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情况要等尸检结果出来才能知道,但是从发现尸体时的情况来看,死者的死亡时间并不是很长。大致的死亡时间应该在发现尸体前一个小时。”
桧山望着三枝。说起来琦玉新县城的高架新干线和同县的超级阿里娜离得非常近。八木应该是在等待桧山的时候被杀的。这个事情让桧山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对不起,请问这个时间您在哪里?店员们说您五点半左右就出门了。”
“他在医院。”美雪替桧山辩解道,“桧山先生的女儿生病了,我们一起坐救护车把她送到医院。桧山先生五点半过后坐上救护车,后来就一直在医院。我一直和他在一起。”美雪一口气说完。
三枝和长冈互相对视了一下。
“是哪家医院?”
“大宫西综合医院。”
长冈将桧山的话记到随身的便笺上。
“是吗?”
三枝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他是在为判断失误而感到惋惜,还是为桧山有不在场证明感到放心。
“这么晚打扰您实在太抱歉了。”三枝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今天已经太晚了,明天能不能请您到警署来一趟以协助我们调查?”
“知道了。”
桧山说完后,三枝他们便转身离幵。
“八木是谁?”美雪问。
桧山犹豫了一下说:“少年A。”
听到桧山的回答,美雪非常生气。桧山明白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一定是在埋怨自己丢下爱实不管,整天纠缠在少年们的事情上。
“叫辆出租车吗?”桧山问。
把美雪送上了出租车后,桧山带着爱实回到家中。
桧山慢慢推开卧室的门,把爱实轻轻地放到被子上。
爱实帮了大忙。桧山一边抚摸着爱实的头发一边暗暗发誓: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都结束了。桧山觉得浑身极度乏力。
“谢谢你,爱实!爸爸对不起你!”桧山望着熟睡的爱实,心中反复重复着这两句话。
回到客厅,桧山看到餐具柜上祥子的照片,照片上的祥子正在向自己微笑。
难道是你在帮助我?
桧山望着照片中祥子的笑容想,祥子以前就是这么乐于助人,看到别人有困难,自己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桧山一边微笑着,一边忍住了心中的暗涌。终于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4
打开电灯开关,屋里一下子变得亮堂起来。桧山打开背景音乐,耳边响起一段舒缓的旋律。
桧山向杯中倒入果汁,递给坐在柜台前沙发上的爱实。虽然爱实比平时起得早,但是她的眼睛中闪烁着光彩,好像非常盼望今天的到来。桧山回到柜台里,打开咖啡机,然后在洗手池内将一块抹布洗好,熟练地把它放在柜台上。
“早上好!”福井和步美钻进半开着的卷帘门。“不用来这么早的。”
桧山七点半就到店里来做开店准备。虽说自己今天休息,福井和步美会帮助照看店里的工作,但是至少开店前的准备应该自己做好。
“早上好,小健哥!”爱实向福井打着招呼。因为和福井很熟了,所以爱实称呼他“小健哥”。
步美立即钻进柜台,帮助桧山干起活来。
“早上好,爱实,这是哥哥和姐姐送给你的礼物。”福井把一个装满糖果的塑料袋递给爱实。
“谢谢。”爱实接过口袋高兴地看着桧山。
“谢谢你们两个人。”桧山对福井和步美表示感谢。
“不客气。”步美轻轻地说。
“仁科!”福井一边感叹着,一边叫着步美。
桧山循声望去,福井正拿着爱实的万花筒向里面看着。
“真漂亮呀,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
“姐姐,也给你看看。”爱实向柜台里的步美笑着说。
不知道是不是糖果起了效用,爱实把步美也加入自己最喜欢的人的名单中。
步美在爱实和福井的催促下走出柜台。福井则回到柜台里继续步美的工作,在案板上切起了柠檬片。
“漂亮吧!”爱实扬着头说。
步美拿着万花筒出神地看着,好像是被万花筒中的美丽而深深感动。
“好看吧?”
步美放下万花筒,仍然沉浸在那个绚烂的世界里,回不过神来。
然后,她又拿起万花筒,欣赏着筒身上精美的雕刻。
步美问爱实:“这是在哪里买的?”
“不知道,是妈妈给我买的。”爱实高兴地说。
“仁科,你好像非常喜欢呀!”福井殷切地问,“店长,这个是在哪儿买的呀?”
“我也找过,但怎么也没有找到。怎么?你也想要?”
“她马上就要过生日了。”福井小声对桧山说。
“是么?”
桧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觉得不应该随便打探别人的隐私。
开店前的准备都结束了。桧山和爱实钻进了门外停着的一辆帕杰罗里。
桧山对送他们出来的福井说:“今天难得放松一天,一定要吃点自己想吃的东西。”说完就发动了汽车。
反光镜里的爱实正坐在后排座上向窗外挥着手。
桧山驾驶着汽车向航空公园站方向驶去。
好不容易赶上一个休息日,再让美雪大老远跑到大宫来,桧山觉得十分过意不去。所以,桧山就和她定好在航空公园站会合,然后再一起坐车出去玩。
突然,眼前的景色变得越来越熟悉。桧山想起自己前些天在探访八木和丸山住址的时候也来过这里。桧山心里变得有些复杂。
桧山想起来,祥子出事时美雪和那些少年们就住在附近。
车子沿着航空公园的环岛转了一圈。坐在后座上的爱实把头探出窗外。
“啊,美雪老师!”
爱实最先发现了美雪,桧山向环岛旁的便道上望去,今天的美雪身穿一件天蓝色的连衣裙显得格外清秀,她的手里还拎着一个篮子。因为美雪平时在幼儿园中总是一身牛仔装,桧山开始根本没有认出她来。
“早上好!”美雪打开车门,坐在爱实的身旁。
爱实看着美雪手中的篮子高兴地说:“老师做了便当。”
桧山他们就在爱实的欢笑声中出发了。
车子行驶在所泽站并入关越方向的车道。眼前一片万里晴空。桧山时不时地看看反光镜,后排座位上的美雪和爱实正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隔了这么久终于又能看到爱实天真无邪的笑容了。
车子驶入湾岸线,爱实突然老实下来,可能是远处的东京湾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吧。
桧山把车停到了葛西临海公园宽大的停车场内。下了车,三个人浑身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潮湿的海风迎面吹来。阳光和海风好像是在迎接桧山他们的到来。
桧山站在停车场的旅游鸟瞰图前,水族馆、飞禽馆,还有自然公园,似乎从哪里开始游览都可以。放眼望去,公园里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远处蔚蓝的海水与天空也交相辉映。
正当桧山犹豫着不知先从哪里开始转起时,美雪对他说:“要不然我们先从水族馆开始吧。”
美雪对爱实说:“水族馆里面有企鹅。”
话音未落,爱实就开始跑了起来。
爱实一手拉着桧山,一手拉着美雪,欢蹦乱跳地朝水族馆走去。
看到爱实那么高兴,桧山心想到现在为止,自己还从没和祥子、爱实一起出来过;自己还从未让爱实享受过如此简单的快乐。桧山抬头仰望着湛蓝的天空。祥子好像正在天上望着他们。
一进入水族馆,爱实就两眼放光。爱实以前只是在电视上看到过企鹅,到了水族馆里爱实对小企鹅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好奇。看见爱实这么高兴,桧山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最近几周以来,桧山一直紧张的神经终于得到了解放。
八木被杀时,警方确认了桧山的不在场证明,此后也就放松了对他的怀疑。
后来,桧山到警署把自己在泽村被害后的行动都一五一十地向警方交代了。此外,还有自己去若规学校的事、加藤友理透露的有关泽村的事,以及八木被杀当天同自己在电话里说的事。桧山尽自己最大努力回忆着这些事情。三枝也饶有兴致地听着桧山的话。
八木曾经对桧山说想给他看“一件有意思的东西”,但是警方却并未在八木的随身物品中发现类似物品。三枝和调查小组对于这件事给予了很高的重视。
“我能理解您想了解少年们是否真正自新的心情,但是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们警方处理好了,请您不必再过问了。”三枝斩钉截铁地说。
这个桧山明白,之后他只有将逮捕犯人的事情交给警方了。桧山相信,自己不久就会知道“真正的赎罪”是什么意思了。
爱实坐在公园的草地上,一边吃着美雪做的饭团,一边追逐着小鸟的叫声。
桧山吃得很饱。此刻他正躺在草坪上仰望着天空。即使浑身洒满了灿烂的阳光,但是桧山心头的阴云却始终无法散去。
“你不高兴吗?”
突然被美雪这么一问,桧山的心好像是让刺给扎了一下。
“高兴呀!爱实也很高兴。”
此时此刻,爱实正站在一棵大树下聆听着小鸟的叫声。桧山和美雪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跑来跑去的爱实。
“这样的感觉真是千金难买呀!”
听了美雪的话,桧山点了点头。
爱实像是发现了什么重大秘密似的突然跑到桧山身边,高兴地说:“有好多小鸟呢!”
“爱实想照相吗?”桧山从兜里掏出手机,“我买了个新手机,还可以照相。”
美雪听到后高兴地点了点头。
爱实连忙爬到桧山的膝头,向美雪招着手说:“美雪老师,到这儿来!”
美雪有点不好意思地坐在桧山身边。
桧山调好位置后便按下快门。三个人的合影出现在手机显示屏上。
“就像一家人一样!”爱实不经意的一句话让桧山心里五味杂陈。
听到这句话,美雪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微微向爱实笑了笑。
之后,桧山他们又带爱实去了飞禽馆。临近黄昏,天空把大地染成一片红色,三个人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走在去往停车场的路上,迎面吹来一阵凉爽的风。
走在前面的爱实忽然停了下来,桧山和美雪朝她看的方向望去。
远处巨大的摩天轮宛如宝石一般在夜幕中闪闪发光。
“万花筒!”爱实高兴地喊着。
是啊!摩天轮周围的光圈不正像万花筒一样在变换着各种色彩吗?
爱实把两个手拱成桶状欣喜地朝里面望着。她一边模仿着翻转万花筒的动作,一边望着“万花筒”里夕阳西下的天空。
桧山借着微弱的车灯看看反光镜,此刻爱实靠着美雪睡得正香。
“今天太感谢了。”桧山对美雪说。
“也要谢谢您。今天真的很愉快。”
“您好不容易才休息一天。”
“反正我休息时也总是无事可做。以后有机会再一起出来玩吧。”“好,没问题。爱实肯定也很高兴。但是,您也有自己要陪的人吧?”
桧山没有继续说下去,以前自己还从未打听过美雪的隐私。
“没有。”美雪苦笑了一下。
“简直难以置信。像美雪老师这样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您自己不也没有再婚么?”
“我从没考虑这件事。”桧山平静地说,“我担心爱实会难以接受。”
“真羡慕您对祥子的这份感情。”
“我也不是个好丈夫。”桧山自嘲说。
“配得上美雪老师的那个人一定会出现的。”
“我可不行,”反光镜里美雪不停摇着头,“我没那勇气……”
不小心瞥见了美雪的眼睛,桧山的目光下意识地收了回来。不知什么原因,桧山觉得自己突然心跳加速。刚才桧山在美雪漆黑的瞳孔中,看见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暗淡的光。
第四章 告白
1
汽车在十字路口左转,道路两边是鳞次栉比的家庭餐馆和汽车展示厅。阳光倾泻在巨大的展示窗上后又反射到车里,把眼睛刺得很痛。
“眼睛酸痛酸痛的。”
副驾驶座上的长冈发着牢骚。
驾驶座上的三枝望着旁边的长冈苦笑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最近以来长冈每天都被关在警署里没完没了地看着录像。
八木将彦被杀的第二天,桧山如约出现在警察局。三枝就案件对桧山进行了询问。
桧山和三枝四目相对,感觉有些紧张。三枝于是问起了爱实的病情,桧山告诉他说已经好多了。这时,桧山紧张的心情放松了很多。也许是因为好不容易才消除了紧张情绪,对于三枝的提问,桧山回答得镇定自若。
桧山的话引起了三枝极大的兴趣。
三枝很早就拿到了琦玉超级阿里娜附近的监控录像。
正如桧山所说的那样,在C拱门的一个监视器中发现了八木的身影。录像中的八木和在停车场被发现时一样,穿着一身黑色的皮大衣,顶着一头金发。
录像中的场景有些混乱,当天正赶上人气摇滚乐队的演出,因此到处都是穿着一身黑衣、满头金发的年轻人。现场气氛非常火爆,甚至到了让人担心会引起骚动的程度。据工作人员透露,由于乐队成员身体状况欠佳,这场演出被迫延期。
六点钟的时候,八木穿过人群,来到了预约的地点,此后便在附近不安地徘徊。大约过了七分钟以后,八木停下脚步。在喧闹的人群中,八木朝一个方向注视了一会儿,然后就消失在了人群中。由于画面中到处都是人,八木的身影很难判断。后来,警方也没有在其他监控录像中发现八木的身影。一个小时以后,八木就被发现死在琦玉超级阿里娜附近的一个停车场里,他是被人用刀从背后刺死的。
桧山尽力回想着自己与八木惟一的一次谈话,并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三枝。八木对桧山说,想给他看“一个有意思的东西”。这句话引起了三枝的特别注意。但是在八木的遗留物品中却没有发现这个东西。当天八木身上只有钱包、手机、香烟、打火机和两把钥匙。两把钥匙中一把是家里的,一把是摩托车上的。
八木的钱包没有被偷,从这一点看凶手不像是劫财。
三枝从桧山的话中感觉到八木已经意识到自己处于危险之中,同时也有一定的警惕性。八木自己选定见面的地点和时间,选定的地点还是有许多人的地方就证明了这一点。但是,八木为什么要到无人的停车场去呢?
八木那个时候到底看到了什么才决定离开呢?惟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一个认识八木的人把他叫走的,而且这是一个能让八木放下警惕的人。这个人把八木骗到停车场后将其杀害,然后又拿走了八木打算给桧山看的什么东西。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三枝从桧山那里知道加藤友理的事后,就和她取得了联系。此后,加藤友理爽快地接受了警方的询问。在询问的过程中,加藤友理一直以沉着的语气回答警方的提问。友理所说的话和桧山的话是一致的。泽村和也在被害之前曾与旧友进行过联系,并向其打听八木现在的地址,但是却没有告诉对方自己找八木的原因。
泽村和也对加藤友理提到过“真正的赎罪”这句话。
泽村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去找八木?八木是不是出于这个原因才要给桧山看“一个有意思的东西”呢?这其中的原因就是泽村和也、丸山纯、八木将彦遇袭的关键吧。
三枝轻轻摇了摇头。到处都是疑点,调查又回到了原点。不过,好在桧山贵志的嫌疑稍稍消除了一些。
“已经不远了。”长冈抬起充满血丝的眼睛。
三枝点点头。突破口看来只有他了。
丸山纯住的大楼在北区十条车站的旁边。从喧闹的商店街到住宅街只有一步之遥,丸山家的大楼是一座全新的米色建筑。
三枝他们走进楼门,按下楼门对讲机的按键。
“我是今天早上和您联系过的三枝。”
自动锁开了。三枝他们乘电梯上到三层。
来到丸山家门口,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把门拉开一条小缝,从里面打量着三枝他们,感觉好像是对待上门推销的人似的。
丸山家的客厅大概有二十张榻榻米那么大。三枝他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了好长时间,丸山的母亲才端着红茶和蛋糕回到客厅。虽然表面上招待得很丰盛,但是丸山母亲的态度却有些冷淡。
丸山纯打开客厅的门走了进来,三枝和长冈立即站起身来。
三枝使劲做出个笑脸。“知道你身体不好还过来打扰,十分抱歉。
我们只是有些话想问问你。”
丸山纯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他的脸上只有黑色的眼镜框显示着他的存在。
在母亲的催促下,丸山纯赶紧在母亲旁边坐下来,膝盖上的那双手微微颤抖着。
“你不用那么害怕。”
三枝本想消除对方的紧张情绪,不想丸山纯却像狮爪的小动物一样蜷缩着。
经过四年,对于丸山的这种印象完全没有变化。无论是泽村和也还是八木将彦经过四年时间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改变,至少在外形上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但是丸山纯却和他在上中学时没有什么差别,瘦小的身体显得弱不禁风,除了眼镜之外丝毫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还有他那种老实的表情也和从前一个样。当年,三枝在问他校徽在哪儿的时候,丸山脸上也是这样一副怯生生的表情。
“让他不害怕?这种说法简直太不讲理了!我们家小纯差一点就被别人杀了,到今天了吓得还吃不下饭。调查进行得到底怎么样了?”丸山母亲厉声问道。
三枝喝了一口红茶,禁不住叹了口气。丸山纯被人从站台推下来以后,三枝曾到他住的医院进行取证。当时,三枝就碰到了这个难以对付的女人。由于丸山纯的妈妈当时歇斯底里的诘问,三枝根本无法向丸山问话。
“为了逮捕犯人,我们有话想问小纯。”
“四年前我儿子只是被卷进一场杀人案,结果却招来对方的仇恨。你们还不赶紧把他逮捕归案。”丸山母亲愤慨地说。
丸山纯的妈妈应该知道,桧山贵志的妻子现在无论是抱紧自己的女儿或是慢慢地看着她长大都是不可能的了。而自己的儿子即使是被朋友带坏了,但是至少他也参与了犯罪。
“我们能和小纯单独谈谈吗?”三枝低着头客气地问。
“我在场的话会碍你们的事吗?”丸山母亲的目光变得非常的凶狠,“你们要是不让我在场的话,我就去找相泽先生说话。”
相泽先生——他指的就是丸山纯他们的辩护人相泽秀树律师吧。三枝在心里苦笑着。相泽秀树的养父相泽光男因为嫌疑犯的待遇问题对自己百般刁难,他还真是后继有人呀!
“没有,没有,我们只是想核实一下情况。您就坐那儿吧,不用动。”
三枝无奈地探着身子对丸山说:“我们只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配合,我们想尽快抓住袭击你的犯人。一定要讲真话。”
丸山微微点了一下头。
“首先,我之前也曾就这件事情问过你,你从池袋的站台上掉下来前,身边有没有你认识的人?有没有人在背后跟踪你?”
“我不清楚。有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丸山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
“站台特别混乱,我那天身体又不好……只想赶紧回家……”
“泽村在被害前好像打听过八木的事情。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面对三枝的提问,丸山只字不语。
“你知道吧?”三枝重复问道。
“泽村只给我往家里来过一次电话。”丸山小声嘟囔着。
母亲用凶巴巴的表情瞪着丸山。
“是么?”
“但是我没跟他见过面。我一拿起电话,那边就传来他的声音。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到我的电话的。”丸山竭力辩解着。
“你和他都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问我知不知道八木在哪里?知道的话就告诉他。”
“就这些么?你没问他为什么要找八木么?”
“他很快就挂上了。我又不知道八木的地址,也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了。”
丸山只有这句话说得比较有气势。
“泽村好像说是想赎罪?”
“赎罪?”丸山吃了一惊。
“对。泽村好家是想为受害的桧山先生做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你能想起什么来么?”
被问到的一瞬间,丸山畏缩地看了看他妈妈的脸。
“不知道。”丸山摇摇头。
“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请你再好好想想。”
三枝用热切的眼神期待着。
“赎罪不就是道歉吗?向受害者的家人道歉,献上鲜花。”
三枝一边看着丸山的母亲,一边说。
“你向桧山的家人道歉了吗?”
“没有……”丸山低下头,“可能会有那么一天吧。但是,我在心里一直在道歉,想对他们说‘对不起’。”说完,就哭了起来。
三枝觉得自己的问话失败了。对方的情绪被扰乱,这对问话会产生障碍。不过即使是这样,也要尽量从丸山和他妈妈的话中,挖掘出他们隐藏的情绪。
“够了吧?”丸山母亲向三枝投来敌视的目光。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三枝遮住丸山母亲投来的目光说,“你们那会儿为什么会去北浦和?所泽距离北浦和毕竟还是很远的。”
丸山一边摇头一边掩面大哭。
“不知道。我只是跟着八木他们去的。”
丸山母亲锐利的目光好像是在下逐客令,三枝他们只好离开了丸山家。
2
桧山望着挂在墙上的时钟,刚过十点钟。柜台那里,店员们一个个都闲着。长长的暑假也已经结束,除了周末以外,在这个时间段里大家肯定是要闲得打哈欠的。
桧山给露天花园的植物浇完水,从大楼信报处那里取了邮件,就朝办公室走去。
打开办公室的门,福井正坐在办公桌旁边认真地读着什么书。这可真是罕见的场景,平时福井是除了漫画以外什么书都不读的。桧山认识他这么长时间也没见过他读书,看样子福井还很认真。
“你干嘛呢?”
“干嘛呢?不是在学习吗?”
桧山静静地看着福井。
“学什么呢?”
“我想成为福利专员,所以要考专业学校。但是,请您帮我保密。都这把年纪了还要考试,实在是丢人。”福井害羞地笑笑。
“为什么忽然想当福利专员了?”
“为什么……”福井挠挠头,“不是想做个对别人有用的人么?”不知道他这种想法从何而来。桧山本来觉得他这种单纯的想法非常好笑,但是当他看到福井认真的表情时知道福井不是随便说说的。
“我到今天为止都没有成为一个可以让人依赖的人,父母也对我没什么要求,所以自己一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最近忽然觉得这去不行。”
“我一直很依赖你呀!”桧山说出了真心话。
“所以我才喜欢这家店。以后还要继续给您添麻烦,还请您多包涵。”
桧山一边看着福井,一边拆开手上的邮件。桧山把垃圾邮件扔进垃圾箱,又把电费单放在架子上。还剩下一个大信封,里面好像装着什么硬东西。用手摸摸好像是盘录像带。桧山原来以为是总店又寄来了新的辅导录像,但是信封上没贴邮票,看看里面也没找到寄信人的名字。桧山感到很奇怪。
休息时间结束,福井回去工作了。
桧山把门关上,从信封中取出一盘录像带来。信封里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录像带上也没有贴标签。
桧山把录像带放入录像机,在一段黑白画面之后出现了一片模糊的绿色。画面晃得很厉害。
这是什么呀?——桧山朝电视机前挪了挪。盯着摇摇晃晃的画面看了一会儿,桧山有一种晕船的感觉。
这是什么呀?这盘录像带绝对不是专业摄像机拍的,好像是用家用摄像机拍摄的。而且拍摄的人技术相当糟糕。
桧山失去了兴趣,真想赶快关掉录像。
画面向上移动,拍的是远景。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至少出现了一些景色。好像是在一片树林里,周围到处生长着郁郁葱葱的树木。
刚才画面中出现的模糊的绿色好像是一片草地。这段画面跳过去以后,图像又变得模糊了。
画面左右摇晃着,之后定在一点上,然后拉远。这么拙劣的手法,也不知道录的到底是什么。
桧山觉得眼睛有点累,就点了一支烟。吐出一口烟圈后,桧山的目光又回到电视画面上。
终于有人影出现了。录像画面中出现了三个人的身影。焦点慢慢定格,画面变得清楚起来。好像是孩子。三个孩子在树林中,背着书包背对着屏幕。是小学生,还是中学生?耀眼的阳光从树木的缝隙中倾泻下来,但是好像并不是夏天。三个人都是身穿牛仔裤,头带棒球帽的打扮。画面越来越清楚,最后可以看清他们身穿的半截袖衬衫的白、黑、红三种颜色。
画面随着少年们一起向左移动。走着走着,杂草就把少年们给挡住了,过了一会儿少年们又出现了。这时候,画面从刚才的黑白画面向左大概移动了90度左右,镜头一边对准少年们的侧脸一边放大。
桧山凝视着画面。
三名少年的面前站着一个人。与其说是一个人,倒不如说是一个幼儿。那个幼儿个头只到少年们的腰部,画面上的他一直在抹眼泪。是男孩还是女孩呢?从他戴着蓝色的棒球帽这一点判断,应该是男孩。
这盘录像带拍的到底是什么呀?桧山迷惑不解。是停了它呢,还是继续看?如果继续看下去的话,自己可能会后悔。画面上漂浮的冷气让桧山脸上直冒汗。
身穿白色半截袖衬衫的少年向前迈了一步,棒球帽下面还戴着一副眼镜。这名少年向眼前的幼儿伸出手来,手里好像还握着什么东西。
那个东西迅速晃了一下,好像是一把刀子。
少年好像是想做什么。看着画面,桧山觉得自己的心跳慢慢加快。幼儿一边哭着,一边慢慢拉下裤子。白衣少年在幼儿面前蹲下来。其他两人站在一旁拍着手。白衣少年把尖东西慢慢插入幼儿的下半身。
一瞬间,画面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幼儿发出惨叫,一下子跪在地上。刚才一直拍着手的两名少年现在都静止不动地站在原地。
桧山后背上冒着冷汗,不敢再直视画面。他拿着烟的手颤抖着,鸡皮疙瘩出了一身。
忽然有人敲门。桧山赶紧定下神来慌忙关上录像机。门开了,一名男店员探进头来。“休息一下可以么?”
桧山用嘶哑的声音答应着,并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手心里直冒冷汗。
桧山回到家把爱实哄着后,轻轻关上门,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桧山觉得自己好像坠入了黑暗谷底。虽然他的身体已经很想休息了,但是亢奋的神经却在拼命抵抗着。
从看过录像带后桧山就一直在思考录像带的内容到底是什么。那盘录像带中录的是三名少年的恶作剧。不,绝对不是恶作剧那么简单。是对弱小的幼儿犯下的拙劣的犯罪记录。录像带中的幼儿和爱实差不多大。一想到那种情景,桧山就感到恶心。愤怒和憎恶的血液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虽然不清楚理由是什么,但是这盘录像带应该是拍摄者寄给自己的。会不会是少年们的好朋友?当然,罪犯拍摄自己的犯罪记录加以收藏也是有可能的。但是从这个角度来说,与其说是主动拍摄还不如说是秘密拍摄更贴切。
到底是谁拍摄了这盘录像带呢?桧山无论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惟一能够肯定的就是录像中的三名少年好像是八木将彦、泽村和也和丸山纯。
桧山从书包里掏出那盘录像带,只是这一个动作已经让他感到毛骨悚然。之后,他又拿出加藤友理给自己的那张照片。
沙发后面有一台36英寸的电视机。桧山想,如果用大画面看的话,应该会更清楚。但是桧山却没有再次直视这些卑劣行为的勇气。
桧山站起身来打开卧室的门,看到爱实睡得很香后又关上门回到客厅。桧山咬了咬牙,把那盘录像带放人录像机。
3
车子停在明治大街的路边。
桧山低头看看手表,差一点不到12点。车窗中射进耀眼的阳光。桧山眯起眼睛,望着左手边连绵的石墙。沿着崭新的石墙再往前走十米左右,就是学校的大门。
桧山掏出烟来点上火。由于学校还有后门,又不知道他从哪个门出来,没有办法桧山决定就在这里等了。
录像带到手已经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了。对比友理交给自己的照片后,桧山确认录像带中的三个人就是杀害祥子的三名少年。
从少年们的外貌上看,这应该是在很早以前拍摄的。应该和友理交给自己的照片属于同一个时期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应该是在少年们杀害祥子前不久。
一边看着录像,桧山的脑袋里一边思考着八木的话。
——我想给你看点有意思的东西。
难道八木所说的有意思的东西就是这盘录像带么?
想到这里,桧山意识到,如果这盘录像带果真是八木所说的有意思的东西,犯人应该在杀害八木后把录像带拿走了。桧山手里的录像带与少年们遇袭的事有关吗?
桧山不知道是不是该把这盘录像带交给三枝。如果这和少年们遇袭案件有关的话,那它应该是调查的重要线索。
但是桧山犹豫了一下。那个人把录像带寄给自己肯定有什么意图。
桧山觉得只有直接去问丸山纯,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和丸山纯谈完话再把它交给警察也不迟。
桧山请求友理帮他弄到丸山的电话。友理向以前的朋友打听到了相关的信息。虽然没有找到他现在的住址,但是了解到了丸山现在就读的是哪所高中。
丰岛区的这所高中是一所新建的男校。桧山听见校园里的下课铃声。这所高中即使在周六、周日也有课。过了大概十分钟,穿着白色半截袖衬衫的学生们三三五五地朝校门走来。
桧山一边看着照片,一边瞟着便道。学生们穿过便道。桧山担心,距离这张照片的拍摄时间已经过去四年了,不知道是否还能认得出来丸山。但是应该还留有以前的一些痕迹吧。桧山瞟着走出校门的学生们,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可疑。
桧山突然回了一下头。
桧山发现一个长相和录像带中十分相似的少年。半截袖衬衫中露出惨白的皮肤。这个苍白的少年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警惕,现在正一个人走在路上。他没变。除了眼镜之外,他的脸上让人感觉不到别的东西的存在。他歪着嘴的样子和录像带中那个拿着刀子的少年的表情完全一样。
桧山下了车,混进便道上的人群中。周围的学生都在和伙伴愉快地交谈着。骚乱的人群中只有丸山是一个人走着。桧山心想,不用担心会把他跟丢了。
脸色苍白的少年过了十字路口没上大街而是选择了一条小路。也许比起在喧闹中孤独着,他更情愿在寂静中孤独着吧。这一点对桧山来说再好不过。
“丸山!”
拐进小路,桧山从后面叫住他。
突然被人叫住的丸山被吓得浑身发抖,他充满恐惧地慢慢回过头来。
“是丸山纯吧?”桧山问。
丸山回头看了桧山好半天。在他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片难看的阴影。
桧山慢慢靠近丸山。丸山浑身颤抖着,就像一个在寻找洞穴的小动物一样,眼睛张皇地向左右两边张望着。
“没什么事,只想和你谈谈。”
“救命!”丸山意识到自己没有后路,就想转身逃跑。
“我想问问你这盘录像带的事。”
丸山一下子停住了,他慢慢转过身来。
看到桧山手中的录像带,丸山像冻透了一样怔住了。
桧山在合适的地方掉了个头,朝池袋方向开去。
看见录像带,丸山乖乖地上了车。丸山坐在副驾驶座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他苍白的胳膊上感觉不到血管的存在,宛如一株插在花瓶里的植物。但是就是这样一双手用刀子刺入了祥子的身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起了祥子的死,桧山突然激动得两手发抖,险些就控制不住方向盘了。
明治大街两边有许多小饭馆。桧山想,也许午饭时间在这样一个悠闲的环境下谈话效果应该不错吧。桧山又开了一会儿,找到一家卡拉OK的停车场后,把车停了下来。
也许是赶上周六下午这个时间,餐厅的前台到处是穿着校服的学生和住在附近的家庭主妇。等了不到十分钟,店员把桧山和丸山领到一间狭小的房间。两个人在沙发上相向而坐,桧山向店员点了两杯可乐。店员关上门走出去,房间里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空气。
眼前的丸山一直低着头。隔壁的房间中传来女高中生的歌声。可乐端了上来,但是丸山的视线始终盯着桌子上的一点。
桧山一直注视着丸山的举动。从他缺乏变化的表情中,很难猜测出他在想些什么。桧山心中非常平静,他有许多话想问这个少年,有许多想知道的事情。眼前的这个少年是看到祥子最后时刻的惟一的人了。
桧山的心中再次涌起了一阵憎恶。自己连想见祥子最后一面都做不到。如果可能的话,自己愿意守在祥子的身边,直到她的呼吸停止,意识渐渐模糊。即使是那么悲惨,桧山还是想看着祥子离去。祥子如此悲惨的临终一刻,在眼前这个少年的记忆中还残存着多少印象呢?
“你想对我……做什么?”丸山恐惧地问。
“不打算做什么。只是有些话必须问你。”桧山让自己表情尽量显得平静。
“我要是不上学的话,妈妈会担心我,也许会报警的。”桧山还没来得及问他,反被他倒咬一口。
“你以后有的是时间。但是在学习之前你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吧。”
丸山似乎是感到气氛过于紧张,双肩颤抖着蜷缩在角落里。
“对不起……对不起。”丸山哭了起来。
桧山望着他脸颊上滑落的泪水,不知道这是一般的生理现象还是他情感的自然流露。
“你还记得我妻子临终时的样子么?”
丸山双手遮面一边哭着一边点点头。
“你绝对不会忘的。你今后还会继续活下去。你今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你绝对不能忘记我妻子最后的表情和痛苦,她的生命是被你们给夺去的。”
桧山吐出压抑在心中的感情,觉得自己头昏眼花。
“对不起……对不起……”
丸山的啜泣声在室内回响着。
“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提问。”
丸山的嗓子好像被什么堵住了,语调不淸地答应着。
“这盘录像带里的人是不是你、八木和泽村?”桧山把录像带放在桌子上。
“是……”
“这是谁拍的?”
丸山摇了摇他的细脖子。
“但是你却知道录像带里的内容。你们对那么小的孩子犯下如此卑劣的罪行。这盘录像带到底是什么?”
丸山歪着嘴沉默着。桧山没有耐心等待他作出回答。
“明白了。”桧山站起身来,“我是在浪费时间。”
丸山抬头看看拉门要走的桧山。
“你想干什么?”
“把录像带交给警察。”
“等等!”丸山着急地说,“我不想那么做的!”
这是他头一次流露自己的想法。
桧山关上门重新坐到沙发上,盯着丸山的眼睛。
“我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转了学……”,丸山瘫软在沙发上,“刚一到班里就被同班同学欺负了。我整天都不想上学,在班里一个好朋友也没有。父母也不想在我这些事上操心,所以我就没把一直被欺负的事情告诉他们。小学毕业后大部分学生都要升中学,但是妈妈却想让我读私立中学。我觉得要是能考上的话,也是脱离苦海的惟一机会……但是没想到……”
丸山歪着嘴,好像这是全部的罪恶之源。
桧山虽然对这些话没有兴趣,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听。
“在考试前的几天,班里那帮混蛋把我叫出去,说我目中无人,就把我打了一顿。还说像我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也是被人欺负的命,结果我无法集中精力复习导致考试失败。母亲也很失望。后来,我不得不在高中过了三年炼狱般的生活。一想到这些,我就想自杀。在那种情况下,只有泽村搭理我。以前我和泽村没怎么说过话,但是他有时候会找我一起打棒球。我很高兴。”
丸山的表情稍稍放松了一些。但是马上又歪着嘴说起来:
“有时候我们两个人会一起玩,有一次在一起去打游戏时碰上了泽村的朋友八木,于是我们三个人就碰在一起。虽然八木在小学的口碑相当不好,但是我和他在一起玩的时候一点都感觉不到。和八木他们在一起以后,渐渐地就没有人欺负我了。有时候他们也找我要些钱,我觉得就当是交保护费了也无所谓。但是让我做那些事情……”
想起了可怕的情景,丸山阴着脸说。
“是八木命令你做的么?”
“一开始是八木一个人把在航空公园玩的小孩带出来,搞恶作剧吓唬他们。”
“为什么对小孩子那么做?要是你想像八木那样不学好,为什么不跟同龄人打架?”
“我也不知道。但是八木肯定是恨那么大的小孩。”
桧山想起自己去八木家时,看到的八木的弟弟。继母只疼爱自己的孩子,根本不喜欢八木。四年前,八木的弟弟应该和录像带中的小孩一般大。八木渐渐地把长期累积的不满和憎恶都发泄在这些没有抵抗力的小孩子身上。
“后来,这种传言在当地流传开,连警察也开始关注起来。八木就命令我把孩子哄骗出来。我不想做那种事情,但是八木说如果我不去的话,他就再让我过上那种被人欺负的日子。想到这里,我就不敢反抗了。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做了那么丢人的事情。”
桧山估计,丸山说了实话的原因并不是出于愧疚感,而只是害怕警察拿到录像带。
“这盘录像带是谁拍的?”
“我不知道。”丸山摇摇头。
“你知道有这么一盘录像带,是吧?你能猜到是谁拍的吧?”
丸山苍白的脸上血色全无。桧山相信他一定是在掩藏着什么。
“也许这盘录像带对你来说是不光彩的历史。但是,录像带里还是有些很重要的东西。我认为它和泽村和八木被害以及你被袭击有着什么联系。也许我还是应该交给警察。”
“拍这盘录像带的人袭击了我?”丸山恐惧地看着桧山。
“这么想是很自然的。之后就交给警察去调查吧。”
桧山站起身来对丸山说:“你自己也要当心。”然后就装着要走。
“凶手在你太太身边……”丸山小声嘟囔着。
听到这句出乎意料的话,桧山回过头来。
“什么意思?”
看到桧山的可怕表情,丸山宛如一条缺氧的鱼,嘴唇使劲发抖。
“到底是什么意思?”
由于不能理解丸山话中的含义,桧山最后的一丝理性也消失了。
桧山使劲拽着丸山的衣领,把他按在沙发背上。
“你隐瞒了什么?快说!”桧山拽着丸山的衣领,情绪激动。
丸山开始抽泣起来。桧山松开双手。
“到底怎么回事?”
“那件事发生前一周,八木收到了一个包裹。”
“那件事是指祥子被杀么?”
丸山拼命点着头。
“包裹里有那盘带子,还有用打字机写的一封信和一张照片。”
“照片?”
“是您太太的照片。好像是在哪个公园里照的,还推着一辆婴儿车。”
桧山呆呆地望着丸山。丸山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此刻的丸山在他眼中就像是个外星人。
“为什么会有祥子的照片?你别信口雌黄!”
丸山拼命摇着头。
“信上写着您家的地址。让我们把照片上的人杀死。否则他就复制录像带,送到警察那儿和父母的工作单位……”
桧山对这些想都想不到的话感到愕然。桧山茫然地望着丸山,两颊不住地抽搐着。
简直难以置信!竟然有人利用孩子们杀害祥子。祥子素来不和人结怨,周围没有人不喜欢她。那么上进、认真、随和的祥子怎么会有人想要杀她?
桧山耳边萦绕着丸山的哭声。自己还能说什么?难道他说的都是假话?
“我不想干那件事。但是那两个人告诉我没有别的选择。”
“这么说,这是个被胁迫的蓄意杀人案了?”桧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们宁可杀人也不愿意让人知道录像带的内容么?”
“我们当时真被吓坏了。自己干的事被人拍了下来,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是孩子啊!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比起那个恶作剧来,杀人的罪责更为严重。但是那个时候,只是害怕自己所做的事被父母和学校知道。脑袋里只是想着,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而已……”
桧山浑身瘫软,感到茫然无助。看着眼前哭个没完的丸山,桧山觉得自己的体温骤然下降。桧山对他们心里那杆秤感到战栗。当然,对幼儿犯下那样的罪行是难以宽恕的,但是为了隐瞒那个事实竟然就选择杀人,桧山不禁感到恐惧,他们的行为远远不是用“没长大”可以解释的。
但是桧山心中还有更为气愤的事,竟然有人利用这些没长大的孩子杀害了祥子。桧山对那个人感到极其憎恶:那个人没让自己的手沾上一滴血,就把全部罪责推给了法律意识淡薄的孩子们,也许他现在还在哪里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呢!
“八木对我们说,反正我们也不认识这个女人,即使杀了她也不会引起警察的怀疑,于是我们就商量好一起逃学。因为不知道您做什么工作,周末下手的话怕赶上您在家,所以我们就在那天干了那件事。我们按信上写的地址找到了您家。八木拿了一把求生刀,我和泽村各拿了一把干活用的工具刀。”
桧山真想把两只耳朵堵上。
但是他办不到。他觉得一个自己在拼命逃避,而另一个自己却在拼命做着抵抗。
“我们到了您家以后,怎么也没有勇气按下门铃。无奈之余,我们围着您家走了一圈,发现您家有个院子,于是我们决定找个球扔进去,然后看看里面有什么反应。后来,我们几个就在附近的体育用品商店买了一个球。但是当我们翻过墙钻进院子,却撞见了您太太。当时我们都被吓呆了,于是就拼命解释说自己是进来捡球的。没想到您太太微笑着表示让我们进去,当时我心里简直难受死了。估计他们两个当时也是如此。但是八木和泽村还是没有脱鞋就进了屋子……”
哭着哭着,丸山弯下腰痛苦地要呕吐。从他捂着嘴的指缝中,类似胃液的东西流了下来滴在地板上。丸山难受得满眼是泪。
“我去趟厕所。”
丸山抱歉地看着桧山,弓着身子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桧山一个人了,他的眼前变得一片模糊。自己一直想知道祥子临终前是什么样子,但是知道以后却觉得无异于火上浇油。桧山思绪混乱,实在不想相信这些话。但是一旦他相信这些话以后,所有的谜团就都能解开了。他至今一直想解开的那些疑问,就一下子变得明朗了。
少年们为什么大老远跑到北浦和去,泽村又为什么去打听八木的地址。泽村也一定拿到了这盘录像带,于是就想把事实真相向警察和盘托出。对他来说,这才是真正的赎罪。但是,这个想法却被那个真凶知道了,于是他就把泽村给杀了。而且,知道这盘录像带的另外两人后来也接连遭到他的袭击。
桧山现在终于明白八木对他说的“你要是恨我们就恨错人了”是什么意思了。
到现在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但是还剩一件事不明白。为什么桧山会接到这盘录像带?到底是谁寄来的呢?会不会是杀害祥子的真凶寄来的呢?这很难猜测。寄录像带的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桧山正百思不得其解,这时候丸山用手帕捂着他那张歪嘴回来了。
“四年前寄给你们的那盘录像带和信现在在哪儿?”
“不清楚。”丸山摇着头,“可能八木后来一直保存着,也可能已经处理掉了。我接受辅导以后就再也没见过八木。”
桧山使劲思考着自己今后该怎么办。
“你是要找警察去么?”丸山小心翼翼地问。
桧山看了看丸山。那种想法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想法一自己一定要找到胁迫八木他们杀害祥子的真凶。也许,警察和法院还会和那时候一样,向自己隐瞒真实情况。但是,桧山一定要亲口问问他为什么非要杀害祥子?
“不,我要去找胁迫你们的那个混蛋!”桧山回答。
“怎么找?”
“我也不知道,”桧山觉得胸口很疼,“但是我一定要找出他来!”
桧山驾着车从池袋驶入川越街道。
虽然自己对丸山说要找到胁迫他们的凶手,但是桧山现在连一点线索也没有。总之,自己现在只有去那盘录像带的拍摄地看看,看看是否能在那个地方找出和祥子有关的人。桧山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丸山。丸山表示说他“很想帮忙”。也许丸山在想,如果让真凶继续逍遥法外的话,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还会遭到威胁。
桧山虽然不知道丸山能帮上什么忙,但是觉得他对案件线索多少还了解一些,而且现在能依靠的人也只有丸山了。于是,桧山就让丸山带他到拍摄录像带的现场去。
车子驶入浦和所泽弯道后,两边出现了辽阔的田园风光。前几天,桧山曾经跟美雪和爱实来过这里。但是眼前阳光灿烂的景色却和前几天看到的完全不同。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桧山突然觉得心跳加快。
和祥子有关系,又熟悉这片土地的,还了解少年秉性的人会是谁呢?——瞬间桧山眼前浮现出美雪的笑脸。不可能。桧山赶紧排除掉这个想法。
我在想什么呢!桧山骂自己怎么会怀疑到美雪身上?这种想法一瞬间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