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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下)

_21 威廉·萨克雷(英)
藏的顺着各个房门走过去,把门前的长统靴、半统靴、浅口鞋都收集起来。
然后乔斯的印度佣人起身给主人把笨重的梳妆家伙拿出来,又给他收拾水烟
袋。再过一会儿,女佣人们也起身了,她们在过道里碰见这么个黑不溜秋的
人,以为是魔鬼出现,都尖叫起来。她们打水擦洗旅馆的地板,印度人和都
宾两个便失脚绊在她们的水桶上。等到第一个茶房带着隔夜的胡子去开大门
的时候,少佐觉得可以动身了,吩咐下人立刻去雇一辆车来,打算上路。
他走到赛特笠先生的卧房里,只见乔斯睡在一张又宽又大的双人床上,
正在打呼噜。他把帐子拉开,叫道:“赛特笠,起来吧,可以动身了。马车
再隔半个钟头就来。”
乔斯在被窝里发怒,咕噜着问他几点钟了。少佐是老实人,不管扯谎可
以帮他多大的忙,他也扯不来,所以给乔斯一逼,只好红了脸把实话告诉他。
乔斯一听,立刻破口大骂。骂人的话这里不必再说,总之他让都宾明白:第
一,倘若他那么早起来,简直有危险给打入地狱;第二,都宾少佐是个该死
的东西;第三,他不高兴和都宾一路走;第四,这样把人叫醒,真是没心肝,
不像个上等人。少佐没法,只好退出来,让乔斯重新再睡觉。

不久,马车来了,少佐不肯再等了。
不久,马车来了,少佐不肯再等了。
他诚诚心心的坐车回到以前常去的斯洛德咖啡馆,只恨毕加迪莱到咖啡
馆的一段路上太费时间。他和乔治年轻的时候常在那里吃喝作乐。那已经是
多年前的旧事,如今他也算得上是个“老家伙”了。他的头发已经灰白,少
年时的好些痴情,好些感触,也渐渐的淡忘了。那老茶房倒还站在门口,仍
旧穿着那套油腻腻的黑衣服,双叠的下巴颏儿,腮帮子又松又软,表链上一
大嘟噜印戳子,像从前一样把口袋里的钱摇得哗鎯鎯的响。约翰迎接少佐的
样子,竟好像他离开那儿不过一个星期。他脸上没半点儿惊奇的表情,说道:
“把少佐的东西搁在二十三号他自己房间里。今儿您大概吃烤鸡吧?您没有
结婚?他们说您已经娶了太太了━━你们那苏格兰军医到这儿来过的。不
对!是三十三联队的亨倍上尉说的,他从前跟着第──联队驻扎在西印度。
您要热水吗?您今儿怎么另外雇车呢?坐邮车不是挺好吗?”凡是在那里住
过的军官,忠心的茶房都认识,也都记得。在他,十年好比一天。他说完了
话,领着路走到都宾从前常住的屋子里。里面有一张大床,周围挂着粗呢的
幔子;旧地毯比从前更旧了一些,那套黑木的旧家具也还在,椅子上印花布
的面子都褪了色。一切和他年轻的时候没有两样。
他还记得乔治结婚的前一天在房里走来走去,咬着指甲,赌神罚誓的说
他老子总会回心转意,就是他不肯回心,他也不在乎。都宾还想像得出他跑
进来的样子,把都宾的房门和他自己的房门碰得山响。当年他的房间就在都
宾的房间近旁。
约翰不慌不忙的把老朋友打量了一番,说道:”您没有变得怎么年轻。”
都宾笑道:“过了十年,害了一场热病,还能叫人年轻不成?你才是个
不老公公。或者可以说你根本没有做过年轻人。”
约翰问道:“奥斯本上尉的太太怎么了?那小伙子长得很不错。天哪,
他可真会花钱!结婚以后他一直没有回来,到今天还欠我三镑钱呢。瞧这儿,
我的本子上还记着呢:‘一八一五年四月十日,奥斯本上尉,三镑。’不知
道他爸爸肯不肯把钱还给我。”斯洛德咖啡馆的约翰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
本皮面的记事本子,上面油腻腻字迹模糊的一页上还记着这笔旧账,旁边另
外有好些歪歪斜斜的字,全是关于当年别的老主顾的事情。
约翰把客人送进了房间,又从从容容的走了。都宾少佐从小箱子里挑了
一身最漂亮最好看的随常服装,一面笑嘻嘻的红了脸,觉得自己实在荒谬。
他对着梳妆台上一面昏暗的小镜子端相自己灰白的头发和黧黑的皮肤,不由
得好笑起来。他想:“约翰老头儿居然没把我忘掉,倒不错。希望她也还记
得我。”他从客店里出发,往白朗浦顿那边走去。

这忠实的好人一路行来,细细的回想他最后一次跟爱米丽亚见面时的每
一件小事情。他末了一回在毕加迪莱的时候,拱门和亚基里斯的像还没有造
起来。他恍惚觉得视线所及随处都有变动。过了白朗浦顿,就有一条小路直
通到她街上,他走上从前走熟的小路,身上已经在打哆嗦。她究竟是不是打
算结婚呢?倘若这时候她和她孩子对面走来──天啊,那怎么办呢?他看见
一个女人带着一个五岁的孩子,心里想:“是不是她呀?”他一想到有这样
的可能,激动得浑身发抖。总算走到她住的一带屋子了。他走近栅栏门的时
候,手握着栅栏顿了一顿,几乎听得见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的跳。他想道:
“不管出了什么事,总求老天保佑她。”接着他又说:“呸,没准她早就搬
走了,”说着,走进门去。
这忠实的好人一路行来,细细的回想他最后一次跟爱米丽亚见面时的每
一件小事情。他末了一回在毕加迪莱的时候,拱门和亚基里斯的像还没有造
起来。他恍惚觉得视线所及随处都有变动。过了白朗浦顿,就有一条小路直
通到她街上,他走上从前走熟的小路,身上已经在打哆嗦。她究竟是不是打
算结婚呢?倘若这时候她和她孩子对面走来──天啊,那怎么办呢?他看见
一个女人带着一个五岁的孩子,心里想:“是不是她呀?”他一想到有这样
的可能,激动得浑身发抖。总算走到她住的一带屋子了。他走近栅栏门的时
候,手握着栅栏顿了一顿,几乎听得见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的跳。他想道:
“不管出了什么事,总求老天保佑她。”接着他又说:“呸,没准她早就搬
走了,”说着,走进门去。
一个肥硕的小姑娘,大约十六岁,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脸蛋儿红里带紫,
出来开了门,对少佐紧紧的瞅着。少佐站在那窄小的过道里,靠着墙,脸色
白得像个鬼,支支吾吾的挣出一句:“奥斯本太太住在这儿吗?”
她瞪眼看了他半晌,然后脸上也泛白了,说道:“天老爷,是都宾少佐
呀!”她抖巍巍的伸出两手说道:“您不记得我啦?我从前常叫您糖子儿少
佐的。”少佐一听这话,抱住女孩儿吻了她一下,我看他这辈子还是第一遭
这么大胆呢。她歇斯底里似的又哭又笑,使劲大叫“爹,妈!”把这两个好
人儿给叫出来了。夫妻俩本来在他们那装饰得挺漂亮的厨房窗口往外端相
他。他们看见一个大高个儿的男人,穿着钉长方扣子的蓝色外套,底下是白
色细布裤子,站在门口抱着女孩儿,心上老大诧异。
少佐忍不住红了脸说道:“我是你们的老朋友。克拉浦太太,不记得我
了吗?你从前不是还做许多好吃的糕饼给我当点心吗?克拉浦,你忘了吗?
我是乔治的干爹,刚从印度回来。”接着大家忙着拉手;克拉浦太太又喜欢,
又感动,在过道里不住口的叫天老爷。
房东夫妇把好少佐让到赛特笠的房里──房里每一件家具陈设他都记
得:用黄铜装璜的小小的旧钢琴(斯多泰牌子的货色,本来很讲究的),还
有屏风,还有大理石的小墓碑,当中嵌着赛特笠先生的金表,正在的答的答
的响。他坐在房客的圈椅里面,那父母女三人就把爱米丽亚的遭遇一样样的
说给他听,讲到赛特笠太太怎么死,乔治怎么给他祖父奥斯本先生领去,寡
妇离了儿子怎么伤心等等,一面说,一面唉啊唷的叹息个不完。这些事情我
们早已听过,少佐却还不知道。有两三回,他很想扯到她的婚姻上去,可是
总鼓不起勇气来,而且他也不愿意把心事向这些人吐露。后来他们告诉他说
奥太太陪着她爹到坎新登花园去散步了。老先生身体不好,脾气也坏,把她
折磨得难过日子,不过她倒真是和顺得像个天使。如今每逢饭后天气好,她
总带他出去。
少佐道:“我没有多少时候,今天晚上还有要紧的事情得办。不过我很
想见见奥斯本太太。最好请玛丽小姐陪我去,给我领领路。”
玛丽小姐听了这话觉得出于意外,可是也很高兴。她说她认得这条路,
可以领都宾少佐去;有的时候奥太太到──到勒塞尔广场去,就由她陪着赛
特笠先生,所以知道他最喜欢的座位在什么地方。她跳跳蹦蹦的走到卧房里,
一会儿戴上自己最好的帽子回出来,她还借了她妈妈的黄披肩跟大石子儿别

针,为的是要配得上少佐的势派。
针,为的是要配得上少佐的势派。
半路上发生了一件事,虽然没什么要紧,却把都宾少佐乐坏了。小路那
一头来了一个脸皮苍白的后生,他一嘴稀稀朗朗的胡子,戴着又硬又白的领
巾,一手勾着一个女的,自己给挤在当中。两个女人里头有一个已经中年,
高高的身材,样子很威武,五官和脸色和身旁的英国国教牧师很像,走起路
来迈着大步。另外一个是个小矮个子,黑皮肤,头上戴一顶漂亮的新帽子,
上面配着白缎带,身上穿一件时髦的外套,挂一只漂亮的金表,恰恰在她身
子中央。这位先生的两只胳膊已经给两位女士扣住,还得捧一把阳伞,一条
披肩,一只篮子。他手里这么满满的,克拉浦小姐对他屈膝招呼的时候他当
然不能举起手来碰帽子边还礼。
他只点了一点头,两位女士倚老卖老的样子还了礼,虎起脸儿瞪着玛丽
小姐旁边那个穿蓝外套、拿竹子拐棍儿的男人。
少佐瞧着他们觉得好笑,站在路旁边让他们过去。然后问道:“他们是
谁?”玛丽顽皮的瞧着他,说道:“那是我们的副牧师平尼先生”(都宾少
佐愣了一愣),“一个是他姐姐平尼小姐。天哪,在主日学校里她把我们折
磨的好苦啊!另外那个斜眼的小女人,挂着漂亮的金表的,就是平尼太太。
她娘家姓葛立滋。她爹开杂货铺子,在坎新登石子坑还有一家铺子叫小金茶
壶老店。他们上个月才结婚,如今刚从玛该脱回来。她名下有五千镑财产。
这头亲事虽然是平尼小姐一手拉拢的,可是姑嫂俩已经吵过架了。”
少佐刚才一愣,如今简直是托的一跳。他把竹子拐棍儿在地上重重的打
了一下,克拉浦小姐见他这样,笑着叫起天老爷来。玛丽议论他们家历史的
当儿,他一声不言语,张开口瞧着那一对小夫妻的后影。他喜欢得昏头昏脑,
除了牧师结婚的消息之外,什么都没有听进去。经过这件事情,他加紧脚步,
恨不得快快的赶到地头。一方面他又嫌自己走的太快,只觉得一忽儿的功夫
已经穿过白朗浦顿的街道,从那又小又旧的园门走进坎新登花园了。十年来
他时时刻刻希望和她见面,事到临头却又紧张起来。
玛丽小姐说:“他们在那儿。”她说了这话,觉得身旁的少佐又是一愣,
心里恍然大悟。故事里面的情节她全知道了。她最爱看《没爹的法尼》和《苏
格兰领袖》这类小说,如今少佐的心事她已经一目了然,仿佛已经在书里看
过一样。
少佐说:“请你跑过去告诉她一声好不好?”玛丽拔脚就跑,黄披肩在
微风中飘荡着。
赛特笠老头儿坐在长凳上,膝盖上铺了一条手帕,像平常一般唠叨着从
前的事情。这些话他说过不止一回,爱米丽亚总是很耐烦的微笑着让他说。
近来她能够尽让父亲唠叨,一面想自己的心事,有时脸上挂着笑,有时用别
的姿势来表示自己正在用心倾听,其实差不多一个字都没听见。爱米丽亚看
见玛丽跳跳蹦蹦走上前来,急忙从长凳上站起来,第一个心思就是以为乔杰
出了事情。可是传信的孩子脸上那么快乐高兴,胆小的母亲也就放心了。

都宾少佐的专差叫道:“有新闻!有新闻!他来了!他来了!”
都宾少佐的专差叫道:“有新闻!有新闻!他来了!他来了!”
克拉浦小姐道:“瞧那儿!”她一面说,一面转过身去用手往回指着。
爱米丽亚顺着她指点的方向一看,只见那瘦骨伶仃的都宾正在迈着大步穿过
草坪向她这边走,长长的影子随着他。这回轮到爱米丽亚发愣了。她涨红了
脸,眼泪当然也跟着流下来。这老实的小东西有了高兴的事是非哭不可的。
她张开两手向他跑过去,准备跟他拉手。他一往情深的瞧着她,觉得她
没有变,只是脸色没有从前红润,身材也胖了一点。她的眼睛还是老样子,
眼神很和蔼,仿佛对人十分信赖。她那软绵绵的栗色头发里只有两三根白头
发。她把两只手都伸给他,脸红红的抬起头对他的忠厚老实的脸儿含着眼泪
微笑。他双手捧着她的小手,拉着她不放,半晌说不出话。他为什么不搂住
她,罚誓永远不离开她呢?她准会让步;她没法不服从他。
顿了一顿,他说:“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来了。”
爱米丽亚往后退了一步,问道:“都宾太太吗?”一面估量他为什么不
回答。
他松了手,说道:“不是的。谁在造我的谣言?我要说的是,你哥哥乔
斯跟我同船来的。他回家来叫你们大家过好日子了。”
爱米叫道:“爸爸!爸爸!有消息来了!哥哥回英国来了。他来照顾你
了。都宾少佐在这儿呢。”
赛特笠先生霍的坐起来,浑身哆嗦,定了一定神。然后他走上前来,向
少佐很老派的鞠了一躬,称他“都宾先生”,并且问候他的老太爷威廉爵士。
他说承爵士看得起,不久以前来望过他,他自己正打算去回拜。威廉爵士已
经八年没有来看过他,他说起的就是八年前的旧事。
爱米轻轻的说道:“他身子虚得很。”都宾迎着老头儿,亲亲热热的跟
他拉手。
少佐本来说过那天晚上在伦敦还有要紧事,可是赛特笠先生请他回家吃
茶点,他就把这件事情搁下来了。爱米丽亚和她那围黄披肩的小朋友勾着胳
膊领头向回家的路上先走,让都宾去招呼赛特笠先生。老头儿慢慢的走着,
说起许多老话,有些是关于他自己的,有些是关于可怜的蓓西的,又提到他
从前怎么发达,后来怎么破产等等。他像一切气力衰退的老人一样,一心只
想过去。关于眼前的遭遇,他只记得一件伤心事,其余都不在心上。少佐很
愿意让他说话;他的眼睛只盯着前面那心爱的人儿。这多少年他老是想她,
给她祷告,睡里梦里也惦记着她。
那天晚上爱米丽亚笑眯眯活泼泼的非常快乐。都宾认为她做主妇做得又
得体,又大方。他们坐在朦胧的暮色里,他的眼睛只是跟着她。这个机会,
他已经渴望了多少时候了。在他远离家乡的时候,不管是在印度的热风里,
或是在辛苦的征途上,他老是惦着她,想起她正像现在这样,很温柔,很快
乐,孝顺体贴的伺候年老的父母,甘心情愿过苦日子,把贫穷的生活点缀得
非常美丽。我并不称赞他的见解怎么高明,也不主张有大才智的人都应该像
我们这位忠厚的老朋友一样,只求能得到这样的家常乐趣。可是这就是他的
愿望,究竟是好是坏就不去管它了。只要爱米丽亚在替他斟茶,他就很愿意
和约翰逊博士那么一杯杯的尽喝下去。
爱米丽亚见他爱喝茶,笑着劝他多喝几杯。当她一杯一杯替他斟茶的时
候,脸上的表情着实顽皮。原来她并不知道少佐还没吃晚饭,也不知道那餐

晚饭还在斯洛德咖啡馆等着他。店里的人已经给他铺上桌布,摆好盘子,定
了座。从前他和乔治时常吃喝作乐,使的就是那座儿。那时候,爱米丽亚刚
从平克顿女学校出来,还是个孩子呢。
晚饭还在斯洛德咖啡馆等着他。店里的人已经给他铺上桌布,摆好盘子,定
了座。从前他和乔治时常吃喝作乐,使的就是那座儿。那时候,爱米丽亚刚
从平克顿女学校出来,还是个孩子呢。
都宾把拉姆轻特船上的经过都告诉他——说不定还编了些话,夸张乔斯
对父亲怎么孝顺,怎么决意让他享几年老福。真情是这样的,少佐一路上结
结实实的对同船的乔斯谈过话,使他明白自己对父亲的责任,而且逼他答应
从此照料他的妹妹和外甥。关于那一回老头儿擅自开发票卖酒给他的事,乔
斯很生气,都宾劝解了一番,并且笑着把他自己怎么问老头儿买酒,后来怎
么吃亏的情形说了一遍。乔斯只要在高兴头上,再有人家奉承他几句,性子
并不坏;都宾这么一调解,他对于欧洲的亲人就很有好心了。
总而言之,少佐不顾事实,甚至于对赛特笠先生说乔斯回欧洲主要的原
因就是看望父亲,这话说出来连我也觉得不好意思。
到了一定的钟点,赛特笠先生坐在椅子里打盹儿,爱米丽亚才有机会开
始说她的话。她满心急着要和他谈,说来说去都离不了乔杰。关于娘儿俩分
离时的苦楚,她一句也不提。这个好人儿失掉了儿子虽然伤心得半死,可是
总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不该离了孩子就怨艾不平。她说的都是儿子的事,把
他品行怎么好,才干怎么高,将来有什么前途,倾筐倒箧讲给少佐听。她描
写孩子天使一样的相貌,举了多多少少的例子证明他为人慷慨,人格高超—
—这些都还是他和母亲同住的时候的事情。她说起有一次在坎新登花园,一
位公爵夫人特地停下来夸赞他长得好看;又说起他现在的环境多么好,自己
有小马,还有马夫。她形容他读书聪明,做事敏捷;他的老师劳伦斯·维尔
牧师是个极有修养、很可爱的人物。爱米丽亚说:“他什么都懂。他的聚会
真有趣。你自己也是怪有学问的,书看的又多,人又聪明,又有才学——你
别摇头不承认,他从前总那么说。我想你准喜欢参加维尔牧师的聚会。他每
个月的末一个星期二开会。他说乔杰将来要做议员就做议员,要做律师就做
律师,要做得多高就是多高呢。瞧这儿。”说着,她走过去在钢琴的抽屉里
拿出乔杰的一篇作文。这篇天才的作品,乔治的妈妈至今还收着。内容是这
样的:
自私
在一切使人格堕落的不道德的行为之中,自私是最可恨最可耻的。过分的自爱
使人走上犯大罪的道路,对于国家和家庭有极大的损害。自私的人使他家庭贫困,
往往弄得一家人倾家荡产。自私的国王使他的人民受灾难,往往把他们卷入战争。
举例来说,亚基利斯的自私,使希腊人受到无数的痛苦,正像诗人荷马在他的
《伊里亚特》第二卷中所说的:“给希腊人带来了极大的灾祸”。已故的拿破仑·波
那帕脱,也因为他的自私,在欧洲引起许多次的战争,结果自己也只能死在大西洋
中的圣海里娜荒岛上。
由此可见我们不能只顾到自己的野心和利益,也要为别人着想才对。
乔治·奥斯本于雅典学院一八二七,四,二四。

做母亲的得意地说:“你想想看,他小小年纪就写得这么一笔好字,还
会引用希腊文。”她伸出手来说道:“唉,威廉,这孩子真是天赏给我的宝
贝。他是我的安慰,而且跟——跟死了的人长得真像。”
做母亲的得意地说:“你想想看,他小小年纪就写得这么一笔好字,还
会引用希腊文。”她伸出手来说道:“唉,威廉,这孩子真是天赏给我的宝
贝。他是我的安慰,而且跟——跟死了的人长得真像。”
她紧紧握着拉住她的手说:“亲爱的朋友,你对我真好!瞧,爸爸在动
了。你明天就去看乔杰,好吗?”
可怜的都宾答道:“明天不行。我还有事呢。”他不愿意承认说他还没
有回家去见过他父母和亲爱的安恩妹妹。他这样怠慢自己的亲人,想来凡是
顾体统的人都要嗔怪他的。不久他和爱米丽亚父女俩告别,留下地址,等乔
斯回家的时候给他。这样,第一天就算过去,他和她已经见过面了。
当他回到斯洛德咖啡馆的时候,烤鸡当然已经冷掉,他就吃了一餐冷饭。
他知道家里安息得早,不必深更半夜打搅他们,便到海依市场戏院出半价去
看了一出戏。这事在历史上有过记载。我希望他那晚过得快活。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少佐来过之后,约翰·赛特笠老头儿兴奋得不得了。当晚他的女儿简直
没法使他按老习惯行事,或是找往常的消遣。整个黄昏,他就在箱子桌子堆
里摸索,手抖抖的解开许多文件,把它们收拾整齐,准备乔斯回家的时候给
他看。他的带子、文件、收据,他和律师来往的信札,都拾掇得有条有理。
此外还有关于卖酒计划的文件,卖煤计划的文件,木材木屑统一专卖计划的
文件等等。那卖酒的计划起先希望大极了,不知怎么后来会失败;卖煤计划
就因为缺少本钱,要不然准有空前的成功。他的准备工作直做到夜深。在摇
曳不定的蜡烛光里,他抖巍巍的在几间房间里摸来摸去,两只手不停的打哆
嗦。老先生说道:“这是卖酒计划的文件,这是卖煤的,这是卖木屑的;这
是我写到加尔各答和玛德拉斯的信,还有下级骑士都宾少佐和乔瑟夫·赛特
笠先生的回信。爱米,我不愿意他回来看见我把事情办得乱七八糟。”
爱米笑了一笑,说道:“爸爸,我想乔斯不会要看这些文件吧?”
父亲摇头摆脑的答道:“亲爱的,正经事你是不懂的。”说实话,关于
这一点爱米的确什么也不懂,我只觉得有些人懂得太多,反是件憾事。赛特
笠老头儿把这些不值钱的文件整整齐齐搁在靠墙的一张桌子上,很小心的拿
块干净的细布手帕盖好(手帕还是都宾少佐送的),郑重其事的吩咐女佣人
和房东太太不要把这些东西乱动,因为第二天早上乔瑟夫·赛特笠先生来了
要查看的。他告诉她们说:“乔瑟夫·赛特笠先生现在在东印度公司孟加拉
民政部做事。”
第二天早晨,爱米丽亚发现他一早就起来了,比前一天更急切,更兴奋,
也更虚瑟瑟的没力气。他说,“爱米,亲爱的,我没有睡多少时候,夜里一
直在想着可怜的蓓茜。可惜她不在了,不能再坐乔斯的马车了。从前她有自
己的马车,她坐在里头也很像样。”说着,他满眼是泪,沿着打皱的腮帮子
流下来。爱米丽亚替他擦眼泪,微笑着吻他,给他打了一个漂亮的领结,还
在他最好的衬衫上别上别针。这样,他穿了最讲究的丧服,从早上六点钟起
就坐着等儿子回家。
在沙乌撒泼顿的大街上有几家讲究的时装铺子,橱窗里摆着各种漂亮的
背心,有绸缎的,有丝绒的,有金色的,有红色的。橱窗里还挂着时装画报,
上面画着漂亮的先生,戴着单片眼镜,手里牵着大眼睛卷头发的小男孩儿,
斜着眼在看太太小姐们;那些女的穿着骑马装,骑在跳跃的马上,在亚泼斯
莱大厦的亚基里斯雕像旁边走过。乔斯已经在加尔各答买了几件背心,在当
地算得上数一数二的漂亮,可是他觉得走进伦敦之前,非得再买一两件橱窗
里摆着的新背心不可。他挑了一件绣着金色蝴蝶的红缎子背心,一件红黑方
格上加白条子的丝绒背心,一个反卷的硬领,一条鲜艳的领带,还买了一只
金别针,是一扇五根栅栏的小门,一个粉红色的珐琅人骑在马上正在跳过去。
他认为在走进伦敦的时候非有这个排场不可。乔斯从前很怕羞,胆子又小,
见了人就涨红了脸,做出事来脱枝失节。可是现在不同了,变得很喜欢逞能,
总让人家知道他的重要。滑铁卢赛特笠对他的朋友们说:“我是讲究穿衣服
的,我也不怕人家知道。”有时总督府开跳舞会,碰上女人对他一端相,他
还是免不了着急,吓得红了脸转身就逃。不过他慌张的原因多半是怕她们追

求他,因为他根本不要结婚。据说在加尔各答就数滑铁卢赛特笠是头等的阔
佬。他的排场最大,单身汉子里面,只有他请客最讲究,他的碗盏器皿也最
精致。
求他,因为他根本不要结婚。据说在加尔各答就数滑铁卢赛特笠是头等的阔
佬。他的排场最大,单身汉子里面,只有他请客最讲究,他的碗盏器皿也最
精致。
到第三天,他穿了新背心很悠闲的坐了马车到伦敦来。他的印度佣人裹
着一条披肩,冷得牙齿格格的打战,挨着那个欧洲佣人坐在马夫座位上发抖。
乔斯坐在马车里面,不时抽抽烟斗,样子十分威风,引得路上的小孩儿大声
欢呼,有许多人以为他准是一个大总督。我可以肯定的说一句,当他路过干
净的乡镇,有酒店主人出来奉迎他,请他下车吃东西,他从来不拒绝。他在
沙乌撒泼顿吃过一顿丰盛的早饭,有鱼,有米饭,有煮老鸡蛋,哪知道到了
温却斯特,他已经又觉得需要喝一杯雪利酒了。在亚尔顿,他听了佣人的话,
下车喝了些当地闻名的淡麦酒。在法纳姆,他去参观主教堡,又吃了一餐便
饭,有焖鳝鱼、小牛肉片、法国豆子和一瓶红酒。到了巴格夏荒地,天气很
冷,印度人越抖越凶,因此乔斯大爷又喝了些搀水的白兰地酒。总而言之,
到达伦敦的时候,他的肚子活像汽船上总管的房间,装满了葡萄酒、啤酒、
肉、酸辣菜、樱桃白兰地和香烟。直到傍晚时分,他的马车才轰隆轰隆来到
白朗浦顿,在小门前面停下来。这家伙很重感情,都宾先生已经在斯洛德咖
啡馆给他定了房间,他却先到家里来。
这条街上的人都从窗口探出头来张望;那小丫头飞奔到栅栏门口;克拉
浦母女从兼做会客间的厨房窗口柱外看;爱米心慌意乱,在过道里挂衣帽的
地方等着;赛特笠老头儿在客室里浑身索索的抖。乔斯在马车里踩着那摇摇
晃晃的踏步下来,脚底下吱吱的直响,真是威风十足。沙乌撒泼顿雇来的新
佣人和那印度听差一边一个扶着。印度人浑身发抖,棕黄的脸皮冻得泛青,
活是火鸡肫的颜色。他在过道里轰动了一屋子的人;原来克拉浦太太和克拉
浦小姐走上楼梯,大概想在客厅门外偷听里面的动静,不承望看见洛耳·奇
活勃坐在大衣下面的一张板凳上发抖,露出一口白牙齿,眼睛倒插上去,只
剩发黄的眼白,一面怪可怜的哼哼唧唧,那声音古怪极了。
我乖巧的关上了门,把里面乔斯和他年老的父亲和可怜的温柔的小妹妹
怎么见面的情形,略过不谈了。老头儿非常感动;他的女儿当然也非常感动;
乔斯呢,也不是无情的人。他离家十年,在这么长的一段时期之中,哪怕最
自私的人也会想到老家和小时候的亲人。路程越隔得远,老家和亲人越显得
神圣。过去的赏心乐事在长期的回忆当中更添了情趣,更令人向往。乔斯从
前虽然对于父亲不满意,不过现在能够重新和他见面,和他拉手,倒是觉得
出于衷心的喜欢。他记得小妹妹一向容貌俊俏,满面笑容,现在重逢,自然
也是高兴的。瞧着父亲年纪大了,而且给伤心不幸的遭遇磨折得老态龙钟,
他心里又觉得凄惨。一起头的时候,爱米穿了黑衣服先迎出来,在门口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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