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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类死亡(悬疑小说)

_12 大袖遮天(当代)
也许我不该放弃,我真应该一直查下去,直到找到答案为止。
[你不用去找答案,你最好找不到答案,找到答案,你就会陷入绝境。]我想起西出阳关说的这句话,这话是故弄玄虚还是真正善意的提醒?在没有看到他这话之前,我已经感觉到真相的巨大力量,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我知道那很庞大,大到我无法承受。我想起孟玲和其他人的神情--所有知道一点点真相的人们,他们都显得有几分沉重,只有我这个一无所知的人,仿佛才是最快乐的。
真相是必须的吗?应该为了追寻真相而丧失快乐吗?也许,无知反而是一种福气。
我犹豫不决,自己和自己激烈斗争着,火气上来时,就猛捶一把电脑屏幕:都是西出阳关的错,我本来已经决定放弃了,他偏偏又要挑起我的好奇心。
然而我心里有个声音在悄悄说:究竟是西出阳关挑起了我的好奇心,还是那种好奇心一直蛰伏在心里,从来不肯随便泯灭呢?
我想了又想,一个前所未有的美好夜晚,就这样在空想中耗尽,最后想得累了,也没有得出任何结果,只有更加的纷乱。我长叹一声,朝床上一倒,很快睡着了。
25
事后证明,这个愉快的夜晚,是我在南城--也许是我这一生,最后一个愉快的夜晚。就像是回光返照,在我的幸福终结之前,我放弃了寻求谜底,许小冰改变了她的态度,我们轻松惬意地享受着那个春天的夜晚,那些稀薄、清凉、带着香气的风,连窗外渔火般的灯光,也好像是专门为我们而点亮。我们像没有遇到孟玲之前一样正常地享受了一个美好的夜晚。我以为这是开始,实际上却是结束。
第二天,这种愉快的心情依旧残留在我和许小冰身上,我们快快活活地梳洗完毕,像真正的闺中密友一样并肩出门,友好地道了再见后,各自赶往各自的公司。
天气已经真正地放晴了,最后的雨气从空中消失,水汪汪的绿意在柔嫩的阳光照射下,显得愈发新鲜,四处都洋溢着盎然生机,人们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年轻人已经脱下了厚重的棉衣,街头流淌着从冬季的壳里脱身出来的漂亮曲线。受天气的影响,每个人的心情都仿佛变得轻快了,车上的人们大声谈论着一些琐屑的事情,一个婴儿忽然发出响亮的笑声,全车的人愣了一下,都笑起来。
到达公司的时候,已经过了上班的时间。今天的活不多,大家都拿着早点和茶杯在聊着最近的天气,欧阳斜坐在办公桌上,正在啃一个羊角面包,看见我进来,他用力吞下嘴里的东西,走了过来。我仔细看了看他的神色,脸上气色很好,看不出昨天曾经病成那样。
“别看了,”他挥了挥手,“没事了。昨天我要你做的单子呢?给我看看。”
“你后来没再头疼了吧?”我边打开电脑边问。
“当然没有了。”他满不在乎地道。
没多久,办公室里的人都来齐了,徐阿姨点了点人数,大声宣布道;“今天发工资了!”大家欢呼一声,我和小耿大声鼓掌,小耿感叹道:“感谢徐阿姨在危难关头拯救了我!”大家都笑起来,徐阿姨一把推开小耿火红的脑袋:“去!这么急,那你就第一个来领吧。”
我看了看办公室,总觉得少点什么,很快就发现,李云桐没有来。
“还有一个人呢?”我问。
“还有谁?”张兰翻着报纸喝着豆浆问。
“李云桐啊,”我说,“他怎么还没来?”
这话一出口,办公室的气氛为之一凝,有那么一个瞬间,大家的动作都停止了,谁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每个人脸上都露出迷惘和慌张的表情,这让我也慌了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云桐啊?”这种慌乱只是维持了很短的一个瞬间,欧阳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怎么还没来?”
“他昨天一天都不在办公室。”老刘说着,猛力吸了一大口苦丁茶。
说完这两句,大家似乎完成了任务,立刻转开了话题,各自说起其他的事情了。
我心里再度感到深深的疑惑,不知道他们的反应为何这么奇怪,更不知道李云桐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来上班。
“赚钱了赚钱了!”小耿挥舞着刚领到的工资,走到我身边挤眉弄眼,“可以还债了还债了……”这家伙常常用一个星期的时间花光一个月的工资,剩余的时间就靠借债度日,真是没心没肺,魏风在他脑袋上敲了几下:“小子,留点钱讨老婆呀!”
很正常,他们现在的表现都很正常,可是我无法忘记刚才说到李云桐时他们那种奇怪的表现。
“江聆,来领军饷。”徐阿姨开玩笑道。我匆忙走到她身边,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事,连徐阿姨将钱递给我都忘了去接。
“哎,不要是吧?不要就给我了。”徐阿姨推了推我,我回过神来,连忙笑了笑,她仔细端详着我,“想什么呢?你数数看。”
“这有什么好数的。”我将钱朝牛仔裤兜里一塞,心里琢磨着晚上和许小冰出去好好吃一顿。
徐阿姨慢悠悠地将办公室里每个人的工资都发放完毕,最后清理账目时,她连接清理了好几遍,不断发出“啧啧”的声音。
“啧什么啧?”魏风和我凝视着她的脸,她看起来有几分焦急。
“魏风,你帮我看看这帐,”徐阿姨有些疑惑地道,“怎么算来算去就是多了几千块钱呢?”
魏风拿起账本和工资登记表看了半天,又用计算器算了一阵,皱着眉头道:“是啊……工资都发了吗?”
“发了,没漏掉谁呀。”徐阿姨说。
“老徐贪污了。”老刘拿着茶杯笑道,其他人也笑了起来,可是徐阿姨没笑,她是真的急了。我在一边忍不住说:“李云桐的钱也发了吗?”
又是一瞬间的安静,徐阿姨眼珠转了转,恍然大悟:“原来还有他的工资没发,瞧瞧,我都忘了。”
“什么记性!”魏风笑着转身离开了。
我感觉更加古怪,为什么每次提到李云桐的名字都会有这种奇怪的反应?原本昨天已经决定不再管这类事情,但是现在事情仍旧在继续,却让我无法不去理会。我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坐在电脑后边,仔细打量着每一个人。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很正常,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为了测试,我又故意提到了几次李云桐的名字,每次都是如此,大家的思维在提到这个名字时仿佛都停顿了一下,就好像电影胶带卡了一下,然后又继续流畅地运转起来。
小耿注意到我在看他,便回瞪我一眼:“我今天很帅吗?”
“嘁。”我将头摆到一边。他甩了甩头发,拿着水杯去接水喝,经过李云桐的桌子边时,他顺手拿起桌上的一个相框, 将杯子放在相框上,吹着口哨,好似托托盘一般将相框和杯子一起运到了自己桌前。这相框里装的是李云桐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是李云桐不多的几样看重的物品之一。我正要提醒小耿别弄湿了,就看他将杯子朝桌上一放,随手将相框打开,抽出了里面的相片,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干嘛,他已经随手三两下,将照片撕了个粉碎。
“你干吗?”我猛然站了起来,指着小耿。
“什么?”小耿愕然看着我,仿佛不知道我的意思,其他人也看着我,老刘端着茶杯问:“怎么了?”
“你怎么能随便动人家的东西?”我走到小耿身边,从他手里夺过李云桐的照片--照片已经被撕成了好几片,照片上微笑的一家三口如今四分五裂,这让我想起了昨夜我销毁的那些孟玲的照片。
“啊!”小耿仿佛这才回过神来,慌张地站了起来,脸刷地红了,“我没注意,我不是故意的,天哪,这是谁的东西?”
 我盯着他,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一种愤怒油然而生,却又说不上这愤怒针对的是谁。
“这是哪个的照片?”老刘将我手里的照片拼凑起来,教训着小耿,“你真是不懂事,别人的全家福也撕了,不吉利咧。”
我觉得老刘的表现很奇怪,照片上李云桐的相貌看得很清楚,他却偏偏还要问这是谁的照片--就算和李云桐不和,也不用表现地这么明显吧?想到这里,不由有些鄙视地瞪了他一眼,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张兰在门口问:“你找谁?”我们下意识地朝门口望去,只见一个清瘦的女人走了进来,手里牵了个孩子。
“请问李云桐在吗?”她有些羞涩地问,那孩子骨碌碌转动着眼珠看着我们。
大家又“卡”了一下,徐阿姨迎了上去:“他还没来上班,你是?”
“我是他老婆。”女人说,带着轻微黑眼圈的眼睛垂了一下,又抬起来,满脸都是无奈而焦急的神情,“李云桐上哪了?”
“他今天没来上班。”徐阿姨说,“我们也在找他呢。”
“啊?”女人越发焦急起来,“怎么搞的?他昨天晚上一晚都没回,打他手机又关机,亲戚朋友家都问过了,都不晓得他到哪里去了,急死我了。”说着眼泪便掉了下来。
“啊?”我们都感到惊讶,不由自主地围拢过来,徐阿姨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莫急莫急,先喝点水。”张兰飞快地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女人说了声谢谢,将水放在沙发边的茶几上,把孩子拉到怀里,紧紧搂着孩子:“他会到哪里去啊?他以前从来不这样,哪怕晚回来一点他也会打电话回来--急死我了……”
大家这下好像都不“卡”了,围着女人纷纷出主意。我站在一边,只觉得暗暗心惊。这么说,李云彤从昨天和我说过话之后,就失踪了?他会去什么地方?不会出事吧?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腾起来,让我眼前有些朦胧,再想想这两天大家对李云桐的态度,越发觉得不祥。所有的人都在安慰那女人和孩子,帮忙打电话寻找李云桐的下落,每个人都表现得很积极,我冷眼旁观,从他们脸上看不出伪装的痕迹,一切感情都仿佛发自内心,然而,想到他们在提到李云桐时的表现,我心里总觉得有一块疙瘩。
忙乱了一阵之后,联系了所有能联系的人,谁也不知道李云桐的下落,大家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最后都沉默下来,徐阿姨和张兰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坐在陈静和李晓虎--李云桐的老婆和孩子--的身边,用胳膊搂着陈静,满面同情地用手掌帮她擦着腮帮上的眼泪。小耿低着头,不断抚摸着李晓虎的头,李晓虎紧张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怯生生地道:“我爸爸死了吗?”
我听得心中一震,一种强烈的悲哀炸弹般在心中爆炸了,尽管毫无根据,但是,有种奇怪的感觉告诉我,李晓虎说的话有可能是真的。
我们可能再也看不见李云桐了。
“没有,我们只是暂时联系不到你爸爸。”魏风说。
“要不,”老刘迟疑了一下,望了望众人,低声道,“报警吧?”这话让大家觉得越发沉重,陈静哭得更厉害了,李晓虎也大哭起来:“爸爸肯定是死了!”孩子和女人的哭声像刀尖掠过耳畔,那些撕碎的合同和照片、李云桐离开办公室时黯然的神情、大家提到李云桐时那种迷惘的表情......这一切仿佛展览般在我眼前闪过,我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老刘打电话报了警,他按的是免提,我们听到那边的警察刚重复了一遍李云桐的名字,就有人惊呼一声:“李云桐?”接着是一阵忙乱的声音,接电话的换了个人:“李云桐失踪了?怎么回事?说清楚点!”这声音有点熟悉,我正在想在哪里听到过,陈静忽然扑到电话边,带着哭腔喊道:“高明,他昨天一晚上都没回来,哪里都找不到他,手机也关机了……”她提到高明,我想起来了,这就是李云桐那个公安局的同学,捞流芳湖的女尸时出了不少力的那个。高明不停地安慰着陈静,听陈静说完情况后,他说:“嫂子,你放心,肯定没出大事,要出大事,我们都知道了。”这话让陈静哭得更厉害了,高明是刑警队的,他所谓的“大事”是怎么回事,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高明又安慰了几句,许诺一定尽快找到李云桐,便挂了电话。
陈静又坐了一会,便带着李晓虎离开了,临走时留下了电话和地址,要我们有任何消息便立即和她联系。
送走陈静,大家议论了几分钟,便将注意力转到了其他事情上,再也没有人提过这件事,仿佛从来就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一般,这让我感到深深的惊讶--平时谁买了件新衣服大家都要议论半天,对于李云桐失踪之事,何以反应如此平淡?我仔细观察,整整一个上午,不时有人从李云桐桌上拿走一两样东西,看似无意地销毁,起初我还阻止一下,后来发现,即使阻止了,在我转身之后,该毁掉的还是继续毁掉了。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看着他们若无其事的表情,一股无来由的恐惧在骨髓中油然而生。我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李云桐最后跟我说那一番话时的神情,越想越是恨自己,也许那个时候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而我却没有听他说完,反而劝他去看精神病医生!每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狠狠地捶自己的脑袋,小耿惊讶地看着我:“你干什么?”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觉得头有点疼,不是很厉害,一抽一抽的,像有人在用手轻轻捏着我的脑袋。
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中午的时候,欧阳提出要请我吃饭,以感谢我昨天送他去医院,我觉得这倒没必要,说起来,要不是我带他去找孟玲,说不定他还不会头疼呢,但是这话我没说出来,怕说到孟玲的名字又刺激他。
楼下的餐厅照例的冷清,我和欧阳点了菜之后,便东拉西扯地闲聊。我的头一直有点疼,时不时地用手按一按,被欧阳发现了。
“怎么,你也头疼?”他问。
“嗯。”我点了点头,连忙放下了手。通常我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总是喜欢一个人呆着,别人问东问西的反而让我觉得很烦。偏偏欧阳是个很细心的人,发现我头疼之后,只要我一皱眉头,他就连忙关切地问:“又头疼了?”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Qī|shu|ωang|,在这种关切之下,再用手按压头部,简直是明显地博人同情,于是只好硬挺着,任它去疼也不敢理会了。
餐厅人虽然少,上菜却很慢。欧阳起身催了好几次,服务小姐热情洋溢地答应了好几次,还是没有等到菜上来。
“你好像不头疼了,”他无事可做,仔细地看了看我,“不过脸色不太好。”
“没事,”我赶紧说,“你呢?好了没有?”
“我当然没事了。”他扬了扬眉头。春光透过落地玻璃窗弥漫进来,欧阳的脸在明媚的光线里显得十分干净,我愣愣地看着他,觉得这样干净的一张脸,应该不会参与任何阴谋。再想到他曾经那么热情地帮我去找孟玲,甚至还因此而头疼……我心中不由一动--也许他对李云桐的态度会和别人不一样?
“你觉得李云桐会出什么事?”我试探着问。
卡。
虽然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我心里的失望却无以复加--他和别的人一样,在提到李云桐的时候,总是需要停顿一下,仿佛有些事情需要好好想想才能回答--只不过是一个同事,有什么事情需要这样去想?说实在的,我真不愿意相信有什么阴谋存在,但若不是有阴谋,又如何解释他们的态度呢?
“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吧,”欧阳心不在焉地回答,这种冷漠的态度和他平时的为人大相径庭,甚至连这样冷漠的关注也没有维持下去,他很快转换了话题,“菜怎么上得这么慢?”
我咬了咬牙,正打算直接问他为何对李云桐是这种态度,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屏幕上出现一个跳动的小人和徐丽的名字,我赶紧接通电话:“喂?”
“喂?”徐丽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低沉,甚至有些沮丧,仿佛两夜之间,她就从神采飞扬的海归变成了遭人抛弃的怨妇,“你前天打我电话了?”
“嗯,”我连连点头,西出阳关的qq头像浮现在脑海里--谁说网络一定是虚拟的?在我不知道对方长相的时候,网络上虚拟的头像就成为那个人在我脑海里对应的印象了,“那晚你给我打完电话之后,还给谁打了电话?”
“你就是要问这个?”她语气有些不耐烦,“别闹了,我有正经事要和你说……”
她那种疲倦而不耐烦的语气让我也烦躁起来,我打断了她的话:“我说的就是正经事--你还给谁打电话了?”
“余非,怎么了?你跟他分手了,我跟他可还是朋友。”
“我根本不认识他!”我气恼地说,同时心里也暗暗吃惊--余非?莫非这个余非就是西出阳关?
“行了,不说这个了,”她叹了一口气,“你听说韩晓峰的事了吗?”
“什么事?”韩晓峰是我们大学时的班长,他又怎么了?难道是结婚了?知道徐丽在我之后又给余非打了电话之后,我急于知道余非是什么人,没有心思理会别人的事情。更何况欧阳还坐在我对面,不知道他和办公室里的人为什么态度那么奇怪,我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问号,当徐丽又抛给我一个新的问号时,我全身的细胞都发出了哀叹。
“他在昨天夜里死了。”徐丽听出了我语气中的不耐烦,她知道我的个性,很快就毫不含糊地说出了事实。这句话让我脑子里轰然一响,所有的问题全都消失了,只有韩晓峰大学时代得意洋洋的笑脸无限扩大,我无法置信地问:“你开玩笑吧?”
是啊,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吧徐丽?在她回答之前,我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一定是假的,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事呢?就在几个月前还跟我们一起胡扯的韩晓峰,他不是一直都是个喜欢穿T恤衫运动鞋的家伙吗?这样的人怎么能和死亡扯上关系?我曾经想象过很多年之后我们的聚会,在我们两鬓斑白的时候,在那个时候,我们会一起回忆起大学里的同学,一些失去了联系的同学,一些已经辞世的同学--但那是在我们两鬓斑白的时候,而不是现在,刚刚离校没多久,韩晓峰对我来说,甚至还不是过去时,而是现在进行时,可徐丽却告诉我说他永远成为了所有人的过去--这怎么可能呢? 
“我会开这种玩笑吗?”徐丽吸了一下鼻子,“我也是刚刚回到办公室才看到同学录上的消息的,你去看看吧。”
“怎么回事?”我茫然地问。
“车祸。”她的声音里散发着潮湿的水汽,一切话语都仿佛透过水帘洞发出来一般瓮声瓮气,“你自己去看吧,我哭死了。”她真的哭了,压抑不住的抽泣声从那边传来。而我没有哭,我还不相信这是真的,我只是说:“我这就去看。”就挂了电话。在欧阳拦住我之前,我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站了起来离开了座位。
“出什么事了?”欧阳仔细打量着我。
“韩晓峰死了。”我震惊地看着他,并没有意识到他根本不知道韩晓峰是谁,我只是觉得他和他身后的整个餐厅都充满了让人震惊的元素。
他没有多问什么:“你不吃完饭再走?”
我摇了摇头:“我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没顾上看他的表情,我转身就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们迅速穿过餐厅里横七竖八陈列的餐桌,穿越一段裸露的春光回到大厦里去。当那透明而清凉的春色垂落在我肩头时,我仿佛看到我们如同春天一般的学生时代,正在路的尽头缓慢消失。遥远的地方有个孩子正朝前跑去,他要跑到什么地方呢?我默默地走着,很想回忆一些关于韩晓峰的事情,但是,这是个多么可爱的季节,天色如此美好,让人对未来产生无限畅想,我发现自己无法沉入过去,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最初的震惊过去后,我甚至连悲伤都不曾意识到,韩晓峰的死似乎并不是真实存在的故事,那好像是另一个空间、另一个我所遇到的事情,像小说里发生的事,与这个真实的我毫无关系。甚至当我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在同学录上看到了韩晓峰死亡的全过程,确定这个消息是准确的之后,预料中的悲伤也没有袭来。
只有一股淡淡的惆怅,如同看不见的蒸汽一般升起,我记起和韩晓峰在一起的时光,有些事情只有我们两个才知道,虽然那不是什么秘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讲话,但是也是我大学里某段快乐的时光,从今往后,那些快乐的片段,再也没有人能够分享了,韩晓峰永远的离开,不仅仅将他自己带离了这个世界,也带走了我和他一起经历过的一些事情--总是这样,一个又一个人从我们的生命中消失,一段又一段回忆再也无从寄托,就好像做过的事情没有证据,有时候会让人怀疑,那些事情真的发生过吗?
我和韩晓峰真的一起做过那些事吗?
韩晓峰真的存在过吗?
我入神地想着这些事情。不知为何,我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孟玲,想到了流芳湖那个淹死的女人,还有李云桐、顾全、余非、许小冰等等这许多的人,他们有的如此显而易见地存在着,而有的人,甚至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究竟什么才算是存在呢?
打住,打住!我暗暗命令着自己,和往常一样,我的思维又开始漫无边际地飘荡起来。我吐了一口长气,将注意力拉回到屏幕上来。屏幕上关于韩晓峰死亡的消息我已经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但是我仍旧这么机械一遍又一遍地阅读着,因为在这段文字的前半段,韩晓峰还是活着的,也许这是关于韩晓峰活着的最后记录了--“3月19日晚11点,我们的同学韩晓峰和他女朋友一起从外赶回,快要走到他们居住的楼下时,一辆大卡车从远方开来,韩晓峰和女朋友闪到了一边。”--韩晓峰和女朋友散步,这就是他在人间最后的行动。他有女朋友了吗?我记得大学的时候他是没有女朋友的,那么说刚刚毕业没多久他就有女朋友了?
在接下来的纪录中,韩晓峰的生命由生到死,只是一个瞬间。我执拗地想要在这些文字中寻找一条分割线,以区分活着和死亡的时刻,但是我发现,生死之间原本就没有明显的分割线--“卡车从他们身边经过时,韩晓峰倒在了卡车面前,他女朋友还来不及反应,卡车就开过去了……”--韩晓峰的死应该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起呢?是从他倒在卡车前的那一瞬间吗?但是他怎么会突然倒在卡车面前呢?写这个条记录的同学情绪很激动,有些地方语焉不详,我反复考虑着韩晓峰究竟为何会倒在地上,以及其他一些我自己都无法用语言表达的问题。这些问题让我头疼欲裂,最后我倒在电脑前睡着了。朦胧中依稀听见同事们在和欧阳说着什么,但很快也听不见了。
26
要不是欧阳将我推醒,我可能会一直睡下去。朦胧中感觉有人在叫着我的名字,还有只手在不停地摇晃着我,可我就是不想睁开眼睛,脑袋沉甸甸地,怎么也抬不起来。费了很大力气睁开眼睛,慢慢清醒过来,wωw奇Qisuu書com网听到欧阳在小声叫我:“醒了吗?”
“嗯。”我慢慢坐直了身子。头好像疼得厉害起来了,有些恶心,全身阵阵发冷。
“你感冒了吧?”欧阳盯着我看。
“为什么叫醒我?”我按着头,有些烦躁地问。不仅仅是头疼,全身的肌肉都好像疼了起来,我碰了碰鼠标,屏幕保护程序退去后,同学录上的消息又显示出来,最上方一条粗大的黑体字提示,韩晓峰的葬礼后天晚上在城东殡仪馆举行。我猛然挺直脊背,这才真正清醒过来。
韩晓峰死了。
李云桐失踪了。
还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吗?
“你脸色很难看。”欧阳探手摸了摸我的额头,那只手掌显得格外的冷,我打了个哆嗦,赶紧避开了。
“你真的发烧了。“欧阳说,”刚才我从你这里拿资料,就觉得你的身体滚烫,温度好像不低呢。”
“是吗?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果然是发烧了,怪不得全身肌肉都疼。
好,还有更糟糕的事吗?我暗暗地跟不知道谁赌起气来,望着窗外明亮的天色,我觉得奇怪:为什么在这么美好的日子里,会发生这么多让人难过的事情呢?
我觉得有些口渴,站起来准备倒杯水喝,眼前一阵发黑,连忙扶着桌子的边缘。
“哎,你还是坐着吧。”欧阳赶紧扶着我坐下,小耿和徐阿姨也走了过来。徐阿姨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摸了摸她自己额头,点了点头道:“至少有39度。”
“你回去休息吧,”欧阳说,“脸色这么难看,真是。”
徐阿姨给我倒了一杯热开水过来,我趁热喝了下去,出了一点毛毛的汗,觉得舒服了些,站起来也不头晕了,只是全身还是很疼。欧阳准备送我回去,我坚持自己一个人走。不过是发烧而已,又不是多大毛病,还要人送回家,未免有些矫情。徐阿姨抿嘴笑道:“你就让他送送呗。”我觉得徐阿姨的笑容有些怪,连忙摇了摇头,跟大家道声别就出门了,欧阳还在身后喊着:“一定要去看医生,别自己乱吃药!”
“哎。”我朝身后胡乱挥着手。
直到离开公司同事的视线,我才回过味来--徐阿姨那样笑,不是以为欧阳喜欢我吧?我翻了翻白眼,这误会真大了。
 不过,真的是误会吗?我想了想,好像也并不完全是误会吧?欧阳这个人好像也不错……正在胡思乱想,电梯上来了,我回过神来,不由狠狠地骂自己:一个同学死了,一个同事失踪了,我居然还有闲心想这种事情,真是太无聊了。我强迫自己去想韩晓峰和李云桐,然而,一想到他们,头疼得更加厉害了。我发现自己什么也不能想,就这样脑袋空空地上了车,在车上似睡非睡地摇晃着,一直到下车为止。
在云升街下了车,看看两边,这条老朽的街道在春光里也显出前所未有的精神,路上的人多了点,冷风阵阵吹来,我觉得自己好像烧得不那么厉害了,遂将欧阳的叮嘱抛到了脑后,沿着街道朝前走,寻找着药店。
走了一阵,向几个人打听了一下,又走到上次租书的那条街道上来了。药店就在租书店的旁边,我买了一盒感康,顺道走到租书店里。租书店的老板正在整理着书柜,看到我来,推动轮椅迎了上来,热情地打着招呼:“这次想看什么书?”我眼光扫了扫满墙花花绿绿的书籍,觉得眼前发花,摇了摇头:“算了,今天不看了。”
“哦。”他低了低头,脸色微微发红,“你那个室友,是不是搬走了?”
“啊?”我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孟玲。
“我这两天都没看到她。”他脸色红得更厉害了。
“她搬走了。”我说,转开眼光假装看书,不去注意他的脸色。
租书店里不停地有人进进出出,好像都和老板很熟。在靠近墙角的一排书前,有个穿黑衣服的人正翻着书,他翻了一阵,拿起一本书便朝外走。经过我身边时,他撞了我一下,我赶紧闪开,他却蓦然停下脚步,盯着我看。
“怎么?”我被他看得不自在。
“你看到我了?”他声音打颤,苍白的颧骨上忽然激动得泛红了,眼睛里火辣辣的目光让我觉得害怕。
“我看到你拿了一本书。”我觉得他的话有点怪,但也没多想,转身准备离开书店--店内人太多,空气混浊,让我的头更疼了。
他拉住了我的胳膊,动作有些粗鲁,我反感地一甩手:“干什么?”声音大了点,书店老板推着轮椅走过来,惊讶地看着我:“怎么了?”
我没说话,只是狠狠地瞪着穿黑衣服的人。
他也盯着我,目光仍旧是那么炽烈,又似乎充满恐惧,清秀的脸因为激动而扭曲了,我觉得他有点面熟,可是现在顾不得考虑这么多,只觉得他十分鲁莽,有些令人讨厌。
“你在看什么?”书店老板又问。
“他看不见我。”黑衣人对我说。
两个人几乎同时发声,让我脑袋里嗡地响了一下,过了一小会我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我看了看书店老板,又看了看黑衣人,两人都望着我。
我的脑子持续轰然作响。
难道这个黑衣人竟然是“看不见的人”?
我震惊地望着他,微微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你在看什么?”老板又问了一句,他的目光充满疑惑,顺着我的眼光朝上望着,那黑衣人就在他的面前,可是书店老板的目光经过他的身体时,没有一丝波动,就好像什么也没看到。
“你看到这个人了吗?”我的手忍不住地发抖,用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
“哪个?”老板的眼睛在书店里其他的客人中搜索着。
“我面前,这个穿黑衣服的人。”我吞了口唾沫道。
他又仔细地看了看,凝视着我:“你不舒服吗?”这个回答让我明白了,他的确看不见眼前这个人。我开始浑身冒汗了,眼睛似乎有些看不清楚,黑衣人对我苦笑一下。我努力站稳身子,慢慢伸出手去,触摸着黑衣人的身体,他仿佛明白我的意思,朝后缩了缩身体,吸了一口气,带着一种恐惧的神情,任由我碰触他的胳膊和肩膀--这是温热的、实实在在的人体,就在我的眼前,可以看见,可以触摸,我甚至能闻到他的身体因为久未洗澡而发出的油乎乎的味道。
但书店老板看不到他!
我无法相信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他竟然看不见,他正用越来越担心的眼神望着我,似乎是担心我的精神出了问题。我想起李云桐见到顾全的时候,办公室的同事也是用这种眼光看他的。李云桐,我终于知道了你的感受了,因为体会到了,我的愧疚变得更加强烈。我朝四周看了看,想找其他人验证一下--这样做肯定会更加让人怀疑我的精神有问题,可是我抑制不住求证的冲动--现在我才知道,李云桐当时没有向周围的同事求证顾全的存在,是需要多么强的控制力。我没法像他那样控制自己,咬了咬牙,我问周围的人:“你们看见这个穿黑衣服的人了吗?”
他们面面相觑,露出迷惑的神色,其中一个人迟疑着道:“这里没有穿黑衣服的人。”
黑衣人又对我苦笑一下:“你别再问了,他们会把你当疯子看。”
真有看不见的人存在!
我顾不上周围的人对我指指点点,只管凝视着眼前的黑衣人--真有这样的人存在,我刚刚以为这只不过是一场阴谋,这种人却真的出现了。既然真有这样的人存在,那么,办公室里的同事们那种怪异的表现,也许都和这种人有关……我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书店老板拉了拉我的衣袖,低声道:“你回去休息一下,别再说话了。”这番明显出于善意的话让我十分感激,我转头注视着他,正要说什么,却从他眼睛里看到了某个不应当出现的影像。
是那个黑衣人的影子。
黑衣人的影子,无比清晰地投射在书店老板那双水一样清澈的眼睛里,我怎么早没发现呢?他的瞳孔能够映出黑衣人的身影,我居然相信他真的看不见他?发现他眼里的这个身影之后,我浑身一震,心里感到无言的悲哀,继而是深深的愤怒。我忍不住冷笑一声,看了看其他人,没错,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有黑衣人的影子,黑衣人不是透明的,他身体反射的光能够在所有人的眼睛里留下影像。
他们都能看到他!
愤怒在一瞬间膨胀到无以复加,我缓缓地用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这都是些多么真诚、多么老实的脸啊,那个租书店老板白皙的脸上还挂着那样友善和担忧的笑容,腼腆的神情中带着一抹微红……这一切看起来都这么真诚,却都是假的,都是在骗我。
他们都在骗我,所有的人,租书的人,书店老板,黑衣人,每个人都在编织着同一个谎言,而让我觉得钦佩的是,他们在撒谎的时候,表情还能那么诚恳,简直可以拿奥斯卡奖了。我又冷笑了一声,继而感到铺天盖地的重重黑影充斥着这间小小的书屋--阴谋,这一切都是阴谋,我现在确定了,什么看不见的人,什么孟玲,所有的事情都是阴谋,每个人都在骗我!
 许小冰也在骗我!
李云桐也在骗我!
连欧阳也骗我!
所有的人都被收买了,这不是神话,这是真的,一切都是谎言!
我觉得极度的委屈和愤怒,眼前被一片浓雾遮盖着,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了,愤怒就像水蒸气一样冲塞在我的胸中,我真的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我张开嘴,准备狠狠地骂他们一顿的时候,还没说出话来,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居然在这群戏弄我的人面前哭了,我觉得十分丢脸,耳边有人在对我说着什么,我也顾不上听,一把挥开他们,冲出了门口。
屋外冰冷的空气像薄膜般包裹住我,我放开脚步奔跑着,让两边的人和建筑跑成一幅流动的电影,这样他们就看不清我的脸,我也看不清他们了。我知道自己在哭,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哭,我甚至不想让别人看到我,这一刻我希望自己能够真正地隐身,远远地离开这个世界。
我跑了很久,渐渐地,头脑里轰然的声音消失了,四周的一切变得清晰起来,我慢慢停下脚步,发现自己已经跑过了云升街六号,路边有些人正惊异地望着我,手机在口袋里不间歇地响着。我一边擦拭着眼泪往回走,一边喘着气接通了手机。
“喂?”我没有留意对方的号码,只是注意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让对方听出我刚刚哭过。
“你怎么不接电话?”是欧阳的声音,“你看医生了吗?烧到多少度了?”他还是像平常一样地细心,这种细心让我心中一阵感动,继而又想到他们所有的人都欺骗了我,于是这份关心变成了更大的欺骗,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对着手机哭出声来:“你别假惺惺了,你骗我,你骗我!”我浑身颤抖着靠在路边的墙壁上,觉得自己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喘息声穿透了血管猛烈撞击着我的太阳穴,我觉得自己简直快要窒息了。
“你怎么了?”欧阳的声音焦急起来,“我什么时候骗你了?你在哪?”
他声音里透出来的关怀让我更加伤心了,我大声抽泣着,用了吼叫的力气,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你的头疼是假的,李云桐说的也是假的,你们都骗我,太过分了……”我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了,欧阳还在说什么,我挂了电话,尽情地哭着,扶着墙壁慢慢朝前走。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云升街六号的门口的,有时候我以为自己永远也走不到了。手机在口袋里像个冤魂般持续呐喊着,我索性关了机。进入黑洞洞的楼道时,我几乎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陡峭的楼梯像爬不过去的障碍,我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顾不得楼梯上多么肮脏,随地坐了下来,眼睛望着门洞,希望有个人走进来帮我一把,又希望什么人也不要来,就让我一个人坐着。
没过两分钟,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好像有人在跑,门洞外的光线很快被人挡住了,我眯起眼睛看着走进来的人,直到他走到跟前,我才看清楚他的脸。这是个陌生人,年纪和我差不多大,我想开口请他扶我一把,又有些不好意思。他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到我跟前,弯下腰看着我:“江聆,我看到你哭了,怎么了?”听到他叫我的名字,我又仔细地看了看他,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后,我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愣了一下,神色似乎有些黯然,但很快又微笑道:“我听见和你住一起的女孩那么叫你,”他随手指了指外头,“我住那一栋,算是你邻居。”我没有看他指的什么地方,我现在没有心思理会那么多。
“哦,我点了点头,“你能扶我上去吗?我生病了,爬不上楼梯。”
“啊?”他立即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我避开他的手,低着头不再说话。妈妈曾经说过,要警惕陌生人,我一直都是那么做的,可是我现在不想警惕这个陌生人了,因为,连我那么熟悉、那么信赖的人,都能够联合起来欺骗我,我想就算是陌生人也不会这样骗我的。现在,在我熟悉的那些人中,我不知道谁是可以信任的,回想他们的种种表现,似乎没有人可以信任。比较起来,陌生人反而更加安全,至少他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可能是个好人。
陌生人对我的避让先是吃了一惊,很快露出苦笑,他蹲下身来,仔细看了看我的脸:“你脸色很苍白。”这个声音里透出的温暖让我抬眼看了看他,他的脸就在正前方,充满了担忧和苦涩的神情,“你哭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摇了摇头,不想多说什么,扶着楼梯扶手站了起来,他伸手搀了我一把,就这么搀着我慢慢上去了。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我觉得很累,楼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似的,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是到了三楼。
“谢谢你。”我说。
“不用,你快进去休息吧,”他又仔细看了看我,“你买了感康没有?”
“买了,”我朝他挥舞了一下我的包,又说了一句,“谢谢!”
“你发烧不是要睡吗?别客气了,快进去睡一觉吧。”他还是站着没动。我有些着急,低着头,不好意思地道:“谢谢你,你下楼去吧。”他这才恍然大悟,哈哈笑了两声:“你还是这样。”这话听来,倒好像他以前认识我似的。我疑惑地盯着他,他转身朝楼梯走去,朝下走了两步,他忽然转身看着我,楼梯间里非常黑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那双眼睛微微地发着光。
“江聆,”对视了一小会之后,他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多看看我。”
我觉得他的话很奇怪,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扯动嘴角算是笑了一下。
“我有些担心,”他慢慢地说,“你不喜欢哭的,尤其是在大街上哭,这还是第一次,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越发疑惑了--这人到底是谁?他怎么这么了解我?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哭?”
“你为什么哭?”
我没有力气继续问下去了,于是挥了挥手:“再见,今天谢谢你。”
他点了点头:“好的,你好好休息,如果吃了一粒感康还没有退烧,一定要去看医生。”
“嗯。”
他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下去,我始终在看着他的背影。这人真的很奇怪,我明明不认识他,可是他的一言一行都像是个老熟人,每次回头时,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却都能感觉到他的关切。
我等了一会,直到他消失在楼梯拐弯处,这才匆匆开了门,闪进去,倒了杯凉水吃了一粒药,将自己朝床上一扔,没有任何酝酿,就直接睡着了。
27
睡得正好的时候,许小冰摇醒了我:“吃饭了。”
我口干舌燥,没有任何胃口,只想睡觉:“不吃。”
许小冰又生气了:“你这人怎么回事?做好了饭请你吃都不吃?这么早就睡?”
“发烧了。”我简单地说。
她没再说话,探了探我的额头,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么烫?你得去看病。”
“不用,吃药了。”我已经快睡着了。
“不行,得去看病,你会烧死的。”她用力将我拖了起来,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扑地又躺下去:“我要睡。”
“那你吃点饭。”她推了推我。我嗯了一声,懒得理她。耳边只听得她踢踏踢踏地踩着拖鞋出门,又踢踏踢踏地进来了,一股热气凑到我的脑袋边上,我厌烦地转过脑袋。
“快,吃点东西就让你睡。”许小冰摇晃着我,没办法,我只好坐了起来。她递给我一碗菜汁泡饭,虽然只有小半碗,拿在我手里还是觉得很沉,许小冰扶着碗,皱着眉头:“你真该上医院。” 我舀了一小勺送进嘴里,嚼了两下,尝不出任何味道,仿佛在咀嚼一块木头,有点恶心,于是将碗推开不吃了。许小冰又劝又骂,我只是不理她,没多久就再次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实,醒来时已经是早晨六点多了,屋子里充斥着一股热腾腾的米汤味,我坐起来,一块湿漉漉的毛巾从额头上掉下来。我迟钝地将毛巾抓在手里,慢慢地下了床。感康好像一点效果也没有,我觉得自己还是那么烫,全身都烧软了,走路的时候地面仿佛都在漂浮。
许小冰正正在厨房忙碌着,见我出来,连忙走了过来:“你醒了?我熬了白米粥,吃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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