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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51届《天使之刃》药丸岳

_3 药丸岳(日)
  桧山为了去明信片上的地址,便坐上了武藏线。八木住在北朝霞一座大楼里。
  赶上下班高峰,车内十分拥挤。桧山倚在车门上,一天的疲劳都被电车给颠了出来。桧山把额头贴在冰凉的车窗上,这样头部能感觉到些许的凉爽。
  若规学校的铃木夫妇说泽村感觉到了后悔和愧疚,说他获得了新生。但是别的人对于当事人本身又能了解多少呢?少年们也许一直在管教所里装得很乖,但是时间一到他们就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回到社会。总之,这不就是现实么?在这个国家这就叫做新生,不就是对少年们进行保护吗?
  桧山开始想像着见到八木后的情景,想问他的话堆得有如一座山那么高,但是桧山心里十分复杂,自己既有想见他的理由,又有不想见他的理由。桧山看到明信片后才明白,八木对于那件事情并没有反省。
  桧山有些害怕,怕自己看到八木后无法让自己保持冷静。不管他对那件事怎么道歉、怎么流泪,在他心里肯定是在吐着舌头坏笑。桧山担心自己察觉到这一点后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
  电车抵达北朝霞站,桧山觉得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已经放弃去八木家的念头,于是便继续乘电车回到大宫站。下了车,桧山赶紧跑到车站附近的一家百货商场。这时候商场马上就要闭店了。桧山买了一套桃桃的玩具套装就朝幼儿园走去。
  桧山到得比平时早些,幼儿园里还有好多孩子没走。美雪走了出来,她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桧山说。美雪向屋里喊着爱实:“爱实,爸爸来接你了!”
  爱实正在和其他孩子一起玩。听到老师叫她,绷着脸走了出来。
  “爱实,这是桃桃的玩具套装。回家玩吧。”桧山拿出商店的口袋逗她开心。
  爱实一拿到袋子就转身向屋里跑去。“喂,喂,”看着爱实的背影,桧山叹了口气,“已经彻底讨厌我了。”
  “爱实是想明天和小勉一起玩。”看着桧山垂头丧气的样子,美雪笑着说。
  “趁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我的位置被人给取代了。甭管我说想去哪,她都说自己有安排,也许根本就不在乎我。”
  “我的位置已经开始下降了,第一是小勉,第二是美雪老师,第三是桃桃。我到底排在哪儿呢?”桧山无精打采地说。
  “我不明白。爸爸不是放在第一位的么?”美雪肯定地说。
  过了一会儿,爱实两眼困倦地走过来,默默穿上鞋,一边说着“回家吧”,一边把右手递给桧山。
  美雪微笑着看着桧山。
  桧山俯下身,紧紧握住爱实的小手。
  3
  第二天一早,桧山刚一到店里就向正在洗东西的福井表示感谢。
  “福井,昨天太谢谢你了。盯了一天很辛苦吧。”
  眼下熟悉店里所有业务的只有福井一个人,像计算营业额啦,订原料什么的,其他人都干不了。因此,如果桧山休息的话,福井就要工作很长时间。但是,由于惦记爱实,福井总是很爽快地答应桧山。
  “没关系。我也想多挣点。爱实高兴么?”
  “啊……”桧山不知道该怎么说。桧山正要往办公室走,福井突然从柜台里钻了出来。
  “店长,”福井小声说,“昨天有客人来找您。”
  “是来店里检查的小池么?”桧山眼前浮现出在broad cafe各家店铺进行现场监督的人。
  “不是。他们没告诉我名字,只是问您在不在,一共有三个人。”“三个人?”
  “我估计,”福井脸上挂着少见的忧郁,“不会是记者吧?以前不是经常来吗?感觉有点像。”
  “是吗?”桧山看看福井,装做若无其事地走进办公室。
  关上办公室的门,桧山心里充满不安。也许真让福井给说中了。昨天贯井也说过,媒体开始怀疑他和泽村的事情有关。
  难道自己又要遭遇媒体的狂轰乱炸了么?就像那个时候一样,媒体的人,跑到自己上班的地方和家里没完没了地提各种刁钻的问题。好不容易才修复好的正常生活难道又要被他们践踏了么?而且这次自己很有嫌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被卷进去的话,爱实会怎么样?”
  福井是现在这些员工中惟一知道那件事的人。祥子出事时,福井刚到店里工作了一个月。福井从仙台的高中到东京上大学,结果开学不到半年就退学了。后来就一直在这家店里工作。
  桧山以前一直对自由职业者没有什么好印象。虽然对于餐饮业来说自由职业者是不可或缺的,但是桧山不怎么考虑这一点,对于这些随波逐流而生活随意的人他可没有什么好感。但是他的这种看法却因福井而改变了。
  祥子出事后,店里每天都要应付无数的记者和没完没了的骚扰电话。桧山那会儿也整天没好气儿。店里许多员工都辞职了。一时间,这家店马上就面临着散架的危险。即使是这样福井也没有走,而且一直像以前那样对待桧山。
  桧山的言论受到一部分人的猛烈批评。许多人在咖啡店的百叶窗上涂鸦,写了许多刻薄的话。而福井总是默默地用刷子把脏东西刷掉。桧山忘不了福井当时的表情,那是一张原本乐观、轻松的面孔,而现在却要独自顶住世人的恶意。福井如此失落的表情,桧山只见过那么一次。福井的豁达是桧山的救星,因此当桧山再次看到福井那样的表情时,不禁感到有些心痛,也许福井预感到暴风雨又将来临了。
  桧山一天都过得很忧郁。到了晚上关门的时间,桧山收拾好广告牌,把百叶窗拉下一半后才总算喘了一口气。
  结果,担心了一天记者也没来。
  下完指示,桧山便和店员们一起做扫除。店员们打完卡,纷纷离开咖啡店。桧山也赶紧计算营业额并向总店订了原料。桧山心里期盼着:今天要早点回家。回家以后洗个热水澡,然后在爱实身边躺下。虽然店里工作很多,但是今天怎么也要和爱实多待一会。为了补偿爱实,桧山在休息时给她买了本画册。
  桧山走出店门穿过冰川神社门前的马路向大街走去。两侧的马路十分寂静。中午时还是火辣辣的太阳,现在却吹来一阵心旷神怡的风。虽然旁边紧挨着喧闹的繁华街,但是通往神社的这条马路上却流淌着不同的空气。街灯下卧着几只野猫,周围的光线暗到无法分辨它们身上的斑纹。桧山想像着它们可能是经常出没于这一带的一家子,但不巧的是今天没带什么可以喂它们吃的东西。
  突然周围有响声,野猫们都喵地一声跑掉了。桧山觉得脖子后面受到猛烈一击,眼前刹那间变得模糊,右边的脸颊火辣辣地疼,之后就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桧山一面呻吟着一面用手摸着脖子。一种又热又疼的感觉一直传到脑髓,头盖骨内侧发出令人不悦的声响,嘴唇碰到了冰冷的水泥地。桧山多少能察觉到自己目前的处境:脖子、后背几处被打伤,并且倒在了地上。
  桧山刚要抬起头来,就被人踢了一脚。他一下子闭上眼睛,眼前直冒金星,右眼周围钻心地疼着。桧山脸贴着地面,装满现金的手提包护在肚子下面,双手抱头,姿势犹如一只防御的乌龟。
  桧山听到有人在说话,仔细一听是几个男人的笑声。之后,他立刻觉得后背发麻,紧接着肚子侧面也一阵巨痛。渐渐地,他的后背、大腿、以及护着头部的双手也感到一阵刺痛。几名男子一边怒骂着一边使劲地踢他。桧山不知道他们正在说什么。
  是为了钱么?
  对方的攻击毫不手软。桧山先是感到有点发麻,接着浑身疼得发热,已经不能再忍受了。桧山用尽全身力气,将压在身子底下的书包扔在一旁。书包落在地上,可以听到里面有硬币互相碰撞的声响。男子们住了手。
  “友理,你也过来呀。”桧山模模糊糊地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不是说要为和也报仇么?”
  和也——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桧山用疲惫的大脑思考着,他们是在说泽村和也么?桧山使劲揉着麻痹的脖子,抬起头来。
  一个年轻女人正低头看着桧山,她的右手里还握着一根棍子。桧山觉得她的目光就像刀锋一样锐利。“你认识泽村和也么?”桧山嘴里噙着血,语气有些奇怪地问。
  那女子定定地看着桧山,肩膀微微颤抖着。
  “快点快点,来人了!”桧山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三个年轻男子正朝桧山的手提袋走去。桧山慢慢回过头来,这样一个动作对他来说也算重劳动了。
  那女子两手紧握金属棒:“为什么要杀和也?”
  “我没杀他。”桧山觉得自己百口莫辩,只能靠目光传达自己的无辜。
  “友理快走啊,来人了。”那女子听到几名男子的催促便把棒子扔在地上。她上下打量着桧山,使劲喘着气,十分犹豫不决。突然,她朝几名男子的方向望去并喊道:“你们干什么呢?”
  桧山循着这个女子的视线望去。几名男子手里拎着手提包转身要跑。
  “不能这么干!”女子拣起金属棒,指着那几名男子。
  “饶了我们吧,别这么制裁我们。”
  “这样做太对不起和也了。”女子面露愠色,她一把夺过手提包,回到桧山身边。
  可能是被女人的气势所压倒,几名男子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消失得无影无踪。
  女子将手提包扔在桧山身边,又举着棍子来到桧山跟前。
  “你不是说过想杀了和也吗?”
  “啊……”桧山目不转睛地望着女子说,“我的亲人被杀了。换了你也会这么说的。”
  女子凝视着桧山,不让他的一举一动逃过自己的眼睛。
  “但是如果你真的碰到杀害泽村和也的那个人,你不是也杀不了他么?”
  “你凭什么这么说?”女子回敬桧山说。
  “你很清楚自己下不了手吧。”
  桧山发现她正盯着自己怀里的一本画册。那本画册上的包装纸已经残缺不全,书皮上印满了脚印和血痕。
  “真的没有杀他么?”女子语气中夹杂着痛楚。
  桧山点点头说:“我不想再失去什么心爱的东西了。”
  夜晚的大宫公园漆黑一片,在无限的寂静中只能听到树叶的沙沙声。
  桧山在儿童游乐园的长凳上坐了下来。在黑暗中能看到的只有眼前飞行塔的巨大轮廓。这个娱乐设施是模仿飞机制造的,“机舱”在飞上飞下的同时还能沿着轴心自转。桧山没有见过飞行塔开起来是什么样子的。这是在经济高速增长时期建造的游戏设施,带有一种怀旧的味道。它原来的使命已经结束,现在不过是在公园里等人的标志物而已。
  飞行塔的柱子下摆放着花束,泽村和也就是在这里被杀的么?桧山看着眼前的花束展开了想像。泽村跑这么黑的地方来干什么?是在等什么人吧?
  桧山的想像被一个清脆的响声打断了,他不由得朝自动售货机的方向望去。
  加藤友理把桧山叫到这里,说自己有话对他讲。桧山每走一步都觉得浑身疼痛难忍,但是友理却坚持一定在这里说。
  在来大宫公园的途中,友理告诉桧山自己的名字后就一言不发。刚才她手里拿着棍子,瞪着眼睛,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但是近距离地看,桧山却发现她是个双眼皮的漂亮姑娘。现在做梦也难想像眼前这个姑娘会把一群男孩吓成那样。
  “凉的。”友理来到桧山面前,递给他一罐果汁。
  桧山要从兜里掏钱包,友理摇摇头坐在他旁边说:“不用了,算我向您道歉了。”
  “治疗费还真便宜。”桧山挖苦着,将视线落在罐装果汁上。
  “对不起……”友理低下头,“和也被杀,不是小事,我怎么也要……”
  眼前的友理像丢了魂似的低着头,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你跟和也是什么关系?”
  “因为家离得很近,我们从小就认识了。从幼儿园一直到中学都在一起。”
  “刚才那些男的呢?”
  桧山用麻痹的手指拉开拉环,碳酸饮料在口中扩散开。
  “哦,他们呀,是和也的小学同学,和我上同一所高中。我拜托他们今天帮我这个忙。我还以为他们对和也多少会有点悼念的感情,但是刚才看来才知道他们跟和也也就是一起胡闹罢了。”
  确实,刚才几个人在踢桧山的时候,完全感觉不到他们的愤怒,觉得他们不过是在找乐子。“真受不了!”桧山皱着眉头。
  友理低下头。
  “你们……”桧山想起刚才友理的表情,问道,“不只是小时候的朋友吧?”
  友理点点头,表情有些复杂。“嗯。我们上了高中开始交往。我对父母不说的事都和他说。”
  “泽村从若规学校出来以后呢?”
  友理抬起头看着桧山。
  “昨天,我去了若规学校。我跟他所在的宿舍负责人谈过了。”
  友理一直盯着桧山。
  “您想知道他的事情?”
  友理发了半天愣,视线又回到桧山身上:“那他们对你说了么?”
  桧山沉默了,这个问题他没法回答。桧山从兜里掏出香烟和店里的纸火柴,但是因为手抖得太厉害香烟怎么也点不着。友理掏出一只一次性打火机点燃了桧山的烟,顺手拿起桧山放在长凳上的香烟问:“我能抽一支么?”
  桧山虽然知道友理是未成年人,但还是点了点头。
  友理点燃香烟,吐出一口烟圈。
  “虽说是小时候的好朋友,但是我也有好多事情不明白。直到现在也无法相信,和也竟然做出那种事来。”友理弹了弹手里的香烟说,“他是那么好的一个哥哥。”
  “说起来泽村好像有个妹妹?”
  “比他小9岁的早纪。我也有个跟他妹妹一般大的弟弟,和也经常带他们一起玩。和也对他妹妹和我弟弟都很好,是个好哥哥。”
  桧山在若规学校也听说泽村很疼爱他的妹妹。学校的人说和也喜欢照顾比他小的孩子,是个好孩子。
  “但是,我父母却对弟弟说以后他不能再找和也玩了。弟弟也问我他为什么不能再找和也哥哥了。其实,和也从若规学校出来后一直没有勇气。和也说,现在就算他想亲近他妹妹,也要等早纪到了能够理解他的行为的年纪。”
  听了友理的话,桧山能感觉到泽村对自己的罪行非常后悔。别人对泽村的描述听得越多,桧山越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好的一个泽村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呢?
  “他跟八木和丸山关系很要好么?”
  “八木和他是小学时的朋友,两个人因为在同一个棒球小组所以关系不错。但是八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父母离婚了。八木被爸爸领走,之后爸爸再婚了。八木好像和继母关系不太好,继母只宠爱自己带来的孩子。从那时候起八木就变得不太对劲儿。”
  “变得阴郁?”
  “对。变得暴力,还偷东西、恐吓小孩子。以前的好朋友都离开他了,但是八木仍恶习不改。”
  “听说丸山纯是小学五年级时转过来的?”
  “没什么印象了。可能是因为他长得太单薄了吧,女生们都没怎么留意过他。他以前经常被男生欺负,但是自从和八木在一起以后就没人欺负他了。大家都怕八木。”
  桧山觉得很奇怪,八木在学校是出了名的问题儿童。要是这样的话,他应该最先欺负丸山才对。
  友理解释说:“丸山就像是八木的跟屁虫。他手头有不少零花钱,经常带八木去打游戏。”
  原来如此。用钱收买八木啊。桧山明白了。
  桧山在头脑里整理了一下三人的关系。泽村和丸山在事发前都没有过什么犯罪倾向。也就是说在祥子案件中起主导作用的是八木。
  “从若规学校出来以后,泽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事发后,和也全家都搬到板桥,他也从若规回到家里。后来进入板桥的定时制高中。对这个我感到有点奇怪……”
  “怎么了?”
  “因为做了那种事情,按说是无法忍受学校那种沉闷生活的。虽然和也好像是听了父母的规劝才决定读高中的,但是他每天白天还要在附近的印刷工厂工作,傍晚又要去学校上学。”
  “从若规出来他有什么好朋友么?”桧山说出了自己担心的事。
  “和也在高中和工作的地方好像都没有什么好朋友。他肯定是害怕与人接触,担心即使是找到了亲密的朋友,人家知道他的过去后也会离开他吧。除了我以外,和也跟以前的朋友都断了联系。他就是这样在没有朋友和熟人的土地上,无奈地过着寂寞的生活。”
  桧山想像了一下泽村的孤独:泽村因为自己犯下的罪行,而一直恐惧社会对他的排斥,他每天都活在这样的心情中。
  “看来他只有你啦!”
  桧山把目光投向泽村惟一的寄托。友理轻轻点了点头。
  友理的话彻底击垮了桧山的想像。泽村不像是交上了坏朋友。没有朋友,整天孤独度日的泽村会招来怨恨,被人杀害么?
  桧山望着眼前的夜幕问:“他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方来?”
  “我也觉得很奇怪。”
  “他对大宫很熟悉么?”
  “恐怕他从来都没来过大宫吧,所以我一听说他出事了,便立即想到和您有关。”
  “他在出事之前有没有什么反常?”
  “有。”友理看着桧山,眼睛一下子湿润了,“他要和我分手。”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桧山怔住了。难道泽村又喜欢上了别的女孩?
  “和也说如果自己今后不能真正赎罪的话就分手。”
  “真正赎罪?”桧山问友理说,“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友理低下头说,“本来我打算认真和他交往的。即使遭到父母的反对,也想站在和也这边。所以当他这么对我说的时候,我实在无法理解。后来我又问了他好几回,为什么非要分手,但是和也什么都没说。”
  真正赎罪?赎罪是不是指对于祥子案件的补偿?泽村好像是想为祥子和桧山的家人做些什么。但是那又是什么呢?
  “开始我还以为他有了喜欢的人,想远离了解自己过去的人。所以,当他煞有介事地用了‘分手’这个词时,我就想他应该是要和我分手。但是后来我听刚才那帮朋友说,和也最近和以前的朋友取得联系,正在打听八木的住址。和也以前一直说再也不想见到八木和丸山了。和也以前一直过着远离老友的生活,后来却又主动联系他们,还去寻找八木。听到这个,我当时也觉得很奇怪,不知道和也打算干什么。”
  “你觉得这和八木有关么?”
  “不太清楚。”友理摇摇头反问道,“您觉得这件事跟和也被杀有关吗?”
  “现在还什么都不能说,除非见到他们本人。”
  “见面……是指和八木见面吗?”
  桧山考虑了一会儿后下定了决心。“我想知道泽村想要干什么。”“我也想知道。”
  友理恳切地请求说:“如果让和也就这么死去的话,他是不会瞑目的。希望您能帮助我。”
  桧山点点头说:“如果你知道什么有关八木的事情,请马上和我联系。”
  桧山从兜里掏出手机。手机的显示屏已经碎了,现在变成了废品。“刚才……”友理想对桧山道歉。
  桧山将店里的火柴盒递给友理嘱咐道:“请和我保持联系。”
  友理接过火柴盒说:“希望能抓到杀害和也的凶手。”
  看着友理的目光,桧山感到非常迷茫。自己作为一个咖啡店的店长,又能做些什么呢?
  “警察肯定会抓住犯人的。”说完这句话后,桧山感到浑身一振。
  和友理分手后,桧山把一天的营业收入存入银行的保险柜。之后,他便向幼儿园赶去。
  快到幼儿园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桧山虽然一向很晚才来接爱实,但是却从没像今天这么离谱过,他估计美雪一定非常担心。尽管心里很着急,但是桧山的身体却不听使唤,他只能架着双拐,强忍着剧痛赶快向前走。这时候,桧山觉得全身都在发热,头也晕得很厉害。
  好不容易才一瘸一拐地走到幼儿园。门一幵,桧山终于用尽了浑身的力量,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桧山先生!”
  桧山抬起头来,发现美雪正惊讶地看着自己。
  “你的脸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被绊了一下。”
  美雪赶紧从屋里拿来医药箱。“您先进屋吧。”
  桧山动作缓慢地脱下鞋走进屋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
  美雪一边用消毒棉擦拭着桧山脸上的伤口一边问。
  “不小心撞在了电线杆上。”桧山撒了个善意的小谎。
  但是美雪好像不太相信。这从美雪擦拭伤口的力度上就能感觉得到。
  “您最近好像很奇怪。”美雪生气地说。
  “是么?”桧山无奈地重复着美雪的问话。
  “是呀。您之前还说要带爱实去游泳。今天看来又要对她食言了。您到底在干什么?”
  美雪一边按着桧山的脸颊,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美雪的表情从愤怒变成了不安。
  “爸爸,你回来了?”
  爱实已经睡醒了,现在正站在桧山旁边。忽然,爱实被爸爸的脸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爱实,别怕,别怕。”美雪慌忙地跑到爱实身边。
  桧山从医药箱中拿出一面镜子照着自己的脸。眼皮上肿了一大片,还青了一大片。看来,爱实被吓哭不是没有道理。
  美雪赶忙安慰着哇哇大哭的爱实。桧山觉得爱实的哭声比美雪擦在自己脸上的酒精更让他感到钻心的疼痛。
  回到家,桧山和爱实一起倒在被子上。今天桧山连给爱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别提给她读故事书了。爱实睡着了,桧山给她掖了掖被角,又摸了摸她的头发。但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也让桧山觉得浑身像要散架了似的。
  美雪说的不错,最近确实很少看到爱实笑了。桧山不得不承认,自己渐渐忽视了对于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泽村死后,桧山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给囚禁住了。桧山很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难道它比和爱实一起度过每一天还要重要么?自己究竟为什么总纠缠在这件事情上呢?
  重拾过去的悲伤又有什么帮助呢?即使知道了少年们的事情,祥子不是仍然回不来么?爱实最关心的不是失去母亲的过去,而是和桧山一起生活的现在以及今后的生活。
  桧山望着微微发暗的天花板想,不知道祥子会怎么看?祥子会不会责怪自己忽视了女儿呢?还是说,她也希望把自己身上发生的悲剧详情都原原本本地告诉女儿呢?
  泽村曾经考虑过赎罪。在后悔和愧疚的驱使下,泽村似乎正打算做些什么。桧山非常想知道泽村想要做的是什么事情。
  即使到了今天,桧山心中还是充满了对少年们的愤怒和仇恨。如果自己今后还像现在这样一无所知地活着,心中的愤怒不是随时有可能爆发么?也许自己一直到死都要痛恨着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了。爱实被这样一个父亲抚养长大,她会幸福么?
  也许爱实并不会问起母亲的死和少年们的事,但是如果有一天她真的问起的话,自己应该能够告诉她她想了解的东西。告诉她仇恨之外的一些东西。
  4
  桧山早上洗澡时感到浑身巨痛。
  因为一阵阵剧痛,桧山比平时早起了一个小时。为了抚平身上的痛楚,桧山慢悠悠地洗着澡。做早饭和做其他准备也比平时多用了三倍的时间。尽管如此,当他带着爱实来到绿色幼儿园时还是迟到了很久。
  到了幼儿园以后,美雪就一直盯着桧山。不过,桧山觉得只要自己的大肿脸不让其他保育员看见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从幼儿园出来,桧山在车站附近的公共电话亭给店里打了个电话。
  桧山问福井自己下午过去上班店里能否顶得住。福井安慰他说:“店里没那么忙,不要紧的。”
  于是,桧山便从大宫站上车,坐上去往南浦和的武藏线电车。
  桧山很想坐下,但是座位上都有人,他只好半个身子倚在门上。桧山发现乘客们都盯着自己的脸,便把目光投向车窗外面。
  桧山在北朝霞站下车后,在站前看了一眼地图。
  桧山按照地图上的标识,从车站走了10分钟左右很快就找到了八木住的大楼。这座有点发旧的大楼坐落在一片正在开发的居住区里。
  大楼的楼门上没有自动锁。桧山走进楼门,乘电梯到五层,在八木家门前停了下来。桧山再次确认了一下门牌后,便按下门铃。
  过了一会,屋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门开了。
  “是小武么?”一个带着棒球帽的小男孩探出一张被太阳晒成小麦色的脸来。
  小男孩看上去在上小学二三年级的样子,一双大眼睛直直盯着桧山,好像对他眼睛上贴的创可贴很感兴趣。
  桧山被他这么一盯脑子变得有点迟钝了。
  “你哥哥在家么?”桧山问。
  “不在。”小男孩满不在乎地答道。然后他好像对桧山失去了兴趣似地向屋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喊着“妈妈”。
  这时候,屋里传来妈妈教育孩子的声音:“以后不能马上开门。”“请问是哪位?”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朝玄关走来,“报纸我们已经取了……”
  话音未落,八木的母亲就看到了桧山。她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我叫桧山。”
  听到桧山的名字,八木的母亲变得惊慌失措。
  桧山不禁想,她是被自己这张脸吓到了呢,还是被自己眼皮上的伤吓到了呢,恐怕两方面的原因都有吧。
  八木的母亲呆立在那里。
  桧山也默默地站了许久,以等待八木母亲的下一个反应。
  “啊,啊,您有什么事?”她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话。“将彦在家么?”
  “不,不在……”八木母亲一边向后躲着一边回答说。
  桧山渺茫的希望被八木母亲击得粉碎。这个母亲见到自己孩子杀的人的家属后只想逃避。
  “他什么时候回来?”桧山失望地问。
  “您有什么要紧事么?”
  “我有许多话想问将彦。无论如何也想见他一面。我改天再来吧。”
  “他很少回家。您来多少趟估计也是白跑。”母亲断然拒绝了桧山的再访。
  “很少回家?他从管教所出来以后不是在上学么?”
  “从高中退学了,他现在很少回来。”八木的母亲好像已经放弃了这个儿子。
  桧山愣住了。“您不是监护人么,就这样不管他了么?”
  “虽说是他的监护人,但我已经抚养那个孩子六年了。这不是我的错,是他以前的妈妈对他管教不严,他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八木的母亲歇斯底里地大声喊着。
  “那就放弃自己的责任了么?”听着母亲的辩解,桧山怒气冲冲地说,“孩子即使犯了那样的罪行,和自己也没有关系么?”
  “您想闹到法院去么?”
  桧山对这个一味推脱责任的母亲投去蔑视的目光。
  “您要是想上法院的话,就请您起诉那孩子一个人好了。我们家可没那么多钱。您让那孩子用一辈子来还也可以。我们家已经很不好办了。因为那个案子,我丈夫被迫辞了工作,我们一家从刚买的房子中搬了出去,还要忍受世人的白眼。随您便吧!您想教训他,折磨他,想怎么着都行,但是请您放过我们一家吧!”八木的母亲一边说着,一边哗哗地流眼泪。
  桧山看着神情恍惚的母亲,心里感到十分空虚。
  从八木母亲的角度来看,桧山是威胁她和家人生活的外敌。就像是曾经骚扰他们生活的记者一样。八木的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对此进行着拼命地反抗。但是,八木不被包括在她的家人中。而且,八木将彦对这个家庭来说,也只是个讨厌的外敌而已。
  桧山转身走出八木家。
  “以后再有什么事情,请通过辩护律师。”
  门刚一关上,屋里马上传来上锁的声音。
  桧山走在大楼的走廊里,眼前突然浮现出了若规学校樱井校长和铃木夫妇的面孔。这些人一生都在和与自己无关的孩子们一起生活,保护他们,并拼命地引导他们走上正轨。
  八木将彦在管教所又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呢?不论那是什么样的日子,他出来以后都没有家人可以依靠。
  桧山过了中午才到店里来上班。
  站在柜台里的福井看到桧山后非常惊讶。
  “你的脸怎么了?”
  “从台阶上摔下来了。我这个样子站柜台会把客人都吓跑的。”桧山开了个玩笑。
  桧山没有在收银台上找到办公室的钥匙。
  “仁科在休息。”
  桧山敲了一下办公室的门。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了。
  “早上好!”看到桧山,步美露出惊愕的表情。
  桧山走进办公室,看见办公桌上摆着丹麦面包、拿铁咖啡和参考书。
  “店长,您怎么了?”
  “好久没喝酒了。昨天从台阶上摔了下来。”桧山挠挠脑袋,自己都觉得不像真话。桧山指了指桌上,问步美说:“在学习呀?别介意,继续学吧!”
  步美回到办公桌前继续看她的参考书。
  桧山看看墙上挂的排班表。今天一天员工都到齐了,这样一来,自己就没有必要去站柜台,干脆就在办公室里结算大家的工资吧。
  桧山从架子上拿下账本坐在步美对面。
  步美正认真地看着参考书,这个情景让桧山感到很怀念。
  祥子在休息时也是这样努力学习的。在劳动间歇,祥子总是吃着沾满巧克力酱的丹麦面包。祥子每周要在这里工作六天,每天都是从早上开始一直干到傍晚,然后再去定时制高中上课。
  随着对祥子生活的了解,桧山总是担心她睡眠不足。即使桧山问她是不是想休息一下,她也总是回答说想多工作一会儿。桧山想不明白,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为什么要那么卖力气地工作。桧山那个时候想,可能是因为祥子和妈妈一起生活,所以经济上比较拮据吧。
  事实上,祥子热心于工作,总想多干些活,对于店里来说是很大的帮助。尽管祥子年龄不大,但是她在员工中人缘很好,桧山也很信赖她。
  执着可爱的祥子在男店员中非常受欢迎。但是所有追求她的男人都没有获得她的芳心。
  那个时候,桧山刚刚开店不久,由于每天被杂务缠身,经常能看见他抱着脑袋趴在办公桌上。在一天当中,惟有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让桧山感觉不错,因为他可以在这段时间里见到祥子。
  虽然桧山每次也只能和她说上两三句话,但是每当祥子说起她今后的职业规划时,桧山都会觉得心潮澎湃。
  桧山就没有这样的热情。不知什么时候,桧山失去了对人的信任,变得总是逃避集体。桧山用父母留下的保险金开了一家店,他并没有积极上进的想法。开始他觉得做自己的一国之君还不错,但是很快就对任性的打工者和麻烦的人际关系感到厌烦。
  桧山很羡慕一直以来都在努力生活的祥子。祥子因为想从事拯救生命的工作,每天都在努力地学习着。桧山觉得祥子非常引人注意,自己被她吸引住只是时间的问题。
  “怎么了?”步美突然抬起头来问桧山。
  可能是因为紧张感差不多都消除了吧,步美现在可以直视着桧山讲话了。桧山对此感到很高兴。
  “没什么。我看你很努力。考试是在后年吧?”
  “我们学校不太好,如果不好好努力的话就很难了。”
  “是这样么?”
  “您没看我的履历么?傻得出名的高中。”
  桧山觉得很意外,步美是个聪明的孩子,看她这几天的工作就能发现她学东西很快。桧山对此也吃了一惊。步美肯定上了个好高中。当然,学习能力和社会实际需要的能力是两回事。
  步美似乎很珍惜时间,她的视线又回到参考书上。
  桧山发现步美的参考书上写满了注释。参考书旁边还放着电影票。
  “这是?”
  “刚才福井放在那的。问我是不是想一起去看电影。“步美抬起头答道。
  “是么?”桧山笑着说。说起来,桧山第一次邀请祥子也是请她去看电影。
  “但是我不想去。”步美看着参考书说。
  “不喜欢看电彩么?”
  “我有必须做的事。”
  步美低着头,桧山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从她的语气中可以听出她很坚定。
  桧山苦笑了一下,想起自己邀请祥子约会时,也不知道被她回绝了多少次。桧山现在想给福井鼓鼓劲。
  “如果拒绝他的话,那家伙也不会记仇的。但是,如果有人关心自己的话,学习、工作也许都会更加努力的。”
  “我考虑考虑。”步美看着桧山说。
  上班铃响了,休息时间结束。步美把参考书放进书包,端着盘子站起身来。
  “不好意思,打扰你学习了。”
  “没有。”
  步美出去后,过了一会响起一阵敲门声,福井走了进来。
  福井点燃一支烟,目不转睛地看着桧山,开玩笑说:“店长还很年轻嘛。没事还打打架。”
  桧山也点燃一支烟。
  “福井。”
  “啊?”
  “今天我请你一盒烟。”
  第三章 罚
  1
  桧山把眼皮上的创可贴揭了下来,扔进洗手间的垃圾箱里。两天过去了,眼皮基本上已经消肿了。
  走出洗手间,桧山向柜台那边眺望。今天福井少见地休息了一天。桧山叫住了店员铃木裕子。
  “铃木,洗手间有点脏,麻烦你打扫一下。”
  “好的。”
  裕子答应着,不太情愿地向洗手间走去。
  店里非常忙,客人络绎不绝。负责收银的步美动作非常娴熟,笑容满面地接待每一位客人。看到步美耐心热情地接待客人,桧山心里觉得很痛快。但是突然,一个身穿西服的男人的出现打断了这种井然有序的状态。
  他和步美说了两三句话。
  “店长。”步美向桧山打着招呼。
  男子回头来看着桧山。
  看到他的脸,桧山所有的好心情一下子都消失了。
  眼前这个男人腰杆笔挺地坐在椅子上。
  他看上去要比桧山年长几岁,但是他清爽的头发和大大的眼睛都给人一种年轻的感觉。为了掩饰自己那张娃娃脸,这名男子戴了一副银边眼镜,给人一种精明的感觉。
  一阵敲门声过后,裕子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裕子把咖啡放在两人面前后就转身走了出去。
  “多少钱?”男子掏出钱包。
  “不用了。”
  “那可不行。”男子认真地说。桧山没有办法只得告诉他价格。男子从钱包里拿出整好的270日圆放在桌子上。没欠对方的人情,男人好像觉得很满足。他递给桧山一张名片。
  没有必要看名片。前一段时间,桧山经常能在电视上看到这张脸。发觉男人注视着自己,桧山只好看了一下名片。上面印着“相泽光男法律事务所辩护律师相泽秀树”几个字。
  “打扰您工作,非常抱歉。”虽然男人语气很恳切,但是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缓和。
  “哪里。”
  之后是一段沉默。桧山决定自己不先开口,但是可能终于无法忍耐这种沉默了吧,桧山用手指了指桌上说:“请用咖啡。”
  “那我不客气了。”相泽把方糖放人咖啡,拿起勺子。
  桧山一边喝着黑咖啡,一边看着相泽搅动咖啡的样子,想像着他会怎么开口。
  相泽喝了一口咖啡问:“您打算怎么办呢?”
  “您指什么?”
  “听说您前天闯入了八木将彦的家。”
  果然是这件事情,果真让桧山给猜中了。
  “您为什么要那么做呢?”相泽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
  “我想见八木将彦。”
  “为什么?”
  “我有许多事想问他。”
  “您想问什么?”
  “这个没必要和你讲吧。”
  桧山毅然地说。相泽沉默了一会。桧山想他一定是在思考如何才能说服自己。
  “我是他们的附加人。我有义务保护他们今后的人权。”“人权么?”桧山笑着问。
  “您不能稍稍保护他们一下么?”相泽一副乞求的表情。“他们出了管教所后,正在拼命努力改过自新。”
  “您既然说人权,我也应该有知情权吧。就因为他们是少年,所以被害人一方对加害者的事情完全不能知道。他们进了管教所以后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又是如何反省的,这些我都无法获知。”相泽不停地挠着头,不知该怎么办。
  “以下是我自己的想法,我认为知情权和少年的人权比起来,少年的人权更为重要。我很理解您的心情。那确实是个非常令人痛心的案件。但是,正因为这样,您才不该闯入他们的生活打搅他们,这样会给他们的将来和自新之路造成阻碍。”
  “阻碍他们自新?”
  桧山听到相泽的辩解后非常气愤。
  “您也说过您恨他们。这虽然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如果您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话,他们会怎么想呢?对自己深恶痛绝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们还能勇往直前么?”
  “我确实恨他们,他们夺走了我心爱的人。这不是很正常的么?但是如果我对他们一无所知的话,我会一直恨他们的。被害人只能一直压制着这种感情活在世界上。”
  “保护少年是全社会的职责,您也是社会的一分子,希望您能够协助。”
  “别开玩笑了!”
  相泽觉察出桧山话里的气愤,不由地用手推了推眼镜框。
  相泽那双温柔的大眼睛开始流露出一丝阴险的目光。桧山这时候才从他的目光中瞥见了这个男人的本性。
  “以前我在媒体采访中听到过祥子的母亲对这件事的看法,令尊的看法相当理性啊。但是您好像不太理解《少年法》的理念。”
  “法律中都是缺陷,我没法理解。”
  “我倒认为这是一部很有价值的法律。”相泽呷了一口咖啡接着说:“孩子们只有在大大小小的失败中才能成长。但是,《少年法》的理念却不主张对他们的失败进行惩罚。孩子们犯了错误,对于我们这些创造了今天这个社会的大人们来说,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我认为孩子们的犯罪内容越严重,这说明导致他们犯罪的社会缺陷也越大。我对于目前社会上存在的这种不反省自己,而单单主张严惩犯罪少年们的观点实在难以苟同。”相泽滔滔不绝地雄辩着。
  桧山突然感到有些厌烦,丝毫不想为自己辩护了。
  少年保护者们经常使用“环境”这个词。他们认为是社会环境和教育有问题,才导致了少年犯罪。无可否认,确实存在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是桧山认为艰难地度过苦难的童年而没有犯罪的人也大有人在。无论是在中学时失去父母的自己,还是从小就和母亲相依为命的祥子,不都是克服了种种艰难困苦而努力地生活着么?
  听了相泽的观点,桧山突然产生了一种想要报复他的念头。
  “请问相泽先生您有家人么?”
  话题突然一转,相泽有些纳闷。
  “我有妻子和女儿。”
  “令爱多大了?”
  “四岁了。”
  和爱实一边大,桧山心里有些愧疚。
  “如果您的孩子被少年们勒死或者捅死了,您还会这么说吗?”
  被桧山这么一问,相泽眼中的沉着不见了,他陷入了迷茫。
  桧山估计他在家里肯定是个好父亲,相泽现在一定是在想像着那种可怕的场景,这是他在日常生活中根本不会思考的问题。当然了,在那件事发生以前桧山也从来没有想像过那种场景。
  看到相泽那种表情,桧山思考着他会做怎样的回答。桧山觉得自己怎么也要质问一下这种反复强调少年保护的人。
  “我的看法没有变。”相泽回过神来,用坚定的目光望着桧山:“我认为孩子们确实是具有可塑性的,在他们身上存在着无限的可能。即使成长在恶劣的环境中,犯下严重罪行的孩子们,以后也会通过反复努力获得自新。现在社会上就有这样的人,他们从事着相当不错的工作,并且正在为社会做着贡献。我就认识许多这样的人。这次少年们确实犯了严重的错误。但是少年们现在正在努力走上自新之路。您应该知道,泽村在经历了这次严重的事情后,从管教所走上社会,他一边打工,一边读定时制高中,一直都在认真地生活着。丸山上了私立高中,也在非常努力地学习。八木因为存在家庭问题,目前虽然不能断言他在改过自新,但是可以说他也在摸索今后的人生道路,至少他没有再给警察添什么麻烦。”
  “相泽先生,您认为这就是自新了么?”
  “您是什么意思?”
  桧山一直在思考着自新的含义。
  犯了罪的人发奋学习,从事体面的工作就叫自新吗?不再次触犯法律就叫自新吗?当然,这对于社会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但是桧山却不这么认为。真正的自新应该是指在明白自己今后应该如何生活之前,先直面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而能够这样引导他们的才是真正的矫正教育。
  自新到底是什么呢?
  桧山刚想向对方问这个问题,结果却被相泽抢了先。“桧山先生您真的有女儿么?”
  “对。”
  “您在教育孩子上碰没碰到过什么问题?”
  “有啊,但是……”
  “是啊。我也经常碰到。我也经常思考到底用什么样的教育方式才能让孩子不去犯罪,成长为一个善良的人。家长们谁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成为罪犯吧。那些少年们的家长当然也不例外。但是遗憾的是,我认为在教育孩子这个问题上没有绝对的正确答案。您怎么看?”
  桧山一边看着相泽,一边回想着自己和爱实的生活。桧山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错误不断。
  “不管对孩子进行多么严格的管教,不管怎样努力去培养他们的情操,不管家庭多么和美,孩子时不时地还是会犯错。无论是我的孩子,还是桧山先生的孩子,都不能断言说不存在这样的问题。”
  能够断言吧,桧山在心中思考着。但是,作为家长来说尽最大限度地努力不让自己的孩子犯错误,这是家长的使命。
  “好像很自信呀!”相泽冷笑着。
  这时候,相泽的娃娃脸不见了,变成了一副冷酷的面孔,好像是在伺机寻找推翻别人观点的机会。
  “我和女儿经常一起思考,如果真的犯了错误该如何制止,该怎样继续生活这样一个问题。我也有问题问你,你认为自新是什么?”桧山看着相泽问。
  “清算过去,改变生活态度。字典上不是这么写的么?”
  桧山心想,看来相泽并没有接受自己的观点,他还在逃避问题。
  “您自己怎么看?”
  听到桧山的诘问,相泽痛苦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无论怎么谈都谈不拢啊!”
  相泽故意低头看看手表,站起身来。
  “话还没说完呢!”
  “我还有好多事情需要处理。”相泽低头看着桧山说,“为孩子创造良好的环境是家长的使命。我想说的只有这一点。今天非常感谢您抽出时间来跟我交流。”
  相泽一口气说完,转身走出办公室。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桧山恨不得把手里的咖啡杯一起扔过去,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
  桧山痛苦地咽下冰凉的咖啡,然后端起托盘走出办公室。桧山走到柜台前,把托盘砰地摔在回收处。这个动作把正在回收处干活的裕子吓了一跳。
  “刚才出去的是相泽先生吧?”
  桧山听到这个声音后吃了一惊。贯井正坐在柜台前的桌子边。
  贯井看见桧山难看的脸色马上改口说:“您和辩护律师打起来啦?”
  “没这么回事。”桧山稍稍消了消气,开始收拾回收处的咖啡杯和玻璃杯。
  “那个律师嘴皮子可厉害了,要是不跟他动手的话,桧山先生怕是赢不了。”
  贯井跟桧山开着玩笑,想安慰一下他的心情。
  “那家伙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就跑了,”桧山生气地说,“辩护律师不是要保护弱者的吗?”
  “在他看来,嫌疑犯和少年们才是弱者。”
  “怎么会这样?难道比起无辜的被害人来,辩护律师认为犯罪者的人权更为重要么?”
  “日本刑法的体系就是这样的。”贯井若无其事地说。
  桧山无法接受这个回答。“战前日本有过特别警察,他们实施严刑拷打,还把无辜的人投入大狱,对人们实行思想压制。而且,战后日本也发生了许多冤狱。现在我们居然要重蹈覆辙,为了保护国家免于暴力,而优先保护那些被警察逮捕的嫌疑犯和法院上受审的被告。辩护律师和刑法学者也都着眼于从国家那里夺回加害者的权利并努力减轻刑罚,但是却置被害人的权利于不顾。在大学里也是一样,老师们只是详细教授学生们有关嫌疑犯、被告和罪犯的处境如何,但是却不告诉学生们被害人的处境。”
  “这就是法学学科么?”
  “啊,是啊!”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辩护律师都是这样啊!”
  “当然了。但是,相泽先生的养父相泽光男律师是日本辩护律师协会的副会长。在修改《少年法》的争论中,他是反对派的急先锋,是非常坚定的人权派。而作为他的养子的相泽秀树当然也会深受养父的影响,况且他还是相泽光男法律事务所未来的接班人。”
  “法律界前途一片光明啊!”桧山对不问被害人疾苦的辩护律师挖苦着。
  “秀树出身好像也很贫苦,他因为家里的事情没有进高中,后来通过高考才进入名牌大学的法学部。”
  “您知道的可真详细啊!”
  “《少年法》修改后不久,一家杂志采访过我们,问我们如何看待《少年法》的修改。”
  “他说了什么?”
  “刚才他好像和您谈过呀!”
  桧山想起刚才和相泽的谈话,气更不打一处来了。
  “我虽然不知道您的感想如何,但是还是能猜到一些。”
  桧山突然觉得刚才相泽的主张也不完全是错的。
  但是另一方面,桧山又觉得相泽的观点有些偏激。如果只是强调保护孩子,而不站在被害人的立场上看问题,那么他将永远不可能理解被害人的感情。
  “话说回来,今天……”
  桧山也纳闷贯井今天到这儿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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