记得了,这应当是一种癔症。对于精神状态异常的人,我天生就从骨子里害怕,虽然目前许小冰的表现还很正常,但我不知道她发病时会怎么样。也许我根本不该这么跟她说话。我在心里暗暗拍了自己几个大耳光。眼看许小冰的脸色越来越红,眼睛越来越大--她的眼睛总是喜欢瞪得像精神病人一样,眼黑和眼白分离--我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四周,那些服务员们已经不再理会我们,聚在一张小桌子边嗑起了瓜子。
我朝许小冰讪讪地笑了笑。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该说的都说了,你以后自然会知道是不是我的问题。”她在凝视我许久之后,腾地站了起来,也不跟我打招呼,自己便朝门外走。我站起来也准备走时,一个服务生拦住我,我愣了一下,脸噌地一下红了。
毫无办法,我只好厚着脸皮朝许小冰的背影大声道:“许小冰,你还没结账呢!”
许小冰愤怒地回过头来,用捅刀子的姿势朝服务生递过纸币,让我胆战心惊,不等她说话,赶紧自己先匆匆走出了咖啡馆,在黑暗中,紧跟在我身后的许小冰的目光,似乎仍旧锥子般扎在我的背上,让我后背阵阵发紧。
网络安静了,屏幕安静了,没有了QQ的提示音和我敲键盘的声音,房间里也安静极了,除了我鼓膜上血液激荡的声音,我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
回家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许小冰没有和我说一句话,重重地碰上她的房门,砰的一声巨响,仿佛迎面而来的一拳。但这样也让我吁了一口气。因为喝了咖啡,我睡意全无,加之又是周末,更加不想就此躺下。原本想打开电视,又怕声音惊扰到许小冰。
人穷志短啊。我叹了一口气,倘若不是现在穷得几乎连吃饭的钱也没有了,我一定第一时间搬离这里,然而,在目前的境况下,只有忍耐了。
回到房间之后,我坐到书桌前便准备拿本书来看,却意外地发现了两个方形的包裹。这两个包裹就放在书桌边,因为被床挡住了,进门的时候并未看到。包裹上的收件人写着我的名字,一看到那张包裹单,我立即兴奋地捏了一下拳头。这是我的电脑,因为搬运不方便,特地从原来居住的地方邮寄过来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邮电局晚上不会上班,这一定是白天我不在时许小冰帮我接收的,想到这个,我对她既感激又愧疚,想了想,便走出去,敲了敲她的房门。
没有回答,但是可以听到房间内有人走动,看来她还在生气呢。我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许小冰,谢谢你帮我收了邮件啊。”
还是没有回答。
我壮着胆子又说了一句:“我要装电脑了,你要不要来看看?可以上网呢。”
还是没有回答。
我正要离开,门忽然开了,许小冰皱着眉头看着我,一边的嘴角微微翘起:“什么事?”
我将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她又一次露出了那种精神病人般的表情--每当她露出这种表情时,我就觉得,眼睛大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许小冰这种女孩,天生的大眼睛仿佛是专门用来吓人的。
“你房里有邮件?不是你接收的?”她连声问道。
“对啊,”我愣愣地点着头,“不是你帮我接收的吗?”
“不是。”她说,眼光越过了我,看着我的身后,仿佛看到了什么,“是不是他收的?”
我连忙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哪个他?”我不解地问。
“在浴缸里留下长头发的那个。”她凑到我耳边低声说。
我斜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昨天我一整天都在上班,邮差下班之后是不会来的,”她见我转身要走,便又说道,“你要是不信,可以到我公司去打听打听。”她将一张名片塞进我的手里,又“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我随手将名片塞进兜里,回到房间安装电脑。
电脑很快安装好了,将网线连上,设置好网络之后,差不多快四点了,窗外的夜色依旧很深,但是风却很柔嫩了,不是那种纯粹从黑夜中吹来的风,风中依稀带着黎明的气味。我打开QQ,想找个人聊聊天。这个时候,QQ好友内的头像大部分都是黑白色,让我意外的是,居然还真有一个彩色的头像。这么晚了--或者说这么早--依然有人在线,我真是幸运得很。正要和对方打招呼,对方的头像已经先动了,嘟嘟的招呼声响起之后,我点开了对话框。
[好久不见。]对方的头像是一个戴眼镜的男人。
[呵呵,好久不见。]实际上我根本不记得对方是谁,他的网名是“西出阳关”,我点开他的资料看了看,内容很简单,年龄学历之类的当然不必相信,在自我介绍一栏里,有这么一句话--“时光尽头一转身,一切都成虚空。”这话很对我的胃口,但我还是想不起他是谁。依照我的习惯,QQ内的好友,都是现实中认识的人,我从来不加网上的朋友,也许这个好友是以前的某位熟人改换了网名吧。
[怎么这么晚还来上网?]他问。
[你是谁?]我直接问道,[是不是改名字了。]
他沉默了好几分钟,我等得不耐烦,正要再问一句,他抛过来一个哭泣的黑脸:[你不记得我了?]
我惭愧地道:[嗯。]
[我是你的好朋友,生死之交。]
[倒,我还没经历过生死大事,哪来的生死之交?]
[世间只有生死是大事么?]
[不然还有什么?]
[还有更重要的,譬如,你忘记了我。]
[哈,哈,哈,从来不记得,又算什么忘记?]我觉得这种对话有点无聊,也许对方是我不小心加的一个网友吧。
[从来不记得?]他重复了一遍我说的话。
[你快说你是谁,不然我删除你,]我说,[我不加陌生人的。]
[你再想想。]
[我删了。]我说,鼠标已经点开了好友栏,点中他的名字之后,按了按鼠标右键,正要点“删除”两个字,对方已经飞快地发过来:[江聆。]
我的手停住了。对方能叫出我的名字,当然是认识我的人,因为我从来没有在网络上透露过自己的姓名。
[你到底是谁?不说我生气了。]我说。
他又是好几分钟没说话,我忽然感到一阵困倦,打了呵欠,正要关机,他的信息又过来了:[云升街六号,住得还习惯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一问,我猛然感到全身一麻,似乎有一股电流从皮肤表面滚过,鸡皮疙瘩冒了出来,甚至能感觉到头发根都竖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急切地问。我搬到云升街六号才不过两天,除了那位帮我找房子的朋友,再也没有其他熟人知道我住在这里。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他,但是,我立刻想到,那位帮我找房子的朋友,目前两只手都受了伤,根本不可能打字,更不用说这么快地打字了。
[你是不是贾云?]我还是这么问了一句,尽管他自己不能打字,但是他可以找别人来帮他打字,也可能是他将我的QQ号码和住址告诉了别人。我尽量这么想着,可是心中有个声音在告诉我,对方不是贾云,甚至跟贾云毫无关系。
[不是。]西出阳关回答道。
我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对方知道我的住址这件事,让我感到无名的恐慌。想了想,赶紧拨打了贾云的手机号码。铃声响了很久,他才懒洋洋地接了电话:“喂?”一听这声音,就知道他并不是西出阳关,任谁都可以听出来,手机那头的那个人刚从睡梦中醒来。
“我是江聆,你现在是不是正在网上和我聊天?”我急匆匆地说。
“什么?”贾云显然还没清醒过来,“我在睡觉。”
“你把我的住址告诉谁了?还有QQ号码?”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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