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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史太阁记-司马辽太郎

_11 司马辽太郎(日)
“你知道,北极熊遣使讲和的事吗?”秀吉问。
“知道。”
“好聪明的孩子!”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呵哈哈,嘴角上的乳臭还未干呢。特别是你,更象个孩子!”
“帅爷有何吩咐?”
纪之介噘起嘴。唇如朱砂面如玉的纪之介长着一张娃娃脸,然而在所有的侍从中,秀吉以为纪之介最富有将才,和石田三成一起,被视为神童。
如今,秀吉欲试其才能,准备派给纪之介一项差事。
“纪之介,不要对别人说!”
“我不会对别人说的。”
“我每天都在盼望着降雪,这是为什么,纪之介你知道吗?”
“回帅爷的话……”
纪之介突然板起面孔,似乎老成了许多。他不敢立刻回答,关于降雪,主人心中埋藏着极其重要的秘谋,回答不得。
“小人不知道。”谨慎的年轻人说:“不过,若是我,将这么做……”
“噢,怎么做?讲给我听!”
“如果天降大雪,柴田大人被困在越前北之庄,不论中原发生什么事情,他都难以出兵。因此,这才遣使通好!”
“讲得好!还有呢?”
“假如让小人领兵,我要乘大雪封山之机,讨伐泷川一益,荡平伊势。”
“嗯,有些道理!”
秀吉面带微笑,可是心里多少有些吃惊。纪之介之言,正中自己下怀,更使他惊愕的是这个贴身小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掌握了自己的思维规律。
“有出息!不过,就这些吗?”
“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长浜城。”
“长浜城又怎么样?”
“趁雪季,用计笼络长浜城主,把他拉到帅爷帐下。”
“啊,纪之介真聪明!”
秀吉一拍膝盖,大声嚷道。他要吩咐纪之介的,正是这件事。
近江长浜城矗立在琵琶湖北岸,城墙竖在湖水中,船只可以往来出入城内水门,直接控制着琵琶湖水面。从陆上看,长浜是北近江三郡重镇,又是连接京城、美浓、北陆的交通要冲。
对于秀吉说,没有比这座城池更使他难忘的了。秀吉夫人宁宁和侍女们聊天时说起长浜,就象在说自己的故乡。即使后来,秀吉移居大坂,得坐天下之后,每当长浜人去请安,秀吉总是兴致勃勃地问:
“是老家来人了吗?”
其实,这也难怪。北近江是信长赐给秀吉的第一块领地,长浜城是他亲手设计的城池,市内布局出于他的构思,甚至连街名也是由他命名的。
就是这样一座城池,在今年盛夏的清洲会议上,秀吉却把它送给了柴田胜家。不,实际上是送给胜家的养子柴田胜丰。
是年秋天,伊贺太守柴田胜丰进驻长浜,成了新城主。长浜百姓大失所望,每每思念秀吉。
由此看来,秀吉在长浜时的政治,在老百姓的心目中并非苛政。
“羽柴大人在长浜一带的影响太深了。”
刚到长浜,胜丰颇感棘手。然而,秀吉是个热心肠,说:
“胜丰初来恐有难处,我来做做百姓的工作吧。”
遂遣使赴长浜转告当地官僚巨贾:
“新领主性情豪爽,且与秀吉情同手足,各位均应视新领主为秀吉,勤于政事,不可怠慢!”
此话绝非单纯地出自友情,而是为日后收复长浜打下了基础。总之,秀吉一句话稳住了官僚巨贾,长浜城平静下来,胜丰对家将们说:
“秀吉待人亲切,世所罕见!”
实际上,胜丰性格乖僻而内向,所以对秀吉的做法愈加感激不尽。
从此,胜丰精心治理北近江的新领地。突然得封诸侯,身边必须有一帮家将,近江当地的大批武士都归到胜丰门下。因此,胜丰的首要任务不是单纯依靠越前人组成一个家臣机构,而是需要融洽和近江人的关系。胜丰身边新增加的近江武士有德永砚、本下半左卫门、大钟藤八、山路将监等,都算得上胜丰的重臣。羽柴秀吉把眼睛盯在了这些人身上。
“纪之介,你是近江人,认识他们吧?”
岂止认识,纪之介家曾是近江京极家的家臣,以上几家也在京极家为官,本是同根,而且纪之介和木下半兵卫是亲戚。
“如此甚好。你去玩些时,逗留在长浜。”
秀吉命令道,甚至为他考虑好了滞留在长浜的理由。纪之介有老母在堂,如今移住在播州姬路城下。在长浜居住时,老母最爱吃琵琶湖的鲫鱼,特别是一尺二寸的鲫鱼更是盘中珍馐。而今为孝敬老母,特来捕捞几尾带回。
纪之介受命而去。
北陆开始降雪了。
秀吉当即引两万大军进入近江,屯兵于织田家委托自己代管的安土城。因光秀叛乱,天守阁和殿堂早已化为灰烬,安土城不过是一座用原木围定的城寨。
秀吉进驻安土的公开理由是履行清洲协议,把幼主三法师由岐阜城接入安土,而实际上则是威胁近江的长浜城主柴田胜丰。秀吉深深地懂得,外交不能全靠甜言蜜语,更重要的是武力威慑。
“怎么回事?”
长浜的胜丰大惊。然而,秀吉却不露声色,善言应酬,就大军集结于近江一事,数次派使臣解释,而后离去。每次使臣进入长浜,都带去大批礼物,从而有效地瓦解了胜丰的警惕心理。
“秀吉不会加害于我的!”
对于萌生在心头的恐怖,胜丰不止一次地自我安慰说。但是此时的胜丰已经陷入战略上的绝境。虽说是北陆最前线的城主,可是远离越前北之庄等北国领地。双方一旦交战,北陆兵马需要三天才能到达。遇上冬天,外援被切断,一直到冰消雪化的春天,长浜都是座孤城,而且还突出在羽柴势力的近江境内。冬季交兵,只能坐以待毙。况且,长浜城是秀吉设计、修筑、居住过的地方,胜丰的弱点统统被攥在秀吉手里。因此,胜丰时常告诫身边的家臣:千万不可得罪秀吉,万一惹恼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却说大谷纪之介来到长浜,住在亲戚木下半兵卫府里,频繁出入于德永砚、大钟藤八等朋友家中。而且木下、德永、大钟等近江出身的家臣时常聚会,和纪之介促膝交谈。
纪之介的行动引起柴田家派在胜丰身边的北陆家将的怀疑,于是开始秘密侦探。结果使他们大吃一惊,想不到连胜丰也邀请了纪之介。
一年前,胜丰患病,咳嗽不止。夏季进入长浜,身体愈见虚弱,经常卧病不起。
纪之介以非正式探病的名义进入内城,来到胜丰病室。在病榻前,纪之介谈起秀吉的日常起居,市井趣闻等,良久方退出。消息透漏出去,北陆派的家将大惊失色,火速密报于胜家。
“大事不好,公子与秀吉的侍从密谈于病室,很可能谋反!”
“哪能呢?”
起初,胜家并不理会,但是同样的消息不断传来,不由胜家不生疑心。“胜丰倒戈,也许是实!”他本人也不得不承认,最近几年,他们养父子之间的关系很不融洽。
“唤一名家臣,来越前讲明此事!”
胜家吩咐下去,但是,并不象传言那样把事情看得太重。胜家固然好猜疑,但是自幼刚愎自用,从不把胜丰这样的小沙弥放在眼里,以为黄口孺子,能成何事!
柴田胜家视胜丰如顽童,无意深究,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认为自己的家产将由胜丰继承,自己对他有如此大恩,他怎会背叛自己呢?
不过,胜家始终没有说过“我相信胜丰。不论什么谣言,都动摇不了我对义子的信任。”假如说上这么一句,消息传到胜丰耳朵里,也许事态会朝着另一方面转化。
“一定要问个明白!”
胜家说。越前的使者把胜家的命令带给了长浜的胜丰。这命令犹如晴天霹雳,吓得胜丰面如土色,不禁反复叮问使者:
“家父确实这么讲的么?”
使者明确回答之后,胜丰彻底动摇了,仿佛失去了赖以活命的依托。
“老大人怀疑我!”
去年正月,曾有过这样一件事。众将齐集北之庄为胜家拜年,胜家位于上座,麾下大小诸侯挤满了师殿。两名削发侍童手捧酒具步入殿内,漫斟一杯酒,放在胜家面前,胜家点点头,端起酒杯,
“盛政!”
满座皆惊。因为领第一杯酒的应该是首席家将。首席家将当然是养子柴田胜丰。可是,胜家却指名呼唤佐久间盛政。
盛政不仅是胜家的外甥,而且勇猛异常,长于带兵,现任柴田军的前部先锋。胜家爱其才华,特赐加贺一郡,封为尾山城城主。盛政在柴田家享受着最优厚的待遇,一有重要事情,胜家总是找他商议。盛政俨然成了胜家的养子。胜丰被抛在一边,遭到难堪的冷遇,而且领地只有盛政的无分之一。对此,越前人议论纷纷。
――久而久之,胜家很可能废掉胜丰殿下,立盛政为嗣子。
众人的议论传入胜丰耳朵里。胜丰心中思量,凭养父的性格,未必干不出来!胜家最喜欢驰骋疆场、勇冠三军的大将。若盛政继承家业,领兵为将,一定可以使柴田家日趋昌盛。可是,胜丰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盛政!”
胜丰拖住盛政的衣袖,夺下他双手捧着的素陶杯。
“你要干什么?”
盛政勃然变色,胜丰更不问场合,大声喝道:
“领第一杯酒的应该使我!”
说罢,急忙伏下头去,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胜家注视着二人争执,着实无言以对,终于默认了。从那以后,胜家对待胜丰的态度明显淡下来。如今旧壑未平,又添新隙。胜丰心想:养父是不是要杀我?
于是,他把老臣德永砚召至病室,告之实情。
“我考虑再三,总觉得性命难保。”
此时此刻,胜丰的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出秀吉的面孔。和胜家的冷酷相对照,秀吉的恩情和爱护越发令人感到亲切。他把长浜城和北近三郡让给柴田家岂不仍然是一名无城的偏将?想到这里,胜丰不得不承认:对自己有恩的不是胜家,而是秀吉!
“士为知己者死。这是镰仓以来武士的座右铭。砚,你说是么?”
胜丰欲寻求砚的同意,再次问道:
“难道不对吗?”
“不,主公讲得对!”
砚表示赞同。实际上,他本人早已通过大谷纪之介倒向了秀吉。
此时,秀吉提大军进驻湖东的佐和山城,为的是向长浜城的胜丰进一步施加压力。长浜和佐和之间,骑马只有半小时的路程。倘若秀吉有意,几小时就可以把长浜城围得铁桶一般。可是,秀吉丝毫没有以势压人,仿佛邀人啜茗,派使臣客气地说:
“太守意下如何?如果归顺羽柴,必将厚待!”
德永砚把使臣的来意报知胜丰。胜丰终于作出决断:
“我愿为羽柴大人效力!”
遂遣使归降,把人质送往佐和山城,交给秀吉。
秀吉闻听此言,一扬手中的折扇,啪地砸在膝盖上,大声说:
“哎呀呀,伊贺太守对幼主如此忠义,感人至深!”
这一时期,秀吉开口闭口三法师陛下,一切为了织田家。用他的话说,柴田胜丰献出长浜城绝不是为了自己。
“伊贺太守向三法师陛下献了一份厚礼,忠义之举,令人钦佩!”
秀吉搬出幼主,从而使胜丰对养父的背叛合法化,一切阴影被堂而皇之地转化成了光明正大的正义之举。
不拘如何,让给胜家不到半年的长浜又回到秀吉手中。城主依然是柴田胜丰,秀吉又为他加封了两万石的领地。
大谷纪之介完成任务,来到佐和山城山顶的师帐,报告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干得好,你立了大功!纪之介的功劳抵得上十份头功!”秀吉一如往常,极口称赞道。不过,声音很低。间谍的功劳怎么好在众人面前宣扬?
“下一步,该进攻伊势的泷川了吧?”
“不,还不到时候。”秀吉闭上嘴,再不讲话。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干什么。
半年前,秀吉消灭了明智光秀。眼下,众将秣马厉兵,准备进攻伊势。可是秀吉却不动,屯兵于佐和山,等着北方的情报。
不一日,探马由北陆冒雪返回,禀报说:
“未见柴田大人出兵!”
胜家被大雪拌住了脚,眼睁睁地看着养子倒戈。
“北极熊进了雪牢!”
秀吉由衷地高兴,立即命令大军向东进发。向东?众皆愕然。
“真的向东吗?”前部先锋蜂须贺小六忍不住问道,“不会搞错吧?西面才是伊势。”然而,秀吉简洁地说:
“东!”
向东进攻岐阜城是他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倘若讲明,全军一定震惊。岐阜城是织田家的“圣地”。
信长死后,信孝为岐阜城城主。领地除美浓一国外,另有伊势的一部分,计五十八万石。
兵过醒井,秀吉透漏了东击的目的。
“前面的敌人是信孝!”
秀吉和官兵卫并辔而行,他首先把自己的意图告诉了官兵卫。
“此事需三思而后行!”
官兵卫悄声说。信孝是先主遗子,进攻信孝就等于向主人宣战。新归顺的诸将会怎么想,会不会产生动摇?
“这步棋非走不可!”
秀吉故意若无其事地说。信孝是柴田方面的人。仅这一点倒也没什么,最使他恼火的是信孝把三法师牢牢地关在岐阜,不放他出来。信孝清楚,只要控制着三法师,自己和柴田、泷川的三方联盟便是织田家的正统势力。如果需要,随时都可以搬出“三法师殿下的敕命”,用来招降中立的各路诸侯。如果时机成熟,不可把叛臣的罪名加在羽柴秀吉头上。
这一招,秀吉怎么受得了?于是,他对官兵卫说:
“不把幼主接往安土,我等将一事无成!”
“是啊!”官兵卫心里很赞成,“不过,还请主公三思而行!”
官兵卫面有难色。对手是织田家的信孝,稍有不慎,秀吉将落下叛逆的罪名,遭天下人唾弃。
“鉴于此……”
“不易为吗?”
秀吉突然把缰绳一松,仰天大笑。
“官兵卫,什么事都应该痛痛快快地去干!”
秀吉认为,这是秘诀。不论好事、坏事,都要干得痛快!只要理直气壮,世上的人就会被迷惑住。这样,小的罪恶也会被涂上光怪陆离的颜色,带有一种华丽的味道。这是一条真理!当秀吉决定采取这次重大行动的时候,更是相信这一点。
行至美浓边境,天气骤变,风雨交加。秀吉聚众将于疆界上的山中村,公开宣布:
“我等进兵美浓!”
然而,他只字不提讨伐信孝。
“我们是去接岐阜的三法师殿下。即使豁出性命,也要把幼主平安迎倒先主都城――安土。为此,我等才进入美浓。如有阻拦羽柴军效忠者,破城之后,一律作为叛臣在京城的三条河滩枭首示众,以警效尤。哪怕是先主家的遗属,也不宽恕。诸位记下了吗?”
秀吉大喝一声,众将为之肃然。矬子几句话,首先为自己正了名。
“妙啊!”
官兵卫听罢,不禁惊叹秀吉表演上的绝技。双方争夺正义时,声音大的一方有利。而且,为了鼓舞众将的士兵,必须彻底清除他们意识上的罪恶感。
――进攻岐阜,岂止无罪,而且是伸张正义!
秀吉字字铿锵,宛如擂动的战鼓,把众将的心拢于一处,而后宣布进攻美浓的部署。羽柴军兵分三路。
以岐阜为主城的小城遍布美浓各地,织田家的大小诸侯分别为各城城主。清洲会议以来,美浓的武士都归在信孝名下。秀吉必须首先让这些人投降。
翌日,秀吉鞭梢一指,人马涌进美浓。秀吉一边向各城施加压力,一边向美浓诸将派出使者。劝降奏效,早有大垣的氏家行广,曾根的稻叶一铁来降,为秀吉打开了城门。对于他们来说,既然胜家被大雪困在北陆,与其无谓地尽忠,被秀吉轻而易举地消灭,不如归顺秀吉,尚可保住全家性命,以图日后开拓家业,光耀门庭。
平定美浓仅用了两日,岐阜成了一座孤城。秀吉催动人马包围了岐阜城。
希望信孝“改邪归正”!秀吉向信孝传过话去,“若能把三法师殿下送往安土,岐阜之危,顷刻可解。假如执迷不悟,定要割下首级,作为叛逆,示众于天下。请速作定夺。”
兵临城下,信孝束手无策。柴田军被大雪困住无法增援,美浓诸将投降了秀吉,岐阜城失去了依托。众臣无计,只得劝主人暂时答应秀吉的要求。信孝不从,象头狮子在大堂咆哮:“被贼猴要挟,岂不窝囊!”
群臣百般劝慰,向信孝献计说,可伪装投降,以解眼下之危。信孝遂遣使来到城外大营,告知秀吉:
“信孝答应你的要求,可由岐阜接去三法师!”
可是秀吉不信,拍着使臣的肩膀说:
“休想欺瞒老夫!自古以来,权贵嘴里无实言,你们这是阳奉阴违!”
贵族出身的人不知世态炎凉,也不懂得誓约的严肃性。
“回去告诉信孝,如果真有诚意,请不过他把人质送到羽柴大营!”
“贼猴欺人太甚!”
信孝愈发气愤。可是,三万大军围在城外,他也不敢硬抗,只好把生母叛氏和女儿以及重臣的人质送到秀吉阵中。
秀吉毕恭毕敬地迎来三法师,将其交给参加围困岐阜的信长次子信雄,让信雄作为保护人亲自送往安土城。至此,秀吉的表演成功地结束了。信孝是信长的遗子,信雄也是信长的遗子。既然三法师由信孝手中转移到信雄手中,谁又能指责羽柴秀吉抢走了织田家的幼主?
总而言之,柴田方面失去了攥在手心里的三法师。
却说北陆的柴田胜家虽知中原有变,无奈大雪封门,动弹不得,直恨得他咬牙切齿。即使出兵,行不上一日,人马、粮草统统都会被雪埋住。
既然不能用兵,只好动嘴,向四方找盟友。可是,胜家不擅长外交。在信长手下为将时,他便长于野战,并引以自豪,根本看不起秀吉以外交手腕换取信长赏识的伎俩。在营中议事时经常把嘴一撇,露骨地讽刺秀吉。
――又是猴儿精的离间计么?
可是,眼下他顾不上讽刺秀吉,更谈不上什么擅长不擅长了。
“可求助于三河的德川大人!”
事到如今,胜家这才想起德川家康。实际上,他早就应该和家康携手,共抗秀吉。
织田家二雄火拼,德川家康站在了圈外。
本能寺事变时,家康背运,正在京畿游玩。此前,他应信长之邀,游览京都,继而赴大坂观光。兴致正浓,突然接到本能寺兵变飞报。家康随从甚少,又都是轻装,无力应付骤变的局势,只得速速打点行装返回本国。途径伊贺时,遭到强贼袭击,九死一生,好歹由海路回到三河。随后,他立即点齐麾下兵马,挥师西进,准备讨伐光秀。当他来到尾张鸣海时,得知秀吉兵出淀川河畔,早已在山崎消灭了光秀。
“大局已定,去也无益!”
家康立即放弃了在中原的活动。其实,家康本来就没有逐鹿中原的兵力。他不是织田信长的家将,而是盟友。不过,年轻时起,就在信长帐下和柴田,丹羽并肩征战,为信长东拼西杀,南征北战。轮战绩,辛劳,均不次于织田家的家将,但是从信长那儿得到的实惠却十分可怜。
家康的版图,除去原有的三河和他自己夺取的远州,仅有骏河。合起来不过七八十万石,与信长的家臣柴田,丹羽,羽柴和泷川等人从织田家获得的兵力和其他实际利益相比,实在少得可怜。
家康把人马撤回东方,专心攻取东海地区,目标是解体得织田家的遗产甲州和信州。转眼间,家康征服了甲州二十五万石的疆土。
此间,织田家一分为二,秀吉和胜家开始争夺信长死后的控制权。家康无心参与这场内战,悄悄扩大自己的版图。他是织田家的盟友,没有资格介入直系权臣的争斗。另外他认为,三河的当务之急不是陷入政治上的角逐,而是火速扩大自己的实力。
当使者从遥远的北方来到东海时,家康恰好在甲州古府的军旅中。
“柴田大人找我何事?”
家康故意作出意外的表情,歪着脑袋等待对方的回答。家康的举止使北陆使者大失所望。来使递上礼单:中国丝绸一匹、越前棉花百把,鳕鱼五尾。
“欣闻德川大人平定了甲州一带,着实可贺!”
使臣开言道。看来,表示祝贺是来使的公开理由,但实质上并非如此。
“我家主人恳请大人增援歧阜,以解信孝之危!”
照胜家的话说,自己因雪大不能南下,幸喜家康屯兵于气候温暖的东海,请立刻出兵,增援信孝!
“他就是这样的人。”
家康为柴田胜家的自私而好笑。
“我凭什么援助信孝?”
没有理由呀!胜家有义务,我家康没有义务。柴田胜家从不考虑对方的处境和利害,不论做什么事情,总是为自己打小算盘。
依家康看胜家,实在不是搞外交的材料。如果想笼络别人,首先应该进行精辟的分析,弄清对方需要什么,惧怕什么,对什么最有兴趣。可是,柴田胜家宛如脸上缺少鼻子一样,明显缺乏这方面的才能。
“专程道贺,不胜感激。”家康圆滑地应酬道,“不过,歧阜一事,在下力不从心,深表遗憾。”
他简短地分析了自己周围的形式。眼下虽然轻松地占领了甲州,但是信州多有反抗者,很棘手。更兼关东的北条氏虎视眈眈,伺机犯境,家康自顾不暇,无力增援。
“请看在多年的友谊上……”
使者始终以友情劝说家康。家康点着头,仿佛热心地聆听着,但是心中老大不快。要说“多年的友谊”,他和羽柴秀吉也是旧交,和胜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交情。家康越发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凭这德性,柴田怎么也不是猢狲的对手了。”
不过,家康也不想跟秀吉结盟。自己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利用天下的混乱局面,建立一支强大的独立势力。除此之外,别无他念。
因此,家康热情地接待了北方使者,礼貌地应酬一番之后,便令其退出。
除了家康,胜家还准备联络其他方面的势力,他向安芸派出使臣,邀毛利氏进攻羽柴军后路。
秀吉的根据地在播州,西邻是秀吉的保护国,宇喜多氏的备前、备中和美作。宇喜多氏的西邻便是以广岛为主城的毛利氏。此时的毛利已经确立了自己的外交方针:支援过去的敌人羽柴秀吉,以保全辽阔的领国。胜家的这一招自然是徒劳的。
此间,秀吉一方面调动大军辗转各地,以便形成对京城、近江和美浓的威慑作用,另一方面他一刻也没有停止联合远方的外交行动。秀吉欲与越后结盟,派使臣去见上杉景胜,共议讨伐胜家之计。
秀吉深信,使者的越后之行一定可以成功。胜家在北陆的领国有越前、加贺、能登和越中,越中直接和越后的上杉势力接触,双方仍然誓不两立。
秀吉怀疑胜家的大脑出了毛病。他对进击中原抱有那么强烈的野心,可是却与领国不睦。他不想和上杉氏改善关系,始终没有放弃侵略上杉氏,攻占越后的野心。而今,上杉氏仍然日夜防备胜家,倾全国之力,紧张地对付旧织田军。在这种情况下,只要秀吉说句话,上杉氏一定会欣喜若狂,积极与秀吉合作的。等明年开春,胜家引兵南下时,上杉氏即可引兵袭击胜家的老巢。为防止后院起火,胜家不得不把数万大军留守在越中、越后边境。
却说,小厮出身的侍从石田三成领秀吉之命,长途跋涉,来到越后,见过上杉。上杉果然允诺,结盟获得成功,专等明年春天合击胜家。
第二十回 坐大垣三路拒敌逞虎威盛政奇袭
到了天正十年十二月,秀吉的最大愿望是在姬路城迎接新年。经日征战,无情的疲劳吞噬着他的肉体,他很想在自己的家里美美地睡上一觉。
“春节一定回姬路!”
秀吉写下一封家书,悄悄派信使送予夫人宁宁。家书也是秘密,这一阵,秀吉的住处和行动计划对手下诸将也保密,一切都必须秘密进行。
讨伐光秀之后,六个月以来尽管秀吉把大本营扎在京都城南天王山麓的宝寺城,但是他本人并没有呆在那儿,他象一股旋风,不时地出现在京城,近江和美浓各地,然后又神秘地离去。他在马上运筹,在马上发出命令,在马上睡觉。
此时的羽柴秀吉,进京可以控制朝廷;在美浓,把胜家操纵的木偶织田信孝困在了歧阜城;在近江,平定了境内的大小城池;同时在琵琶湖北岸的群山中设防,堵住了胜家南下的去路。等他把一切布置停当,返回天王山山麓的宝寺城时,已到岁暮的二十九日。天寒地冻,连淀川的芦苇之间都结了雪凌,宝寺院中的石头洗手盆也冻了冰。看样子,北陆的雪比往年要深,秀吉不禁暗想,天助我成功!
寒冷的天气至少可以给自己一点喘息的时间。秀吉在宝寺歇了一宿。翌日,天未明,他来到寺院内,握起拳头砸开石盆里的冰。
“石田!”
秀吉一边洗手,一边呼唤侍从石田三成。石田由廊下跑出来,跪在秀吉面前。
“告诉小六,马上出发!”
“进兵吗?”
“出发就是进兵,无须多问!”
“多少人马?”
“马上会告诉你,何必抢着问!”
秀吉召集有关各将,点名要了随行人员。人数格外地少,不足七千人。秀吉令其中五千先行。前部先锋蜂须贺小六问:
“兵发何处?”
秀吉这才意识到应该告诉他人马的去向。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
“姬路!”
说完,秀吉噗哧一声笑了。他是去姬路休息。“不过,这话不许告诉士卒!”秀吉叮嘱说。他要时刻隐瞒自己的踪迹。不论是对北陆的敌人,美浓的敌人,还是对伊势的敌人,他必须始终造成一种自己就在他们身边的假象。倘若伊势的敌人泷川一益知道秀吉远走西国,说不定会大肆活动,扫荡近江一带。
天刚佛晓,秀吉下了天王山,经山崎大道,出摄津池田,进而走尼崎。一路而行,很晚才用上中午饭,当晚宿营在花隈。翌日黎明前出发,入夜到达姬路。由于事先通知了宁宁,城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秀吉很长时间没有回城了,今日得归,举府上下欢喜雀跃,前厅后院一片沸腾。
“开坛赐酒,犒赏士兵!告诉城下商人,说我回来了。”
好热闹的矬子,连这种事也吩咐下去。少顷,来到内宅,见着妻子宁宁,
“嘿,我的心肝,老爷回来喽!”
秀吉大步跨进房中,扑到宁宁近前,贴着妻子的膝盖,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宁宁心中有气,尽管丈夫嘴上说的好听,可是这人走一处睡一处,军营中从来也没有断过女人。宁宁听到过许多有关丈夫的艳闻。然而,如今他把一张笑容可掬的面孔凑到自己跟前,宁宁还能再说什么呢?
“现在老爷先干什么呢?”
是洗澡,是吃饭,还是召见镇守姬路的小一郎,询问留守期间的事情?作为内宅的主宰,她很想问清楚。秀吉听罢,放声大笑,震得扶手乱颤,说道:
“宁宁,宁宁,我想钻宁宁的被窝!”
侍女心中好笑,臊得低下头去。宁宁窘得面红耳赤,辩解道:
“不是那意思!”
“知道,知道。我这就去办事,一直到天亮!”
“一直到天亮?”
宁宁目瞪口呆。深更半夜,好不容易回到城中,觉也不睡,又有什么事情?
“所以,不在内宅用饭,要到前厅去吃。现在,我要马上洗澡!”
回到姬路,秀吉也忙得团团转。洗罢澡,来到前厅用餐。一边吃,一边叫来秘书和各路总管,还有随军参事杉原七郎左卫门令其带来功劳簿。
“照武士名册读下去!”
秀吉命令道。连日来转战各地,大小数次交兵,还未来得及整理战功。现在一一审核,论功行赏。这是大将的要事之一。赏罚不公,会导致军纪松弛,士气低落,甚至会出现叛变投敌里通外国的奸细,胜家的养子便是绝好的例子。秀吉在这方面称得上天才。战事一结束,马上就地奖赏有功将士;对于显赫的战功,甚至在激烈的战斗中,也会让侍从跑到前线,立即行赏。但是,论功行赏很复杂,有一些还是积压下来了。秀吉回到城中,便想把此事处理完毕。
杉原七郎左卫门按名册读来,秀吉一一作出决定,让秘书分别记下:给某某增加俸禄多少石;赐某某备前宝刀一口;赏某某锦衣一套;赐某某战马一匹,不过,身边无马,赐黄金二锭,以作马资等。午夜已过,新岁开始,城内顿时热闹起来。秀吉仍然埋头公务,直到中午,才结束。半个昼夜,竟决定了八百六十余人的奖赏。
“今天是春节吧?”
秀吉晃悠悠地站起来,使劲儿伸了个懒腰。城内各个厅堂早已摆上酒茶,窗外不时地传来悦耳的民谣。
“我要睡觉!”
“那么,什么时候给大人拜年?”
石田又抢先问道。
“睡觉!”
秀吉厉声喝道。石田的小聪明大概惹恼了他。
“那好,请大人只管休息,等您醒来时,再让众人为大人拜年。”
“由你去!”
秀吉匆匆奔入卧室,一骨碌倒在床上。宁宁为他脱下衣服,换上内衣。秀吉依然没醒,宁宁又为他穿好熟绢睡衣,待一切收拾停当,秀吉这才微微睁开眼睛,笑眯眯地说:
“宁宁,那事不行了。”
笑容刚从脸上消失,他便死一般地睡去,晃也晃不醒。
秀吉睡了一昼夜,没吃也没喝。等他醒来时,日头已开得老高。他这才步履蹒跚地从卧室里走出来。随即进入浴室,懵懵懂懂地蹲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洗澡。等他由浴室出来时,仿佛浑身充满了用不完的力量。
“现在我敢和厉鬼打一仗!”
秀吉嚷嚷着穿过走廊,石田跟在主人身后。当日下午,秀吉在大殿接受群臣及家将拜贺。对于一国之主来说,这也是需要体力的苦差事。今日一天,住在姬路的家将必须全部参拜完毕。因此,前来拜年的武士等在城下,涌进城门,挤满了内城。大家依次进入大殿,叩拜秀吉。秀吉不断地扯开喉咙,大声喊:
“呀,恭禧,恭禧!”
翌日,附近的城主,地方武士,寺院僧人及神社的神官等也来拜年。秀吉不得不扯起嘶哑的嗓子,再次向众人一一道贺。
正月初四,伊势方面的探马来报:
“泷川一益似有活动!”
秀吉正等着他呢。此前,秀吉把外交触角伸进了一益的势力范围,把原来从属于信孝的部将,伊势龟山城主关氏和峰城主冈本氏拉进了羽柴阵营。可是,秀吉返回姬路期间,伊势的龟山城发生叛乱,关氏的家臣占领了城池,降下羽柴军的大旗,又投靠了泷川一益。
“弹丸小城,可以日后慢慢地收拾它!”
有人建议说。秀吉把头摇得象拨浪鼓,断然宣布:立即出征!而且不是小队人马,要动员所有的兵力。秀吉旨在趁此机会攻占伊势,消灭一益,砍掉柴田胜家的一支臂膀。
此番出击,必须提醒大军速战速决。否则,拖延时日,一旦冰雪融化,柴田胜家扑来,北有柴田,南有泷川,就要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了。
秀吉闪电般离开姬路,进京朝见了天子。他在京只逗留了一日,翌晨便出现在近江路上。羽柴军沿琵琶湖畔北上,傍晚进入安土城。
秀吉当即偕麾下诸侯到王府,拜谒三法师,煞有介事地奏道:
“柴田和泷川乃乱世逆臣。末将不才,愿领兵出击,为殿下讨伐叛逆!”
讨伐柴田和泷川必须借三法师之名。领三法师之命,号令四方诸侯,秀吉就成了织田家的正统派,而首席家臣柴田胜家、泷川一益和信长的三子织田信孝,就不再是正统了。
翌日,秀吉在城下点兵,请三法师登上点将台。
“殿下请看!”秀吉高高举起怀里的三法师,“台下众将都是殿下的大将!”
秀吉对留着意发的三法师说。诸将都是织田家的家臣,他们为三法师亲自阅兵而感动,正义感得到了满足。然而,六万将士心里明白,即将夺取天下的不是三法师,而是羽柴秀吉。也正因为预见到这一点,所以众将才乐意效力于羽柴帐下。他们把正义和实际利益极其微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秀吉把六万大军分作三路,同时扑向伊势。
第一路,以其弟羽柴小一郎为大将,直取土岐罗越。
第二路,以外甥孙七郎秀次为大将,进攻大君火田越。
秀吉亲自领第三路,经安乐越,直插伊势。
伊势的主城是长岛城。秀吉放把火,把城下的房屋烧个精光,只剩下一座光秃秃的内城。秀吉并不急于攻城,只留下若干人马将伊势团团围住,而把攻击的重点指向龟山和峰城。秀吉在城外栽下道道木栅,城内士兵休想逃出。然后密密层层地挡上青竹把子,防止城内射击。令数千名民夫把地道掘至城下,举铁锤和洋镐,撬下城墙上的石头,准备破城而入。
守在主城长岛的泷川一益看到如此光景茫然不知所措,宛如虚脱了一般。
“瞧,猢狲的狠劲儿哟!”
泷川还未交战,便失去了锐气。其实,此人追随胜家绝不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的。他只是迷信胜家“织田家首席重臣”的权威,加之平时和胜家关系密切,更主要是出于对秀吉的妒忌,才投靠胜家的。
“哼,老匹夫……”秀吉看穿了对方的五脏六腑,“龙川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和柴田结盟不过是想跟我作对,绝没有往深处考虑。只要饶其性命,必然前来投降!”
秀吉根本没把泷川放在眼里,然而要让对方投降,必须以排山倒海之势进行猛烈的攻击。为此,秀吉仿佛要把伊势土都翻个过儿,向国内的大小城池投入了大量民夫,秀吉的六万大军简直成了保卫队,专门用来保护挖地道,掘城墙的民夫。
“猴头儿好歹毒!”
泷川一益气得咬牙切齿,然而却一筹莫展。长于野战的泷川一益带领叛骑,亲自踏看地形,泷川骑一匹黑骠马,尽管化了装,可是那副刀削岩石般的奇特相貌即使小卒见了,也可以认出这是泷川一益。
羽柴军的探马把目击到的情况报告秀吉。
“一定是他!”秀吉瞬间猜到了对方的用意,“泷川亲自充当探马,为的是夜间偷袭,大概就在今晚。”于是,秀吉命令全军点起篝火,把伊势照得如同白昼。泷川看到这意外的夜景,十分失望,打消了夜袭的念头。此计不成,越发使泷川消沉,秀吉估计时机已经成熟,遂遣使劝降。泷川终于放弃抵抗,开城投降。
刚刚平定伊势,秀吉便接到了令人震惊的北方飞报“柴田兵出北陆!”时值二月末,往年此时,越前还唾在皑皑的积雪之中。
“那积雪呢?
“他们铲雪而前进!”探马慌忙答道。
探马的消息是准确的。中原接连出事,胜家再也坐不住了。不等开春,即于二月二十八日,点齐人马,带上驮队,沿途扒开一条小路,数万大军排成一字长蛇阵,绵延数十里,在雪中缓慢地爬行。
秀吉接到飞报时,身边的人都吓了一跳,他们的语气中不无对胜家的壮举的赞叹。
“不愧为右大臣亲手栽培的大将!”
一点儿不错,在日本六十六州中,哪个敢冒着严寒铲雪出兵?
这一时期,秀吉不得不三面作战。第一战线是伊势,第二战线是美浓的岐阜。秀吉以五千人马包围了织田信孝的居城。令士兵结寨于城外,把他堵在了岐阜城,即使胜家费尽艰辛,来到近江,信孝已被捆住手脚,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第三战线是湖北山区,由越前北之庄出发的柴田胜家,不久将沿湖北山路南下中群山原。作为秀吉来讲,绝不能把胜家放入中原,应该把他堵在湖北山区的险要去处,聚而歼之。秀吉已在之间草创几座寨栅,分兵把守,现在必须火速增兵,以挡住胜家。秀吉忙活起来,他立即引兵由伊势出发,走近江抵达湖北在主峰贱之岳一带山区匆匆构筑阵地,增兵派将。而后,秀吉本人则匆匆踅回美浓,进入大垣城。秀吉打算把大垣作为三面作战的大本营。
“大人的仗,打得多么忙哟!”
石田对伙伴大谷纪之介说。三面作战,需要非凡的才智。本来就忙得不可开交,主人为什么要呆在大垣呢?石田深感疑惑,于是企图逃出纪之介对秀吉作战意图的看法。纪之介的战略眼光远远超出石田。
“这个么……”
纪之介歪了歪脑袋,丰腴的面颊似少女般可爱。
“大人置身于死地,是拿自己作诱饵!”
纪之介颇有表达能力。秀吉北、东、南三面作战,自己蹲在连接三点的正中,准备把北方的柴田胜家引出来。
“这我明白,可是这样子,又何必呆在大垣?”
“帅爷要同时击败三人!”
纪之介胸有成竹地说,石田十分佩服纪之介的看法,把此事告诉秀吉,秀吉沉思片刻,微微一笑,说:
“鬼机灵!纪之介是这么讲的吗?”
然而,秀吉丝毫没有透露自己的作战意图。对于格外健谈的秀吉来说,这是很少的。由于酝酿在心中的计划充满了极其微妙的色彩,致使他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沉默的猢狲脸上蒙上了阴影,虽说该做的准备都做了,但对手毕竟不是寻常之辈,能否取得胜利,还不能太乐观。
胜家督军向前翻过木芽岭,跨过敦贺平原,而后进入山间、小路等来到湖北山区时,果然如探马所言,羽柴军扼住了各处隘口,胜家传令全军:
“不可强攻!”
胜家也在险要处构筑要塞,稳住三军将士,准备打持久战。
前部先锋是织田家的第一猛将,胜家的外甥佐久间盛政。
“敌人搦战,不许出击!”
胜家再三叮嘱盛政,对方为了把柴田军引出鹿岩,必定前来讨战。胜家聚众将于中尾山议事,不止一次地提醒大家,切不可中了敌人的诱兵之计。可是,年轻的盛政疑惑地问:
“末将不懂,为什么不可迎敌?”
“兵力不足!”
胜家说,倘若兵力超过敌人,尽可大踏步进击。当敌众我寡时,最好坚守阵地,等敌军生变。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盛政心想:“如果敌人永远不发生变化,又该怎么办?”
“不,久必生变。”胜家说。
“什么样的变化?”盛政追问道。
“尚难预料。不过两军对峙,相持日久,敌人必然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只要耐心等待,利用对方的变化,机敏地出击,定可获胜。眼下要和敌人比毅力,比耐性!”
“孩儿还是不懂!”
“老夫今年五十有四,比你多活了一倍,积累了十倍于你的实践经验,再勿多言,照我的吩咐行事。”
无子的胜家耐心地说服胜过亲生儿子的盛政。然而,盛政却认为舅舅老迈,过于谨慎,但他无可奈何,只好暂且服从舅舅的将令。
却说秀吉引机动人马离开大垣,出现在北陆战场,以种种方式来阵前挑战。
骗出敌人,就是胜利!
这是羽柴军的基本方针。但是,任凭秀吉使尽手段,柴田军软硬不吃,顽石一般蹲在山上只是不动。
“胜家果然不凡!”
秀吉对左右说。他准备离开北路前线,临行前,秀吉召集北路诸将,详细嘱咐了应该注意的事项,而后秘密唤过异父兄弟羽柴小一郎秀长,叮咛道:
“敌军若有行动,立刻到大垣告我!”
为了确保和大垣的联系,秀吉在大道路口分别置下快马。只有快马,他仍不放心,同时设置了烽火台,以传递信息。
秀吉打马向大垣驰去。
从秀吉现有的实力来看,留守北路的羽柴军偏少。其弟小一郎为主将,手下只配有七员偏将:桑山重晴、中川濑兵卫、高山右近、堀秀政、小川(礻右)忠,山路将监和木村重兹。而且七人都不是一流大将,但这七人精于野战,善长指挥小队人马厮杀,士气正盛,拉得住激战。前线与后方合在一起,北路的羽柴军共有二万五千人。
此时,秀吉东路告急,歧阜城的织田信孝突然活跃起来。
信孝闻听柴田军南下,企图骚扰秀吉后方,小部队由城内冲出,烧毁大垣附近的村落。袭击围城的羽柴军采用游击战术,捡到便宜迅速逃进城去。为防范信孝,羽柴军被拖得疲惫不堪,秀吉回到大垣,心中思量:
――索性铲平歧阜城!
秀吉在不影响其他战线的情况下,凑齐人马,欲引兵杀到城下。行至中途,天降暴雨,河渡川和吕久川等内河决口,无法接近歧阜城。秀吉无奈,复引兵返回大垣。
却说湖北山区,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是暗中正在酝酿着一场意想不到变化。变化来自羽柴军,不是自然产生的,而是柴田军的先锋官佐久间盛政一手导演的。
连日不战,盛政闷坐帐中,思来想去,突然想到可以争取敌将投诚。于是盛政逐一分析羽柴军中的大将,最后选定了一名新将――秀吉的偏将,山路将监。山路将监字正国,原是近江长浜城主柴田胜丰的家臣。由于胜丰投降了秀吉,他自然也要随主人在秀吉帐下听令。如今守卫在山岳阵地的最前线。然而,他对目前的处境很不满意,柴田方面听说山路曾反对自己的主人投降秀吉。
盛政手下有许多山路的挚友和同事,他们一致认为,将监为人固执,对新环境肯定有抵触,心情绝不会舒畅。
“将监一事,可报知舅父大人。”
盛政派人速奔中军大营,恳求胜家同意。
“此计可行。”
胜家点头应允,继而补充道:老夫深知将监的脾性,此人对现状不满绝非思念旧主,而是出于守旧的性格。将监把妻子,儿女等七人作为人质送给了秀吉。假如反来倒戈,七条性命就要断送在秀吉手中。因此,单纯以友情和忠义劝降,将监是不会动心的。于是胜家吩咐:
“以重利诱之!”
利可以驱动战国时期的人。生活在乱世的胜家痛切地感到人并不足为情义所动。
“告诉将监,倘若事成,我可以赐给他越前丸冈城和十二万石的领地。
“好诱人的封赏!”
盛政心想。倘若事成,其领地多于盛政,是柴田帐下食禄最高的城主。胜家认为这不算高,山路将监投诚给柴田军带来的好处是无法估量的。
柴田的密使悄悄混入山路将监把守的堂木山营寨,告知来意,将监沉思良久,最后说:
“在下答应,只是家眷不好办。”
七名家眷住在后方的长浜城,周围耳目众多,若想救出家眷需要相当谨慎。不过,秀吉为人,诸事宽松,假如小心在意,总可以设法救出七人的性命。
将监的想法过于天真了。实际上,羽柴方面始终没有放松对她的警惕。将监平时的不满引起人们的不快,所以他格外引人注意。自从密使入寨以来,将监及其部将的行动发生了微秒的变化,众人感到蹊跷。和将监同守堂木山营寨的是近江出身的木村重兹。此人从长浜时代,即在秀吉帐前听令。虽属武将,却有灵敏而细腻的政治嗅觉。
木村重兹心中疑惑,为慎重起见,他立即改变了寨中部署,令将监移守外郭,重兹亲自镇守主寨。
重兹换防,使将监慌了手脚,以为事情败露,遂邀重兹饮茶,企图毒死重兹。重兹表面上答应下来,暗中则加倍防范,此时将监手下有人告发,投敌一事确凿无疑。
事情发生在最前线,稍不慎,则酿成大错。因此,重兹分外小心,依旧佯装不知,啜茶一事,托病未去,立即派人把一切报知后方大营。正值非常时期,后方更不声张,只是对长浜城里的将监人质严密监视起来。
将监深感不妙,事已至此,只好投奔柴田。于是,他选一精细家将,让其密赴长浜,设法救出家眷。
长浜城半浸在琵琶湖里,将监的家将备下船只,打算趁夜幕由湖上逃走。不料行至城下水门,被巡夜的战船发现,追出甚远,终被捉住。在同一时刻,前线的将监引五百亲兵逃进柴田阵中。
将监是逃走了,但是家眷被押至堂木山营寨,一家七口均被处以极刑,惨死在面朝柴田营寨树起的桀刑(1)架上。(1) 古代分裂肢体的一种酷刑。
却说山路将监跑进柴田营寨,竭力说服盛政。
“此刻不攻,更待何时?”
将监的每一句话都足以使盛政侧耳倾听,其中最引起他注意的是敌军主帅不在阵中。秀吉为进攻歧阜,踅回美浓,近日不可能指挥北路作战。
将监摊开地形图,详尽说明了羽柴军的阵形和薄弱环节:敌军前线和后方人马密集,鹿寨坚固,可是中间兵力薄弱,犹如一层纸,一戳即穿。
“中间?”
“这儿的两座山峰!”
将监伸出手指,敲击着地图的正中,上面标着大岩山和岩崎山。大岩山由中川濑兵卫把守岩崎山的主将是高山右近,二人均出身于摄津,在旧织田体制时,曾是荒木村重的牙将和佐久间盛政很少交往。
“二将是何等样人?”
将监见问,即刻答道:
“中川濑兵卫不过是好斗的武夫,高山右近遇事多虑,均无应变之才。只要冲破中间的两座营寨,敌军的整个阵地不战自乱!”
盛政心情亢奋。他深信,避开敌军防守严密的前沿阵地,出奇兵直插羽柴的纵深腹地,袭击中段的薄弱部位,一定可以大获全胜。
盛政拉过战马,飞出鹿寨,直奔胜家大营,他要亲自请战,以免错过战机。
“嗯……”胜家听罢,满脸不快,“还是算了吧。”胜家觉得仅以这点儿变化,便抛弃鹿寨转向野战是危险的。搞不好,非但打击不了敌人,反而会误中敌人的诱兵计,胜家主张采取原来的方针,坚守不出。
双方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血气方刚的盛政仗着主帅是自己的舅父,终于控制不住感情,言词粗暴起来。
“舅父太古板了!”
他真想大叫一声,“您老糊涂了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胜家犹豫起来。若在叱咤风云的壮年,他会一声断喝,驳回部下的提案。可是,现在自己的确老了,在亲属面前有一种老年人的自卑,同时对盛政的昂扬斗志也感到由衷的高兴。胜家绷紧的面孔松弛下来,他终于动摇了。可以说,就在他动摇的这一瞬间,命运之光从胜家头上消失了。
“真拿你没办法,不过……”胜家附加了条件,偷袭所经过的敌军营寨必须派定若干人马,防止敌军出寨,截击、断我归路。万一中途遭到敌军袭击,势必引起混乱,导致全军崩溃。
“记下了么?还有一事!”
胜家又嘱咐道,即使偷袭成功,也绝不能滞留在敌军阵地里,一定要火速撤回。胜家最担心的是偷袭部队陷入敌军重围。假如盛政被困,胜家不得不前往救援。到那时,全军被赤裸裸地抛在野外,岂不变成了秀吉的口中食?
面对舅父的叮咛,盛政却产生了另外的反应。他把胜家的谨慎归结于垂暮的年龄,心想舅父毕竟老迈,有些昏耳贵了!
倘若偷袭成功还要撤退,又何必兴师动众去袭击敌人?只要占领了敌军营寨,就应该以此为据点,向周围的敌寨发动攻击,扩大战果,这不是用兵的常识么?假如这也不让做,舅父一开始就不应该领兵到战场上来。然而,盛政表面上却装得十分驯顺,一一点头应下:
“孩儿知道了。”
但是,他心里并不以为然,想着只要冲出去,就是我说了算!
胜家立刻调拨人马,部署兵力,牵制敌军其他营寨的人马由胜家亲自指挥,共一万二千人;偷袭敌寨的兵马由佐久间盛政率领,计八千人。作为奇袭部队,规模如此庞大,这在日本战争史上也是罕见的。
天正十一年四月二十日,凌晨一时,盛政命令士兵熄掉火把,人衔枚,马裹足,不许出半点儿声响,悄悄离开营寨,朝敌寨进发。八千人马一直摸到中川濑兵卫扎营的山下,羽柴军竟毫无察觉,这不能不算是稀世的成功。
佛晓盛政指挥攻寨,士兵爬上山去,双方展开激战,濑兵卫手下千名将士奋起抵抗。众寡悬殊,绝无获胜的希望。战到最后,濑兵卫身边只剩下五十人,敌兵蜂拥而至,眼看寨栅陷落,左右劝濑兵卫火速退却。濑兵卫不从,大叫道:
“今日之战,应为世人之楷模!”
遂奋力厮杀敌军数将,全无惧色,看看手下仅剩数名亲兵,这才跑进山顶大帐,脱掉铠甲,自杀身亡。
濑兵卫奋战四小时,最后全军覆没。此间,与濑兵卫毗邻的岩崎山守将高山右近闻风丧胆,丢下少年时代的故友,弃寨逃往后方的木之本。
佐久间盛政成功了。
“哼,这回该瞧见了吧!”
盛政嘲笑舅父愚钝,当即派人向大营报捷,同时禀告胜家。
“白天激战,士兵劳乏,因此不回本寨,就敌寨中宿营。”
盛政的目的不是单纯的宿营,而是要以夺下的敌寨为跳板,明天进攻敌人的要塞贱之岳。
胜家立刻察觉了盛政的意图,大惊,急忙派快马传令:
“立刻撤兵!”
盛政讥讽道:
“回去告诉舅父大人,切莫讲那些糊涂话,放心整理行装,明天把大旗插进京城!”
胜家越发惊慌,接连派人催促撤兵,一连五次。盛政只是不理,每次均写回几句不可一世的大话,根本不服从撤退的命令。
胜家绝望了,颓丧地嗫嚅道:
“戎马一生,不想今日到了尽头!”
此话传到盛政耳中,盛政付之一笑,说:
“我一定能够获胜!”
盛政盘算着,在夺取贱之岳之前,秀吉是赶不到的,因此他还在美浓的大垣城。两地相距四十五公里,即使放弃歧阜,也要在明天到达,而且人困马乏,无法立即投入战斗。在此之前,只要攻下贱之岳,夺得战场上的优势,即可大获全胜。
却说胜家直气得哇哇大叫,大骂孺子无知,终于传出第六道将令,并让人传过话去:
“盛政呀,山路将监之辈如何晓得猢狲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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