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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的悲剧

_4 法月纶太郎(日)
  “关于你和清原小姐走得很近的流言,是真的吗?”
  三木好像连辩驳的力气也没有,只是无力地垂着头。法月警视接着问:“看来是确有其事了。你和葛见百合子的感情变淡了吗?”
  “嗯。”
  “因为你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同事清原小姐的身上了?”
  “不能说不是。”三木低声地解释着:“但是,先不说这个。我在和百合子交往的过程中渐渐发现了她的缺点,这才是重点。平常的她总是不露声色,可是一旦情绪放松,就会露出傲慢的样子,我很无法接受这一点。对了,就拿她对清原的态度来说好了。”
  “怎么样?” 棒槌学堂·出品
  “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她就会在清原的背后说她的坏话。说什么:要是没有我呀,奈津美一个人根本什么事也做不到,对服装一点品味也没有,总是穿得老气横秋的。她还说:有些话我只跟你说喔!她还是一个处女呢!真搞不懂她是怎么了,一点警觉心也没有——”
  三木愈说愈带劲,他开始为自己辩护,支持摇晃不安的自尊心的回转仪开始转动了。
  “或许清原小姐确实如她说的,是那样的人。但是,她毕竟是百合子多年的好朋友,百合子怎么可以作出那么恶毒的批评呢?当我对她说:不管怎么样,都不应该那样说奈津美吧!她就说:你为什么要偏袒奈津美?虽然我也想过百合子对清原的批评想必是出自女人之间的竞争心理,但是清原小姐是真心认为百合子是她的好朋友,总是说没有百合子的话,自己就什么也做不了。我看什么也做不了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警视一边表示能够理解三木的心情,一边又对他的解释持保留的态度,同时插嘴表达看法:
  “可是,年轻女性之间的友情,就是因为有这种不平衡的地方才会更深刻,不是吗?葛见百合子对好朋友的贬抑之词,不见得是一种恶意呀!”
  “或许你说得也有道理,但我就是无法接受百合子的这一面。刚开始的时候我很迷恋她,最后却变成了厌恶,我想这是一种类似反作用力的结果吧!渐渐地,每次只要和她见面,我就会觉得很闷,反而是做什么事都很低调的清原让我觉得很安心。她刚进公司分配到我们这个部门时,因为工作的态度很认真,所以我一直很欣赏她。百合子说我偏袒清原,确实有一半是事实,但她因此而产生嫉妒心,激发了她令人讨厌的优越感,反而使我的心离她愈来愈远,开始往清原靠近。不是我在找借口,或许我的行为确实不对,但是我会移情别恋,百合子也有责任。”
  “刚才三木的说明中和清原有关的部分,我可以证明他说的是真的。”峰岸不甘寂寞地插嘴说。“以一个上司的身份来说,我认为三木和清原真的很合。所以说,如果三木喜欢清原,我认为是很自然的事情。”
  警视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只动了动下巴。纶太郎接着提出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对清原小姐告白的?”
  “前一阵子开始,我就对她暗示了好几次,明白对她说出口则是在这个月的月初。那一天正好要加班,我们两个人都在公司里待到很晚。”
  “你说了之后,她有何反应?”
  三木露出不愿回想的痛苦表情,摇摇头说:
  “被冷冷地拒绝了。她说她只能把我当作值得信赖的前辈,希望以后也还可以继续在一起工作,她完全没有把我当成恋人的想法。”三木说到此,叹了一口气后才不服气似的补充说明:“总之,她的意思就是这样。”
  “她拒绝你的理由是什么?”
  “她说不想背叛重要的好朋友。”
  “只有那样吗?”
  “她还说她已经有喜欢的对象了,也很认真地交往当中——不过,她叫我绝对不能让百合子知道这件事,她也说她绝对不会告诉百合子我对她说的事情,还希望我能发誓。那时她的表情非常认真。”
  “你没有问她喜欢的人是谁吗?”
  “我问了,但是她不告诉我。我觉得那个人应该不是公司里的人。”
  警视露出意外的表情,以疑问的眼神看着纶太郎。向父亲说明的事可以等一会儿再说,纶太郎这回要问的对象是峰岸。
  “清原小姐好像定期会去京都出差。她去京都的工作内容是什么?”
  眼睛有点斜视的上司犹豫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掩饰了那样的眼神,以若无其事的语气说:
  “清原小姐是龙胆直巳老师的责任编辑。你知道龙胆老师吧?几年前他得到N氏赏旳大奖,是很受欢迎的人气作家,住在京都的鹿之谷。今年一月开始,龙胆老师开始在我们《VISAGE》杂志上进行连载,每一期都会刊载三十页的短篇作品。清原负责与龙胆老师联络,平均每半个月都要去鹿之谷的龙胆老师家取稿子。如果只是三十页文章的话,一般用传真的就可以了。但是,龙胆直巳老师是当红的作家,在很多报章杂志上连载文章,是名副其实的多产作家。而出版文化事业部算是在公司的赞助之下,从总公司的宣传企业部门独立出来的,成立的时间还很短,知名度也不高。有人认为《VISAGE》是为了节税才做的杂志,充其量只能算是社内宣传杂志的扩充版。为了摆脱这种误解,所以我们才会向龙胆老师那样的作家邀稿。我们的稿费不高,想要刊登他的作品,就必须比大出版社付出更大的诚意才能得到他的同意。最近《VISAGE》的销售量提升了,印量也不亚于大出版社。”
  “总之,清原小姐出差的目的就是要讨好当红的作家吗?”
  “不,不是那样的。”峰岸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被套话了,连忙否认。“清原去京都出差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给龙胆老师使唤,而是去提供龙胆老师写作的概念。我这样说或许有点在自我吹嘘,但这可是一种全新的概念,总之就是一种类似置入性行销的小说。也就是说,我们会请龙胆老师以本公司的产品为主题,发挥他的想像力,创作出一个故事。电影或电视连续剧也会有类似的企划案,但是他们顶多把赞助厂商的名称用一个镜头就交代了事。我们想要的小说内容不可以太抒情,也不会太枯燥。不是拿眼前现成的东西来搪塞,要发挥高度的创作力,将商品不留痕迹地融入故事之中,让人读后留有余韵。这就是我们要求的品质。当然,这样的企划还是以小说为主,而不以宣传商品为主要目的,所以我们不会在那样的单元里放商品广告,我们不会做那种破坏小说情境的愚蠢行为。龙胆老师是非常适合帮助我们完成这个目的的作家。当今能深刻描述女性心理微妙起伏的作家,大概非龙胆老师莫属了吧!这种事用说的容易,但是做起来可不容易。对于还要应付别家出版社的邀稿,经常要使用想像力创作的龙胆老师来说,这是一件相当吃力的工作,所以需要经常和责任编辑讨论。清原每隔半个月就会到京都出差,为的就是和龙胆老师进行讨论。幸好龙胆老师很喜欢这个企划案,清原对自己的工作也很负责,所以每一期都刊登了很好的作品。这个企划相当受到读者的欢迎,现在已经成为《VISAGE》的卖点之一。原本这个企划只打算连载一年的,现在因为大获好评,前些日子已经决定要延长,并且决定集结出单行本。没想到为了这个企划付出最多心血的清原却惨遭那样的不幸,离开了人世。我们失去了宝贵的人才,接替清原的人选现阶段还没有办法决定。这次的事件不管对清原而言,还是对我们编辑部来说,都是非常令人遗憾的无奈事情。”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纶太郎看看父亲,以眼神表示自己没有其他问题。警视点点头,但是他好像对纶太郎特地针对这点发问无法释怀,因此还不想马上结束这次的询问行动。
  “但是,刑警先生,”峰岸好像也很疑惑,咬住这个话题问道:“你为什么要问清原到京都出差的工作内容呢?我不觉得这和逮捕凶嫌的线索有关。”
  纶太郎双手抱胸。他并不觉得此时有谈论这一点的必要,但是因为法月警视也露出同样疑问的表情,所以就说了:
  “刚才三木先生说清原小姐的心里另有所属,而且还要求三木先生保密,不要让好朋友葛见百合子知道——为什么这件事情必须保密呢?清原小姐或许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如果清原小姐交往的对象是去京都出差时认识的人士,葛见百合子看到她的日记后,很可能会去京都求证这件事。”
  三木和斜视的上司听到纶太郎这么说后,虽然没有互望,却很有默契地沉默着思考起来。不过,他们想的内容似乎不一样。纶太郎好像猜到他们在想什么事情似的。因为他们两个人都不说话了,警视便站起来,表示今天的谈话到此结束。
  “百忙之中打扰两位,真的很抱歉,我们要告辞了。多谢两位今天的帮忙,这番话让我们更清楚案情的轮廓。如果调查有什么新的进展时,我们会再和你们联络,到时还要请你们帮忙。”
  纶太郎也站起来,两人依次离席。但是,警视好像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回头,走到目送他们离去的三木旁边,在他的耳朵旁边说了悄悄话,说完后便以一脸平静的表情转身催促纶太郎。纶太郎临去时再一次回顾包厢,只见三木一脸愕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像木桩般呆呆站着。
* * *
  在走回停车的地方时,纶太郎把刚才和接待小姐的对话说给父亲听。法月警视似乎已经从刚才的那番谈话大致察觉内容了,不过,当他听到清原奈津美发生了“不伦恋情”时,还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那么,那位接待小姐到底在暗示什么?莫非她暗指清原奈津美的对象就是那位得到N氏赏的作家?”
  “她没有提到对方的姓名,不过我想八九不离十了,”纶太郎说着,“还好我没有表明我的身份,看来这是正确的。如果让他们知道我是同一个业界的人,大概就会对我提高警戒,峰岸也就不会说那么多话了。”
  警视咬着香烟,眉尾往上挑,说:
  “听你的口气,好像龙胆恶名在外似的?”
  “我曾在某一个宴会里见过龙胆一次,当时只是远远地看到他,并没有直接和他交谈。不过,关于他的传言,我倒是听了不少。有人说他是平成的‘无赖派’[【注】:这是日本文学的一种风格,着重偏向毁灭美学的展现。],虽然没有传出他嗑药、施打毒品的流言,但是听说他很好女色,经常买春。不过,成为他对象的女人,却未必都是用钱买的。”
  他们一走到车子旁边,就发现车子的雨刷下夹着一张违规停车的罚单。警视一言不发地把罚单揉成一团,再把刚才在路上抽完的烟蒂一起塞进仪表板下的烟灰缸。车子往樱田门[【注】:东京警视厅位于塞居的樱田门正面,所以一般也以“樱田门”来称呼警视厅。]的方向前进。警视一边开着车,一边斜眼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纶太郎,说:
  “你的意思是他的女性关系很随便?”
  纶太郎点点头说:
  “他已经结婚了,还生了两个孩子。不过,从几年前开始,他就没有和家人住在一起了。表面上的理由是不想把住家当作工作室,所以他自己住在京都的鹿之谷,他的太太和小孩则住在杉并区的住宅大楼。其实事实并非如此,因为他们的夫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和他一起住在鹿之谷的女人名义上是照顾他生活起居的人,其实是他的年轻情人。不过,听说那样的女人每几个月就换一个,而且不同的日子还会有不同的女人出入他家。关于这方面的传闻,在编辑们之间传来传去,一整年都没有停止过。刚才说的还只是一部分而已,他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风评很差的男女关系,传闻和他有关系的女人有知名的女演员、只园的艺伎、酒廊的妈妈桑、演艺界的新人、AV模特儿、兼职赛马女郎的女大学生,总之是多不胜数。听说他还会利用自己是选考委员的身份,以新人赏为饵,骗年轻的女作家上床,也会把寄信给他的书迷约出来见面,而且一见面就带人上宾馆开房间。那些事情对他来说,好像都是家常便饭。不过,或许因为他是受欢迎的作家,所以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来要求出版社,每当有不好的丑闻要曝光时,他就会和出版单位交涉,请对方不要登载他的丑闻,难怪不曾在女性周刊或八卦杂志上看到他这方面的丑闻。”
  “那家伙真会享福呀!”警视带点恨意地说。“我以为现在的小说家也像白领阶级一样,没什么了不起了的,没想到得到N氏赏的作家还可以有那样的特权。什么叫平成的无赖派,什么叫文学不死啊!”
  纶太郎略带讽刺地回答:
  “不过,也有人说那些事情都是他个人的吹嘘之词,事实上他的风流韵事还不到传说中的一半。现今的文坛就是这样,需要一个可以让人产生幻想的象征性人物,或许他就是那样的人物。还有,我听说龙胆老师已经年届五十了,最近为了加强大不如前的体力,开始每天早上去慢跑。早上都去慢跑这种健康活动,大概会让支持他是平成无赖派的人掉眼泪吧!不管怎么说,虽然传说中的爱人名单里,并不见得每一个都是真的,不过从龙胆自夸他绝不会拒绝自动求爱的女人的说词看来,他应该满风流的,特别是对那些十分崇拜N氏赏得奖作家的人更有吸引力。有良知的出版社编辑部不会派年轻貌美的女编辑和他联络,应该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共识。没想到《VISAGE》的编辑部破坏了这个共识。”
  “为了得到大作家的连载作品,而以清原奈津美当作贡品吗?”
  “爸爸,您刚才也看到峰岸的反应了吧?从他的反应看来,就可以感觉到他的心里有数。”
  “你这么说,确实好像有那么一点——”
  警视歪着头,在数寄屋桥前的红绿灯前踩了煞车。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作了相当中立的判断。晴海通上的车子总是那么多,所以车子的速度自然就慢了。警视从刚才起就一副很不爽的样子,是东京的壅塞交通让他不开心?还是另有原因呢?纶太郎猜不出来。
  “我认为像龙胆直巳那样的知名畅销作家,基本上应该不会接受《VISAGE》那种后起杂志的邀稿。峰岸虽然以新的企划来邀请龙胆为他们的杂志创作小说,但是类似那种广告小说,通常都是由广告公司的文案创作者写的。龙胆为什么不忌讳同行轻视的眼光,答应了有损N氏赏头衔的邀稿,其中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可能是高出一般行情很多的稿费,也可能是不想错过与负责的编辑接触的机会——我觉得两种都有。”
  “你的想法不会太直接了吗?”警视踩了油门,仿佛不同意纶太郎的说法,低声说着:“不管有没有损及N氏赏的头衔,只要可以赚钱就应该接。我不懂什么无赖派不无赖派的。还有,最重要的是,那个接待小姐讲的话只是谣言,又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显示清原奈津美在京都有不伦恋情。那种谣传通常都是经过加油添醋的东西。你把谣传的事情完全当真,是非常危险的行为。”
  “可是,三木也说了类似的话呀!他说清原奈津美确实和某一个人交往。从他们两个人的说话内容看来,那个人住在京都的可能性相当高,不是吗?”
  “这点我可以认同,所以刚才你提到葛见百合子有可能为了见奈津美的男人而到京都去时,我觉得这个想法还不错。可是,我认为百合子去京都找的人,不是龙胆直巳。为什么呢?因为即使清原奈津美和龙胆真的发生不伦恋情,百合子和龙胆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人,她去找龙胆做什么呢?见到龙胆后,又有什么话好说的?”
  “不能这样断言吧!”纶太郎有点畏怯,声音略带干涩地说:“别忘了葛见百合子和奈津美一样,同样是做编辑工作的人。她也有可能因为工作的关系和龙胆交涉过,至于是何种交涉,现在当然不清楚。现阶段什么证据也没有,所以不能断言说百合子和龙胆绝对不认识吧?”
  “你说的不也是什么证据都没有的推理吗?”警视打断纶太郎的话。“把谣传和猜测的事情硬凑在一起,怎么能找到事实的真相呢?还有,奈津美和龙胆有不伦恋情的说法,有其不合常理之处。三木不是说了吗?他说清原奈津美的心里另有所属,而且是认真交往的对象。不管二十五岁的年轻女性会不会爱上龙胆那样声名狼藉的男人,我都不认为奈津美会把在工作上认识,而且已经有家庭的男人视为认真交往的对象。”
  “那是推托之词吧!”纶太郎固执地强辩。“清原奈津美那么说的原因,是为了想婉拒三木吧!在那种时候,也只有那么说才能委婉地拒绝,不是吗?所以我认为不必太执着于那段话的字面意思。三木或许接受了那样的说词,但是我觉得他很笨。他那个人只在意自己的事情,完全没有注意到同事身上发生的变化。就这个层面来说,我认为他所说的话不能照单全收。”
  “这一点我也有同感。”警视冒出这句话。“三木达也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模样,感觉真的是一个笨蛋。都已经那个年纪了,却什么也不懂,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话说回来,这样的男人才可以说是她们两个人不幸的元凶。”
  父亲这番话说得比自己还恶毒。纶太郎感到有点惊讶,然后他问父亲:
  “刚才从‘梅西’出来时,您对三木说了什么?他好像受到相当大的打击呢!”
  “我把我看到的死者解剖结果告诉他。”警视一边怒瞪前面车辆的车尾,一边以更恶毒的语气说道:“我告诉他,清原奈津美不是处女,三木露出无法置信的表情。大概他相信葛见百合子说的话,也一直认为清原奈津美是处女。我认为这也是他想甩掉葛见百合子,转而接近清原奈津美的原因之一——”警视一脸失望的表情,再一次喃喃地说:“那家伙是百分之百的笨蛋!”
* * *
  回到警视厅的办公室后,等着他们的是京都府警察单位刚刚送达的最新情报:世田谷住宅大楼上班族女性命案的重要关系人——通缉中的葛见百合子,被发现死在京都市内。
  
第三部 搜查Ⅱ~京都~
  你不时在远处,
  斥责我在人群中随波逐流的改变。
  
第十二章
  东西新闻十月十七日(星期四)的早报。
  京都失踪女子摔死于发电所
  十六日上午九点左右,负责巡逻的电力公司职员,在京都市左京区粟田口的蹴上水力发电所里的铁管旁边,发现了一具女性尸体,该名员工发现尸体后立刻向警方通报。
  根据京都府警的调查,死者是住在东京都世田谷区的上班族女性葛见百合子(二十五岁)。十五日深夜,葛见小姐从发电所的制水斗掉落到二十公尺下的铁管上,全身受到强力的撞击,判断应该是当场死亡。
  本月十二日,东京世田谷区松原的住宅大楼,发生了一起女性上班族命案,葛见百合子是该案的重要关系人,她于命案发生后的翌日就下落不明,警方一直在搜寻她的行踪。京都府警正针对葛见百合子是死于意外还是他杀进行调查。
* * *
  龙胆直巳遇袭受到重伤
  十六日上午六点半左右,路人发现人气作家龙胆直巳先生(本名近藤直巳,四十八岁)倒卧在京都市左京区若王子町的哲学之道上,立即报警处理。遭受无情殴打的龙胆先生迅速被送到医院,由于伤势相当严重,医生认为至少需要住院一个月。
  根据京都府警的了解,得知龙胆先生是在早晨进行慢跑时,遇到一个陌生男子前来搭讪,在谈话的过程中,男子突然动手施暴。根据龙胆先生的形容,该男子身高约一百七十公分,年纪在二十五岁上下,自称是学生,也是龙胆先生的读者。龙胆先生完全不明白自己被袭击的理由。
  龙胆先生目前住在京都市鹿之谷,以《无法忘怀》一书荣获第九十五届N氏赏,擅长描写女性的恋爱心理,深获读者喜爱,着有《分手十二章》、《灰色的雨伞》等书。
第十三章
  “‘骗人!’真知子看着那个男人的脸,呼吸急促到只说得出这句话。”
  十月十七日的早上,纶太郎飞快地看着作家中上健次在报纸上连载的小说完结篇。他在东京车站与搜查一课的久能警部会合后,两人一起搭乘九点发车的“光213”号列车前往京都。前一天接获葛见百合子在京都死亡的消息后,警视厅决定派久能代表搜查本部前往京都,一来是为了确认尸体的身份,二来是去调查百合子在十三日以后的行踪。久能原本就是父亲的手下,曾经数次和纶太郎一起调查案件,和纶太郎可以说是交情匪浅的朋友。因为想进一步了解这次事件的真相,纶太郎决定自费和久能一起去京都进行调查。
  说起来,纶太郎已经有半年左右没有离开东京了。在一连下了几天的雨之后,放晴还不到三天,今天早上的天空又开始变阴,气象预报说关西地方会下雨。纶太郎的头靠着躺椅,耳朵听到了发车的刺耳信号声,窗外的月台景色像滑走一样,慢慢地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他开始重新思考与这次事件有关的事情。前一天晚上在家里整理行李时与父亲的对话浮上脑海——
  “你很积极嘛!这个事件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而且几乎已经结案了,你没有必要大老远跑去京都吧?”
  “您说得没错。”纶太郎停下正在摺衣服的动作,回答法月警视的问题。“或许是我的好奇心在作祟吧!我真的非常在意这个事件的真相,而且很想弄清楚这两个女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我轻松地坐在家里等待京都传来的报告,我做不到。”
  警视不以为然地哼了几声,才带着讽刺的口气说:
  “你是以一个侦探的身份在关心案情呢?还是以一个作家的身份,想利用这个事件当作小说题材?”
  “两者都有吧!不过,若要严格说的话,其实两者也都没有。”
  “你在说什么?我又没有在问禅理。”
  纶太郎笑了。 棒槌学堂·出品
  “我不否认我喜欢解谜,也不敢说我完全不是以作家的身份在关心这个事件。挑起我对这个事件兴趣的起点,就是爸爸您带回来的‘一码’钥匙之谜。不过,这是两回事,我对这个事件逐渐产生一种低俗的兴趣,这个兴趣已经凌驾解谜的趣味与作家的身份,所以才说两者都不是。”
  “你所谓的低俗兴趣,是像谈话性节目主持人那样的使命感吗?把八卦新闻炒热起来?”
  “追根究底来说的话,的确是相似的东西。”关于自己在工作上的悲剧性性格,纶太郎平日就经常作夸大的描述,昨天晚上也是一边夸张地想像,一边努力地作说明:“今天我们去位于阳光露台双海的葛见百合子的房间调查,后来又去找三木达也谈葛见百合子的事情,请想想看当时心中曾经产生的疑虑吧!我们只听其中一方的说词,却完全听不到葛见百合子的辩解,这对葛见百合子来说不是很不公平吗?回到警视厅得知她死亡的消息时,我更加坐立难安。事到如今,这个事件可能会以葛见百合子杀人之后,因为内疚而自杀的论调来结案吧!可是,事实真相真的是如此吗?这样就结案的话,不觉得她很可怜吗?问题应该不全在百合子,被杀死的清原奈津美也一样有问题吧?我不是对警方的作法有什么不满,可是一旦嫌犯死亡,警方的调查方式,大概就像已分出前三强的比赛一样,充其量只是一种不得不比的比赛,重点只在走完流程,不会再去追查什么新的证据或听取新的证言;三木那样的人也会很快就忘记她们两个人。用俗气一点的说法来形容,她们两个人的人生根本不值一提。我确实是和她们两个人一点关系也没有的穷酸作家,开始的时候也半带着好玩的心态,插手了这个事件的调查,可是,我现在可以说是一头栽进这个事件的故事里了。如果没有别人可以为她们两个人的故事划下休止符的话,那么就让我这个无聊的好事者来担起这个任务吧!这不是也很好吗?还有,奈津美的日记本到现在都还没找到。根据京都府警的调查,好像没有找到有锁的日记本,也没有发现应该在百合子身边的影印本。不过,我非常相信日记是确实存在的东西。如果不找到奈津美的日记本,就无法了解百合子真正的动机。所以我要去京都找那本日记或影印本,找到了以后才能对这个事件下结论。我认为这一点关系到我的面子,所以不能假手他人。”
  “难得你说得道么有条有理。”警视觉得有趣似的,微笑地说:“虽然绕了一个圈子之后的结果仍然是一样的,但这种坚持是你唯一的可取之处,就算我怎么劝你也没有用。反正你就是有名侦探情结,有着不亲自把事情弄清楚就不罢休的个性。你的这种个性经常让我很着急、看不下去,但是,这次我就睁大眼睛,等着看你的成果吧!老实说,不只你想去京都,如果我有时间的话,我也很想去现场亲眼确认葛见百合子死时的样子。很奇怪地,不知道为什么,我也和你一样,脑子里一直在想这个事件。大概是这个事件外表看起来单纯,其实有很多让人想不透的地方吧!你说警方接下来的调查行动会像不得不比的比赛一样,我可不这么认为,也不会那样做,否则就不会特地派久能去京都了,不是吗?”
  警视再度征求同意般地抬起下巴。纶太郎随着眼睛看父亲,说:
  “那边如果有新的消息,我会马上和您联络的。”
  “嗯。”
  然后纶太郎便继续把行李放进旅行袋中,警视却站在房门口,嘴里念念有词地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什么。当轮太郎正要把清原奈津美的毕业纪念册收进旅行袋时,警视又开口了:
  “那个也要带去吗?”
  “不能带去吗?”
  “不是。带那么重的东西,只会增加旅行袋的重量吧?那本毕业纪念册是不会有什么作用的。”
  “我知道,可是我总觉得带去比较好。”
  “为什么?”
  “因为长相呀!”纶太郎稍微想了一下才回答。“在看到她们的长相之前,不管是奈津美也好、百合子也好,都只是名字,就像是数学方程式里的X或Y一样。因为是像记号一样可以互相交换的东西,充其量不过是桌上做图表时用的数字性符号而已。”
  “你什么时候学会使用这种语言了?搬弄奇怪的假设、把死亡案件当作记号、欢喜地暴露他人的罪行——我对那些事情没兴趣。”
  “可是,昨天晚上我做的事,就是在重复‘那些事情’啊!”纶太郎以自嘲的口吻说。“哎呀!我也对自己这种无药可救的浮躁个性感到受不了。不过,这或许就是附着在侦探身上的宿命吧!所以无法不做‘那些事情’。话说回来,既然是形式上的事,就无法避免,这是前提。以为去掉这种前提,还可以谈论真理的人根本就是傻瓜。不过,只依照形式上的流程做事,那也是大错特错的,因为形式本身是非常平淡无奇的。”
  “平淡无奇?”
  “是的,但我并不是说葛见百合子和清原奈津美平淡无奇,她们是有‘长相’的特定个人,不是符号。这个感觉很难解释清楚。总之,我想说的是:我之所以这么在意这个案件,一定是因为看过她们毕业纪念册上的照片的关系。毕业纪念册是非常私人的物品,原本就具有唤起人们感伤情绪的要素,而那么重要的毕业照,却因为作业上的失误而被放反了,这是多么无情而不合理的事。或许就因为这样,让我更同情已过世的奈津美与百合子。所以,对毫无关系的我而言,这本毕业纪念册就像无声的委托人一样,希望我去了解这个事件的始末。因此,我会和这个事件连结在一起的契机,可以说就是这本纪念册了。”
  有关三木达也所描述的,奈津美与百合子毕业照的顺序放错的理由,已经在当天取得确实的证明了。同一天,也就是十六日的下午,北泽署的两位警员和她们在福井的母校取得联络,还请求校方对照纪念册里的照片与人名,结果校方很快传来消息,确实照片的确被放反了。后来柏木警部还和校方作了详细的核对,了解校方的说明与三木从清原奈津美那里听来的话,几乎是一致的。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最初读错葛见百合子姓氏的人,是去学校拍摄毕业照的照相馆摄影师,而不是印刷厂的工作人员。不过,后来印刷厂与学校对于这个错误的处理方式,和奈津美生前对三木所说的大致相同。
  “——对了,纶太郎。”警视以有点随便的口气慢慢地说:“你的高中毕业纪念册呢?到哪里去了?”
  “我的?不知道耶!已经很久没有拿出来看了,大概塞在某个地方吧!我的毕业纪念册怎么了吗?”
  “没有,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昨天的饺子,然后想到包饺子的女生。她的名字是——”
  “久保寺容子?”
  “对。那个久保寺容子不是你的高中同学吗?想到这个事件的性质,你不觉得很巧吗?”
  “是吗?”
  “我是那么认为的,或许是因为昨天你才介绍我认识她的关系。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啦!我只是有点担心你的毕业纪念册会不会也有相同的情形而已。”警视耸耸肩,没头没脑地说:“还有——”
  “又怎么了?” 棒槌学堂·出品
  “昨天我忘了问你,去年二月不是发生过中山美和子的事件吗?她企图在这个房子里自杀,你正在烦恼要怎么办的时候,收到了一整页文章的影印传真。传真上的署名是地藏容子,就是这个容子吗?”
  “是的。”纶太郎对父亲这种慢条斯理的说故事方式感到很不解,便说:“那天的白天时,我和她刚好在东京电台见过面,那真的很巧呢!我以前没有对你说过这件事吗?”
  “有吗?没有啊!”
  “怎么了吗?爸爸,我觉得您怪怪的。”纶太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父亲的脸。“该不会您想告诉我,您对她一见钟情吧?请不要这样,年纪差太多了。她和我是同学,可以当您的女儿了。如果您那么做的话,不是和龙胆直巳一样吗?请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立场吧!虽然我们是父子两人的单亲家庭,生活里缺乏女性的温暖,但是也不至于——”
  “你给我闭嘴!”
  警视打断纶太郎的话。他半厌烦、半生气地瞪着纶太郎,然后以上对下的口气说:
  “再怎么傻也要有个分寸,你以为你的父亲是怎么样的人?竟然用这种眼光看你的父亲!你仔细听着:我呀!是认为你想去京都,一定是因为——”话说到此,警视突然好像感到很泄气般地叹了一口气说:“算了,多说无益,你赶快收拾东西,早点休息吧!明天早上不是要早起吗?不要睡过头了,我是不会叫你起床的。”
  警视唠唠叨叨地说着,然后粗暴地关上门,离开房间,把觉得莫名其妙的纶太郎独自留在收拾到一半的旅行袋前面。
  ——就这样,今天早上的早报好像在呼应葛见百合子的死亡似的,出现了龙胆直巳被恶徒殴打的新闻,也赶跑了昨晚父子两人的话题,所以现在坐在车内的纶太郎,还是搞不清楚父亲昨天晚上到底想暗示什么。父亲说“一定是因为——”他到底在想什么呢?去京都和久保寺容子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这是必须好好思考的问题。
  “有什么问题吗?”
  坐在邻座的久能警部问。莫非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自言自语,让久能听到了?纶太郎回过神来,连忙把投向窗外的视线移回车中,然后对久能摇摇手说:“没什么。”
  “对了,我来车站的途中去北泽署打过招呼了。”久能带着兴奋的语气说:“一课的柏木警部给我一个东西,要我转交给你。你猜猜看是什么东西?”
  “猜不出来。”
  久能得意地微笑了,然后从深咖啡色的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褐色信封,带着过年时长辈给晩辈红包的神情,递给纶太郎。信封里有一张摺起来的纸,那是一张A4大小的影印纸,纸张上有好几行的横线与手写的字迹。字体虽然相当大,无奈墨色非常淡,而且纸面上呈现出好几条细横线,几乎无法判读上面的文字。有很多地方根本是白白的一片,看不到任何文字;而可以看到的文字,则像是把被裁碎的数十张细纸条再重新黏起来似的,感觉相当支离破碎。这一定是把碎纸机裁碎过的纸张重新黏起来,再放大影印的。纶太郎如此想着。总之,先把看得懂的文字整理下来。
  一……一年……日(日)
  ……不……今天……重……日……
  (空白?)
  ……白的……
  ……红了脸……像十八……那……的……地……
  (空白?)
  这……电脑。
  信?……想……
  ……个人。
  ……勇……写……记……吧!
  怎么看,这都像是日记的内容。纶太郎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加速了,1yard=diary的假设,果然是正确的。他抬起头,向久能确认。
  “是淸原奈津美的日记片段,没错吧?”
  久能点点头,接着说:
  “这大概是日记的开头部分吧!虽然还没有做笔迹鉴定,不过应该是被害人的东西没错。柏木警部也同意这一点,还说要脱帽向你致敬。”
  “在哪里找到的?”
  “在你注意到的地方找到的。”久能说:“北洋社的办公室。正如你所想的,葛见百合子在星期天早上还去办公室的目的,就是为了影印清原奈津美的日记。被害人的日记确实存在。北泽署的人看到这个证据后应该就了解了吧!去京都搜查的首要课题,应该就是寻找奈津美的日记,或者是日记的影印本。”
* * *
  根据久能的说明,找到这项证据的来龙去脉如下:
  为了确认纶太郎模棱两可的推测,或者说是为了推翻纶太郎所说的可能性,北泽署的年轻热血刑警桥场接受柏木课长的指示,前往北洋社进行调查。可是,百合子的同事在回答桥场刑警的查问时,态度非常冷漠,异口同声地说他们不知道星期天早上,百合子有没有使用办公室的影印机,原因是无法一一确认影印纸的数量,而且就算纸张真的有变少,在经过三天之后,也查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了。如果警方早点来查问的话,或许还能找到什么线索;过了三天后再来查问,早就找不到什么痕迹了。
  幸好桥场刑警没有马上放弃,还是继续他的调查工作。他问道:假使葛见百合影印了日记,其中有一张印坏了,会不会把印坏的纸张丢到手边的垃圾桶里?可是编辑部人员的反应仍然非常冷淡,回答:那台影印机是公司才新买不久的新机种,供纸的装置非常精确,几乎不会有卡纸、印坏的情形发生;而且百合子平时就常常影印东西,非常熟悉影印机,不会发生印坏东西、浪费纸的情形。
  于是桥场刑警又问:任何事都会有偶发状况,请再确认一下吧!如果不是印错的东西,而是写坏的稿子或要丢弃的纸类,你们会怎么处理呢?编辑部的人便说:我们会用碎纸机裁碎,等到有收垃圾的日子再一起丢掉。于是桥场便去查看碎纸机,找到了一大袋的碎纸条。他还问了负责人,得知那些垃圾要等到这个星期结束时才会丢掉。
  然后,桥场便当场没收了那袋碎纸屑,并且整袋带回北泽署。袋里的碎纸屑里有很多不同的文章片段,而且已经被碎纸机裁切到难以辨认的地步。他把混合在一起的碎纸屑细心地摊在会议室的地板上,进行难以想像的分类作业。纶太郎非常感兴趣地听久能叙述这一段,同时联想到了博尔赫斯[【注】:博尔赫斯(Jorges Luis Borges),当代最有名望的阿根廷小说家、诗人。]的著作《巴别图书馆》。
  “——经过彻夜的分类之后,终于拼凑出这一张。”听得出久能在强调桥场的努力,他说:“你现在看到的这一张,是为了容易辨识而放大后的影本,拼凑后黏合起来的正本被当成证据,目前由北泽署保管。原本印出来的墨色浓度比较重,但是这么一来,黏合处的痕迹会变得很明显,反而看不清楚纸上的字。影印纸上虽然有很多空白处,但是已经可以证明被害人的日记确实存在。我们很幸运地证明了这了点。不过,最幸运的人应该是桥场吧!因为他的努力没有白费。葛见百合子去影印的时候,似乎非常匆忙,没有调整影印的浓度就开始印,导致第一张的颜色太淡了,看不清楚,于是她就把第一张丢进垃圾桶,调整了浓度后再重新开始影印,之后似乎顺利地把整本日记都影印下来了,没有再出错。”
  “变成碎纸屑的那一张影印纸,或许是百合子自己拿到碎纸机裁碎的。不过,她大概没想到有人会把碎纸屑重新拿出来拼凑。反正已经找到日记的片段了,是不是她拿去碎纸机裁碎的,已经不重要了。”纶太郎再次看着影印纸上断断续续的文章,说:“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这一张是日记本开始的第一页?”
  看久能的表情,好像早就想到纶太郎会提出这个问题似的。久能说明道:“你看到的这张纸是放大成A4大小之后才影印的,连无法辨认字迹的空白部分也一起影印上去了。原本印坏的纸张也是一张A4纸,不过,桥场所复原出来的是横的A4纸,而且左半边是完全空白的。也就是说,你现在看到的A4内容,其实是A5大小的右半边放大出来的东西。”
  纶太郎举起右手打断久能的话,他动起脑筋,替久能接着往下说:“也就是说,清原奈津美的日记只有A5大小。换言之,葛见百合子是一次印两页,所以印坏的那一张,左半边原本就是白纸,上面连分隔线也没有。因为那是横写的日记本,如果翻开的第一页旁边是白纸的话,就代表左半边是封面里,才会什么印刷也没有,右边那一页才是日记内页的开始,因为有分隔线。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久能好像学校老师一样地点头同意,并且说:“桥场刑警的看法就是这样,我也同意。”
  这个刑警不仅毅力够,脑筋也不错,纶太郎如此想着。果真如父亲说的:不要小看警方的搜查能力。
  “桥场刑警对于这张日记的片段,还说了什么可供参考的话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去北泽署的时候,他刚好在署内的休息室里睡觉,我不忍心把他叫醒,所以我刚才说的那些其实是柏木警部转告我的。柏木警部似乎相当照顾桥场刑警,他年轻时的个性好像也跟他很像。如果硬要说桥场有什么缺点的话——这是柏木警部说的——就是他看太多推理小说了。”久能露出有点开玩笑的表情说:“他好像也看过你写的书。”
  “我的?” 棒槌学堂·出品
  “所以才会这么干劲十足啊!我是这样揣测的啦!因为最早指出被害人有日记的,就是你呀!或许桥场刑警是在无意间听见了这件事吧!最后也果然让他找到了好东西。这件事真的有意思,看来名侦探还可以提高警察的士气呢!”
  “怎么可能?”纶太郎张大双眼,夸大地耸耸肩膀说:“一定是你想太多了。”
  久能一定是在开玩笑。纶太郎把手肘放在窗台上,托着腮,沉默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真是的,不管是父亲、久保寺容子或其他人,最近大家都这个样子,好像把我当成濒临绝种的稀有动物在保护一样,难道我是“红色名单侦探”[【注】:濒临绝种的动物会被保育团体列入“红色名单”中。]吗?可是自己会被人这样看待,其实是因为平日自己老爱抱怨的缘故,怪不得别人。因为自己有名侦探情结,所以经常任性、闹别扭,总爱以冷漠的眼光看待周围的反应。列车进入隧道,玻璃窗上映出自己的脸。“在没有真正的侦探小说的情况下,名侦探只是一种反动性的安排,是用来延续在二十世纪末迈入尾声的故事策略。这种策略真的可以被允许存在吗?”问题是,会这样自问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心怀危机感,所以想藉着这样的问题来提高自己虚幻的高度;从倒置的反讽开始,以过度的评价达到自我肯定和自我满足的欲望。然而,这才是真正惨不忍睹的闹剧,也是最差劲的思考模式。就像前天晚上无法回答容子提出的问题一样,因为那是无法撼动基础的问题;也像是昨天晚上对父亲的说明一样,都只是为了想从这样的陷阱里解脱出来而已吧?
  可是,此时此刻,这个问题变得更加深刻了。但这是一种观念上的恶性循环,只是在浪费时间——就像某位评论家说的:“拐弯抹角地谈论读者不关心的主题,经常中断故事进展的恶习,造成了法月作品结构上的缺陷。”所以纶太郎决定在列车抵达京都之前的两个小时,要先解决眼前的问题——清原奈津美的日记片段、裁碎成纸屑的影印纸、经过拼凑而回复的清原奈津美日记的第一页,不,不对,在纶太郎手上的,只是那一页日记影印再影印之后放大的版本;是正在等待解读的故事中,某一个不完全的复制品。这是清原奈津美写下的私密独白,是几乎听不到、不成声的微弱回音。列车愈往西,云层就愈厚,天空也愈低,不久便开始听到雨滴打在车窗上的声音。雨水斜斜地飞过车窗,在窗户上划出一道道透明的线条。像踏脚石般的单字,构不成有连贯性的文句。快速的列车不断把窗外的风景往后抛。打在窗户上的雨滴变大、变急了,纶太郎的视线从影印纸上抬起来,用手触摸着没有被雨水打到的窗户内侧。从车内看出去,窗户外侧的水流像蛞蝓,行动敏捷地爬过玻璃表面。纶太郎的手指沿着水流滑动,但是,他的指尖并无法透过玻璃,实际地摸到冷冷的水流。
* * *
  当平静的车厢内响起了播音员的声音——先是日语,接着以英语,告诉旅客们马上就要到达京都时,纶太郎解读日纪的工作也正好告一个段落。久能一边把行李从头上的货架拿下来,一边稍微弯着腰问:
  “完成了吗?”
  “相当困难呐!”纶太郎把用红笔涂写得红通通的影印纸递给久能看。原本几乎只是单子的日记片段,变得有点像文章了。
  一九九一年三月十日(日)
  我绝对不会忘记今天 我要重新开始写日记。
  (空白?)
  ……空白的第一页。
  我羞红了脸颊,简直就像十八岁的时候。
  那是令人怀念的……情不自禁地详细记录下……一举一动。
  (空白?)
  这种……没有用电脑,用手写的关系吧……最近都用电脑。
  信?……也许我想要写信。
  写给那个人。
  一定是的。然而……勇气也没有……以前那样写日记……吧!
    
“‘给那个人’?”久能充满感慨地说。“不知道清原奈律美的‘他’,是怎么样的人?”
  巨大的白色象棋,不,是在雨中冒着烟的京都铁塔,慢慢地接近右手边了。虽然京都人对铁塔的评价贬多于褒,也认为这座铁塔并不适合当作京都的大门象征,但是和东京的新都厅比起来,京都铁塔还是优雅多了,而且来到京都却没有去看这座铁塔,会让人觉得好像没有来到这里。此时,沉重的煞车声响起,列车的速度变慢了。
  时间是十一点三十四分,列车按照预定时间,准时抵达京都车站。
第十四章
  因为没有事先通知京都府警新干线到达的时间,所以京都府警并没有派人来接他们。等他们在地下街的美食区用过午餐后,就在车站前叫了计程车,前往位于上京区的京都府警本部。计程车从由南到北贯穿市区的乌丸通北上,穿过因为午餐时间而显出活力的办公大楼区,掠过右手边被石墙和高大茂密的行道树包围的京都御苑,看见“乌丸下立卖”的牌子之后往西转,就可以看到新町通西侧的府警本部,那是一栋相当有历史的欧式建筑物。司机把车子开到靠近步道的地方才停下车子。一下计程车,像被筛子筛过的绵绵雨水立刻扑到脸上。
  因为是来出差进行调查工作的,所以久能警部先去刑事部的搜查互助课打声招呼。这段时间,纶太郎在大厅里等着。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后,久能回来了。
  “有什么收获吗?”
  纶太郎问。但是久能摇摇头说:
  “只是去打个招呼,就像到任何地方都要先去拜码头一样。”
  “原来如此——”
  “我和搜查一课的课长谈过了。他说这个事件是由川端署管辖,要知道详细情形的话,就必须去那里问。关于我们的行动,他们好像不想过问。另外,我也提起你的事了,但是他们一点反应也没有,一副警视厅爱怎么做就怎么做的样子。”
  “因为逃亡中的凶手自杀了,所以他们大概觉得这个案件已经没有处理的必要了吧!”纶太郎说:“不过,对我们而言,或许这样反而方便。”
  京都府警派车送他们到川端署,开车的是一位隶属交通课,和刑事案件无关的年轻警员。一听说他们是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警部,年轻的眼睛便露出憧憬又尊敬的眼光。纶太郎坐在后座,像一个基层的普通警员一样,无聊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因为他不是第一次到京都,所以对京都的地理方位已有相当的概念。车子行驶过因为下雨而水位高涨的鸭川,在丸太町通与东大路的交叉路口转向南方。坐在驾驶座上的年轻警员说这一带是“新左翼过激分子余党的巢穴”,所以机动队一年到头都会在这里进行搜查。不过,纶太郎并不觉得这个地方有那种紧张的气氛。涂成绿色的市公车一辆接一辆地走走停停。虽然是下雨天,但是路上的脚踏车、机车还是相当多。老式的建筑房舍栉比鳞次地排列在不是很宽敞的道路两旁。
  川端署位于从欲上注入鸭川的琵琶湖疏水道的河畔,就在东大路与冷泉通的交叉口上。左右两边分别是加油站和卖酒的酒铺,是一栋看起来草率完工的三层楼水泥建筑物。为了保留停车的空间,面对东大路的一楼全都往后移,并且好像为了方便地方上的居民向警察投诉般,正面的墙壁几乎全部使用玻璃。不过,是否会有效果令人怀疑。川端署好像已经从府警本部获得消息,他们的车子一停,就有两位川端署的刑警迎上前来。其中一位年约四十岁左右,个子不高,圆圆的脸上表情严肃,三七分的头发好像抹了水似的,服服帖帖地贴在额上。
  “我是搜查一课的奥田。”迎上来的刑警用带着关西腔的口音自我介绍。“远道而来,路上辛苦了。”
  他们在大厅里简单地交换了情报。根据奥田刑警的说法,昨天(十六日)上午九点十五分,蹴上发电所的职员跑去川端署管辖的南禅寺派出所报案,说:“有个女人倒在发电所的铁管之间,好像是从制水门上掉下来的。”蹴上发电所的制水门在离派出所约四百公尺的南下位置,于是派出所立刻派人察看,发现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好几个小时。
  收到南禅寺派出所的通报后,包括奥田本人在内的川端署搜查人员马上前往现场,查看女人的遗体。可是,遗体身上找不到可以证明那个女人身份的遗物,只在她的衣服口袋里寻获饭店的钥匙。从钥匙得知那个女人投宿在冈崎的商务旅馆——京都旅人饭店。到京都旅人饭店查问后,柜台人员说那个女人以“桂由美子”的名字登记住房,住址是福井县福井市,她是在十四日星期一的下午check in,预定停留三天,但是只有第一个晚上在那里留宿,她在第二天傍晚离开饭店之后就没有再回来过。
  于是,他们便请饭店的人打开女子投宿的房间,检查她随身携带的行李,才发现她check in登记的“桂由美子”是假名。从行李内的存摺等证明物件上,发现她的真名是葛见百合子,这才知道她就是警视厅发布要寻找的人物——从十三日起就行踪不明,为发生在世田谷区女性上班族命案的重要关系人。接着他们进行遗体特征的检查,确认她确实就是警视厅发布要找的人。之后京都府警便向警视厅通报说找到通缉中的嫌犯尸体了。
  “后来才知道,葛见百合子登记的住址是她福井老家的住址。”奥田翻着手中的记事本说:“桂由美子这个假名,应该是从真名变化出来的[【注】:葛见百合子的发音是KA-TSU-MI-YU-RI-KO,桂由美子的发音则是KA-TSU-RA-YU-MI-KO。]。”
  “死者的身份确实正确无误吗?”久能谨慎地再问一次。
  “发现她是通缉中的嫌疑犯之后,我们马上联络了她的家人。她的父母昨天晚上就搭乘‘雷鸟号’特快列车来这里,并且立即前往认尸。他们说死者确实是他们的女儿百合子没错。昨晚他们也投宿在京都旅人饭店,今天应该还在京都。”
  “虽然没有留下任何遗书,但是很明显是从上往下跳下去的,所以已经排除她是失足从制水门摔死的可能。通往制水门的通道上有防止跌落的栅栏,除非是自己越过栅栏,否则不可能从那里掉下去。另外,附近也没有年轻女性会在深夜时独自去散步的场所。也就是说,百合子一开始就打算自杀,所以选择不会有人接近的蹴上发电所,当作自杀的地点。” 棒槌学堂·出品
  “至于自杀的动机,那就更没有疑问了。”奥田接着说:“百合子星期一离开东京,藏身到京都来,是因为已经无路可走了,而且前途茫茫,未来一点希望也没有。一来是她没有勇气自首,再加上杀害好友的内疾感,让她终于在杀人后的第三天晚上——就是星期二晚上,兴起了自杀的念头。从饭店的工作人员口中可以证明这一点。饭店的人说百合子一整天都待在饭店里没有出去,除了去一楼的餐厅用餐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吃饭的时候也一直低头沉思,一点精神也没有,完全无视周遭人的存在,因此大家都觉得她很奇怪。但是,当天晚上的深夜时分,有人看到她离开饭店时的样子。那时她显得神清气爽,好像心中已经了无牵挂的样子。还有,根据柜台的说明,百合子曾经打了两次电话,都是从房间里打出去的。一次是住进饭店的当天深夜,那是一通市外电话。另外一通电话是她要离开饭店前打的,这次则是市内电话。不过,两通电话都没有留下对方电话号码的记录。”
  奥田很随意地说着。从他的语气可以听出,他似乎并不重视百合子离开饭店前打的市内电话。久能顺着奥田说的内容问:
  “百合子离开饭店的正确时刻是什么时间?”
  “九点十分左右,她独自一个人离开饭店。好像没有对柜台的人说什么就出去了。最近的饭店都不会要求客人在离开饭店时,要把房间的钥匙留在柜台了。”
  “做过司法解剖了吗?”
  “今天早上在特约的医大进行司法解剖了。葛见百合子从蹴上发电所的制水门往下跳到二十公尺深的地方,所以她的死因是全身撞击而引起的内脏破裂及头骨碎裂。发生在她身上的撞击有两次,一次是纵身跳下时撞到铁管造成的撞击,另一次是从铁管反弹到水泥地面时造成的撞击。以她的情况来说,应该是当场就死亡了。头骨的碎裂应该是反弹之后撞击到地面时造成的,撞击力不像纵身跳下时那么大,所以她脸部的伤并不明显,也降低了确认身份时的困难度。”
  “推定的死亡时刻呢?”
  “综合发现尸体时的现场检验与解剖的结果,推定出来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十五日星期二的晚上九点半到十二点之间。从京都旅人饭店到蹴上发电所的距离并不算很远,走路大约二十分钟就可以到达,所以她到达现场的时间大约是九点半左右。由于入夜以后,几乎不会有人在那附近走动,所以找不到所谓的目击证人,死亡时间也只好抓得宽松一点。另外还有一件事,不过不知道这件事和东京的命案有没有关系——”
  “什么事?”
  “解剖遗体后,发现了一件事情。”奥田故弄玄虚地看了看久能,又看了看纶太郎,然后才压低了声音,说:“这件事情,我们还没有对她的父母说。葛见百合子有接受过堕胎手术的痕迹。那个痕迹还很新,所以应该是这一个月内发生的事情。”
  一定是三木达也的孩子。纶太郎直觉地这么认为,心情显得更沉重了。是三木得知她怀孕后,要她把孩子拿掉的?还是她自己知道未婚夫不可靠,所以在没有告知三木的情况下,就自己决定拿掉孩子呢?不管怎样,不难想像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会因为这件事而更加恶化。不,说不定当时三木的心早就已经飞到清原奈津美的身上了,知道百合子怀孕后,为了避免以后的麻烦,便找了种种理由哄骗百合子去堕胎。
  至于百子自己想不想把孩子生下来,就没人知道了。当然,为了继续从事编辑工作,或许是她自己决定要堕胎的。可是,堕胎这种手术所带来的精神上与肉体上的打击,却全部加诸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如果一定要问百合子杀死奈津美的动机到底是什么,那么答案必定和堕胎所带来的心理压力有关系。纶太郎这么想着。不论现代的人工堕胎手术有多么发达,免不了都会对母体的健康有不良影响。先不用说手术的后遗症所造成的肉体伤害,短时间内,百合子的心里一定也难逃堕胎的罪恶感。然而,她动完堕胎手术后,应该在她身旁支持她的男人却移情别恋,整颗心都放在好友奈津美的身上。这种事情不管是谁都难以接受。在杀死奈津美之前的几个星期里,百合子的心理失去平衡,陷入随时都可能精神崩溃的状态,只要出现导火线,就会让她的人格完全失控。累积在她内心的反面情绪,终于像火山熔岩一样地喷发出来,痛苦的情绪瞬间化为不正常的攻击行为,怨恨的矛头也指向最亲近的朋友——清原奈津美。情绪不稳定的葛见百合子,因为一时冲动而杀死了长年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好友,并且残忍地烧毁了死者的脸。如果是熟悉临床案例的心理学家,一定会这样分析吧!按照心理学家的模式,不只被杀死的清原奈津美是牺牲者,葛见百合子也是这个事件的牺牲者。也就是说,发生在阳光露台双海的悲剧,其实是一桩典型的情杀事件。
  错不了的,事情的真相应该就是这样。但是,在那样的说明里,还缺少了一点什么东西。对纶太郎而言,这个事件还有一个重要的核心,那就是让百合子犯行的契机,而这个契机恐怕就是奈津美写在日记里的某件事。被写进日记本里的那件事不是三木的背叛,而是完全无关的另一件事。正因为那件事,百合子才会来到京都,并且还让她产生走向死亡的力量。就是那个看不见的磁场的极点,让百合子犯下了杀人的恶行。奈津美写在日记上的文字,藉着撒在白色纸张上的碳粉浮现出来,那是指出事件核心的命运磁力线。吸引纶太郎千里迢迢地来到京都的,就是那个磁场所散发出来的力量,他想要一探那个看不到的极点。只要那个极点之谜没有被解开,已经死去的两个女人的脸,就会像没有五官的面具,永远是空白的。
  久能轻轻转头看纶太郎。纶太郎决定晚一点再把百合子曾经堕胎的事情向父亲报告,他的视线回到奥田的脸上,换了一个问题:
  “葛见百合子应该带着被害人的日记,或是日记的影本。在她投宿的饭店房间里或者其他地方,有找到那样的东西吗?”
  “没有。”奥田冷漠地摇摇头,说:“关于这件事,警视厅也不断地在问,所以我们也特别留意了。可是,完全没有看到类似日记或日记影本的东西。”
  “奇怪了。应该不会这样才对呀!”
  纶太郎泄气地歪着头说。于是奥田带着一点点不服气的眼神,但是语气却非常委婉地问他们两个人:
  “葛见百合子的身边有日记这件事是确实的吗?不会只是猜测的吧?我们也问过东京那边那本日记本是否有什么特点,可是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回答我们应该有日记本或影印的日记。我的说法或许比较失礼,可是,我认为关于日记这件事,会不会只是一种不确定的期待?”
  “你说对一半。”久能苦笑地回答。“可是,今天早上已经掌握到确实有日记的证据了。”
  接着,久能便把在北洋社找到的日记影印给奥田看,还大概地说明了北泽署如何拿到这个证据的来龙去脉。奥田显然对久能的说明无法提出异议,但是仍然坚持已经死亡的百合子并没有带着日记或日记影本之类的东西。
  “我们非常认真地找过了,不论是她死亡的现场还是饭店的房间里,都没有那样的东西。我不认为我们的搜索有疏忽之处,所以我至少可以断言,葛见百合子的身边没有日记本或日记的影印本。”
  奥田并不是在固执己见,而是基于搜查员的立场作了如此的解释。纶太郎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后问:
  “她遗留下来的物品中,有没有类似寄物柜的钥匙之类的东西?”
  “没有。”
  奥田很快就回答这个问题。由此看来,他们的调查行动确实应该是没有疏漏之处。奥田像在寻求妥协般,提出了另外的意见:
  “我觉得随身带着犯罪的证据行动,基本上是很危险的行为。会不会是百合子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主动销毁了日记或日记的影本呢?”
  “不,应该不会。”久能说:“我不敢说日记绝对没有被销毁,但是影本一定还在她的手边。如果她打算销毁日记的话,当初就不会去影印了。”
  奥田双手抱胸,身体向后仰,椅子因此发出轧吱的声音。他的眼睛看着天花板,鼻子里发出像打鼾一样的声音,陷入沉思之中。久能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日记影印纸,用手任意把玩着,并没有看内容。纶太郎语气平淡地问奥田:
  “发现百合子的尸体时,她的鞋子呈现什么样的状态?”
  “左脚的鞋子掉在地上。”奥田漫不经心地回答。“应该是撞到铁管时掉落的吧!右脚的鞋子则要掉不掉的,有一半还套在脚趾头上。”
  “可是,通常要自杀的人都会把鞋子脱下来,排在旁边之后,才赤脚往下跳的,不是吗?”
  “不一定是那样吧?不过,跳水自杀的人,确实大多是赤脚跳水的。”奥田说着,然后突然站起来,看着纶太郎的脸说:“你刚才说的话,有什么涵义吗?”
  “我觉得葛见百合子的死与第三者有关。”
  “怎么可能!”奥田虽然这么说,但是表情却明显僵硬起来。久能也停下把玩日记影印纸的动作,诧异地注视着纶太郎。
  “百合子应该是带着清原奈津美的日记本来到京都的。”纶太郎对他们两个人说:“但是,现在却无法在百合子的身边找到日记本或日记影本。我认为与其说是她销毁了那两样东西,还不如说是有人拿走了,或者是等百合子死了以后,有人从她死亡的现场拿走了那两样东西。”
  奥田以怀疑的口气再度问道: 棒槌学堂·出品
  “你该不会想说,百合子的死不是自杀,而是他杀吧?”
  “现阶段我还不至于认为这是一桩杀人案件。但是,当天晚上去蹴上发电所的人,除了百合子以外,或许还有别人。我认为这种可能性相当高。百合子在离开饭店前,好像打了一通市内电话,那通电话的内容或许就是和某人约定,要在蹴上碰面的电话吧?如果是,那么百合子的目的应该就是把某个人约出来,并且让那个人看奈津美的日记。可是,在九点半到十二之间,他们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一些事情,最后百合子从制水门上掉了下去,那个人便拿走了百合子留下来的日记本和日记影本,然后离开现场。依照我的推测,那个人拿走日记的原因,一定是因为日记里记录了他不愿让别人知道的事实。”
  “你说的那个人——”久能竖起了耳朵,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莫非就是奈津美日记里的‘那个人’?也就是茹贝儿化妆品公司内部谣传的,奈津美在京都的秘密情人?”
  纶太郎看着久能,牵动右脸微微一笑,然后慢慢地站起来,催促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两人对话的奥田:
  “麻烦你了,能不能请你带我们去葛见百合子死亡的现场?”
* * *
  当他们在前厅讨论案情的时候,外面的雨势已经渐渐减弱,变成不撑伞也无妨的细雨了。送纶太郎与久能来川端署的府警本部派车已经回去了,所以奥田刑警便开着川端署的丰田MARKⅡ载两人去百合子死亡的现场。车子南下到东山仁王门后,便改变方向朝东行驶,沿着疏水道走。东山群峰宛如屏风一样矗立在眼前,让人更深刻地明了到京都的盆地地形。现在是秋意正浓的时节,深绿色的山峦被红叶染红,像仙女羽衣般的白色雨雾,笼罩着山脊。国立近代美术馆、涂着朱漆的栏杆、雄伟地耸立在神宫道上的平安神宫大鸟居、冈崎动物园、斜坡轨道的小船码头,一一从左手边通过,道路大幅度地向右转之后,来到了南禅寺的参拜道路。派出所就位于交叉口西边的地方,那是一栋日式的小屋。刚才奥田说的南禅寺派出所就是这里吧!
  奥田等号志灯亮后左转,把MARKⅡ开进南禅寺的参拜道路。路的两旁是一间接着一间、挂着“汤豆腐”招脾的店家,观光客信步走在参拜道路上,计程车和观光巴士穿梭其间。穿过用白色字体书写的“大本山南禅寺”中门门牌后,从茂盛的树林枝头之间,可以看到两层楼、左右都有山廊[【注】:登上山斗前的短短走廊。]的禅宗式建筑的山门,感觉自己好像是来观光似的。奥田把车子的方向盘向右切,来了个急转弯。路上都是观光客,车子只能慢行。经过金地院的门之后,道路两旁变成白瓦顶的泥墙,车子直线前进了一会儿后又右转。左手边的白瓦顶泥墙中断了,取而代之的是天然岩石堆砌起来的石墙。这里好像是私人的土地。在石墙的前方是非常靠近山麓的斜坡,坡面上生长着潮湿的混合林,阻碍了视野。道路尽头的斜坡轨道像是防波堤一样,以南北向横躺在那里,阻挡了前进的去路。红砖堆积的短隧道从那下面穿过,可以通到连结三条与山科的干线道路,但是,车子不能从那里经过,只能迂回绕过南禅寺,所以车子必须做大大的U字回转,才到得了目的地。开车的奥田如此说明着。
  方向盘向左切,在铺着水泥的车用路面上往上坡前进了二十公尺左右,车头就在靠近写着“禁止进入”的围栏前面停止了。停车了。一位穿着作业服、拿着一大把钥匙的电力公司职员站在围栏的这一边,问奥田:你是川端署的刑警吧?从车子里下来的三个人中,奥田是他之前唯一见过的人。为了再次进入现场,奥田在离开川端署之前与发电所的人联络过了。
  电力公司的职员拆下锁头,拔起闩,打开门。一下车,就听到隆隆的水流声。电力公司的职员带头,沿着铁管走上坡度平缓的铺设路面。从路的左边到铁管的宽度,大约是一个人伸开手的长度,路肩的护栏隔出了勉强可以让人走动的空间。每当有风从山谷那边吹过来,树梢就会随之摇动,细雨也会打在脸和肩膀上。
  “蹴上这个地方正好在左京区、东山区和山科区的交界上。”奥田一边走,一边想到什么似的说着。“斜坡轨道属于东山区,如果发现尸体的地方稍微偏西一点,那么这起案件的搜查工作就会由松原署来负责了。”
  这句话听起来的意思好像是:自己就可以不必陪这么麻烦的家伙来这里了。本来以为是自杀的案件,却被指称有他杀的可能性,这大概让奥田觉得很困扰吧!在对此产生气愤的情绪之前,他似乎还没有决定好要怎么处理这个问题。就好像固若金汤的要塞般,众人的眼前耸立着非常坚固的制水门。奥田指着离铁管数公尺的地面,像在半空中划一个圆似的,指着那个地方说:“命案现场就是那里。因为被铁管挡住了,所以从这里看不到。不过,尸体就趴在那一边的两根铁管之间。”
  纶太郎转头看上面。在接近垂直的角度往上看的情况下,不容易掌握到距离的远近,不过,如果利用红砖砌起来的堤坝高度来推算的话,从制水门到这里的距离应该有五、六层楼高吧!纶太郎指着横切过水门的联络通道,问奥田:
  “人是从那里掉下来的吗?”
  “是的。” 棒槌学堂·出品
  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肯定会当场死亡吧!纶太郎转头问电力公司的职员,确认自己是否可以越过铁管去看看,得到的答案是OK。奥田泼冷水似的提出忠告说:
  “我没有想阻止你的意思。不过,昨天我们调查的时候,真的什么也没有看到,而且今天早上的雨也把地面上的痕迹都冲掉了。”
  “没关系。”纶太郎说。“我只是想亲自看看现场而已。”
  于是他把上衣脱下来交给久能,然后卷起衬衫的袖子。久能笑眯眯地看着纶太郎,看样子他并不想动。纶太郎跨过护栏之后,本想一鼓作气地爬上眼前的铁管,但是铁制的粗大圆筒铁管不容易抓牢,再加上雨水的关系,才一踏上铁管,就一个不小心地失去平衡滑了一跤。他的脑子里一边想着如果穿的是膝鞋就好了,一边改变身体的姿势,用背部贴着铁管,慢慢滑落在基石地面上。
  在两根铁管的各个接缝处,都有用半圆锥体的水泥基座固定。铁管的直径和纶太郎的身高差不多,纶太郎的视线正好看到铁管的上方,所以感觉上视野变得非常窄。
  铁管本身就让人很有压迫感了,铁管与铁管之间的距离又只有两公尺多一点点,走在那样的基石地面上时,纶太郎忍不住觉得自己很像是迷失在古代都市地下道遗迹里的孤独考古学家。在左右两边的铁管里滚滚流动的水声,像是立体音响一样地制造出回音,增加了这条走道被世界隔绝的感觉。
  因为雨水冲刷的关系,脚下的基石地面上除了有警方调查时划下的尸体轮廓外,看不到任何血液的痕迹。不过,那个轮廓就足以说明葛见百合子曾经陈尸于此了。纶太郎蹲下来,眼睛注视着四周,但是果然如奥田所说的,这里什么也没有。在铁管与水泥地基组成的冰冷空间里,连一株杂草也没有。纶太郎闭上眼睛,一边默默地为因极度悲愤而杀人的凶手祷告,一边想着:两天前的深夜里,是否有人像现在的自己一样,越过铁管,在无边的黑暗里,独自屈膝寻找葛见百合子的尸体?或许那个人还带走了清原奈津美的日记本。
  “找到什么了吗?”
  久能问道。纶太郎回头看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久能正在铁管的上面露出脸来,看着自己。久能的肩膀左右摆动着,一定是因为两脚踩在护栏上试图取得平衡的关系吧纶太郎摇摇头,表明自己马上就要回去了。但是,当他把手放在铁管上面,想把身体往上提起时,发现这边没有可以代替护栏的踏脚处。如果紧紧抱住铁管的话,这样的高度并不是爬不上去,然而这样一来衣服就会湿了。他不想让带着铁锈的雨水弄湿衬衫。支撑着铁管的水泥基座不够高,铁管与基座之间只有二十公分左右的空隙,不可能从那里爬出去。久能好像发现纶太郎的犹豫了,便指着制水门的方向。没错,只要踩在门壁上,上半身就不必紧抱着铁管,也能爬到铁管上面。纶太郎觉得可以试试看,并且想到:刚才如果也用这种方式处理就好了。
  没有发现东西是应该的,万一发现了什么之前没有找到的证据,那么川端署、甚至于京都府警,就丢脸丢到家了,而且情况一定会变得很难堪吧!看到纶太郎空手而回,奥田的脸上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轻松地问纶太郎:可有找到足以推翻自杀这个推论的线索?纶太郎以僵硬的表情回答:如你所说的,那里什么也没有。然后他从护栏上跳下来,从久能的手上取回外套,一边把手伸进袖子里,一边抬头看着制水门的联络通路。
  “要上去那边看看吗?”
  奥田问。纶太郎点点头。制水门与崖谷的连接位置上,设有像太平梯一样的作业用舷梯。
  电力公司的职员走在最前面,奥田、久能、纶太郎依序登上钢制的阶梯。坡度愈来愈陡,不抓紧扶手的话,就会觉得脚底下很滑。爬上舷梯后,就是凸出到半空中的职员专用通道。这条通道十分狭窄,有点像工地现场临时搭建的栈桥,与制水门的联络通路连接在一起。通路的周围以尖锐的铁条围了起来,严防闲人闯入。电力公司的职员又哐啷哐啷地拿出那一大把钥匙,打开阻隔在联络通路外的门锁。
  从制水门的高度和陡峻的崖谷坡度看来,外人在深夜时刻擅自越过围栏,根本是一种不要命的行为,甚至可以说是心理有问题。现阶段虽然还无法想像那个人到底是谁,但是,那个把葛见百合子从联络通路上推下去的人,为了拿到奈津美的日记本,一定得想办法走到铁管的地方。那么,就算必须绕远路,他也应该会从山脚下沿着作业车使用的通道迂回走过去才对,纶太郎这么想着。想到这里,纶太郎便恨起雨来了。如果没有下雨的话,那个人在攀登山脚的围栏时,或许会留下鞋底的泥土或什么证物。
  纶太郎抓紧联络通路的栏杆,把身体往前探出去。眼下是两条长长的铁管。从高处往下看时,铁管又平又小,和刚才亲自站在地面上看到的印象截然不同。已经看不到划在地面上的人体轮廓了。奥田走到纶太郎的身边,也看着下面问:
  “怎么了吗?”
  纶太郎先摇摇头,然后转身向后。挡在眼前的高耸围栏的另一边,由红砖砌成的制水门外围,以类似横倒的“E”的形状声立着。制水门旁边附有螺旋状的楼梯,感觉就像一座中世纪的古城城门一样。梯子上有两片钢铁制的金属隔板被夹在三根粗厚的支柱之间,并各自标示为一号门、二号门。正中央的支柱上设有开关,以及排列着许多小灯光的控制盘,这些应该就是可以控制隔板上下滑动,和调整注入铁管水量多寡的设备吧!当然,那里的围栏上也有“禁止进入”的标示。久能站在纶太郎与奥田稍远的地方,一边问电力公司职员专业的问题,一边做笔记。
  水声仍然不断传进耳朵里。侧耳倾听之后,会发现那不是往下奔流的声音,而是像溪流的流水般缓慢的水流声。往左看去,会发现水道在东边山脉的深处被切断了。被水门拦下来的水,好像统统流到那边去了。纶太郎问奥田:
  “那边的水道会通到什么地方?”
  “好像是疏水道的支流吧!从这里一路流到南禅寺境内的水路阁,再北上到鹿之谷,途中经过导水管,一直通到松之崎净水场。顺道一提,沿着疏水道的游人徒步道一路从若王子走到银阁寺这段路,就是因为西田几多郎先生[【注】:一八七〇—一九四五,为日本知名的哲学家。为都大学教授,是京都学派的创始者。因为经常在疏水道徒步散步,那段散步道因而被后人称为‘哲学之道’。]而闻名的哲学之道。”
  “你说的若王子町,离这里很近吗?”
  “嗯,走路的话,大概二十分钟就到了。那里有东映电影公司的演员经营的吃茶店,是很不错的散步路线。”
  奥田以一个观光导游的口气说着。纶太郎打断他的导览说:
  “我看过今天早上的报纸了。根据报纸的报导,昨天早上好像发生了一起N氏赏作家龙胆直巳被暴徒殴打的事件,出事的地点就是若王子町。”
  “啊!有的,是有那么一件事。”奥田没有多想地回答:“所幸没有危及性命,但是那个作家的伤势不轻,据说需要住院一个月左右。”
  “捉到那名暴徒了吗?”
  “我想应该还没有吧!因为那不是本署负责的案件,所以我不太清楚详细的情形。但是,那件事怎么了吗?”
  “你是在问我那件事和葛见百合子的死,有什么关联吗?”
  “没有关联吧!”奥田一脸讶异的表情。“虽然那个作家被打的地点离这里很近,两起事件发生的时间也很接近,可是不能因为这样,就认为——”
  “我没有那样说。”纶太郎语气强硬地说。“被葛见百合子杀死的室友名叫清原奈津美,她在茹贝儿化妆品公司发行的杂志编辑部工作。那本杂志上有龙胆直巳的连载短篇小说,而奈津美小姐正好就是龙胆的责任编辑。”
  看奥田的表情,好像是听到了什么青天霹雳的消息一样。
  “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形,请详细说明一下。”
  于是纶太郎便把昨天在银座的“梅西”咖啡馆里,《VISAGE》的副主编说的话,大概地说给奥田听。奥田显得愈来愈困惑了。
  “可是,光那样也不能代表什么吧?这两件事到底有什么关联?”
  “殴打龙胆直巳的人好像是一名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男子。”久能听到了他们两个人的对话,便插话说道:“那个年轻的男子,或许就是清原奈津美每次到京都出差时都会秘密见面的男朋友呢!”
  纶太郎点头回答:
  “也有这个可能。”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清原奈津美和龙胆直巳有暧昧的关系吗?”奥田说:“如果那是事实的话,龙胆就是清原奈津美的秘密情人啦!应该不会再有别的男人介入的余地了。”
  “直到昨天为止,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我现在觉得那个想法错了。葛见百合子的未婚夫向奈津美表示好感时,奈津美以自己已经有认真交往的对象为由,拒绝了他。有妇之夫龙胆直巳应该不可能成为奈津美认真交往的对象吧?因此,我认为奈津美与龙胆的关系应该是被迫的,而她真正喜欢的对象也应该在京都。”
  “可是,光是这样的论点,也不能把殴打龙胆的人与奈津美的男友划上等号呀!重点是她的男朋友为什么要殴打龙胆?”
  “刚才我就说过了吧!奈津美应该是被迫与龙胆发生关系的,龙胆利用自己是人气作家的身份,强迫奈津美成为自己泄欲的工具。我认为这个谣传的可信度很高。这么一来,奈津美的男朋友殴打侵犯女友的龙胆,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吧?”
  “可是,奈津美的男朋友怎么会知道女友与龙胆的关系呢?奈津美已经死了呀!我不认为她会在生前亲口告诉男友这种事情。”
  “日记呀!”纶太郎说:“消失的日记本里,一定记载着龙胆的事情。奈津美的男友于十五日那天的晚上,在这里和葛见百合子见面,基于为情人报仇的心理,他一时冲动把葛见百合子从高处往下推,杀死了她,同时拿到了奈津美的日记。读了奈津美的日记后,他当然就会发现奈津美受到龙胆胁迫的事情。知道那样的事情后,他会产生多大的愤怒可想而知。于是他趁着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埋伏在龙胆的慢跑路径途中,在四周无人的情况下对龙胆施暴。或者,奈津美生前也曾经对他说过N氏赏作家的日常作息,所以他可以伺机行动。依照这样的推论,就可以说明从十五日的晚上到第二天早上发生的两件事情——葛见百合子的死与龙胆被殴打的事件,是相关的事情。”
  “可是,这全都是你一个人的猜测,”奥田像在打拍子似的摇着头说。他完全不顾刑警应有的风度,顽固地否认纶太郎提出的推论。“以空穴来风的谣传为基础编织出来的一大堆假设性结论,无法说明任何事情。请你听好,认为死者有写日记这件事,根本就是不正确的想法。虽然你认为葛见百合子来京都的目的,是想让室友的男朋友看那本日记,但是这个推论成立的前提是必须有日记的存在,才能让他看到日记。另外,办公室女职员之间的谣言都是无稽之谈,一点根据也没有,不能拿来当作推论的线索。以那样的推论来否定我们的判断,还把无关的事件牵扯进来,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葛见百合子拿走被害人的日记本,并不是单纯的猜测,而是不争的事实。”久能委婉地指正说:“就如先前所说的,至少百合子拿着日记去影印这件事,是有绝对证据的事情。把日记本拿去公司影印,表示百合子对日记本有一些想法,她有可能将日记本和日记的影本分开保管。或许就像纶太郎所说的,有人从百合子的手中拿走了日记本,但是那个人一定没想到还有影本的存在。说不定那份影本被藏在我们还没有搜寻过的某个地方。总之,我们还是回去百合子投宿的饭店看看吧!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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