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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九把刀】

_6 九把刀(现代)
  珍珠板飞机滑向天空,我放开乙晶的手,正要追出时,我却无法动弹。
  杀气!
  “怎么了?”乙晶察觉我脸色翻白、手心发汗。
  “不要说话。”我的心脏快停了。
  第一次……如此阴风阵阵的杀气。
  跟师父那种怒潮般的杀气截然二帜;这股杀气极为阴狠。
  我咬着牙,全身盗汗。
  杀气的性质,正代表杀气主人的个性。
  杀气的大小,正代表杀气主人的功力。
  而杀气的位置……就在五百多公尺前!直直冲向我家的方向!
  “好痛!”乙晶的手被我抓疼了。
  我放开乙晶,慌忙说:“乙晶,快点往后走、不要跟着我!有坏人在附近!”
  乙晶吓到了,说:“我帮你报警!”
  我大叫:“警察来再多也只是送死,你快回家!”说着,我慌忙冲向我家。
  这杀气绝非师父释放的!
  我也绝对敌不过这股杀气的主人。
  但,杀气的主人想在我家肆虐,不行也得上!
  我紧紧握住今天音乐课用的高音笛,无暇判断胜算的可能。
  等等!另一股杀气!
  我感到一股排山倒海的杀气正冲向我家!
  没有任何掩饰、激烈而狂猛。
  是师父!
  我远远看见师父的身影飞踩着数根电线杆的顶端,闪电般冲进我房间的大破洞!
  该不会……
  正当我惊疑不定时,我突然无法前进。
  杀气静绝了。
  狂风暴雨般的两股杀气,在千分之一的心跳间,同时消失了。
  但,我的直觉无法容许我继续往前,因为,我的房间破洞中,悄悄透露出没有生息的杀意。
  绝世高手间的对决,不需要杀气。
  杀气,只是打招呼的方式,要命的饵。
  我站在距离我家楼下约十几公尺处,斜斜看着大破洞。
  只看见,师父霉绿色的唐装衣摆微微晃动。
  然后消失。
  我鼓起勇气,一口气冲到大破洞正下方,却见师父扛着我的棉被,一言不发。
  但那一股阴狠杀气的主人呢?
  师父看着我,指了指棉被。
  我简直没有昏倒。
  师父就这样扛着鼓鼓的棉被,跃出大破洞,踩着一根一根的电线杆,朝八卦山的方向“飞”去。
  晚上的大破洞里,透出一股冬天独有的香味。
  还有一丝迷惘的味道。
  阿义捧着火锅,汤慢慢地热了起来。
  “是蓝金吗?”我问。
  “不知道。”师父的脸上写满了困惑,又说:“那老头子的武功很高,我们迅速地交手三招,他三招都阴毒莫测,内力高绝,但是……”
纸飞机(3)
  阿义忙问:“但怎样?”
  师父搔着头,说:“蓝金的武功要更高、高得多,绝不可能只伤到我这点小伤,但这个杀手在交手前,却跟我来上一句﹃我来找你了﹄,好像又真是蓝金!难道他的武功不进反退?”
  师父解开唐装的扣子,露出肩胛上的伤口。
  “更可疑的是,蓝金有一双蓝色的明亮眼睛,但这个杀手,却根本没有眼睛。”师父的眉头紧皱。
  我问:“没有眼睛?”
  师父说:“那个杀手两个眼窝子空荡荡的,没有眼珠子嵌在里头。”
  我奇道:“好恐怖!难道他是靠听风辨位跟师父决一死战?”
  阿义说:“说不定蓝金的眼睛被挖掉了!这种人不值得同情啦!”
  师父叹道:“事隔三百年,蓝金的样子我已记得模模糊糊,加上急速老化,更让我无法判断来者是谁,只有那双让人不安的蓝眸子,我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杀手也许真是蓝金,也或许不是。”
  阿义手中的火锅汤慢慢滚了起来,说:“除了蓝金跟我们,这世界上还有其它的武林高手?”
  师父也是一般的迷惘,说:“说不定今天这杀手是蓝金派来的刺客,但你说的对,这世上若除了蓝金外,居然还有这样教人心悸的超级高手,真是匪夷所思。”
  我想了想,说:“说不定,那老人真是蓝金。”
  阿义也说:“师父今天终于报了仇啦!值得庆祝庆祝!”
  师父惆怅地说:“恐怕不是,我的心里一点报仇雪恨的快意都没有。”
  一点快意也没有。
  一场三百年前未分出胜负的死战,今天,却在眨眼间立判高下。
  但三百年前的故仇旧恨,却不能在眨眼间就消逝。
  也许,师父正陷入空虚的矛盾中,一时无法接受大仇已报的苦闷。
  师徒三人胡乱地吃了顿火锅,我一边咬着山菇,心中一直在想:那杀手的尸体,被师父埋在八卦山了吧?
  自己的房间死过一个人,总不会是愉快的感觉。
  我看着床上的棉被。用来包新鲜死人的棉被。
  唉……
  今晚睡觉时,我用内力御寒就好了。
  “足不点地。”
  我跟阿义还背着书包,乙晶也站在一旁。
  我们几个人刚刚吃完美味到令人感动想哭的彰化肉圆,才走出小店,师父就想训练我们轻功。
  阿义摸摸头,甩着书包说:“足不点地?”
  师父点点头,说:“轻功的基础训练,就是足不点地。”
  乙晶好奇地说:“要怎么足不点地啊?”
  师父说:“我在大佛的头上,放了一块写上﹃成功﹄两字的大石头,你们把那块大石头拿下来给我,我去渊仔的房间里等你们,乙晶,你就先回家吧,他们要费好大的劲才能跟我会合呢。”
  我心想:“大佛好高,不过师父一定会躲在我们身后,我们一旦摔下来的话,师父也会接着。”
  阿义多半也是一样的心思,拍着我肩膀说:“我们来比赛吧,看谁先跟师父会合!”说完,阿义就要跟我在马路上竞跑,却被师父一把拉住。
  师父微笑道:“足不点地,就是脚不能踩在地上的意思。”
  阿义跟我一愣,师父接着说:“你们只能踩在电线杆或店家的招牌上前进,要是两根电线杆或招牌之间的距离太远,你们就踩在屋顶或阳台上,到了八卦山,你们就踩在树上,总之,这是达到飞檐走壁的快捷方式。”
  我有点不解,说:“为什么?”
  阿义更是火大,说:“师父,现在人好多,你不是摆明了让我们出糗?”
  这时,连乙晶也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也说道:“师父,你不是说不可以向其它人显示武功?现在却要我们在市区蹦蹦跳跳,那不是自相矛盾!?”
  师父点点头,说:“好像有些道理。”
  我跟阿义异口同声说道:“那深夜再练轻功吧!”
  师父摇摇头,说:“既然不可以显示武功,那你们就跑快一点,别让人认出来就是了。”
  我大吃一惊,说道:“什么?!”
  师父大声说道:“快!师命难违!”
  我跟阿义对望了一眼,极其不能理解师父的脑子装了些什么。
  师父双手托起我跟阿义,运力将我俩抛向电线杆上,我跟阿义的脚连忙稳住,分别在两根电线杆上作金鸡独立状,而路上的行人也以奇异的眼神看着我们。
  师父在底下大叫:“下面人多,你们快跑!”
  当然要跑!太丢脸了!
  我跟阿义瞄准下一根电线杆,太远了,只好纵身一跳往路灯上跃去,我却跳得太远失了准头,摔在底下停在路边的车子上,阿义则跳得太轻,只好抓住电线杆再翻上去,朝底下的我大叫:“把学号撕掉!快闪!”
  我赶紧撕下学号放在口袋里,用力往上一跳,翻上电线杆,继续往下个招牌迈进。
  我跟阿义,就这样慌乱地在市区的电线杆、路灯、招牌上,像玛俐兄弟一样跳着。
  你一定很难相信。
  没错,我也感到极为困惑。
  我为什么要听从师父无理的要求,在市区的条条柱柱上,满脸发烫地跳呀跳的?
纸飞机(4)
  我看着阿义,他努力地在电线杆上平衡的样子,我怎么能够停下来?
  在海底走路时心中的疑问,此时再度浮现……也许,我们师徒三人,都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也许师父所教的凌霄绝学,就像欧阳锋逆练九阴真经那样,会使人练到神智不清。这种 神智不清,就是所谓的热血吧。
  仰仗着在海底对抗海潮训练出的惊人腿力,我跟阿义在电线杆间纵跃并不很吃力,但要如何准确地跳在下一根电线杆上,不要太近、也不要太远,就是门大艺术了。
  幸好,偶尔不小心掉在路上时,几个月锻炼下来的强健筋骨也抵受得住。
  但,路上的行人都在看着我们,这可不比萧索的海底。
  路人质疑的眼光、张大的嘴巴,在某个层次上,比起海底致命的暗潮、漩涡,还要来得有压迫感。
  这种巨大的压迫感煮沸了耳根子的血液,抽干了喉咙里的唾液。
  “妈,他们在做什么?”一个小女孩指着我跟阿义,旁边的死大人则结结巴巴地说:“他们……在……在修电线杆……”
  我口干舌燥地往前一跳,好逃离小女孩的问题。
  阿义的内力虽然没有我深厚,腿力却也十分惊人,自尊心更是强得不得了,跟我几乎是以并行的速度逃离路人的迷惑。
  跳着。
  跳着。
  跳着。
  这就是现代功夫少年的青春年华!
  “碰!”
  阿义摔在马路上,骂了声三字经后又跳上电线杆。
  我无暇给予阿义打气的眼神,因为脸上的汗水已经使我睁不开眼,刚刚还差一点被高压电线绊倒。
  终于,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我跟阿义趴倒在八卦山山脚下的树海上。
  我累得说不出话来,脚,也失去了知觉。
  只剩下不停发抖的小腿。
  “不怎么好玩。”阿义喘着气,坐在我身边的大树上,靠着树干。
  “嗯。”我按摩着快要抽筋的小腿,看着郁郁葱葱的树海堆栈着。
  树与树之间的距离,比起市区的电线杆间距近了许多,甚至不算有距离。
  我想,若是一鼓作气冲到八卦山大佛广场那边,应当不必再费神算计每一次的跨步,只要发狠往上冲就行了。
  不必太求平衡,只要踩着粗壮一点的树枝,一路踩、踩、踩、踩。
  阿义看着我,我看着阿义。两个人累得像刚刚跟狮子作战后的狗。
  “比赛吧。”阿义看着前方。
  “有何不可?”我深深吸了口气。
  两人同时窜上树海!踏着树叶上的落日余晖往上疾冲!
  以前,我总认为阿义是个上等的流氓料子。
  现在,阿义却为了要当个大侠,努力燃烧青春。
  “真有你的!”我一边瞥眼前方较大的树干,一边大叫。
  “当然!”阿义大叫,脚下不停。
  “内力差了我一截!居然还跟我不相上下!”我粗着脖子大叫,像只笨拙的大鸟在树上跳着。
  “是你太烂了!”阿义大笑,歪歪斜斜地跳着。
  夕阳下,人的影子拉得好长。
  人的激情也拉得好长。
  “我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大侠!”我雄心壮志地大叫。
  “我要成为宇宙第一的大侠!”阿义的嗓子更大。
  “我要成为……啊!啊!啊!”阿义的声音从兴奋变成惊恐。
  我以为阿义踩了个空,往旁一看,却看见阿义吓得大叫:“快逃!”
  我一愣,却见一大群蜜蜂从身后的树丛中涌出。
  “他妈的!我刚刚踩到蜂窝!!”阿义面如土色,脚下的速度只有更快!
  “啊!”我没空大叫,因为我突然看见“蜂拥而上”这句成语的最佳应用。
  大批大批蜂群黑麻麻地向我俩卷来,我当机立断大叫:“师父救命!”
  师父来了吗?
  没有。
  倒是蜜蜂扑天盖地的气势更为惊人!
  蜂群卷住阿义,逼阿义跳下树。
  另一群蜜蜂震耳欲聋的“嗡嗡”声似乎就在我的耳边,我一急,也想跳下树顶,却听见阿义大叫:“树下有人!”于是,阿义满头包地又跳上树。
  的确,将蜂群引到树下只会伤及无辜,于是我灵机一动,猛力踩断树枝,用踢毽子的脚法将树枝踢高,一把抓住挂满树叶的树枝,大叫:“阿义看着!”
  我在树干上来回折冲,运起衰竭中的内力舞动手中的树枝,使出我自创的“乙晶剑法”拨乱蜂群。树叶被我的内力所带动,夹着劲风冲乱蜂势。
  阿义立即俯身劈断两根树枝,使出他奇特的“绝世好汉剑法”,在乱窜间用大把树叶攻击蜂群。
  两个将来的江湖第一大侠,就在树顶演出生平中第一次剑法实战,淋漓尽致地将自创的剑法使将出来,杠上凶巴巴的蜂群。
  时间在这种情况下,在任何小说中都会被描述成“过得很慢”。
  我必须做个澄清。
  在这种情况下,你不会感觉到时间这个函数的存在。
  你不会的。
  阿义跟我嘶吼着,却被蜂群近乎原子弹爆炸的“嗡嗡翁”声给淹没。
  虽谓人定胜天,但,大自然的力量真是不可小觑。
纸飞机(5)
  “干!寡不敌众!”阿义吼道。
  “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之手!”我哀号着,挥别手中的树枝,再见了!
  阿义疲倦已极,干脆坐了下来,闭上眼睛,放下早已失去树叶的树枝。
  我叹着气,看着哭泣的夕阳,哭泣。
  我为什么哭?
  虽然我有一身高强武功,但我还是会哭。
  再怎么说我都是个国中生。
  阿义闭上眼睛,任凭身上盖满了蜜蜂材料的棉被,也是流着眼泪。
  夕阳无限好,只是被蜂咬。好诗!好诗!
  好不容易,我看着蜜蜂在我俩身上戳戳刺刺,又看着蜜蜂心满意足地散场。
  于是,我运起刚刚看着夕阳哭泣时,积聚下来的内力,将令人麻痒欲死的蜂毒裹住,举起双手,用凌霄毁元手将毒质凌空击出。
  幸好这群小蜂不是流氓虎头蜂,蜂毒不算厉害,我身上的红肿结块一下子就消了大半,于是我跳到阿义身后,用内力帮助仍在跟蜂毒抗战的阿义。
  “没问题了。”阿义虚弱地说。
  “你听起来好累。”我说,双掌依旧送出股股内力。
  “你看那边!”阿义指着左边的树群,我转头一看,阿义却箭一般冲出,大笑道:“走先!”
  我大骂,跟在阿义身后拚命地追。
  “大佛!”阿义兴奋地大叫。
  “看我的!”我跟着大叫,跟阿义一同来到大佛下。
  师父那块写着“成功”的石头,就放在巨大严肃的大佛头顶心。
  “要怎么上去?”阿义有些迷惑,但,我更迷惑。
  大佛不比电线杆,摔下来会死的!
  况且,大佛的身体没有棱角,也几近垂直,要借力跃上真的是很难很难。
  “师父既然把石头放在上面,就表示我们一定有办法拿到它。”我说。
  “师父有时候疯疯癫癫的。”阿义说。
  我简直无法反驳。
  “不管怎样,趁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我们一定要上去!”我说,看着暗紫色的天空。要是天一黑,看不清楚状况的话,小命可是会丢掉的。
  “那就走吧!”阿义深深吸了一口气,摩拳擦掌着。
  “看谁抢到吧。不过你可别太勉强,小命要紧。”我说,心中惴惴。
  “你也一样。”阿义闭上眼祈祷着。虽然他根本什么教都没信过。
  “上!”
  “上!”
  但,就当我们师兄弟两人正要翻上大佛的瞬间,我俩却无法动弹。
  我跟阿义的“叮咚穴”,已被两块远方飞来的小石子敲中,穴道一封,登时动弹不得。
  “不必上了。你们在找这石头吗?”一个苍老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没有眼珠子。
  只有一双深邃空虚的黑眼窝。
  “带我,去找放石头的人。”苍老的人冷冷地说。
  石头,就这样碎了。
  好可怕的握力。
  我跟阿义发着抖,紫阴色的诡谲天空吞噬了我们。
  我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石狮子上,好奇地看着我们。
  依旧吃着烤鱿鱼、依旧一头金发蓝眼、依旧灿烂的笑容。
  金发外国人的手里,射出一只珍珠板飞机,画过我跟阿义中间。
  那只珍珠板飞机,依稀,在哪里见过。
  “走。”恐怖的无眼人冷冷说道。
  无眼人一手一人,抓起我跟阿义,走出大佛广场。
  我已无心神理会:一个没有眼睛的人,是怎么来去自如的。
  无眼人像抓小鸡般拎着我跟阿义,往通到山下的树海一跃,我只感到树影在脚下流飞,心中空荡荡的。
  这无眼人轻功极高,尽管带着我和阿义,脚步却轻沓无滞,但他的身体里,却没有一点生机。
  就像是武功卓绝的僵尸。
  阿义的脸色死白,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是一般心思……
  这个可怖的无眼人,就是蓝金无疑!
  既然这个无眼人必是蓝金,那么,我跟阿义就等着被凌虐成碎片吧。
  但,师父昨天不是才击杀一个无眼杀手?
  难道,蓝金并未死绝,隔了一天爬出土、又再度挑战师父?
  我无法细想。
  我只好发抖。
  八卦山下,文化中心旁的十字街口车水马龙。
  无眼人停了下来,问:“往哪儿走?”
  我无力道:“你昨天不是走去过一次?”
  无眼人漠然,又问:“往哪儿走?”
  阿义急道:“先直直走!过马路后还是直直走!”
  于是,无眼人拎着我跟阿义,以惊人的身法闪过奔驰中的车辆,往我家的方向冲去。
  无眼人的怪异行径到了市区,旋即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也吸引出我强烈的疑问。
  这无眼人身上的杀气相当隐匿,并没有像昨天那样阴风阵阵、撕咬我的灵魂。
  无眼人的身上,也没有受过重伤的迹象。
  这会是昨天同一个无眼人吗?
  我可不敢问。
  无眼人,就站在我家楼下,脸上两个深黑色的空洞,诡异地瞧着大破洞。
  我跟阿义,此刻就像两只被拖上岸的小鱼,只能在一旁瞪大眼睛。
纸飞机(6)
  “知道我是谁?”无眼人冷冰冰地说,双手放在我跟阿义的脖子后。
  我的背脊顿时冻结。
  “蓝金?”我勉强吐出。
  无眼人站在我们身后,机械地说:“那你们就该知道我的手段。”
  果然是蓝金……霎时,我闻到阿义跟自己身上的尿臭味。
  蓝金,这个残酷的魔头,正打算在与师父死战前,摘下我们的脑袋祭战。
  头一次,我感到真正邪恶的力量。
  那是一种,足以摧毁一切希望的恐惧感。
  “你……你的眼……眼睛呢?”阿义问,呼吸急促,似乎想拖延一点时间。
  “自己挖了。”蓝金的答案正跟他的指尖一样冷血。
  蓝金的指尖在我们的脖子后,一点一点插了进去,像是在享受着大餐前的点心。
  我看着大破洞,破洞里,并没有透露出师父的杀气。
  也许,师父此刻还在八卦山上采摘山味吧。
  永别了,师父。
  绝望。
  危机感。
  死亡。
  空虚。
  但我想到了乙晶。
  “崩!”
  我往前一倒,一掌击向阿义。
  阿义跟着扑倒。
  蓝金没有料到我竟然能暗中运气冲破他的点穴,也没料到我会一掌将阿义击倒。
  就在蓝金想抓住我俩时,破洞中飞出数十枝“小天使铅笔”,朝着蓝金凌厉击去!
  跟在漫天“小天使铅笔”后面的,是拿着扯铃棒的超级大侠!
  数十枝铅笔插在地上,柏油路喷起无数小碎块。
  但蓝金不见了。
  蓝金在空中!
  一道绿光从上凌击。
  一道黑影拔地轰杀。
  在昏黄的路灯中,鲜血洒在我的影子上。
  “咚!”
  师父跌在我身旁,笑着。
  咧开嘴笑着。
  蓝金,则撞在对面的路灯上,慢慢地、沿着高高弯弯的路灯,滑了下来。
  蓝金没有瞪大眼睛。
  他没有眼睛。
  不过,蓝金的眉心,却插了半根短短的扯铃棒。
  另外半根扯铃棒,则紧紧抓在蓝金的手里。
  冰冷的路灯柱上,留下一抹血迹后。
  就结束了。
  我发誓,我要换张棉被。
  裹过两个死人的棉被,不算是棉被,已经算裹尸布的一种,或说是简易棺材。
  师父把蓝金埋在八卦山的深处后,回到大破洞中,看见我跟阿义依旧惊魂未定,坐在床上发呆。
  “今天真是无比惊险。”师父拿出几枚野鸡蛋,说:“今晚加菜!”
  我叹了一口气,说:“蓝金真是太可怕了。”
  阿义则一个字也不想说,他的神智还停留在脖子快被切开的瞬间。
  师父嘉许道:“还好你冲破了穴道,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抓什么时机出手。”
  阿义终于开口:“要是渊仔……”双眼空白。
  师父轻轻打了阿义的脑瓜子,说:“叫师兄!”
  阿义只好说:“要是师兄没冲破穴道的话,我们两个不就会被你丢出的铅笔射死?”
  师父摇摇头,说:“要是你们一直被挟持,我只好斩下自己一只手,跟蓝金换你们的小命了。”
  我有些感动,但师父又接着说道:“不过,蓝金凶残无匹,多半还是会割掉你们的头示威。”
  回想起来,刚刚真是九死一生。
  师父将野鸡蛋打破,浓浓的蛋黄流进温凉的火锅里。
  我捧起了火锅,交给师父:“我累坏了,跑跑跳跳后又冲破蓝金封的穴道,几乎耗尽我所有的内力。”
  师父接过了火锅,双手,却隐隐颤抖着。
  “师父,你受了伤?”我惊问。
  师父昨日、今日连战两个超一流高手,怎能不受伤?
  师父轻轻咳了两声,说:“昨天的伤不碍事,刚刚怕他伤了你们,分了点神,却反被蓝金在胸口印了一掌,差点把老命给丢了。”
  我跟阿义对望一眼,不约而同伸出手按在师父的背上,用内力为师父疗伤。
  师父并没有推却我俩的好意,但,师父仍是满心疑窦,说:“不过,师父很疑惑,为什么蓝金要挖掉自己的眼珠子?”
  阿义闭上眼睛,说:“昨天那个没有眼睛的杀手,不会是今天这个杀手吧?”
  师父点点头,说:“的确不是。”
  我也相信不是。
  但,没有眼珠子的人不多。
  没有眼珠子的超级杀手更是稀少。
  而我们,却连着两天遇到这么两个。
  师父沉吟了一下,说:“昨天的杀手很厉害,但差了今天的杀手一截。说实在话,今天的杀手是不是真正的蓝金,师父同样困惑得厉害。”
  蓝金将自己的眼窝掏空,难道就是为了不让师父认出他来?
  这就是最古怪的地方。
  蓝金应当是个绝顶自负的人,为何需要毁容隐藏自己的特征?
  又,第一个失去眼珠子的杀手,若不是蓝金,又是谁?
  蓝金训练出的爪牙?
  蓝金训练出的徒弟?
  “不会的,蓝金一向独来独往,没心思也没兴趣将武功传给别人。”师父这样说。
纸飞机(7)
  师父感到困惑难解,我跟阿义在当时却只是称幸。
  当晚的火锅,冒出一连串的大问号。
  所幸,第三天并没有第三个无眼人出现。
  经过我跟阿义的严正抗议,师父终于答应将轻功的练习改在深夜。
  我跟阿义只想锻炼高深武功,可不想连羞耻心也一起锻炼。
  不,这根本不是锻炼羞耻心,而是抹杀羞耻心!
  于是,夜深人静时,我跟阿义便打扮成忍者的模样,在市区的电线杆上面呆滞地跳跃、在八卦山的树海上飞驰。
  当然,我跟阿义真的跃上高耸的大佛头顶,就在一个挂满星星的夜晚。
  虽然基于武学奥秘不宜广宣的立场,我无法透露我跟阿义如何飞上大佛头顶的,但,我可以告诉你,站在大佛头顶看星星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过了一段时间,我跟阿义的轻功颇有小成后,师父就在我俩的腿上绑上铅块,要我们不用膝盖的弯曲力量,就在电线杆间跳来跳去。简单来说,就是膝盖不能弯曲,像电影“暂时停止呼吸”里的白痴僵尸那样地跳。
  “为什么不能弯膝盖?这样根本不能跳!”阿义抗议着。
  “用内力,就可以跳!若再加上坚实的肌肉,跳得就越高!”师父很坚持。
  “重点是,这样可以练到什么武功?”我认为这是没有意义的练习。
  “把腿力练到更高的层次,也可以练出内力的火候。”师父说完,便将我们丢到电线杆上。
  不用膝盖跳跃,真是见鬼了。
  我跟阿义花了四个晚上都没有成功,只是不断地从电线杆上摔下,不仅砸坏了好几台车子,还惊动了巡逻的警车围捕。
  这个失败的练习,让我们师徒三人的关系降到冰点,连黄昏所做的“排蛇毒练气”、“在房间创剑”的定量练功,常常都是一语不发地各自进行。
  直到好几个晚上以后,我跟阿义以僵尸跳,成功地连续跳出“十”根电线杆的成绩后,师徒三人才在疯狂的泪水与拥抱中尽释前嫌。
  学武功真好!
  多年以后,无数个深夜里,我背着巨大的水泥块,在八卦山脉挥汗练“僵尸跳”时,竟在无意间创造了一个恐怖的民间传奇:有一批僵尸从中国大陆上岸,在台湾的山里出没!
  我在八卦山脉跳,彰化就出现山中僵尸传奇。
  我在嘉义阿里山跳,嘉义就出现荒野僵尸传奇。
  我在花东纵谷跳,花东就出现僵尸已经从西部跳到东部的恐怖谣言。
  这已是三、四年以后的事情了。
第五部分
  乙晶盯着我的眼睛,说:“既然你这么想,为什么还杀人?你心里应该知道,无论如何,这个世界跟师父的武侠世界已经很不同、很不同了!”
 我继续说道:“就因为没有人有权力决定另一个人的生死,所以随意断人生死的坏蛋,就不能让他继续留在世界上。”
正义与律法(1)
  我必须将时间的轴线拉长,尽管练武的时光诸多欢乐、诸多汗水。
  在未来的两年中,白天师父去行侠仗义,黄昏我跟阿义放学后,不是创剑、就是练掌,乙晶若是没有补习,就会跟我们一起听师父说些颠三倒四的武林轶事,哈哈大笑。到了深夜,我跟阿义戴起口罩,便开始在城市中飞檐走壁,或在电线杆上练僵尸跳,踏遍城里每一吋银色月光。
  每到假日,师父就带着我们到海边踏青。
  或者应该说,师父跟乙晶踏青,我跟阿义则在海底拾荒。一边拾荒,一边在怒涛中练掌练剑。
  其实这也满有趣的,海底世界真是奇妙无比,有一次我跟阿义还碰上一头超级深海大乌贼,我一时兴起,便用麻将尺跟它斗了起来,想将它拖上岸吃掉,无奈却被喷得一脸漆黑,差点瞎了眼睛。
  但阿义就没这么幸运了,倒霉的他被大乌贼的吸盘爪死缠住,硬拉进海沟里,我只好瞎着眼跟它来场听潮辨位,在海沟中砍断它的两条触手后,便抱着死了一半的阿义上岸。阿义吐了半天,手中倒还紧抓着那两条被我砍断的乌贼脚,于是四个人便开心地坐在沙滩上,用内力将两只大乌贼脚煮了吃掉。
  在漫长的暑假中,别的学生都在玩救国团的白痴露营,而我们功夫四人组,却组成一支丛林特训队深入花东深谷,闯入毒蛇猛兽的阵营练功。
  白痴救国团在跳“第一支舞”时,我跟阿义则在长满青苔的大石头上,一同“崩”出难忘的回忆。
  另,为什么我说是“功夫四人组”?因为,师父收了乙晶作他第一个女弟子,开了凌霄派的首例。
  不过乙晶受训的份量很少,我瞧这并不是师父有什么陈腐的重男轻女观念,而是他不好意思做出拿毒蛇咬乙晶这类没品的事来。到底师父还是有温柔的一面。
  在丛林里,我跟阿义施展飞鸿冥冥的轻功,追杀每天的餐点,乙晶则跟在师父旁边学导引内力。其实丛林最可怕的部分,就是无数的毒蛇、种种毒物,但我跟阿义早已习以为常,即使被黑白分明的雨伞节咬到了,我也只须花两分钟就可以将毒完全清出。
  因此大抵上,丛林没有海底那么可怕,我所遇过最强的猛兽,也不过是台湾黑熊。
  那一天,乙晶跟我在躲避蜂群时,意外看到两只台湾黑熊,那两只黑熊亲昵地偎在一起,捧着我抱着乙晶练轻功时,不小心踢倒的蜂窝(注:蜂窝是种练轻功时,很容易踢到的危险物品)。
  这对黑熊情侣对从天而降的佳肴却之不恭,愉快地捧着甜美的蜂窝一同分享;乙晶跟我都为他们感到幸福,我们俩便蹲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两只大黑熊吃情侣大餐。
  就这样,因为我根本不怕黑熊的关系,所以我同乙晶在丛林里逛久了,便自然与这两头黑熊当了称兄道弟的好朋友……虽然我跟他们两个丛林之王,结结实实打了两次狠架。
  乙晶说:“虽然他们不是宠物,但是也该有个名字吧,我瞧他们一只比较大,一只比较小,就叫他们大大、小小吧!”
  的确,为黑熊命名并非将他们视作“宠物”,因为大大跟小小也为我跟乙晶命名了。我叫“吼吼”,乙晶则叫“吁吁”。很公平。
  有一个突如其来的下雨天,大大跟小小在我们身旁抱在一块打啵儿,那情境实在撩人,于是,我便搂着拿着荷叶遮雨的乙晶,在大雨中献出我的初吻。
  国二升国三的暑假,我搂着满脸飞红的乙晶,在大雨里。
  那个吻,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告别了大大跟小小,告别了满山的毒蛇,我们功夫四人组度过一个欢乐与汗水兼具的暑假,向繁重的国三课业无奈地报到。
  此时因为毒蛇难逮,所以毒蛇的“量”已经不适合当作我跟阿义的内力指标,而改为跟师父对掌的次数。阿义能够跟师父对掌十一掌不倒,我则能够撑到六十二掌。
  但剑法的进步就无从评判了。因为我们都挡不了师父惊天霹雳的一击。
  而师父对我们都感到满意,他说:“过几天,师父带你们涉足真正的江湖,击杀贪官恶霸!”
  我担心的一天,终于来临。
  天黑了,一群穿着黑色西装、嚼着槟榔的平头男,从理容院中鱼贯走出。
  走在这些人中间的,是个油光满面、咧嘴大笑的大胖子,手中还搂着一个低着头的女孩。
  女孩的眼睛,红红肿肿的。
  “就是他。”师父蒙上口罩。
  我跟阿义则分别戴上“原子小金刚”跟“刚弹勇士”的塑料面具。
  躲不过的正义裁决。
  躲不过的内心煎熬。
  躲不过的,害怕。
  学功夫,为的是正义。
  等的,就是这一刻。
  但,到了这一刻,我却不禁要问:什么是正义?
  如果等一下即将发生的事情能称作正义,为什么我全身上下都在发抖?
  师徒三人,躲在理容院旁的黑暗小巷中,等待着下手的机会。
  为首的大胖子,肥手黏在少女的臀上,抓着。
  大胖子的四周,大约有八个刺龙纹虎的壮汉,看起来不堪一击。
  但,靠在大胖子身旁的两个壮汉,腰上却是鼓鼓一包,我猜是手枪,这点倒是相当棘手。
正义与律法(2)
  “师父,真要杀了那头死肥猪?”面具下的阿义,跟我一样迷惑。
  “这要瞧你们自己。”师父说。
  师父的答案包含了无止尽的推卸责任。
  “师父,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我的声音也在发抖。
  杀人,不管为了什么理由杀人,对一个国三生来说,都是太沉重了。
  为了正义也好,为了复仇也好,杀人,就是杀人。
  师父不再说话,因为师父的话在一个小时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一个小时前,大破洞。
  “我们凌霄派这次的任务,是要杀一个叫黄士峰的地方恶霸,他平常仗着几个臭钱跟竹联派的恶徒为伍,欺压良善、作恶无端,糟蹋姑娘的清白更是时有所闻,师父已经盯他一段时间了。”师父简单说完。
  简单说完,一个人应该被杀的理由。
  “杀一个坏人,就这样……就这样简单?”我脑子一片空白。
  其实,我压根不想杀人。
  就连王伯伯,我也不想真杀了他。
  但要是跟师父开口说“我不想杀人”,岂不白费了师父传承武术的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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