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艾比斯之梦 ——山本弘

_13 山本弘(日)
「是的,是社长的一声令下。他经常出现在研究所,极力主张『制造美女机器人是人类的梦想』!」
「那不是人类的梦想,而是宅男的梦想吧?」
「也可以这么说。可是,社长相当认真。他强硬地主张,要替机器人取一个『魔』开头的名字。但是因为版权的问题,那种事情办不到,对吧?」
鹰见先生说完笑了。我喜欢动画,但不是动画迷,所以跟不太上他的话题。
「可是,社长也说了一句名言:『光是做梦,什么也不会实现;为了使伟大的梦想实现,必须要有足以实现梦想的巨大动机』。宇宙开发也是如此,对吧?前往宇宙会是人类的梦想,但是现今只送了十二个人上月球,却已经超过半世纪没人上月球了。光是梦想不足以构成上月球的社会性动机。简单来说,如果不和金钱或欲望结合,社会就不会运作。
「机器人也是一样,光是认为『如果有那种东西就好了』,机器人并不会成真。梦想不值钱。因此,才会出现看护机器人这个点子。这么一来就会有需求,计划完成之后,除了日本市场之外,更可以卖给世界各国。因为如今许多先进国家都和日本一样有老人问题,所以能够获得政府的补助……」
你的意思是,老人家是能够实现你们梦想的工具?我想坏心眼地挖苦,但是忍住了。这么问只会使我们的关系变得更尴尬。
和鹰见先生聊愈多,愈感到我们之间的认知落差。看在外人眼中,他和我的目的都是教育诗音,但是根本的动机截然不同。他的目的是将诗音培育成完美的机器人,并没有认真考虑到老人家。
不该如此。诗音在具体现实宅男的梦想之前,应该先成为一名优秀的看护。
两个月内,入住的老人也有了各种改变。
八月初,住吉老婆婆住院了。由夏天感冒引发了肺炎,住院两周左右之后回来,但是体力似乎消耗得相当严重。她的体重大幅下降,协助沐浴的过程中,将她放在担架上时,清楚地感觉到她的体重变轻。肌力也下降了,所以复健要从头做起;话也减少了,沐浴时也不像以前那么常提起当年。
看来不只是因为没力气说话,果然是因为生病的关系,使她的心情变黯淡了。她从前和春日部小姐很投缘,经常看到两人像在讲相声似地一搭一唱开玩笑,但是如今即使春日部小姐开玩笑,住吉老婆婆也只是皮笑肉不笑,完全是硬挤出来的笑容,令人看了于心不忍。
土岐老爷爷的搞怪程度虽然比不上伊势崎老爷爷,但也令我们拿他没辙。话说回来,养老院并不是老养院,他不明白这里是以复健为目的的机构。明明右手右脚瘫痪,但是一到复健体操的时间,他却说:「那种像幼稚园游戏的东西好蠢,我做不下去」,拒绝复健体操。配合着〈火车之歌〉,一会儿握掌、一会儿开掌、一会儿忽高忽低的动作,确实像是在游戏,但这是从几十年前延续至今的传统复健法……即使我这么解释,他也当作没听见。有一次,诗音想强行推轮椅带他去,但是遭到他剧烈反抗,所以只好死心。
「我认为,土岐老爷爷需要动机。」诗音说。
这我知道。复健需要毅力,如果没有想要恢复健康的强烈意志,就无法达成目标。如何让动机不高的入住老人持之以恒,是自古以来的难题。
伊势崎老爷爷愈来愈任性。明明血糖值高,却还叫我们去买蛋糕,或者让他喝酒,提出各种连他自己也知道我们不可能会答应的要求。我们一拒绝,他就大骂我们「无能」或「服务态度恶劣」,其他入住老人也经常成为他攻击的对象。和他同房的小森老爷爷是位敦厚的人,不太会回嘴,但终究感觉不愉快,经常在伊势崎老爷爷听不到的地方向我们抱怨:「我想换房间。」
伊势崎老爷爷的儿子前来探望他时,会经苦笑着说:「他从以前就是那样」,告诉我们他们家中的情况。
「因为那个独裁者的缘故,家母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可是家母生病之后,他却将她丢进医院,从此也不去探病。办家母的丧礼时,他只顾着跟殡葬业者砍价,像是鲜花太过豪华、可以不用放鸽子,尽量算便宜一点……因为从小看着那样的父亲长大,所以我变成了优秀的大人。要成为人人喜爱、循规蹈矩的人,只要作和家父的所作所为相反的事就行了。他是所谓的负面教材。」
伊势崎老爷爷天不怕、地不怕,唯一就怕诗音。自从第一天之后,他好几次用词毒辣地痛骂她,但是她耐着性子,不管他说什么,就是不会露出半点不高兴的表情,所以再难听的话也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杀伤力消弭于无形,反倒是伊势崎老爷爷自己落得尴尬的下场。
饶是爱乱骂人的伊势崎老爷爷,或许是感到空虚,对诗音的话也渐渐变少了。就连换床单、沐浴或更衣时,只要诗音一动手,他就会乖乖地任由处置。我们姑且认为诗音赢了,放下了一颗心。
然而,接近八月底的某一天,发生了一件事。
那时,诗音的工作情况变得令人放心,所以我不再片刻不离身地跟着她。我大多将换床单、从床上搬到轮椅上等工作交给她,再趁那段时间到别的房间工作。
那一天下午,伊势崎老爷爷从复健室回房,说他身体不舒服想躺下来。同房的小森老爷爷先回房躺在床上,好像在睡午觉。我不疑有他,指示诗音将伊势崎老爷爷搬到床上,再去拔隔壁二〇七号房的入住老人的点滴。
我前脚才刚走,就听见伊势崎老爷爷大喊:「你这家伙!给我住手!」,然后发出当啷的巨响。我连忙冲到走廊上。
我在二〇六号房的门口吓呆了。房内轮椅翻覆,诗音和伊势崎老爷爷叠在一起,双双倒在地上。诗音垫背,所以伊势崎老爷爷好像没有受伤,但是他一面说:「妈的!放手!」,一面用活动自如的右手推她的身体,试图挣脱。
我赶紧扶伊势崎老爷爷起来,让他坐在床上。诗音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扶起轮椅。其他护士听到骚动,也从护士站跑了过来,几名老人一脸不安地窥视室内。
「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她!」伊势崎老爷爷用气得发抖的手指直指诗音。「她突然发飙,把我推倒了。」
「不是那么一回事。」诗音说,「是我要让他从轮椅站起来,他却突然生气了。我试图搀扶他,但是慢了一步。」
「你别说谎!你这个杀人机器人!我差一点就被压成了肉酱!」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桶屋小姐交相看着两人。「到底谁说的才是真话?」
「那还用说,当然是我啊!」伊势崎老爷爷以不像老年人的气势咆哮。「难道你们相信机器人的话吗?!」
我望向诗音。笑容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她一脸不知所措,只是茫然盯着伊势崎老爷爷。
「诗音,你说呢?」
「我……」
这时,我第一次看见她吞吞吐吐。
「我……没有做错事。」
从她的语气中,我感觉到缺乏自信,心中霎时涌现一个疑问:真的是她做的吗?难不成发生了什么异常情形,突然令她动怒了吗?
「我要告你们!」伊势崎老爷爷怒气冲冲地说。「使用这种危险的机器,你们所有人都要负责!」
「伊势崎先生,你适可而止吧。」
听到这个声音,我们回过头去。不知不觉间,小森老爷爷在床上坐起了身子。
「你做那种事情觉得有趣吗?居然嫁祸给机器人。」
「什么?!」
「你太粗心大意了,以为我在睡觉,没有人看到,对吧?很遗憾,我看到了。你一面大吼,一面故意跌倒,诗音拼命地试图搀扶你唷。」
伊势崎老爷爷的脸色苍白。小森老爷爷面露捉弄人的笑容,接着说:「你要告人吗?试试看啊。我会当老养院这一边的证人,说我亲眼看到你故意跌倒。你毫无胜算。」
伊势崎老爷爷瞪大眼珠子,嘴巴像金鱼般一开一阖。小森老爷爷不理他,对桶屋小姐说:
「护士小姐。能不能替我换房间?和这种下流的人呼吸同一个房间的空气,有害身体健康。」
「……我们会讨论的。」
桶屋小姐话一说完,双手叉腰,俯看伊势崎老爷爷。
「伊势崎老爷爷,我们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下次再做这种事,我们会考虑强制让你离院。」
我不晓得就规则而言,强制让入住老人离院这件事是否可行,起码我没有听过那种先例。不过,这句恐吓好像对伊势崎老爷爷起了作用。他在我们轻蔑的视线之中,颓然地垂头丧气,身影看起来比平常小了许多。
「诗音,我们走吧。」
我牵着诗音的手,正准备离开房间时,她反抗了我。
「诗音?」
她好像没有听见我的声音,甩开我的手,马上一步一步地走向伊势崎老爷爷。她跪在床旁边,一副匪夷所思地从下往上盯着他的脸,使他尴尬地别开视线。
「伊势崎老爷爷……」
她轻轻地呼喊。
「诗音,别理他!」
我严肃地命令她,但是诗音仍旧不为所动。她纯洁无瑕的玻璃瞳孔,目不转睛地仰望老人。
「伊势崎老爷爷,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诗音!」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她的语气中,不带有责难、轻蔑或斥责。她只是纯粹想知道,伊势崎老爷爷那个行为的意义。
伊势崎老爷爷不肯回答。
下一个星期五,我告诉鹰见先生这件事,询问我从以前就感到怀疑的一件事。第一天,诗音问:「你是女性吗?」她拥有思考人类给予的资料可能有误的能力。那是高智慧的表征,同时也意谓着她能够否定人类教她的事。实际上,她正在学习不要无知地相信阿兹海默症患者的话。
而在那个事件当中,她漠视了我的「别理他」这个命令。
「设式中并没有设定她要遵从我的指示,对吧?只是你指示她那么做而已。」
「是的。」
「那她今后也有可能会不遵照我的指示?」
鹰见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有可能——如果累积学习,思考能力进化的话,可以充分预料到,她会思考自己的判断是否比人类的指示更正确。」
「那也没人能保证,她会以入住老人的安全为第一考量罗?」
鹰见先生不肯回答。
「请你坦白说。怎么样呢?如果她认为有什么比入住老人的安全更重要的话,她也会让入住老人面临危险吗?」
「我不能断定……」他痛苦地说,「这个可能性是零。」
「你隐瞒了我,对吧?」
「不,我一开始应该就说明过了,诗音并不是百分之百安全。」
「可是,你说过:『她会以被看护者的安全为第一优先判断』,对吧?既然这样,一般人都会认为,诗音被设定了那样的程式。」
「假如造成了你的误会,我道歉。」
「你也要把这件事推到缺乏沟通能力上头吗?」
连我自己也觉得这种说法带刺,我们之间的气氛又变得尴尬。但是,他欺骗我们是事实。
「可是,她的行动经常是有逻辑的,不会毫无道理地伤害人类……」
「你不懂。这里有些人的死期将近,脱口说出『希望早点死』的人并不罕见,要是诗音当真的话怎么办?假如她基于逻辑判断,杀害老人家是正确的话怎么办?」
鹰见先生的表情变得黯淡。
「这……是的……我不敢说不可能。」
「因应对策呢?」
「大概只能教她生命的可贵以及道德观等事了。不是命令她『不可以伤害人』,而是必须由她自发性地那么认为。」
「你的意思是,这必须由我教她,是吗?」
「欸,我想是的。」
我又感到一阵晕眩。「为何不可以杀人」这个问题连要教人类的小孩都很困难,他却说我必须教机器人。明明光是教她幽默感就令我煞费苦心了。
但是我没有退路。即使是逞强,我也想把诗音培养成独当一面的看护。可能对机器人投入太多感情?或许是那样没错。但是,我绝对不希望她杀人。那对老人家而言很危险,对她来说也是个悲剧。
我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开口说出之前思考的事。
「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
「请允许我让诗音外出。」
鹰见先生瞪大了眼镜底下的眼睛。「你是说……外出吗?」
「是的。她一结束工作马上就关掉电源,醒来又要工作。她不像我们有私人时间,制服脏了也只是换上干净的制服,完全没有穿便服。人生一直只有工作,你不觉得很可怜吗?假如你的人生都在工作,你会怎么样?脑袋迟早会有问题啊。」
「像那样拟人化思考……」
「拟人化有错吗?她需要的是活得像一个人。如果不把她当作一个人对待,就不会产生人性,不是吗?」
「可是,机器人和人类并不对等。」
「你的目标只是没有感情的机器吗?你不在乎诗音就这样半人半机器吗?」
「我认为,她现在这样就充分派上了用场。」
「不。她缺少了看护最重要的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动机。」
我目不转睛地直视鹰见先生,手抵在胸口,语带骄傲地说。
「我之所以选择这项职业,是因为我喜欢老人家,打从心里想照顾老人家,所以我去学校读书,接受国家考试,当上了护士。但是诗音不一样,她只是依照我们的指示行动——她必须本身由衷认为:我想照顾老人家。」
「可是——」
「你刚才不是也说过,『必须由她自发性地那么认为』吗?这和那是一样的。」
「可是,那样的……难度很高。」鹰见先生动摇了。「而且和外出有什么关系?」
「没有直接关系。只不过,我认为把她当作一个人对待,是使她萌生感情的第一步。带她到研究所和老养院之外的地方增广见闻,也是重要的一环。即使她的身体是大人,内心仍是摇摇学步的幼童,只让她看书、看电视是不行的,她必须认识更宽广的世界。当然,我不会让她一个人在外头走。我也会在一旁陪同——不行吗?」
「呃,我想在街上走来走去这件事本身并没有问题,但是……嗯——」
鹰见先生绷着一张脸沉思。
「有什么问题?」
「经济效率。如果给诗音自由时间,当然,也就必须对所有后续的机器人做同样的事。一旦机器人也必须有自由时间,工作时间必然会缩短。我们构思的是一天能够工作十六个小时的机器人。一旦机器人和人类一样,一天只能工作八小时,就会反应在使用者的支出成本上。原本只要买十台就好,会变成必须买二十台。」
「噢,原来如此……」
「再说,不只是外出就没事了吧?假如机器人的劳工意识觉醒,要求『给我和人类一样的房间』或『给我薪水』的话,怎么办?要是机器人搞罢工的话,可就不好了。」
「确实……是那样没错。」
我深感羞愧。只单纯地考虑到诗音,却没有想到那么多。
「可是,嗯,或许值得一试。如果进行得不顺利的话,以储存的资料重来就好了。」
他站了起来。
「我会跟上司商量看看。」
4
过了两周之后,诗音才被准许外出。九月中旬,一个不用上班日子,我让诗音换上便服,带她上街,鹰见先生也随行。
这一天是万里无云、连续假期的星期日。我们让诗音走在前面,跟在她身后几公尺。因为我认为,与其我们带她到处走,不如让她选择自己想去的地方比较好。
「哎呀,总觉得这样令人好兴奋。」鹰见先生看起来格外开心。
「是吗?」
「好像在约会一样。」
「……」
我叹了一口气。这个人的社交技巧果然差到令人不敢恭维。
擦身而过的路人,好像都没有察觉到诗音是机器人。她似乎没有特别的目的,信步走在通往车站的平缓斜坡,偶尔停下脚步观察什么。在儿童公园嬉戏的孩子们、在民宅的石墙上爬过的蚂蚁、正在停车的机车引擎、朝高空延伸的飞机云——她感兴趣的对象毫无章法可循。像是经过小学旁边时,不知道为什么,她盯着「如有可疑人士上前搭讪要小心」的警语相当长一段时间。我问她:「你在好奇什么?」,她也只是回答:「没有什么特别的」。我不晓得她在想什么。
我们前往车站前的闹区。她在小钢珠店前面伫足了五分钟左右,直盯着萤幕中映出的新机台画面。不久后,她问我:「机率变动听牌是什么呢?」,但是我和鹰见先生对小钢珠都一窍不通,所以无法回答。在车站附近,有人发给她印着特种行业店家广告的面纸,她也觉得不可思议,发问:「为什么要给我这种东西呢?」面纸也就罢了,要解释广告的意思可得大费周章。
我们踏进了购物中心。诗音和人类的女性不一样,似乎对打扮没有兴趣,直接从精品店和化妆品店前面经过。仔细想想,女人之所以梳妆打扮,主要原因是对于容貌感到自卑,以及担心年老色衰。对于外表不会改变的诗音而言,那或许是一种毫无意义的行为。
但是她在果汁吧前面停下脚步,一动也不动地观察店员操作果汁机的行为则难以解释了。她既不吃东西,也没有味觉,所以不可能会觉得「东西看起来好吃」。即使我问她原因,她的回答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
一会儿后,诗音在玩具店前面停下脚步。又不知道为什么,她热衷地注视着店头萤幕中《机神凯撒王降临》的画面:女主角在驾驶舱内一大叫,马上播放主题曲,随着绚烂的声光效果,龙型机器人开始变成人型。
「她喜欢那个吧?」鹰见先生低喃道。
「因为会出现机器人?」我问,心里却想: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她之前看过吧?」
「因为老人家当中有人喜欢动画,所以她经常陪老人家看。」
「噢,土岐老爷爷是吧?」
「是的。」
「我也有看。故事气氛会经一度低靡,但是进入第三季、达克·雷嘉多出现之后,剧情就愈来愈紧张,而且田尻作监制的那几集画得也很棒——我问你,你觉得老板迪凯欧斯果然是卡琳的电子复制人吗?但我认为那是在误导观众。」
饶了我吧——当我皱起眉头时,诗音回过头来。
「神原小姐。」
「嗯,什么事?」
「我想买个东西。」
我吓了一跳。出门之前,我随口答应了她:「如果有想买的东西,我会买给你」,但是没想到她想买玩具。
「我想买这个。」
诗音拿在手中的是凯撒王的玩具。
隔天——
「土岐老爷爷。我给你看个好东西吧。」
早餐的时间一结束,我和诗音对着在交谊厅里的土岐老爷爷说。
「噢,那是……」
土岐老爷爷看到诗音笑眯眯地递出凯撒王,眼睛为之一亮。
「这是正在广告的那个吧!而且是蓝色凯撒,真是有品味。」
「神原小姐昨天买给我的。土岐老爷爷最喜欢蓝色凯撒,对吧?」
「噢,欸……」
「像这样让它变形。」
诗音实际操作给土岐老爷爷看。昨天,她买了东西之后马上在咖啡店打开盒子,看了说明书,立刻打开腹部,让龙的脖子旋转一百八十度,和尾巴并排变成机器人的双脚;使后脚移动到肩膀的位置,变成机器人的双臂。再度阖上腹部,打开头部,折叠翅膀,变成披风……这些步骤对我而言太过复杂,无法一口气理解,但是诗音一下子就记住了。一开始她的动作生硬,但是反复练习一小时左右之后,速度就变快了。如今她的手法流畅,宛如是个魔术师,花不到三十秒就能够完成变形。
「嗯~~这个好啊!」
土岐老爷爷从各种角度仔细端详完成的机器人,开心地眯起眼睛。
「比例也接近动画中的感觉……噢,能够确实摆出雷光闪的姿势。」
「你不想自己让它变形看看吗?」
「咦,可以吗?」
诗音温柔地点了点头。「不过,只是借你。」
土岐老爷爷立刻以诗音的入门招式,开始挑战让机器人变形。但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弄不好。因为要做这件事势必须要两只手,土岐老爷爷只能设法以左手努力,但是最后还是放弃了。
「哎,真不甘心!我好不甘心!」
土岐老爷爷打从心里感到遗憾,诗音对他微笑。
「你必须更努力做复健。」
土岐老爷爷瞪了诗音一眼,嘀咕了一句:「我中了机器人的计……
「哎,虽然中了这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陷阱,令人很不甘心。不过,我确实想亲手让这家伙变形……」
「那么,要努力做复健吗?」
「不做不行,我做就是了,我做可以了吧——那,等我能够自己让它变形之后,你要给我什么奖赏呢?」
「亲脸颊一下怎么样?」
那是我事先教她的台词。果不其然,对土岐老爷爷发挥了极大的效果。
「美女机器人的吻?!噢,妈的,你竟然戳我的死穴!」
土岐老爷爷突然变得干劲十足,宣告:「你等着瞧!我一定会得到你的吻!」,看来他产生了强烈的动机。
我和诗音一面离开交谊厅,一面小声地嘟嚷道:「我们办到了,耶!」,两人击掌叫好。
然而几天后,院长找我和诗音过去,训了我们一顿。据说物理治疗师因为土岐老爷爷的事而大发牢骚,说我们擅自给予奇怪的动机是乱搞一通。
我被骂得莫名其妙。土岐老爷爷从那次之后,像是变了一个人似地拼命做复健,照理说夸奖我都还来不及,应该没有理由骂我。
我一开始试图坦护诗音。然而,因为她说出:「是我提议的」,所以事情变得更棘手。院长责难我:「这么说来,是你执行了机器人提出的点子吗?」
我抬头挺胸地说:「我觉得这是个好点子,所以就采用了。」
「机器人的玩具是个好点子?」
院长露骨地将轻蔑的眼神转向我,令我火上心头。
「动机因人而异。我认为,那对土岐老爷爷而言是最好的动机。」
「也不找物理治疗师商量吗?那是为了什么的照护计划呢?你们的专业是护理和看护,复健是物理治疗师的领域吧?」
「我承认没有找物理治疗师商量是我的错。可是,土岐老爷爷目前很努力……」
「我并不是要就结果而论。问题出自于你不是物理治疗师,没有遵循正式的程序,做出了脱序的行为。而且那还是机器人想到的方法,任何教科书上都没有写的偏方。我们这里寄管许多需要看护者,不可以对这种脱轨的行为视若无睹;要是护士和看护都擅自以自己的判断开始尝试任何方法,结果会有多少危险呢?」
狗屁不通。如果是危险的事,我也不会让土岐老爷爷做。但是,借玩具给他不可能有任何危险。看来院长是将「机器人想到的方法」这个部分视为了问题。
在我看来,院长重视的是不可能存在的风险——就像是决定结婚典仪的日子要避开佛灭一样。
结果,院长絮絮叨叨地发了半小时左右的牢骚之后才放我走。虽然没有对采取减薪的处分,但是我在心理上受创甚剧。如今已经过了上班时间,我为工让诗音关机而前往护士站。
「我没有做错事。」
诗音和平常一样为了明天而补充甲醇,好像还是无法接受。
「嗯,是啊。你没有错。」我愤慨地说,「有问题的是物理治疗师。一定是因为我们干涉了他的领域,所以恼羞成怒了。真是个心胸狭窄的家伙!」
「我无法理解。物理治疗师和院长应该都希望土岐老爷爷恢复健康。我们明明采取了对土岐老爷爷有帮助的方法,他们为什么要责备我们呢?」
「天底下就是有人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说起孩提时代的回忆。镇上有一座小型儿童公园,和隔壁的停车场之间以白色水泥墙隔开。有一次,大家聊到如果在这面墙上画画一定很有趣,于是镇长的儿子向父亲提议。镇议会中讨论这件事,也得到了停车场老板的允许。由镇上最会画图的我带头构图,最后决定画一幅女生和男生手牵着手,四周有兔子、飞碟和蝴蝶飞来飞去的热闹图画。
某个星期日,我们聚集在公园。油漆是由附近装渍业的人免费提供,我们合作将原图放大,描绘在围墙上上色——中午大家一起吃便当,花了一天完成了图画,我们兴高采烈地高喊万岁——到此为止都还是美事一桩。
但是,只有一名住在公园对面的中年男子没有参加镇议会的集会,没有被通知这项计划。他看到完成的图画后大发雷霆,跑到镇长的家兴师问罪。说是从自己家的窗户随时都会看到那种拙劣的图,令人心情不好,有碍观瞻,会造成精神上的痛苦,不找他商量就决定这种计划是怎么一回事……软弱的镇长震慑于他的气势,最后答应他会把图擦掉。我们辛苦画好的图完成才一周,就被涂回了原本的白色。
「这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心灵创伤。」我面露苦笑。「从此之后我就变得讨厌画画。即使像这样将事情告诉别人,我的内心也隐隐刺痛。」
诗音陷入沉思。「那名男子的行为是错的,对吧?」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