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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下)

_4 威廉·萨克雷(英)
佐的意思。两位小姐十分周到,那倚老卖老的态度使爱米丽亚非常不自在,
可是她性情随和,什么都肯忍耐下去,再说马车上的装璜又好看,小乔治对
它十分醉心。她们两位偶然也要求带孩子到她们家里玩一天;她们住在丹麦
山一所漂亮的花园住宅里,暖室里有好葡萄,墙边结着桃子,乔治非常爱去。
有一天,承她们好意,给爱米丽亚带了消息来。她们说这消息非常有意
思,是关于她们亲爱的威廉的,爱米丽亚听了准会觉得高兴。
她乐得眼睛都亮了,问道:“什么消息?他要回家了吗?”

不是,绝对不是!看来亲爱的威廉快要结婚了,那位小姐是爱米丽亚的
好朋友的亲戚,就是奥多爵士的妹妹葛萝薇娜·奥多。当年奥多夫妇驻在玛
德拉斯,她就住到嫂子家里去了。据说人人都称赞她相貌漂亮,而且多才多
艺。
不是,绝对不是!看来亲爱的威廉快要结婚了,那位小姐是爱米丽亚的
好朋友的亲戚,就是奥多爵士的妹妹葛萝薇娜·奥多。当年奥多夫妇驻在玛
德拉斯,她就住到嫂子家里去了。据说人人都称赞她相貌漂亮,而且多才多
艺。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现在我们应该稍微谈谈汉泊郡几个熟人的近况了。有钱的姑妈那份遗产
分配的结果,真叫他们大失所望。别德·克劳莱本来指望姐姐传给他三万镑,
结果只到手五千镑,真像当头一棍。这五千镑钱付了他自己的和詹姆士(就
是在大学读书的儿子)的积欠,也就所余无几。四个丑女儿的嫁妆还是少得
可怜。别德太太从前那蛮横霸道的行径把丈夫害得不浅,不过她本人无从知
道,至少在表面上她死也不肯认错。她赌神罚誓的说,凡是女人所能做到的,
她都已经尽力做过了。她不会像那个假道学毕脱·克劳莱那么拍马屁,难道
是她的错处吗?毕脱的钱财来路不正,如果他应该享这样的福气,就让他享
吧。她宽宏大量的说道:“不管怎样,钱还在自己家里。亲爱的,毕脱不会
把钱花掉,那准没有错。全英国找不出他那样的守财奴。他和他那乱花钱的
弟弟,那该死的罗登,一样可恶,不过方式不同而已。”
第一阵的气恼和失望过去之后,别德太太眼见自己家里运气不济,只得
适应环境,竭力紧缩节省。她教导女孩儿们应该乐天安贫;她自己是会当家
的主妇,想出各种各样的方法来遮掩和躲避贫穷。她不时带她们到附近的跳
舞会和公共场所去露面,那努力不懈的精神真正了不起。不但这样,她还请
朋友们到她家里款待,做出非常好客的样子,花钱着实阔绰。从前有希望得
克劳莱小姐遗产的时候,请客的次数倒要少得多。从别德太太的行事来看,
没有人猜得出他们的希望落了空。她不断的在外面出头露面,别人再想不到
她在家怎么克扣挨饿。她的女儿们在衣着方面也比以前讲究。她们不断参加
温却斯德和沙乌撒泼顿的集会,卡吴思的赛马跳舞会和赛船期间的各种宴
乐,也有她们的份。家里的马车,叫耕田的马儿拉着,很少有闲着的时候,
到后来外面的人将信将疑,以为姑妈当真留了遗产给这四个侄女儿了。他们
一家在大庭广众提起克劳莱小姐,总是恭而敬之,表示感激她,舍不得她。
照我看来,名利场上一切不老实的张致,再没有比装场面摆阔更普遍的了。
这些人还要自鸣得意,以为能够把自己家里实在的经济情形隐瞒起来,就算
德行超群,值得大家赞扬。
别德太太就自以为是全英国少见的贤德妇人。不知内幕的陌生人瞧着她
的幸福家庭,一定觉得感动。他们家里的人又有教育,待人又直爽,而且相
亲相爱,那空气是融洽极了。玛莎画的花儿十分精美,区里所有的义卖会,
倒有一半出卖她的作品。爱玛是区里的夜莺,“汉泊郡电讯”上诗人的园地
里,她的诗歌占着光荣的地位。范尼和玛蒂尔达表演双人合唱,由妈妈弹琴,
另外的两姊妹彼此勾着腰,亲亲热热的坐在旁边听。没人看见可怜的姑娘们
私底下怎么在琴上用功,做妈妈的怎么一小时一小时毫不放松的给她们练
习。总而言之,别德太太是个贤慧的女人,会装门面,在外场上敷衍得很像
样。
凡是顾体统尽责任的好母亲能尽力的地方,别德太太都尽过力了。她从
沙乌撒泼顿请了乘快艇出来取乐的游客,从温却斯德教堂围场请了牧师,从
军营里请了军官,在家款待他们。法院开庭的时候她想法勾引年轻律师到她
家里去,又怂恿詹姆把他那几个一起打猎的朋友请回来,为了亲爱的女儿们,
做母亲的有什么事不肯干呢?

这样的女人,和大房子里那个混帐的大伯显然是格格不入的。别德和他
哥哥毕脱爵士已经完全决绝;不但他,全区的人都认为老头儿失尽体统,没
有人愿意和他来往。他越老越不喜欢相与上等人,自从毕脱和吉恩夫人结婚
后回来见过礼之后,有身分人家的马车就没有进过大厦的门。
这样的女人,和大房子里那个混帐的大伯显然是格格不入的。别德和他
哥哥毕脱爵士已经完全决绝;不但他,全区的人都认为老头儿失尽体统,没
有人愿意和他来往。他越老越不喜欢相与上等人,自从毕脱和吉恩夫人结婚
后回来见过礼之后,有身分人家的马车就没有进过大厦的门。
他们那设备完美装璜富丽的马车走过园地的时候,毕脱发现树林子里面
有好多空隙,原来从男爵竟自作主张把好些树木(儿子的树木)都斫下来了,
毕脱看了又惊又气。园地上好久没人收拾,一片荒凉。跑道也没有修好,漂
亮的马车在一汪子一汪子的泥水里东倒西歪的走,弄得污水四溅。平台前面
的大转角和通平台的石级颜色污黑,长满了青苔,原来很整齐的花床里密密
麻麻长着野草。屋子前面的百叶窗差不多全都关着,拉了半天门铃,霍洛克
斯才来开门,把女王的克劳莱的承继人和他新妇让到祖宗房子里去。他们一
踏进门,就看见一个系缎带的女人沿着黑橡木的楼梯一溜烟飞跑上去。霍洛
克斯引着毕脱夫妇向毕脱爵士名义上的“书房”那边走。他们走近书房,板
烟味儿就越来越重。霍洛克斯道歉似的说道:“毕脱爵士身体不好。”接着
又说他主人犯了腰痛。
书房的窗户正对园地和跑道,毕脱爵士开了一扇窗,正在向车夫和毕脱
的佣人大声嚷嚷,这两个人大概在把行李从车上搬下来。
他手里拿着烟斗,指着他们嚷道:“别把箱子拿下来。脱格,你这糊涂
东西,他们不过来看看我,就要走的。嗳哟!右边那匹马的蹄子裂了好几个
口子,怎么国王的脑袋酒店里也没人给它擦一擦?毕脱,好哇?亲爱的,好
哇?来看看老头儿,是不是?天哪,你长得真好看。你妈绷着一张长脸,跟
你一点儿不像。好孩子,乖乖的过来亲亲毕脱老头儿。”
这一吻吻得媳妇手足无措起来。一则老头儿没有剃胡子,二则他一股子
板烟臭,怪不得她为难。幸亏她想起哥哥莎吴塞唐也留胡子,也抽雪茄烟,
面子上没有露出不欢喜的样子。
从男爵跟媳妇亲热过以后,便道:“毕脱长胖了。亲爱的,他可常常对
你唠唠叨叨的讲道吗?第一百首圣诗,晚祷赞美诗,哈哈,毕脱,对不对?
霍洛克斯,你这个呆子,别站在这儿像肥猪那么白瞪着眼,快去斟杯葡萄酒
来请吉恩夫人喝,再拿一个饼来。不过我不留你住了,亲爱的。你在这儿也
闷得慌。就拿我来说吧,凡是名叫毕脱的人都叫我觉得腻烦。我老了,有我
自己的习惯,晚上爱抽袋烟,下下棋。”
吉恩夫人笑道:“我也会下。我和我爸爸,和克劳莱小姐,都玩过的。
对不对,克劳莱先生?”
毕脱目无下尘的答道:“您所喜欢的那种游戏,吉恩夫人也会玩。”
“话是这样说,她不会住下来的。不必了,不必了,你们还是回到默特
白莱去住旅馆,让林色太太赚几个钱吧。要不,就上牧师家里去,叫别德请
你们吃饭。他一定欢迎。你把老婆子的钱抢过来了,他心里感激得很呢。哈,
哈!到我死了你得拿些钱出来修理这房子。”
毕脱提高声音说道:“我发现您的佣人们快要把木材都斫光了。”
毕脱爵士忽然成了聋子,说:“不错,不错,天气好,时令也对。可是

呀,毕脱,我老了。求老天保佑你,你也是快五十的人了。漂亮的吉恩夫人,
他看着不显老,是不是?因为他敬天敬神,不喝酒,不荒唐。瞧我,我快八
十了。嘻,嘻!”他笑着,吸了一撮鼻烟,乜斜着眼睛看看她,又捏捏她的
手。
呀,毕脱,我老了。求老天保佑你,你也是快五十的人了。漂亮的吉恩夫人,
他看着不显老,是不是?因为他敬天敬神,不喝酒,不荒唐。瞧我,我快八
十了。嘻,嘻!”他笑着,吸了一撮鼻烟,乜斜着眼睛看看她,又捏捏她的
手。
“我老得不成了。今年的腰痛发的好厉害。我是活不长的了。媳妇啊,
你来了我很高兴。我喜欢你的相貌,平葛家的人全是一脸大骨头,我顶不爱
看,好在你不像他们。亲爱的,让我给你点儿好看的首饰,进宫的时候好戴。”
他拐着腿穿过房间,在壁橱里拿出一只很旧的小盒子,里面的珠宝还值几个
钱。他说:“这个给你,亲爱的。这些本来是我母亲的东西,后来给了第一
个克劳莱夫人。这些珠子好看的很,我没肯把它给那铁器商人的女儿。不,
不,你别客气了,赶快把匣子收起来!”他一面说,一面把盒子塞在媳妇手
里,将壁橱砰的一声关上,那时恰好霍洛克斯托着一盘茶点进来。
毕脱和吉恩夫人辞别回家以后,系缎带的姑娘质问他道:“你把什么东
西送给毕脱老婆的?”她就是佣人头儿的女儿霍洛克斯姑娘。区里面多少飞
短流长都因她而起。如今她在女王的克劳莱大厦差不多是独当一面。
这缎带姑娘一朝发迹的经过,使区里的人和家里的人都觉得骇然。缎带
在墨特白莱储蓄银行分行立了存折。缎带把佣人们公用的小马车霸占过来,
独自坐着上教堂做礼拜。家里佣人有不中她的意的都歇了生意。那苏格兰花
匠本来不想走;各个暖房里和墙上全长着他种的果子,他自己看了着实得意。
靠着有个花园经营经营,把出产的果子菜蔬在沙乌撒泼顿出卖,他倒也很能
过日子。一天早晨,太阳很好,他发现缎带在南墙旁边吃他的桃子;他说桃
子是他的,不准她吃,便和她争论起来,结果脸上着了几个嘴巴子。在女王
的克劳莱,成体统的人只剩他和他的苏格兰女人跟苏格兰孩子,如今他们只
得带着自己的家具什物搬出去。这座又雄壮又舒服的大花园就此满目荒凉,
花床也弄得一团糟。可怜的克劳莱夫人的玫瑰花圃只剩下一片野草,萧条得
可怜。下房里清灰冷火,只剩两三个佣人在里面打寒噤。马房和家务室里空
落落的,都关了起来,而且一半已经稀破的了。毕脱爵士不见外人,到黄昏
和他的佣人头儿霍洛克斯——现在称大总管——和那不要脸的缎带姑娘一块
儿喝酒。缎带从前只好搭着货车到墨特白莱去,见了做小买卖的还得称他们
“先生”,她的今昔真正是大不相同。女王的克劳莱大厦的老头儿谁都瞧不
上眼,难得走出大门,不知道是他自己脸上下不来,还是本来懒得跟街坊邻
舍周旋。他和所有的代理人都拌过嘴,所以只好亲手写信去勒掯佃户。他一
天到晚忙着写信。律师和农场上的总管有事情和他商量,也必须经过缎带。
管家娘子的屋子正对着后门,这些人从后门进来,她就在管家娘子屋子门前
接见他们。这样,从男爵的困难一天比一天多,事情弄得一团糟。
毕脱·克劳莱是个品行端方的守礼君子,听见父亲这么糊涂荒唐,心里
那份气恼也就不消说了。他每天担惊受怕,唯恐缎带成了他第二个合法的后
娘。那一次回家见礼以后,他从此没有再回老家。在毕脱高尚文雅的家庭里,
大家从来不提他父亲的名字。这是不可外扬的家丑,家里所有的人都吓的不
敢多嘴。莎吴塞唐伯爵夫人每逢有邮车下乡便寄一包传教册子给老头儿,从
来不脱一班。这些小册子写得惊心动魄,你看了准会吓得头发一根根掉下来。
牧师住宅里的别德太太每夜出来巡查,看看榆树顶上的天空中有没有红光,
生怕榆树后面的大房子失火。杰·活泊夏脱爵士和赫·弗特尔斯顿爵士本来

是克劳莱家里的老朋友,如今治安推事定期会议开会的时候竟拒绝和毕脱爵
士同时列席。他们在沙乌撒泼顿大街上看见这无赖的老头子伸出肮脏的手来
和他们招呼,睬也不睬他。老头儿什么都不在乎,只把手插在口袋里算了。
他一面爬到大马车里坐下来,一面哈哈大笑。他嘲笑莎吴塞唐夫人的小册子,
嘲笑自己的两个儿子,嘲笑所有的人。缎带生气的时候(她时常生气)他也
嘲笑缎带。
是克劳莱家里的老朋友,如今治安推事定期会议开会的时候竟拒绝和毕脱爵
士同时列席。他们在沙乌撒泼顿大街上看见这无赖的老头子伸出肮脏的手来
和他们招呼,睬也不睬他。老头儿什么都不在乎,只把手插在口袋里算了。
他一面爬到大马车里坐下来,一面哈哈大笑。他嘲笑莎吴塞唐夫人的小册子,
嘲笑自己的两个儿子,嘲笑所有的人。缎带生气的时候(她时常生气)他也
嘲笑缎带。
牧师住宅里那几位贤德好人从来不到大房子里去,看见那讨人厌的老糊
涂躲着不理他,可是那里发生的事情他们却没有一件不知道,天天防备着大
祸临头。霍洛克斯小姐本人急煎煎的巴不得这件事快快成功,只可惜天地造
化也妒忌她,像她这样贤淑贞静,用情专一,偏不给她应得的酬报。
从男爵老是打趣着称她“太太”。有一天,他冷不防走到客厅里,看见
她正颜厉色的坐在那架走了音的旧钢琴前面(这钢琴自从利蓓加在上面弹过
跳舞曲子之后差不多没有人碰过),嘴里哇呀哇呀的乱嚷。原来她也听过别
人唱歌,正在竭力模仿。那指望她提拔的洗碗小丫头站在旁边听得高兴,摇
头摆脑的说:“天老爷!唱得真好听啊,太太!”那腔调和上流社会里的高
等蔑片不相上下。
从男爵看了,和平常一样高兴得哈哈大笑。那天黄昏他把这件事讲给霍
洛克斯听,形容了十几遍,惹得霍洛克斯姑娘脸上羞答答的下不来。老头儿
把桌子权当钢琴,十个指头在桌面上乱弹,口里学她那样大叫大嚷。他赌神
罚誓的说这样悦耳的声音值得好好训练,应该去请些唱歌教师来教导她,她
听了这话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的地方。那一夜,他兴高采烈,和他的朋友
那佣人头儿一起喝了不知多少搀水的甜酒。直到夜深,他那忠心的佣人,又
是他的好朋友,才扶他去睡。
半小时之后,屋子里忽然乱哄哄的忙碌起来。这所大房子往常十分冷落,
动用的只有两三间屋子,那天晚上却见一个个窗口都射出灯光来。不久,打

杂的小厮骑上小马急急的到墨特白莱去请医生。再过了一小时,别德·克劳
莱太太穿了厚底靴,裹着包头巾,和别德·克劳莱牧师,还有她儿子詹姆士·克
劳莱,一起从牧师住宅穿过花园,从大门进来,由此可见这位了不起的太太
把大房子里的事情打听得多么仔细。
杂的小厮骑上小马急急的到墨特白莱去请医生。再过了一小时,别德·克劳
莱太太穿了厚底靴,裹着包头巾,和别德·克劳莱牧师,还有她儿子詹姆士·克
劳莱,一起从牧师住宅穿过花园,从大门进来,由此可见这位了不起的太太
把大房子里的事情打听得多么仔细。
别德太太指着做贼心虚的黑眼睛姑娘大声说道:“詹姆土·克劳莱先生,
你们瞧她!”
霍洛克斯姑娘叫道:“他给我的,是他给我的!”
别德太太尖声嚷道:“你这不要脸的东西,还敢说是他给你的!克劳莱
先生,你是证人,咱们明明看见这个不成材的女人在偷你哥哥的东西,这是
要处绞刑的,我老早就说她一定不得好死。”
这一下把蓓翠·霍洛克斯吓坏了,跪在地下呜呜的哭起来。真正大贤大
德的女人一旦看见冤家倒了楣,那真正是从心窝里乐出来,决不肯随便饶他,
这个道理凡是认得贤德妇人的大约都明白。
别德太太说:“詹姆士,打铃把屋里所有的人全叫来,他们会齐以前不
要停手。”铃声当啷当啷的响着,冷清清的大房子里本来只有三四个佣人,
都赶来了。
别德太太说:“把这女人关起来!我们亲眼看见她在偷毕脱爵士的东西。
克劳莱先生,写一张正式逮捕他的公文。贝多士,明天早上你坐着那小车子
把她送到沙乌撒泼顿监牢里去。”
牧师是区里的行政长官,他插嘴道:“亲爱的,她不过——”
别德太太跺着厚底鞋嚷道:“怎么没有手铐?从前这儿不是有手铐吗?
她那该死的爸爸哪儿去了?”
可怜的蓓翠哭道:“是他给我的。不信你们问海丝德。海丝德,你看见
毕脱爵士——你明明看见的——他给我的,——还是好久以前的事,——墨
特白莱赶集以后第二天他给我的。我又没问他要。如果你们说不是我的,就
拿去得了。”那可怜东西说到这里,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很大的水钻鞋扣。这
副鞋扣本来在书房的书橱里,她看着喜欢,刚从橱里拿出来。
海丝德,那指望高升的洗碗丫头,忙道:“唷,蓓翠,你真是坏了心肠
胡诌。当着又好心又慈悲的克劳莱太太,还有牧师先生,(说到这里她行了
个屈膝礼)亏你怎么撒起谎来了?太太,您请搜我的箱子,这儿是我的钥匙,
您拿着。我家虽然苦,我也是在慈善堂里长大的,可是我老老实实的不偷东
西。你呀,蓓翠,挑了那么多衣裳。我如果拿了一丁点儿的花边和丝袜子,
那我就永世不得上教堂!”
戴包头的贤慧女人咬着牙骂道:“你这钝皮老脸的死丫头,把钥匙给我。”
“蜡烛在这儿,太太,倘若您要我领路的话,太太,我可以带着您到她
屋里去,太太,还有管家娘子屋里那口柜子,太太,她在里头藏了好些好些
东西,太太。”热心的海丝德一面说,一面没命的弯腰屈膝,对别德太太行
礼。
“你还是闭着你那嘴好些。那东西住在哪儿我知道得清楚着呢。白朗太

太,请你跟着我来。贝多士,好好儿看住那女的。”别德太太一面说话,一
面拿起蜡烛来——“克劳莱先生,我看你还是到楼上去瞧瞧,别叫他们把你
那作孽的哥哥治死了。”裹包头的太太叫白朗太太跟着,一直走到雷洛克斯
姑娘的屋子里去,——她说的不错,那女人住在哪儿她知道得清楚着呢。
太,请你跟着我来。贝多士,好好儿看住那女的。”别德太太一面说话,一
面拿起蜡烛来——“克劳莱先生,我看你还是到楼上去瞧瞧,别叫他们把你
那作孽的哥哥治死了。”裹包头的太太叫白朗太太跟着,一直走到雷洛克斯
姑娘的屋子里去,——她说的不错,那女人住在哪儿她知道得清楚着呢。
牧师太太发号施令,不但在从男爵身旁守了一夜,而且一早就送了一封
快信给毕脱·克劳莱先生。老头儿已经回过来一些,他不会说话,不过似乎
见了人还认得清。别德太太十分坚决,守在他床旁边不走。这矮个子女人竟
好像不需要睡觉的,一双亮澄澄的黑眼睛整整一夜不曾合过一次,倒是那医
生睡在圈椅里打呼噜。霍洛克斯着急起来,竭力要想维持原来的权力,给他
主子撑腰。结果挨了别德太太一顿骂,说他是个不成材的酒鬼,叫他再也别
在这屋里露脸,要不然也会像他那该死的女儿一样,当犯人一样发配出去。
他瞧着别德太太凶恶,心里也害怕,偷偷的溜到楼下的小客厅里,顶头
遇见詹姆士先生。詹姆士把酒瓶倒了一倒,发现里面没有酒,便叫霍洛克斯
再去拿一瓶甜酒来。霍洛克斯添了酒,又换上干净酒杯。牧师父子俩坐着,
叫他放下钥匙立刻滚蛋。那佣人见势头不好,泄了气,只得把钥匙交出来,
当晚和女儿两个悄悄的溜之大吉,不敢再盘踞在女王的克劳莱大厦了。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克劳莱家的嗣子在出事以后不久便回家了,从此之后,他就成了女王的
克劳莱的一家之主。上了年纪的从男爵虽然又活了好几个月,可是言语不清,
脑子也糊涂了,庄地上一切事务,便由大儿子接手管理。毕脱发现情形很古
怪。毕脱爵士老是把产业买进来典出去;他有二十个办事人,然而和他们个
个拌过嘴。他又和佃户们吵架打官司;又和律师打官司;他是开矿公司造船
公司的股东,于是和这些公司也打官司。总之,凡是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和
他有法律纠纷。这些困难和庄地上的种种纠葛,的确需要像本浦聂格尔的外
交官那样有条有理,百折不回的人来解决。他接手之后,便孜孜不倦的办起
事来。他全家搬到女王的克劳莱大厦住下,莎吴塞唐伯爵夫人当然也跟着来
了。她开始在教区里进行工作,就在牧师眼皮底下传她自己的教,还把她那
些未经批准的牧师们也带到乡里来,不由得叫别德太太又惊又气。女王的克
劳莱教区的牧师职位,毕脱爵士还没有和人订约出卖,伯爵夫人准备等到别
德死后位子一空出来就自己接手,把她手下一个年轻小伙子安插进去。毕脱
的外交手腕很高明,对于这事不置可否。
别德太太并没有实行她对蓓翠·霍洛克斯小姐的威吓,因此那位姑娘也
没有到莎乌撒泼顿去坐监牢。他们父女离开大厦之后,父亲就接办了村子里
的克劳莱纹章酒店,因为毕脱爵士以前曾经和他订过租约。这个佣人头儿又
在本地买下一小块地,因此得了选举权。除他之外牧师也有一票,再搭上另
外的四票,算是本区的主要代表,女王的克劳莱在国会一共占两席,全靠他
们选举。
牧师住宅里和大房子里的女眷们表面上不错礼节,至少在年轻人之间还
维持面子,只有别德太太和莎吴塞唐夫人见面就勾心斗角的闹,渐渐不来往
了。每逢牧师家里的太太姑娘们到大房子里来作客,她夫人就躲在房里不露
面。毕脱偶然能够不跟丈母娘见面,倒也并不以为憾事。他相信平葛一家是
全世界最聪明,最有意思,最了不起的旧世家,向来肯受他姨妈那位伯爵夫
人的辖治,可是有时也嫌她太专制。给人家当作年轻小伙子自然是差强人意
的事,不过自己究竟是四十六岁的人了,还给当孩子一样对待,岂不伤了体
面?吉恩夫人什么都让母亲作主。她只能在私底下疼疼孩子,还亏得莎吴塞
唐夫人事情忙,又要跟牧师们开会,又要和分散在非洲、亚洲、澳洲的传教
士通信,得费掉好多时间,因此很少余暇照料外孙女玛蒂尔达和外孙子毕
脱·克劳莱小少爷。毕脱小少爷身体不好,莎吴塞唐夫人不知给他吃了多少
服轻粉,才算保住了他的小命儿。
毕脱爵士眼前动用的屋子,就是从前克劳莱太太死在里面的那几间;指
望高升的海丝德姑娘勤快专心的伺候着他。谁能够像重金聘来的看护那么赤
心忠胆?她们替病人拍枕头,调藕粉,半夜起来服侍,忍受病人咕唧抱怨,
看着门外的好太阳也不想出去玩。她们甘心把椅子当床,一日三餐一个人独
吃,到黄昏守着壁炉里的火炭儿,给病人烧汤煮水。她们整整一星期翻来覆
去看一张周刊,一年来所能读到的书籍只有像“人之天职”和“法律——终
身的事业”这一类的作品。她们的亲戚朋友一星期来看她一回,有的时候在
衣服篮子里夹带了一小瓶杜松子酒回去,我们发现了还要责骂她们。太太小

姐们,男人里面有谁能够整整一年伺候爱人而不变初衷呢?一个看护忠忠心
心伺候病人,一季不过拿十镑钱薪水,我们还觉得出的价钱太高。海丝德小
姐专心服侍克劳莱先生的父亲从男爵,每季工钱只有五镑,克劳莱先生还唠
叨个不完呢。
姐们,男人里面有谁能够整整一年伺候爱人而不变初衷呢?一个看护忠忠心
心伺候病人,一季不过拿十镑钱薪水,我们还觉得出的价钱太高。海丝德小
姐专心服侍克劳莱先生的父亲从男爵,每季工钱只有五镑,克劳莱先生还唠
叨个不完呢。
终究有一天看护的责任完了。一天清晨,毕脱·克劳莱正在书房里查看
总管们的账目,听见有人轻轻敲门,接着就见海丝德走进来屈膝行了一个礼,
说:“您请听,毕脱爵士,毕脱爵士今儿早上死了,毕脱爵士。我正在替他
烤面包,毕脱爵士,预备给他过稀饭的,毕脱爵士,他每天早上六点钟吃早
饭,毕脱爵士,后来——我仿佛听得他哼哼,毕脱爵士,后来——后来——
后来——”她又屈膝行了一礼。
毕脱的苍白脸皮为什么忽然变红了?恐怕是因为他终究做了毕脱爵士,
又是国会议员,将来还能享受尊荣显贵的缘故。他想道:“现在我可以用现
钱把庄地上的债务都了结清楚。”一面很快的计算了一下,看田地上究竟有
多少负担,有多少地方需要改善。起先他不敢动用姑妈的遗产,因为怕毕脱
爵士万一复原,这些花费就等于白填了馅了。
大房子里和牧师住宅所有的百叶窗都关起来;教堂里打起丧钟来;圣坛
上铺了黑布;别德·克劳莱没有参加赛马会,只在弗特尔斯顿家里静静地吃
了一餐饭,饭后一面喝葡萄酒,一面谈论死去的哥哥和新接位的毕脱爵士。
蓓翠姑娘那时已经嫁了一个开马具店的,得了消息哭得很伤心。家里的医生
骑着马过来向新主人致敬意,给太太们问好。在墨特白莱和克劳莱纹章酒店
里大家也都谈起这件事。近来酒店老板和牧师恢复了交情,牧师有时也到霍
洛克斯店里去尝他的淡啤酒。
吉恩夫人问她丈夫毕脱爵士道:“你弟弟那儿,还是你写信还是我写?”
毕脱爵士道:“当然我写,我想请他参加丧礼,这原是该当的。”
吉恩夫人怯生生的问道:“还有——还有——罗登太太呢?”
莎吴塞唐夫人接口道:“吉恩!怎么给你想出这样的主意来的?”
毕脱爵士很斩截的答道:“罗登太太当然也得请来。”
莎吴塞唐夫人道:“我在这屋里一天,这事就不能行!”
毕脱爵士答道:“您老人家请别忘了,我是一家之主。吉恩夫人,请你
写信给罗登·克劳莱太太,请她参加丧礼。”
伯爵夫人嚷道:“吉恩,我不准你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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