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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下)

威廉·萨克雷(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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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我想,在我们这名利场上的人,总不至于糊涂得对于自己朋友们的生活
情况全不关心,凭他心胸怎么宽大,想到邻居里面像琼斯和斯密士这样的人
一年下来居然能够收支相抵,总忍不住觉得诧异。譬如说,我对于琴根士一
家非常的尊敬,因为在伦敦请客应酬最热闹的时候,我总在他家吃两三顿饭,
可是我不得不承认,每当我在公园里看见他们坐着大马车,跟班的打扮得像
穿特别制服的大兵,就免不了觉得纳闷,这个谜是一辈子也猜不透的了。我
知道他们的马车是租来的,他们的佣人全是拿了工钱自理膳食的,可是这三
个男佣人和马车一年至少也得六百镑才维持得起呢。他们又时常请客,酒菜
是丰盛极了;两个儿子都在伊顿公学①读书,家里另外给女儿们请着第一流的
保姆和家庭教师。他们每到秋天便上国外游览,不到伊斯脱波恩便到窝丁;
一年还要开一次跳舞会,酒席都是根脱饭馆预备的。我得补充一句,琴根士
请客用的上等酒席大都叫他们包办。我怎么会知道的呢?原来有一回临时给
他们拉去凑数,吃喝得真讲究,一看就知道比他们款待第二三流客人的普通
酒菜精致许多。这么说来,凭你怎么马虎不管事,也免不了觉得疑惑,不知
道琴根士他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琴根士本人是干哪一行的呢?我们都知
道,他是照例行文局的委员,每年有一千二百镑的收入。他的妻子有钱吗?
呸!她姓弗灵脱,父亲是白金汉郡的小地主,姊妹兄弟一共有十一个人。家
里统共在圣诞节送她一只火鸡,她倒得在伦敦没有大应酬的时候供给两三个
姊妹食宿,并且兄弟们到伦敦来的时候也得由她招待。琴根士究竟怎么能够
撑得起这场面的呢?我真想问问:“他至今能够逍遥法外,究竟是怎么回事
呀?去年他怎么还会从波浪涅回来呢?”他所有别的朋友一定也在那么猜
测。去年他从波浪涅回来,大家都奇怪极了。
这里所说的“我”,代表世界上一般的人,也可以说代表可敬的读者亲
友里面的葛伦地太太①。这种莫名其妙靠不知什么过活下去的人,谁没有见
过?无疑的,我们都曾和这些好客的主人一起吃喝作乐,一面喝他们的酒,
一面心下揣摩,不知道他是哪里弄来的钱。
罗登·克劳莱夫妇在巴黎住了三四年后便回到英国,在梅飞厄的克生街
上一所极舒服的小屋里住下来。在他们家里作客的许许多多朋友之中,差不
多没有一个肚子里不在捉摸他们家用的来源。前面已经表过,写小说的人是
无所不知的,因此我倒能够把克劳莱夫妇不花钱过日子的秘诀告诉大家。不
幸现在的报纸常常随意把分期发表的小说摘录转载,所以我觉得担心,要请
求各报的编辑先生不要抄袭我这篇情报和数字都绝端准确的文章。既然发现
内中情节的是我,出钱调查的是我,所得的利润当然也应该归我才对。如果
我有个儿子,我一定对他说,孩子啊,倘若你要知道有些毫无收入的人怎么
能过得那么舒服,只要常常跟他们来往和不断寻根究底的追问他们。不过我
劝你少和靠这一行吃饭的家伙来往,你需要资料的话,尽不妨间接打听,就
①英国最贵族化的公立学校。
①莫登(
T.Morton,1764—1838)的《快快耕田》(
SpeedthePlough)一剧,在
1798年出版,剧中有一个从
未露面的角色叫葛伦地太太(
Mrs.Grundy),现经成为拘泥礼法的英国人的象征。

像你运用现成的对数表似的就行了。信我的话,倘若自己调查的话,得花不
少钱呢。
像你运用现成的对数表似的就行了。信我的话,倘若自己调查的话,得花不
少钱呢。
我曾经说过,利蓓加到达法国首都巴黎不久之后,便在上流社会出入,
又时髦,又出风头,连好些光复后的王亲国戚都和她来往。许多住在巴黎的
英国时髦人也去奉承她,可是他们的妻子很不高兴,瞧着这个暴发户老大不
入眼。在圣叶孟郊外一带的贵人家里,她的地位十分稳固,在灿烂豪华的新
宫廷里,她也算得上有身分的贵客。克劳莱太太这么过了好几个月,乐得简
直有些飘飘然。在这一段春风得意的日子里,大概她对于丈夫日常相与的一
群老实的年轻军官很有些瞧不起。
上校混在公爵夫人和宫廷贵妇们中间,闷得直打呵欠。那些老太婆玩埃
加脱,输了五法朗便大惊小怪,因此克劳莱上校觉得根本不值得斗牌。他又
不懂法文,对于他们的俏皮话一句也不懂。他的妻子天天晚上对着一大群公
主屈膝行礼,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好处,他也看不出来。不久他让利蓓加独自
出去作客,自己仍旧回到和他气味相投的朋友堆里来混,他是宁可过简单些
的生活,找简单些的消遣的。
我们形容某某先生全无收入而过得舒服,事实上“全无收入”的意思就
是“来路不明的收入”,也就是说这位先生居然能够开销这么一个家庭,简
直使我们莫名其妙。我们的朋友克劳莱上校对于各种赌博,像玩纸牌,掷骰
子,打弹子,没一样不擅长,而且他经过长期练习,自然比偶然赌一两场的
人厉害得多。打弹子也和写字、击小剑、吹德国笛子一般,不但需要天赋的
才能,而且应该有不懈的研究和练习,才能专精。克劳莱对于打弹子一道,
本来是客串性质,不过玩得非常出色,到后来却成了技术高明的专家。他好
像了不起的军事家,面临的危险愈大,他就愈有办法,往往一盘赌博下来,
他手运一些也不好,所有的赌注都输了,然后忽然来几下子灵敏矫捷得出神
入化的手法,把局势挽回过来,竟成了赢家。凡是对他赌博的本领不熟悉的
人,看了没有不惊奇的。知道他有这么一手的人,和他赌输赢时便小心一些,
因为他有急智,脑子又快,手又巧,别人再也赌不赢他。
斗牌的时候他也照样有本事。到黄昏初上场的时候他老是输钱,新和他
交手的人见他随随便便,错误百出,都不怎么瞧得起他。可是接连几次小输
之后,他生了戒心,抖擞起精神大战,大家看得出他的牌风和本来完全两样
了,一黄昏下来,总能够把对手打得服服帖帖。说真的,在他手里赢过钱的
人实在少得可怜。
他赢钱的次数那么多,无怪乎眼红的人,赌输的人,有时说起这事便要
发牢骚。法国人曾经批评常胜将军威灵顿公爵,说他所以能常胜的缘故,无
非是意外的运气,可是他们不得不承认他在滑铁卢之战的确耍过一些骗人的
把戏,要不然那最后的一场比赛是赢不了的。同样的,在英国司令部,有好
些人风里言风里语,总说克劳莱上校用了不老实的手段,才能保赢不输。
当时巴黎的赌风极盛,虽然弗拉斯加蒂和沙龙赌场都正式开放,可是一
般人正在兴头上,觉得公共赌场还不过瘾,私人家里也公开聚赌,竟好像公
共赌场从来就不存在,这股子赌劲没处发泄似的。在克劳莱家里,到黄昏往

往有有趣的小聚会,也少不了这种有危险性的娱乐。克劳莱太太的心地忠厚,
为这件事心上很烦恼。她一谈起丈夫好赌的脾气就伤心得不得了,每逢家里
有客,她总是唉声叹气的抱怨。她哀求所有的小伙子总不要挨近骰子匣。有
一次来福枪联队里的葛里恩输了不少钱,害得利蓓加陪了一夜眼泪。这是她
的佣人后来告诉那倒楣的输家的。据说她还向丈夫下跪,求他烧了债票,不
要再去讨债。她丈夫不肯。那怎么行呢?匈牙利轻骑兵联队的勃拉克斯顿和
德国汉诺伐骑兵联队里的本脱伯爵也赢了他那么多钱呢!葛里恩当然不必马
上付钱,不妨过一个适当的时期再说,至于赌债,那是非还不可的。谁听说
过烧毁债票呢?简直是孩子气!
往有有趣的小聚会,也少不了这种有危险性的娱乐。克劳莱太太的心地忠厚,
为这件事心上很烦恼。她一谈起丈夫好赌的脾气就伤心得不得了,每逢家里
有客,她总是唉声叹气的抱怨。她哀求所有的小伙子总不要挨近骰子匣。有
一次来福枪联队里的葛里恩输了不少钱,害得利蓓加陪了一夜眼泪。这是她
的佣人后来告诉那倒楣的输家的。据说她还向丈夫下跪,求他烧了债票,不
要再去讨债。她丈夫不肯。那怎么行呢?匈牙利轻骑兵联队的勃拉克斯顿和
德国汉诺伐骑兵联队里的本脱伯爵也赢了他那么多钱呢!葛里恩当然不必马
上付钱,不妨过一个适当的时期再说,至于赌债,那是非还不可的。谁听说
过烧毁债票呢?简直是孩子气!
虽然罗登赌起来手法高明,百战百胜,利蓓加经过了这些挫折之后,觉
得他们的地位并不稳。他们差不多什么账都不付,可是照这样下去,手头的
一点儿款子总有一天会一文不剩。她常说:“亲爱的,赌博只能帖补不足,
不能算正经的收入。总有一天那些人赌厌了,咱们怎么办呢?”罗登觉得她
的话不错;说实话,他发现先生们在他家里吃过几餐小晚饭之后,就不高兴
再赌钱了,虽然利蓓加会迷人,他们还是不大愿意来。
他们在巴黎生活得又舒服又有趣,可是终久不过在偷安嬉耍,不是个久
远之计。利蓓加明白她必须在本国替罗登打天下;或是在英国谋个出身,或
是在殖民地上找个差使。她打定主意,一到有路可走的时候,就回英国。第
一步,她先叫罗登把军官的职位出卖,只支半薪。他早已不当德夫托将军的
副官了。利蓓加在不论什么应酬场上都讥笑那军官。她讥笑他的马(他进占
巴黎时骑的就是它),还讥笑他的绑腰带,他的假牙齿。她尤其爱形容他怎
么荒谬可笑,自以为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只当凡是和他接近的女人个个爱他。
如今德夫托将军另有所欢,又去向军需处白瑞恩脱先生的凸脑门的妻子献勤
儿了。花球,零星首饰,饭店里的酒席,歌剧院的包厢,都归这位太太受用。
可怜的德夫托太太并没有比以前快乐;她明知丈夫洒了香水,卷了头发和胡
子,在戏院里站在白瑞恩脱太太椅子背后讨好她,自己只能一黄昏一黄昏陪
着女儿们闷在家里。蓓基身边有十来个拜倒在她裙下的人来顶替将军的位
置,而且她谈吐俏皮,一开口就能把对手讥刺得体无完肤。可是我已经说过,
她对于懒散的应酬生活已经厌倦了,坐包厢听戏和上馆子吃饭使她腻烦;花
球不能作为日后衣食之计;她虽然有许多镂空手帕,羊皮手套,也不能靠着
这些过日子。她觉得老是寻欢作乐空洞得很,渴望要些靠得住的资产。
正在紧要关头,上校在巴黎的债主们得到一个差强人意的消息,立刻传

开了。他的有钱姑母克劳莱小姐病得很重,偌大的遗产快要传到他手里,因
此他非得急忙赶回去送终。克劳莱太太和她的孩子留在法国等他来接。他先
动身到加莱;别人以为他平安到达那里之后,一定再向杜弗出发。不料他乘
了邮车,由邓克刻转到布鲁塞尔去了。对于布鲁塞尔,他一向特别爱好。原
来他在伦敦欠下的账比在巴黎的更多,嫌这两大首都太吵闹,宁可住在比利
时的小城里,可以安逸些。
开了。他的有钱姑母克劳莱小姐病得很重,偌大的遗产快要传到他手里,因
此他非得急忙赶回去送终。克劳莱太太和她的孩子留在法国等他来接。他先
动身到加莱;别人以为他平安到达那里之后,一定再向杜弗出发。不料他乘
了邮车,由邓克刻转到布鲁塞尔去了。对于布鲁塞尔,他一向特别爱好。原
来他在伦敦欠下的账比在巴黎的更多,嫌这两大首都太吵闹,宁可住在比利
时的小城里,可以安逸些。
克劳莱太太到比利时首都去找丈夫以前,先到英国去走了一趟,叫那法
国女佣人带着儿子留在欧洲大陆。
利蓓加和小罗登分手的时候两边都不觉得割舍不下。说句实话,从这小
孩子出世以来,她根本不大和他在一起。她学习法国妈妈们的好榜样,把他
寄养在巴黎近郊的村子里。小罗登出世以后住在奶妈家里,和一大群穿木屐
的奶哥哥在一起,日子过得相当快乐。他的爸爸常常骑了马去看望他。罗登
看见儿子脸色红润,浑身肮脏,跟在他奶妈旁边(就是那花匠的妻子)做泥
饼子,快乐得大呼小叫,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阵做父亲的得意。
利蓓加不大高兴去看她的儿子。有一回孩子把她一件浅灰色的新外套给
弄脏了。小罗登也宁可要奶妈,不要妈妈。他的奶妈老是兴高采烈,像生身
母亲似的疼他,因此他离开她的时候扯起嗓子哭了好几个钟头。后来他母亲
哄他说第二天就让他回奶妈那儿去,他这才不哭了。奶妈也以为孩子就会送
回去,痴心等待了好些日子,倘若她知道从此分手,告别的时候一定也觉得
伤心。
自从那时候起,就有一帮胆大妄为的英国流氓混进欧洲各个大都市去招
摇撞骗,我们的这两位朋友,可以算是第一批骗子里面的脚色。从一八一七
年到一八一八年,英国人的日子过得实在富裕,大陆上的人对于他们的财富
和道德非常尊敬。现在大家知道英国人有名的会斤斤较量和人讲价钱,据说
当时他们还没有学会这套本领,欧洲的大城市也还没有给英国的流氓所盘
踞。到如今差不多无论在法国和意大利哪个城市都有我们高贵的本国人,一
看就是英国来的;他们态度骄横,走起路来那点架子摆得恰到好处。这些人
欺骗旅馆老板,拿了假支票到老实的银行家那儿去诳钱,定了马车买了首饰
不付账,和不懂事的过路客人斗牌,做了圈套赢他们的钱,甚至于还偷公共
图书馆的书。三十年前,只要你是英国来的大爷,坐着自备马车到处游览,
爱欠多少账都由你;那时的英国先生们不会哄人,只会上当。克劳莱一家离
开法国好几个星期以后,那一向供他们食宿的旅馆老板才发现自己损失多么
大。起初他还不知道,后来衣装铺子里的莫拉布太太拿着克劳莱太太的衣服

账来找了她好几次,还有皇宫街金球珠宝店里的蒂拉洛先生也来跑了六七
回,打听那位问他买手表镯子的漂亮太太究竟什么时候回来,他才恍然大悟。
可怜的花匠老婆给太太当奶妈,把结实的小罗登抚养了一场,并且对他十分
疼爱,也只拿到在最初六个月的工钱。克劳莱一家临行匆忙,哪里还记得这
种没要紧的账目,所以奶妈的工钱也欠着。旅馆老板从此痛恨英国,一直到
死,提起它便狠狠毒毒的咒骂。凡是有过往的客人住到他旅馆里来,他就问
他们认识不认识一个克劳莱上校老爷——他的太太个子矮小,样子非常文
雅。他总是说:“唉,先生,他欠了我多少钱,害得我好苦!”他讲到那次
倒楣的事件,声音真凄惨,叫人听着也觉得难受。
账来找了她好几次,还有皇宫街金球珠宝店里的蒂拉洛先生也来跑了六七
回,打听那位问他买手表镯子的漂亮太太究竟什么时候回来,他才恍然大悟。
可怜的花匠老婆给太太当奶妈,把结实的小罗登抚养了一场,并且对他十分
疼爱,也只拿到在最初六个月的工钱。克劳莱一家临行匆忙,哪里还记得这
种没要紧的账目,所以奶妈的工钱也欠着。旅馆老板从此痛恨英国,一直到
死,提起它便狠狠毒毒的咒骂。凡是有过往的客人住到他旅馆里来,他就问
他们认识不认识一个克劳莱上校老爷——他的太太个子矮小,样子非常文
雅。他总是说:“唉,先生,他欠了我多少钱,害得我好苦!”他讲到那次
倒楣的事件,声音真凄惨,叫人听着也觉得难受。
克劳莱太太办事不用律师。她说的很对,这件事简单得很,愿意不愿意
随他们的便,因此她只让代表债主的几个律师自己去做交易。红狮广场台维
滋先生的代表路易斯律师和可息多街马那息先生的代表莫斯律师(这两处是
上校的主要债主)都恭维上校太太办事聪明能干,吃法律饭的人都比不过她。
利蓓加受了这样的奉承,全无骄色。她买了一瓶雪利酒和一个面包布丁,
在她那间又脏又小的屋子里(她办事的时候住这样的屋子)款待对手的两个
律师,分手的时候还跟他们拉手,客气得了不得。然后她马上回到大陆去找
丈夫和儿子,向罗登报告他重获自由的好消息。至于小罗登呢,母亲不在的
时候给她的法国女佣人叶尼薇爱芙丢来丢去的不当一回事。那年轻女人看中
了一个加莱军营里的兵士,老是和他混在一起,哪里还想得着小罗登呢?有
一回她把孩子丢在加莱海滩上自己走掉了,小罗登差点儿没淹死。
这样,克劳莱上校夫妇回到伦敦,在梅飞厄的克生街上住下来。在那里,
他们才真正施展出本领来;上面所谓没有收入而能过活的人,非要有这种能
耐不可。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最要紧的,我们先得描写怎么能够不出钱租房子。出租的房屋分两种:
一种是不连家具的,只要吉洛士的铺子或是班丁的铺子肯让你赊账,你就能
完全依照自己的意思把屋子富丽堂皇的装璜陈设起来;第二种是连家具出租
的,租这种房子,为大家都省事省麻烦。克劳莱夫妇愿意租的就是这一种。
鲍尔斯在派克街管酒窖当听差头脑之前,克劳莱小姐曾经雇过一个拉哥
尔斯先生。他生长在女王的克劳莱庄地上,原是本家花匠的小儿子。他品行
端方,举止庄重,相貌长得整齐,小腿生得匀称,因此渐渐从洗刀叉的打杂
做到站在马车背后的跟班,一直升到掌管酒窖和伙食房的总管。他在克劳莱
小姐府上做了几年管事,工钱又大,外快又多,攒钱的机会也不少,便公开
说要和克劳莱小姐以前的厨娘结婚。这厨娘相当有体面;她有一架轧布机,
附近还开了一家小小的菜蔬铺子,靠着过活。事实上他们好几年前就秘密结
了婚,不过克劳莱小姐直到看见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才知道拉哥尔斯先生成
亲的事。这两个孩子一个八岁一个七岁,老在他们厨房里,引起了布立葛丝
小姐的注意。
此后拉哥尔斯便退休了,亲自掌管着那菜蔬铺子。除掉蔬菜以外,他又
卖牛奶、奶油、鸡子儿和乡下运来的猪肉。大多数退休的管事都开酒店卖酒,
他却只卖乡下的土产。附近一带的管事们都和他相熟,而且他又有个舒服的
后客厅,夫妇俩常常招待他们,所以他的同僚中人替他销去不少牛奶、奶油
和鸡子儿;他的进益也就一年比一年多。他不声不响一点儿一点儿的攒钱,
年年一样。梅飞厄的克生街二百零一号本来是一位弗莱特立克·杜西斯先生
的公馆。这屋子很舒服,陈设也齐备,为单身汉子住家最合适。这位杜西斯
先生出国去了;他这屋子的永久租赁权,连屋子里高手匠人特制的富丽合用
的家具,都公开拍卖。你道出钱的是谁?竟是却尔斯·拉哥尔斯!当然,其
中一部分的钱是他出了高利钱从另外一个总管那里借来的,可是大部分的钱
都是自己拿出来。拉哥尔斯太太一旦睡上了镂花桃心木的床,眼看床上挂着
丝绸的帐子,对面摆着大穿衣镜,衣橱大得可以把他们夫妻儿女一股脑儿都
装进去,那得意就不用说了。
当然他们不准备永远住在这么讲究的房子里。拉哥尔斯买了房子是预备
出租的。找着房客之后,他又搬回菜蔬铺子里去住。他从铺子里踱出来,到
克生街上望望他的房子——他自己的房子——看见窗口摆着石榴红,门上装
着镂花的铜门环,在他也是一件乐事。房客的听差有时懒洋洋的在栅栏旁闲
逛,碰见他总对他非常尊敬。房客的厨娘在他店里买菜蔬,称他为房东先生。
只要拉哥尔斯高兴打听,房客做什么事,吃什么菜,他都能知道。
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快乐的人。房子每年的租金非常可观,因此他决计
把儿女送到像样的学校里去受教育。他不惜工本,让却尔斯到甘蔗庐斯威希
退尔博士那里去上学。小玛蒂尔达呢,便进了克拉本区里劳伦铁纳姆大厦佩
格渥佛小姐开的女学堂。
克劳莱一家使他致富,因此他爱他们敬他们。店铺的后客厅里挂着他女
主人的侧影,还有一幅钢笔画,上面是女王的克劳莱大厦的门房,还是老小
姐自己的手笔。在克生街的房子里他只添了一件摆设,就是从男爵华尔泊

尔·克劳莱爵士在汉泊郡女王的克劳莱庄地上的行乐图。这是一幅石印画,
从男爵本人坐在一辆镀金的马车里,驾着六匹白马经过湖边;湖上满是天鹅
和小船;船里的太太小姐穿着大裙子,里面还撑着鲸骨圈,音乐家们戴着假
头发,打着旗子。说实话,在拉哥尔斯看来,全世界最华美的宫殿和最高贵
的世家都在这里。
尔·克劳莱爵士在汉泊郡女王的克劳莱庄地上的行乐图。这是一幅石印画,
从男爵本人坐在一辆镀金的马车里,驾着六匹白马经过湖边;湖上满是天鹅
和小船;船里的太太小姐穿着大裙子,里面还撑着鲸骨圈,音乐家们戴着假
头发,打着旗子。说实话,在拉哥尔斯看来,全世界最华美的宫殿和最高贵
的世家都在这里。
我常想不知有多少人家给克劳莱一类有本事的家伙害得倾家荡产,甚至
于渐渐堕落,干坏事——不知有多少名门贵胄欺负小商人,不惜降低了身分
去哄骗穷苦的厮养,诈他们几个小钱,为几个先令也肯耍不老实的把戏。当
我们在报上看见某某贵人到欧洲大陆去了,某某勋爵的房屋充公了,其中一
人甚至于欠了六七百万镑的债等等,往往觉得他们亏空得有光彩,因为能够
欠这么一大笔钱,也是令人佩服的事。至于可怜的理发司务给他们家的听差
梳头洒粉,结果白辛苦一场;可怜的木匠因为太太请早饭需要大篷帐和特别
的陈设,把自己弄得精穷;还有那给总管当差的裁缝,那倒楣鬼,受了勋爵
的嘱托,倾其所有,甚至于还借了债,给他们家的佣人做号衣——这些做买
卖的有谁同情呢?显赫的世家一旦倒坍下来,这些可怜虫倒楣鬼就给压在下
面,死了也没人看见。从前有个传说里面打的譬喻很对:将要掉在魔鬼手掌
心里的人,惯常总要送些别的灵魂先去遭殃。
罗登夫妇十分慷慨,凡是以前和克劳莱小姐交易的商人和买办有愿意给
他们效劳的,统统答应照顾。好些买卖人家,尤其是比较穷苦的,巴不得接
这注生意。有个洗衣的女人每星期六赶着车子从都丁来,账单也是每星期带
着,那坚韧不拔的精神真可佩服。他们家吃的菜蔬是拉哥尔斯先生自己供给
的。下人喝的麦酒经常到运道酒店去赊,那账单在麦酒史上简直算得上是件
希罕物儿。佣人的工钱也大半欠着,这样他们当然不肯走了。说实话,克劳
莱家一样账都不付。开锁的铁匠,修窗子的玻璃匠,出租马车的车行主人,
赶车的车夫,供给他们羊腿的屠户,卖煤给他们烤羊腿的煤店老板,在羊腿
上洒粉铺盐滴油的厨子,吃羊腿的佣人,谁都拿不到钱。据说没有收入的人
往往用这种方法过好日子。
在小市镇上,这类事情少不得引起别人的注意。邻居喝了多少牛奶,我
们知道,他晚饭吃肉还是吃鸡吃鸭,我们也看见。克生街二百号和二百零二
号的住户,有家里的佣人隔着栅栏传信,大概对于他们隔壁屋子里的情形知
道得很清楚。好在克劳莱夫妇和他们的朋友并不认得这两家。你到二百零一
号里去,主人和主妇脸上总挂着笑,诚诚恳恳的欢迎你,怪亲热的跟你拉手,
还请你享用丰盛的酒菜。他们对所有的人都是这样,仿佛他们一年稳稳的有

三四千镑进款。事实上他们虽然没有这么多现钱,享用的人力物力也确实抵
得过这个数目。羊肉虽没有出钱去买,反正总有得吃;好酒虽然没有用金银
去换,外面人也不会知道。老实的罗登家里请客,喝的红酒是最上等的,菜
肴上得整齐,空气也融洽,谁家比得过他呢?他的客厅并不富丽,却是小巧
精致,说不出有多好看。利蓓加把里面布置得非常文雅,搁了好些巴黎带回
来的小摆设。陌生人看见她无忧无虑的坐在钢琴旁边唱歌,总觉得这是美满
家庭,人间乐园,做丈夫的虽然蠢些,那妻子却实在可爱,而且每逢请客,
都是宾主尽欢的。
三四千镑进款。事实上他们虽然没有这么多现钱,享用的人力物力也确实抵
得过这个数目。羊肉虽没有出钱去买,反正总有得吃;好酒虽然没有用金银
去换,外面人也不会知道。老实的罗登家里请客,喝的红酒是最上等的,菜
肴上得整齐,空气也融洽,谁家比得过他呢?他的客厅并不富丽,却是小巧
精致,说不出有多好看。利蓓加把里面布置得非常文雅,搁了好些巴黎带回
来的小摆设。陌生人看见她无忧无虑的坐在钢琴旁边唱歌,总觉得这是美满
家庭,人间乐园,做丈夫的虽然蠢些,那妻子却实在可爱,而且每逢请客,
都是宾主尽欢的。
关于太太小姐堆里的风气和习惯,写书的当然只能间接听见一些。这里
面的奥妙,男人不能领会理解,譬如她们晚饭以后在楼上说些什么话,先生
们就无从知道,这道理是一样的。你只有不断的细心打听,才能偶然长些见
识。同样的,常在帕尔莫尔街上走动,在伦敦各个俱乐部里出入的人,只要
肯下功夫,对于时髦场上的情形自然也会熟悉起来。有时是亲身的经验,有
时是和人打弹子或吃饭听见的闲话,都能供给你不少资料。譬如说,天下有
一种像罗登·克劳莱一类的家伙(他的身分上文已经表过),在一般局外人
和那些呆在公园学时髦的新手看起来,真是非常了不起,因为他竟能和最出
风头的花花公子混在一起。又有一种女人,先生们都欢迎,他们的太太却瞧
不起,甚至于不理睬。法爱白蕾丝太太就属于这种人,你在海德公园每天都
能看见她,一头美丽的金头发梳成一卷一卷,到东到西有国内最闻名的豪华
公子们簇拥着。另外还有一个洛克乌德太太,每逢她请客,时髦的报纸上便
细细的登载着宴会花絮,王公大使都是她的座上客。此外还有好些别的人,
可是和本文无关,不必说了。好些不知世务的老实人,喜欢学时髦的乡下佬,
看见她们摆的虚场面,远远的瞧着只觉得眼红,明白底细的人,却知道这些
给人羡慕的太太原来在“上流社会”是一无地位的。在涩默赛脱郡的不见世
面的地主老婆,当然只能在《晨报》上读读她们请客作乐的消息,可是两下
里比较起来,她们踏进“上流社会”的机会并不能比乡下女人多些。这些可
怕的事实,住在伦敦的人都知道。原来这类表面上尊荣富贵的夫人们毫不留
情的给圈在“上流社会”之外。凡是研究心理学——尤其是女人的心理学—
—的人,看见她们千方百计的想挤进去,使尽多少下流的伎俩,受尽多少侮
辱委屈,准会觉得奇怪。她们不怕艰难追求虚荣的故事,倒是写书的好题目。
凡是笔下流利,文章写得俏皮,又有闲空,能够当得下这重任的大作家,不
妨把这些事迹编录下来。
克劳莱太太在外国结交的几个朋友,一过了英吉利海峡,不但不来拜访
她,而且在公共场所对她不瞅不睬。真奇怪,贵夫人们都不记得她了。利蓓
加见她们把自己忘得这么快,自然很不高兴。有一回贝亚爱格思夫人在歌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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