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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类死亡(悬疑小说)

_13 大袖遮天(当代)
“怎么突然想起熬粥了?”我走进洗手间洗漱。
“为了你呗,”许小冰无可奈何地道,“你昨天什么都没吃,烧了一夜,我不停地给你用冷水敷头,温度也没降下来……”
听到这里,我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你昨天一夜没睡?”
“没有,哪敢睡呀,你烧成那样……”她打了个哈欠,“你今天肯定要吊水,得吃点东西才行。”我回头看了看她,她眼圈下一圈乌黑,看来都是为我闹的。
我感到异样的感动。许小冰能这样照顾我,真是没想到,看来我是真的不了解她。
然而,我很快又想到,在孟玲这件事上,她很可能和其他人一样欺骗了我,这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想要认真地想想这事,但脑袋又晕又疼,没法去想。
勉强吃完大半碗粥之后,许小冰出门上班去了,叮嘱我一定要去看病。
“你要是今天晚上还发烧,我可不管你了。”她威胁道。
我躺在沙发上看了会电视,便起身出门看病去。幸好昨天发了工资,否则连看病的钱都没有。
出门没多远就是一家小型医院,量了量体温,39度5,于是老老实实地吊了一上午的水,离开医院时体温已经下降到38度,感觉舒服了点,肌肉没那么疼了,头疼却一点没减轻。躺了这么久,觉得有些发闷,便沿着云升街慢慢散步,沿途看到一家小小的饭馆,将近中午的时候了,居然还有皮蛋瘦肉粥,便走了进去,点了一大碗稀粥。退了烧之后,胃口也好了点,失去的味觉和嗅觉仿佛都回来了,这才发觉自己十分饥饿。我将瘦肉挑出来放在桌上,只管喝粥。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坐在我对面,怔怔地看着我发呆。
 “你要点什么?”老板娘走过来问那女孩。
“ 皮蛋瘦肉粥。”女孩说。
老板娘转身走了。我慢慢地喝着粥。店里人不多,除了我这一桌两个人之外,只有两三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坐在角落里,小声说着什么。过了5、6分钟,老板娘又走了过来,问那女孩:“你要点什么?”
我奇怪地抬起了头,看着老板娘。那女孩没露出任何惊讶的神情,苦笑一下:“皮蛋瘦肉粥。”
老板娘又转身子走了。
老板娘年纪不大,顶多40岁,记忆力倒是差得可以。我晃了晃脑袋,觉得有些好笑。
没过两分钟,老板娘又来了,仍旧是问那女孩:“你要点什么?”
“皮蛋瘦肉粥。”女孩像念公文一样回答道。
我终于忍不住了:“老板娘,你已经问了她三次了。”
“哦?”老板娘疑惑地看着我,“不可能吧?她刚刚才进门啊。”
“她比我还先来,”我说,“我的粥都快喝完了,她的还没上呢。”
“是吗?”老板娘疑惑地看看我又看看她,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很快的,你等等。”她转身走了,女孩感激地对我笑了笑,我也笑了笑。
刚喝了两口粥,老板娘又来了,站在那女孩身边,带着一副从来没见过她的神情:“你要点什么?”
“皮蛋瘦肉粥。”我和那女孩同时说。
老板娘又转身走了。
“你还是叫老板过来吧。”我指着正在柜台上玩游戏机的饭店老板对女孩说。
女孩摇了摇头:“没用的。”她朝老板招了招手,老板热情洋溢地跑了过来:“要什么?”
“皮蛋瘦肉粥。”她说。
“好的。”老板笑眯眯地道。
我想这下子她总算可以吃到皮蛋瘦肉粥了,不料那老板转身之后,并没有走向厨房,而是回到柜台前,重新玩起了游戏。
“老板。”女孩又朝他招了招手,他再次热情洋溢地跑了过来,仿佛之前从来没见过这女孩一般,笑眯眯地问: “ 要什么?”
“皮蛋瘦肉粥。”
……
老板和老板娘的服务态度极好,他们轮流跑过来问女孩要点什么,女孩重复要了20多次皮蛋瘦肉粥,那两个人也就忘记了20多次。起先我觉得很好玩,到了后来,我渐渐觉得事情不对劲,莫名地感到一种恐惧。
看到我的神情,女孩笑了笑:“没事,我已经习惯了,刚开始的时候哭得死去活来。”她用手指点了点我,“你信不信?只要你一转身,肯定也得忘了我。”这话要是在我进店之前说,我无论如何不会相信,但是现在,我却觉得她说是真的,她要我转身试试,我没有试。
“怎么会这样?”我问她。
“不知道,”她耸了耸肩膀,“就这样了。”她的神色中露出一种深深的倦怠,仿佛什么也不想多说,招手将老板和老板娘全都叫来,将一大碗辣椒水泼在他们两人身上,那两人起先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之后暴跳如雷,眼看就要打她的时候,她站起来走到了两人身后。
老板和老板娘脸上露出了迷惘的神色,我紧盯着他们,心跳得异常迅速。
“啊?我的衣服被弄脏了,”老板娘忽然叫了起来,她手忙脚乱地用纸巾擦拭着自己的衣服,同时留意到老板的衣服上也在朝下滴着辣椒水,连忙也帮他擦着,“肯定是你打翻了辣椒水。”
 “我没有,肯定是你!”老板说。
他们谁也不记得刚才那一幕了,女孩在他们身后冲我笑笑,他们看到我惊讶的神色,回头看见那女孩,两人立即笑着问:“你要点什么?”
“皮蛋瘦肉粥。”女孩说。
我面前的皮蛋瘦肉粥早已冷却凝固了,听了这么多遍的“皮蛋瘦肉粥”,谁也不会再喜欢吃这道食物了。我惊骇无比地看着那女孩,不仅仅是因为刚才发生的事,还因为,在她身上发生的这些事情,让我心里的某些捆得紧紧的谜团慢慢地散开了,真相似乎就要显露。我正要继续问她,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接过来一听,是妈妈。
“聆聆,你在上班啊?”
“嗯,是啊,你呢?”我一边回答一边看着那女孩,她没有再坐在我面前,满店溜达着,慢慢欣赏着墙壁上五颜六色的广告画。
“这几天天气变化大,换衣服要注意,别感冒了。”
“知道,你也要注意身体。”我没告诉她我已经感冒了,不然她又要着急了。
“我最近看到有个女孩穿了一双靴子很漂亮,我帮你买了。”她喜滋滋地说。
“啊?什么款式?”
……
我渐渐聊得忘记了时间,心里涌起了对家里的强烈思念,恨不得现在就回家去。这种感觉来的十分突然,并且不可遏制,我觉得自己非回去不可了。
“妈,我明天回家吧?”
“你不用上班吗?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就是想你了。”
“哦,你想回来就回来吧,不过要过几天,我这几天在旅游……你爸爸要和你说话!”
爸爸抢到话筒之后,又聊了好半天,这才挂了。他们两人目前都在黄山旅游,两人一开心,就想到了我和哥哥,分别给我们打了电话。我已经被突如其来的思念淹没了,要不是他们还在外地,我真的会立刻赶回家去。
思念一旦开始,就无法结束。我坐在已经变得冰冷的皮蛋瘦肉粥面前,脑子里想着的不仅是我的家人,还有一些亲戚朋友和过去的同学,我一个一个地想着他们,觉得自己非见到他们不可。
非见到不可!
我匆匆忙忙地站起身来,忘记了其他的一切,急匆匆地跑进了云升街六号,跑到302号房,甚至连鞋子都顾不上脱,就这样一直冲到自己的房间里,翻出旅行箱,将衣服朝里面乱塞。我不知道自己具体要到什么地方去,可是我知道,那些我思念中的某个人、某个地方,我必须到他们身边去。为什么必须去?不知道,必须就是必须,为什么必须要吃饭?真是奇怪,人们满足肠胃的要求从来不需要理由,满足头脑的需要为什么就该有理由?如果一定要找个理由,那就是我在想念着他们,就像我的肚子饿了会自然渴望食物一样,我忽然就这样渴望和我所认识的所有人见面。
我就是不想一个人呆着。
正在整理行李时,有人敲门。我气恼地骂了一声“讨厌”,快步走去打开了门。
是昨天那个扶我上楼的人,他看到我,腼腆地笑了笑:“你好,我是住在对面的邻居,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
他的话总是这么怪,说得好象是第一次见到我一样。不知为什么,看到他,我心里的思念忽然不那么强烈了,想起昨天那一幕,我感激地说:“昨天谢谢你了。”
“不用谢,”他走了进来,凝视着我,“你看来好像好多了。”
“是啊,今天上午吊了水,退了一点烧。”
他笑着正要说什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脸上被一种强烈的狂喜占据了,他猛然抓着我的胳膊:“你刚才说谢谢我?”
“是啊,”我点点头,甩开他的手,“昨天要不是你,我真的没力气上楼呢?”
“你说昨天?”他狂喜地看着我,“那你知道我是谁吗?”他的眼睛热烈地期待着什么,闪闪发光,脸上的线条因为紧张而绷得紧紧的。见到这副神情,我觉得有点害怕,朝后退一步:“你是住在对面楼里的邻居--昨天你告诉我了。”我猛然记起,这人毕竟还是个陌生人,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就随便让他进来了?我朝他身后看了看--从敞开的房门里可以看见云升街六号黑乎乎的楼道,即使是白天,这里也看不见其他人。我暗暗提高了警惕,想着自己没有值钱的东西,大不了将刚发的工资奉上……
听到我这么说,他的脸失望的松弛下来,将脸别向一边,掩饰着自己的表情。某种闪光的东西从他眼睛里消失了,他整个人都仿佛暗淡了许多。这种失望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另一种神情代替了。他眉头微微一挑,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蓦然转头直盯着我,双眼中涌出一种巨大的悲哀和恐惧,这种恐惧直接感染了我,我忽然觉得汗毛倒竖,仿佛已经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你怎么会记得?”他呢喃般地悲鸣着,“为什么连你也会变成这样?”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所说的话,就像一根火柴落到火药桶里,点燃了我脑海里潜伏了许久的一些东西,我的头脑因为某种爆炸般的发现而剧烈疼痛起来,以至于我的整个身体都因为这种疼痛而摇晃起来。
“你头疼?”他赶紧扶着我坐到沙发上,声音忽然重新充满了喜悦,“你头疼?对,你头疼,”他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原来如此!”
我望着他说不出话来,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高兴,现在,我只想远远地离开他,刚才在我脑里的某些发现,让我知道,对我来说,他比陌生人更加陌生。
“我怎么没想到呢?”他如释重负地看着我,“太好了,原来只是头疼。”
“你是什么?”我自己也没想到,就这样问出了这句话,话一出口,我赶紧捂住了嘴。什么头疼太好了?他们总是习惯让人头疼吗?对的,一定是这样,就像孟玲让欧阳头疼一样。
我的话让他愣了一下,他仿佛没听明白,似乎还想说什么,眼睛一斜,看到了什么东西,又怔住了。
这次是真正的绝望与恐惧同时出现在他脸上,这种感情强烈得掩盖了他的全部身体,以至于他的实体仿佛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身体上承载着的沉重的情感,看到他的表情,我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快要被那种恐惧的重量压垮了。而我自己是的确已经快要被恐惧压垮了--家里突然来了一个陌生人,已经有几分令人心生警惕;而这个陌生人,比一般的陌生人更加陌生,就足以让人恐惧了,更何况,这个双重意义上的陌生人,情绪变化如此之大,让人就像坐在火药桶上,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爆炸……“请你出去好吗?我想休息了。”我轻声说。
他仿佛没听到我的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放在房间门口的旅行箱,不能置信地问:“你收拾旅行箱干吗?”
“这个不用你管,我真的想休息了。”我偷偷掏出了手机准备报警。
“你是不是想家了?”他问,“你是不是突然对所有熟悉的人都产生了强烈的思念,觉得非回去看他们不可?”
“对,你走吧!”他说得很对,当然,他本来就知道一切,所以他当然知道我会有什么感觉了,是不是这样?我更加害怕了。他察觉到我恐惧的神情,怔了怔,苦笑一下:“你别害怕,我这就走。”说着便起身朝门口走去,我跟在他身后准备关门。走出门外,他转过身来,像是有话要说。我等了一会,他却只是怜悯地看着我,见我打算关门了,这才开口道:“江聆,你是不是看见了一些不该看见的人?”
我用力抓着门把手,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其实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原本在这个时候就可以知道真相的,但是我当时是这么害怕,而他也被他所发现的事情狠狠打击了,我们谁都不想多说什么。他筋疲力尽地看着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有说,转身下楼了。
我看着他慢慢走下去,犹豫着是不是要向他问那些问题,他忽然又回过头来,认真地道:“江聆,你肯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会让你知道的,不过,”他想了想又道,“我得好好想想再说,你只记住一件事:千万不要独自一个人呆着,无论如何不要离开南城。你记住我的话!”说完,仿佛要躲开什么似的,他快步地跑下了楼。
为什么不要独自一个人呆着?会有危险吗?
为什么不能离开南城?
我不明白他所说的是什么意思,无来由地打了个寒颤,赶紧关上了门。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28
突然而来的强烈思念,因为这个陌生人的来临,又突然消失了。我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很重要的一点:为什么孟玲会在我们的房间里留下那么多的痕迹。
她之所以在这个房间里留下那么多的痕迹,不是因为她曾经来过这里,而是因为,她一直就住在这里,就在第三间客房,她一直就和我们住在一起。在小饭馆吃皮蛋瘦肉粥的时候,我已经隐约地知道了这个,但是那时候,那种有些不正常的强烈思念,让我无暇顾及这么多,直到刚才,那个陌生人所说的话,才让我确定了这一点。
当我坐在小饭馆里,有一小会,头没有那么疼的时候,回想起昨天在租书店的那一幕,发觉那不像是骗局。去租书店旁边的药店买药只是一个偶然的行为,连我自己事先也并不知道自己要去那里买药。至于走进租书店,则更加偶然,租书店的老板怎么可能在我偶然走进租书店里那么短短的时间内,就制造出这样的骗局?
何况那个黑衣人在我进去之前就已经在那里了。
当坐在我对面的那女孩叫了无数次皮蛋瘦肉粥、而老板和老板娘也将这事忘记了无数遍时,我更加确定这一切并非骗局--还是我和许小冰讨论过的原因,不可能有这么多人参与到同一场骗局中来。
坐在对面的那个女孩,故意将辣椒水倒在了老板和老板娘身上,在那女孩从他们眼前消失之后,他们却丝毫不记得这是怎么回事--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恍然大悟了,如果不是因为妈妈那个电话,我可能已经拉住那女孩问个明白了。老板和老板娘的表现,让我想起了许小冰和我对于孟玲那些东西反应--两者完全一样,对于某些痕迹,我们都不知道从何而来。而现在我明白了,就像饭馆里那个女孩一样,孟玲留下的那些痕迹,只不过是被我们忘记了--也许就像那个女孩一样,她一直就在我们眼前活动着,就在我们眼前使用浴室,就在我们眼前漱口,就在我的眼前被沙发上的钉子挂破了手……因为她和那女孩一样,具有被人转瞬就忘记的特性,所以我们也在一转身之间就忘记了留下这些痕迹的人,而只看到那些痕迹,这才会感到奇怪。
这么看来,我先前关于孟玲的推断并没有错,她和那个女孩,还有刚才走出去的那个陌生人,都是同样的人--那个陌生人不是对我认出他感到惊奇吗?一进门他就进行自我介绍,一定以为我在一转眼间就忘记他了吧?我和许小冰当初设想的事情发展过程是:无人知晓--显露存在的痕迹--被某些人看见--显露存在的证据--被某些人认识。现在看来,所谓的“显露存在的痕迹”,实际上是他们已经进化--我不知道该使用什么词比较恰当--他们已经进化到能够被人看见,只是还无法被人长久的记住。所以那个陌生人对于我能记住他这一事实才表现出了那样的狂喜,因为这表示他已经进化到了一个阶段--租书店那个黑衣人发现我能够看到他时,不也是同样的惊喜吗?也许多一个人看到他们,就表示他们进化得更加彻底……
而我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具有看到他们的能力。幸好,那个陌生人提到了我的头疼,这提醒了我。我的这种能力,是在头疼之后才出现的,而欧阳也在和孟玲接触之后,产生了剧烈的头疼,他曾经到医院检查过,医生说他的头部有异常放电。我怀疑这种异常放电是孟玲引起的,我的头疼也有可能是孟玲引起的,也或许是隐藏在我们公司的顾全引起的--总之,头疼的后果就是,我可以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人了。不知道欧阳能不能看到呢?欧阳一提到孟玲的名字就头疼,那么我会不会在提到某个人名字时,也产生剧烈的头疼呢?办公室的人们对于李云桐的名字那种特殊的反应,是不是因为同样的原因?
 “不用谢,”他走了进来,凝视着我,“你看来好像好多了。”
“是啊,今天上午吊了水,退了一点烧。”
他笑着正要说什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脸上被一种强烈的狂喜占据了,他猛然抓着我的胳膊:“你刚才说谢谢我?”
“是啊,”我点点头,甩开他的手,“昨天要不是你,我真的没力气上楼呢?”
“你说昨天?”他狂喜地看着我,“那你知道我是谁吗?”他的眼睛热烈地期待着什么,闪闪发光,脸上的线条因为紧张而绷得紧紧的。见到这副神情,我觉得有点害怕,朝后退一步:“你是住在对面楼里的邻居--昨天你告诉我了。”我猛然记起,这人毕竟还是个陌生人,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就随便让他进来了?我朝他身后看了看--从敞开的房门里可以看见云升街六号黑乎乎的楼道,即使是白天,这里也看不见其他人。我暗暗提高了警惕,想着自己没有值钱的东西,大不了将刚发的工资奉上……
听到我这么说,他的脸失望的松弛下来,将脸别向一边,掩饰着自己的表情。某种闪光的东西从他眼睛里消失了,他整个人都仿佛暗淡了许多。这种失望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另一种神情代替了。他眉头微微一挑,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蓦然转头直盯着我,双眼中涌出一种巨大的悲哀和恐惧,这种恐惧直接感染了我,我忽然觉得汗毛倒竖,仿佛已经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你怎么会记得?”他呢喃般地悲鸣着,“为什么连你也会变成这样?”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所说的话,就像一根火柴落到火药桶里,点燃了我脑海里潜伏了许久的一些东西,我的头脑因为某种爆炸般的发现而剧烈疼痛起来,以至于我的整个身体都因为这种疼痛而摇晃起来。
“你头疼?”他赶紧扶着我坐到沙发上,声音忽然重新充满了喜悦,“你头疼?对,你头疼,”他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原来如此!”
我望着他说不出话来,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高兴,现在,我只想远远地离开他,刚才在我脑里的某些发现,让我知道,对我来说,他比陌生人更加陌生。
“我怎么没想到呢?”他如释重负地看着我,“太好了,原来只是头疼。”
“你是什么?”我自己也没想到,就这样问出了这句话,话一出口,我赶紧捂住了嘴。什么头疼太好了?他们总是习惯让人头疼吗?对的,一定是这样,就像孟玲让欧阳头疼一样。
我的话让他愣了一下,他仿佛没听明白,似乎还想说什么,眼睛一斜,看到了什么东西,又怔住了。
这次是真正的绝望与恐惧同时出现在他脸上,这种感情强烈得掩盖了他的全部身体,以至于他的实体仿佛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身体上承载着的沉重的情感,看到他的表情,我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快要被那种恐惧的重量压垮了。而我自己是的确已经快要被恐惧压垮了--家里突然来了一个陌生人,已经有几分令人心生警惕;而这个陌生人,比一般的陌生人更加陌生,就足以让人恐惧了,更何况,这个双重意义上的陌生人,情绪变化如此之大,让人就像坐在火药桶上,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爆炸……“请你出去好吗?我想休息了。”我轻声说。
他仿佛没听到我的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放在房间门口的旅行箱,不能置信地问:“你收拾旅行箱干吗?”
“这个不用你管,我真的想休息了。”我偷偷掏出了手机准备报警。
“你是不是想家了?”他问,“你是不是突然对所有熟悉的人都产生了强烈的思念,觉得非回去看他们不可?”
“对,你走吧!”他说得很对,当然,他本来就知道一切,所以他当然知道我会有什么感觉了,是不是这样?我更加害怕了。他察觉到我恐惧的神情,怔了怔,苦笑一下:“你别害怕,我这就走。”说着便起身朝门口走去,我跟在他身后准备关门。走出门外,他转过身来,像是有话要说。我等了一会,他却只是怜悯地看着我,见我打算关门了,这才开口道:“江聆,你是不是看见了一些不该看见的人?”
我用力抓着门把手,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其实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原本在这个时候就可以知道真相的,但是我当时是这么害怕,而他也被他所发现的事情狠狠打击了,我们谁都不想多说什么。他筋疲力尽地看着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有说,转身下楼了。
我看着他慢慢走下去,犹豫着是不是要向他问那些问题,他忽然又回过头来,认真地道:“江聆,你肯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会让你知道的,不过,”他想了想又道,“我得好好想想再说,你只记住一件事:千万不要独自一个人呆着,无论如何不要离开南城。你记住我的话!”说完,仿佛要躲开什么似的,他快步地跑下了楼。
为什么不要独自一个人呆着?会有危险吗?
为什么不能离开南城?
我不明白他所说的是什么意思,无来由地打了个寒颤,赶紧关上了门。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28
突然而来的强烈思念,因为这个陌生人的来临,又突然消失了。我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很重要的一点:为什么孟玲会在我们的房间里留下那么多的痕迹。
她之所以在这个房间里留下那么多的痕迹,不是因为她曾经来过这里,而是因为,她一直就住在这里,就在第三间客房,她一直就和我们住在一起。在小饭馆吃皮蛋瘦肉粥的时候,我已经隐约地知道了这个,但是那时候,那种有些不正常的强烈思念,让我无暇顾及这么多,直到刚才,那个陌生人所说的话,才让我确定了这一点。
当我坐在小饭馆里,有一小会,头没有那么疼的时候,回想起昨天在租书店的那一幕,发觉那不像是骗局。去租书店旁边的药店买药只是一个偶然的行为,连我自己事先也并不知道自己要去那里买药。至于走进租书店,则更加偶然,租书店的老板怎么可能在我偶然走进租书店里那么短短的时间内,就制造出这样的骗局?
何况那个黑衣人在我进去之前就已经在那里了。
当坐在我对面的那女孩叫了无数次皮蛋瘦肉粥、而老板和老板娘也将这事忘记了无数遍时,我更加确定这一切并非骗局--还是我和许小冰讨论过的原因,不可能有这么多人参与到同一场骗局中来。
坐在对面的那个女孩,故意将辣椒水倒在了老板和老板娘身上,在那女孩从他们眼前消失之后,他们却丝毫不记得这是怎么回事--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恍然大悟了,如果不是因为妈妈那个电话,我可能已经拉住那女孩问个明白了。老板和老板娘的表现,让我想起了许小冰和我对于孟玲那些东西反应--两者完全一样,对于某些痕迹,我们都不知道从何而来。而现在我明白了,就像饭馆里那个女孩一样,孟玲留下的那些痕迹,只不过是被我们忘记了--也许就像那个女孩一样,她一直就在我们眼前活动着,就在我们眼前使用浴室,就在我们眼前漱口,就在我的眼前被沙发上的钉子挂破了手……因为她和那女孩一样,具有被人转瞬就忘记的特性,所以我们也在一转身之间就忘记了留下这些痕迹的人,而只看到那些痕迹,这才会感到奇怪。
这么看来,我先前关于孟玲的推断并没有错,她和那个女孩,还有刚才走出去的那个陌生人,都是同样的人--那个陌生人不是对我认出他感到惊奇吗?一进门他就进行自我介绍,一定以为我在一转眼间就忘记他了吧?我和许小冰当初设想的事情发展过程是:无人知晓--显露存在的痕迹--被某些人看见--显露存在的证据--被某些人认识。现在看来,所谓的“显露存在的痕迹”,实际上是他们已经进化--我不知道该使用什么词比较恰当--他们已经进化到能够被人看见,只是还无法被人长久的记住。所以那个陌生人对于我能记住他这一事实才表现出了那样的狂喜,因为这表示他已经进化到了一个阶段--租书店那个黑衣人发现我能够看到他时,不也是同样的惊喜吗?也许多一个人看到他们,就表示他们进化得更加彻底……
而我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具有看到他们的能力。幸好,那个陌生人提到了我的头疼,这提醒了我。我的这种能力,是在头疼之后才出现的,而欧阳也在和孟玲接触之后,产生了剧烈的头疼,他曾经到医院检查过,医生说他的头部有异常放电。我怀疑这种异常放电是孟玲引起的,我的头疼也有可能是孟玲引起的,也或许是隐藏在我们公司的顾全引起的--总之,头疼的后果就是,我可以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人了。不知道欧阳能不能看到呢?欧阳一提到孟玲的名字就头疼,那么我会不会在提到某个人名字时,也产生剧烈的头疼呢?办公室的人们对于李云桐的名字那种特殊的反应,是不是因为同样的原因?
 想到这里,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给欧阳打电话,虽然在我刚才的设想中仍旧存在着许多疑问,但是,在亲眼看到几个特殊的人之后,我终于确信,无论我的设想有多么古怪,它也不可能比事实更加古怪。
也许事实比我所能想象的更加令人瞠目结舌。
小时候看那些妖精变人的故事,我总是站在妖精一边,觉得他们既然变成了人,就应该当作同类来对待。而现在,类似的事情发生了,我才发现,人类的固有观念很难改变,一想到孟玲曾经和我们一起住在这所房子里,我就忍不住头皮发麻。虽然如此,仔细想想,到目前为止,尽管发生了那么多的怪事,但却并没有人受到伤害--除了欧阳的头疼之外--如果他们这种人的进化对正常人的生活不造成影响,倒也似乎没必要阻止,也没必要如此害怕。
没必要害怕,却还是害怕,这是无法控制的。
我掏出手机,准备给欧阳打电话,电话却响了起来,一看号码,正是欧阳打来的。
“喂?我接通电话,这才想起自己昨天对他发了一通脾气,当时自己哭成那样,现在想来,不由感到万分羞愧,即使是隔着电话,脸也红了。
“你昨天是怎么回事?”果然,他一开口就是问这个,“手机干吗关机?今天上午给你打电话,信号还不通,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支吾了两声,索性不回答了,岔开话题道:“李云桐回来没有?”
“李云桐?”欧阳疑惑地问,“李云桐是谁?你没事吧?”
“我问你李云桐回来没有!”我以为他没听清,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
然而,他仍旧不明白:“谁是李云桐啊?江聆,这两天你说话怎么这么奇怪?出什么事了?”
我忽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我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手机在这颤抖中几乎掉到地上。
“你真不认识李云桐?”我问。
“真的,我干吗骗你?你到底怎么了?”
“你在哪?”
“办公室。”
“叫徐阿姨接电话。”欧阳不明白我找徐阿姨干什么,我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要他把手机递过去。我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在欧阳将手机递给徐阿姨的时候,眼前金星直冒,暗暗祈祷着,希望只有欧阳一个人忘记了李云桐。
“喂?江聆啊?”徐阿姨的声音响了起来。
“徐阿姨,李云桐回来了没有?”我迫不及待地问。
“李云桐是谁?”徐阿姨奇怪地问,欧阳在旁边说:“她刚才也问我这个,谁知道李云桐是谁呀?”
我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挂了电话,任手机响个不停。
我只觉得心脏部位被什么东西深深贯穿了,留下了一个凉飕飕的洞,空虚冰凉得无法补救,似乎我自己也会被这个洞口所吞噬。四周的一切都仿佛在旋转,连床也似乎在波浪上起伏,没有一样东西是静止的,我怀疑自己下一秒钟是不是就会要疯掉了。
李云桐居然被他们忘记了。
就像饭馆里那个女孩一样,李云桐也这么轻易地被人们忘记了。
这件事和孟玲他们有关吗?
我只想了这么几个问题,就想不下去了。再继续想下去,我可能真的会疯掉,我觉得自己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现实了。
又躺了一会,我换下被冷汗湿透的衣服--出了这一身大汗,双腿发软,烧倒是退尽了。我匆匆忙忙地出了门,等不及公交车,直接打车到了公司,一路上手机在不断响着,都是欧阳的电话,铃声刺耳地嘈杂着,像一根针在我太阳穴里搅动,车子的窗户关得紧紧的,车内散发出一股闷热的臭气。我关上手机,打开车窗,冷风刷地吹了进来,这才觉得清爽了许多。
 一进公司,欧阳便看见了我,他急忙走过来,低声道:“你是怎么回事?”
“公司里谁都不认识李云桐吗?”我也低声问。
“谁都不认识,我都问过了,”他说,“他是什么人?你找他有急事?”他满脸关切的神情,密切注视着我的举动。我越过他的肩头朝办公室里望去--果然不出我所料,李云桐的办公桌已经不见了。
“那张办公桌呢?”我嘶哑着嗓子,指着原来放置他办公桌的位置问。欧阳回头望了望,惊异地看着我,眼中担忧的神色像阴云密布,他抓着我的胳膊:“那里从来就没有办公桌--江聆,你有问题,”他犹豫了一下,咬着牙说道,“你的头疼可能影响了你的大脑,你在说胡话。”
也许他说得对,我点了点头。我真的不知道是我自己的头脑出了问题,还是现实中出了问题。头脑是一个敏感脆弱的东西,它很容易受到伤害,一场高烧也许就把它烧出毛病来了。而我们靠什么认识世界?我们所知道的这个世界,所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一切,都是通过头脑来认知的,如果它真的出了什么问题,那么该如何看待这个世界呢?对一个人来说,头脑创造的世界和现实存在的世界之间,到底有多大差距?到底哪一个世界才算是真实的呢?
我没有办法违背我的头脑,即使它是错误的,我也只能依从,因为它就是我,我就是它,如果不听从它,我就只是一具躯壳。我没法跟欧阳解释清楚自己遇到了什么,轻轻推开他,走到李云桐原来放办公桌的地方,那里现在还残留着一块长方形的印记,那是长期放置办公桌留下的。
“如果这里没有办公桌,那这是什么?”我指着那块印记问欧阳。欧阳上来看了看,摇了摇头:“可能是受潮引起的吧?江聆,走,我们去医院……”
我甩开了他的手。
我们的纠缠已经引起了其他同事的注意,好几个人跟我打招呼,问我感冒好了没有,我敷衍了两句,避开走上来要和我说话的徐阿姨,走到魏风面前,找他要档案室的钥匙,他看了看欧阳,欧阳微微朝他点了点头,他这才把钥匙交给我。
一进入档案室,我就知道自己不必再看了。
档案室里和我前天看到的没有太大区别,只是文件明显地少了很多,不用看也知道,少了的那些文件,一定是和李云桐有关的。
我感觉到自己笑了一下,这个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其实我是想哭的,却笑了起来,真是太奇怪了。
我在公司里继续寻找着李云桐存在的痕迹,可是什么也没有了,电脑里他的文件夹消失了,公司的通讯录--旧的通讯录不见了--一份新的、没有李云桐名字的通讯录出现在每个人桌上,就连他自己带来养在公司门口的一盆兰花,也不见了。
看起来就好像真的没有李云桐这么个人。
这种情形和许小冰在公司发现的孟玲的事情多么相似,却又截然不同。同样是没有任何人记得,不同的是,孟玲在公司里留下了许多存在的痕迹。这多可笑--一个前两天还活生生的人,现在看起来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消失得比死亡更彻底;而一个从来没有存在过的女人,所有的证据却都显示她存在,也许,现在已经有更多的人认为她一直就存在着吧?一个是逐渐消失,一个是逐渐出现,我产生了一个可怕的联想:李云桐的消失,和孟玲的出现,这中间有着必然的联系。
也许,一个消失,和另一个的出现,是一一对应的,这世界上的位置原本就有限,有人进来,就必然要有人退出--进来的不止是孟玲一个,那么,出去的也当然不止是李云桐一个。
只有墙壁上还留着他的笔划出来的痕迹,长长的一道,末尾稍微弯曲了一下,这是前几天我们讨论方案时他不小心划上去的,现在它成为他在这里留下的唯一痕迹了,而这痕迹丝毫不能证明它自己是一个叫李云桐的家伙留下的。
一切存在的证据都消失得干干净净,那么李云桐他本人呢?他是不是也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人怎么能够消失得如此彻底?
在我团团转这搜寻李云桐的踪迹时,同事们一直在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那些眼睛里充满了担忧。欧阳跟着我走了一阵,终于忍不住拉住我,有几分严厉地道;“江聆,你病了,真的,跟我去医院。”我从来没见过他这种目光,紧张、焦急、担心、恐惧……种种情绪糅杂在他的眼睛里,使得一向开朗的他看起来有几分阴郁。他不容我争辩,拉着我朝门口走去,我挣扎了两下,便任由他拖着离开了公司,徐阿姨在身后喊道:“欧阳,你带她好好看看,检查仔细点!”我不由苦笑了一下。
欧阳紧抿着嘴将我拖到了电梯前,仍旧不肯松手。电梯还没有上来,我说:“欧阳,你松开手,我跟你去医院。”
他不放心地看着我。
我是真的打算跟他去医院看看,发生了这种事,我也不知道什么才是真相了。欧阳又观察了我一会,这才小心地松开了手。他叹了一口气,望着我摇摇头,想说什么,又止住了,想了想,勉强笑了一笑:“你不用害怕,有我呢。”
我点了点头。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憋在心里。”他继续说,“这两天,你的眼神比以前深沉了很多,这不像你,还是以前那样比较好。”
“嗯。”我点点头。几次想要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却始终不敢开口。我不愿意欧阳把我看成精神病人,如果我说出那些事情,他一定会认为我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我多想证明李云桐是存在过的,我多想有个人告诉我,这一切并不是我的幻觉,我并没有疯!
“去找他老婆看看。”一个声音忽然在我耳边响起,我吓了一跳,转头一看,一个黑瘦的男人,带着忧郁的神情站在我和欧阳身边,容貌有几分熟悉。我正要和他说话,他在唇上竖起一个指头,指了指欧阳。我猛然想起来,这个人是顾全,我在李云桐拍的DV里见过他。我看了看欧阳,他眼睛盯着电梯门上的小灯,完全不知道顾全的存在。
“你别跟我说话,”顾全同情地笑了笑,“李云桐的情况我也不清楚,是我告诉了他全部过程,他决定要离开他的家人。你可以去他家问问,也许现在还来得及。”他说出一个地址,我匆匆掏出记事本记了下来。
“你干吗?”欧阳问道。
电梯来了,我们走进电梯,顾全没有跟进来,他朝我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开了。我脑子里回想着他刚才说的话,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李云桐为什么要离开他的家人?
电梯徐徐下降,我鼓起勇气,低声道:“欧阳,我脑子很清醒,”他转过头望着我,我将记事本递给他,“你看,这是李云桐家里的地址,你跟我去他家看看就明白了。”
欧阳深深地看着我,在他没说话之前,我感到自己的心似乎不是自己在跳动,似乎是某种来自外部的手在抓着它,一张,一缩,一旦那只手停止动作,我的心脏也会停止跳动。
“好,”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但是你要保证听我的话。”
那只手现在放开了我的心脏,它自由地跳动起来。我松了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29
李云桐的家离公司并不远,车子拐了两个弯,远远地就望见小区内林立的新房。粉红色的房屋衬托着蓝得透明的天空,给人一种无忧无虑的感觉。我和欧阳在小区门口下了车,依照记事本上记载的地址,找到了小区内的第10栋楼房。
5楼左边那户人家,就是李云桐家。欧阳伸手按了按门铃,我忐忑不安地站在他身后,忽然想到,此时正是上班的时间,陈静很可能不在家。欧阳回头望了望我,笑道:“别紧张。”
门内传来脚步声,猫眼上光芒一闪,有人在门内问:“谁呀?”欧阳回头看着我,我听出这是陈静的声音,往前站了站,紧张地道:“陈静在吗?”
门开了,陈静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块抹布,李晓虎正在客厅里的地上爬来爬去地玩一辆小汽车,昨天李云桐失踪时那种悲伤的神情,现在已经完全从他们身上消失了。
“你好!”我说。
陈静疑惑地看看我,又看看欧阳:“你们是?”看到她的神情,我已经觉得不妙,再听她这么一说,我已经知道没希望了。陈静也不记得李云桐了,她到过我们办公室,现在看到我们却好像不认识一般。虽然如此,我仍旧抱着一线希望,舔了舔舌头,深深呼吸一口:“我们是李云桐的同事。”
欧阳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看他的神情,他也没有认出陈静,他和陈静之间本来就是因为李云桐才认识的,现在李云桐消失了,那么他们当然也没必要认识了,是这样吗?看着他们互相间那陌生的眼神,我的心里猛然揪了一下--人和人之间的纽带,有时候竟然这么脆弱,你还没有去碰,它就自动断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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