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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史太阁记-司马辽太郎

司马辽太郎(日)
新史太阁记
司马辽太郎
目 录
第 一 回 施巧计挣脱空门学猢狲骏府为奴 1
第 二 回 头陀寺矬子迎亲尾张国猢狲换主 14
第 三 回 兴师问罪美浓国铁骑踏平桶狭间 24
第 四 回 布疑兵猢狲救主展英才墨股筑城 34
第 五 回 微服私访半兵卫智取汤池义还城 44
第 六 回 葫芦举起金城落美人稳住三万兵 52
第 七 回 信长假道袭京师木下殿后建奇功 59
第 八 回 五万大军鏖战急更姓羽柴受大封 69
第 九 回 猢狲渔色觅高枝江北领主入新城 81
第 十 回 二雄反目阋北陆羽柴获罪坐盲城 89
第 十一 回 城楼纳凉得奇士猢狲无嗣乞养子 99
第 十二 回 近江侯苦战播州官兵卫死里逃生 108
第 十三 回 禅高只身亡姬路经家自戕鸟取城 119
第 十四 回 安土城秀吉作客筑长堤水淹高松 122
第 十五 回 救高松毛利议和接飞报秀吉撤兵 130
第 十六 回 羽柴起兵讨叛逆光秀兵败走近江 140
第 十七 回 鸿门宴权臣斗法清洲城幼主登基 150
第 十八 回 借亡魂威慑天下逢雪虐胜家用计 160
第 十九 回 兵不血刃得长浜岐阜城下夺幼主 169
第 二十 回 坐大垣三路拒敌逞虎威盛政奇袭 177
第二十一回 二雄激战贱之岳胜家北国灭满门 187
第二十二回 定计谋秀吉大度拒诱惑盛政捐躯 198
第二十三回 信雄东海联家康德川羽黑首战捷 207
第二十四回 书檄文家康用计欲奇袭池田折兵 214
第二十五回 封关白赐姓丰臣收家康成就霸业 223
第一回 施巧计挣脱空门学猢狲骏府为奴
夕阳吻着大地,远山被埋在雾霭之中,浓尾平原越发显得空阔,不免使人凭添几分惆怅。尾张国多河流,树木茂密。当地特有的淡红色游丝开始慢慢地罩住村庄,路上的商人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一行人自西而来,领头的商人抬手指指暮霭中的杂木林道:
“前方便是萱津村,今晚在那儿住宿!”
“好嘞!”
手下商人齐声应道。
这是一支商队,两匹驮马,一行十人。作为串乡的小贩,声势之大,实属少见。论行装,清一色的宗教打扮,斗笠或头巾下的脑壳光秃秃的,没有一根头发,肩背藤筐,上下着素。各诸侯国却把他们叫作“高野圣商”。
过去,高野圣商本是靠人布施的行脚僧,云游四方,广播高野圣山弘法大师的功德。可是,当今天下大乱,形势不可同日而语,除经文外,他们还背些货物商品,沿途叫卖,不少人已经彻底沦为商贩。
所谓“圣商”,绝不是中国所说的圣人,其语义近似于乞丐、流浪汉、偷人老婆的流氓。尾张一带,农民们管他们叫“夜盗怪”。
叫花子圣商竟有两匹驮马,而且驮的都是豪门富户才买得起绫罗绸缎。商人后面跟着一名少年,他也十分羡慕:
“从来没见过这么富的乞丐!”
中世纪即将在混乱中结束。应仁之乱后,八十年战祸反而使民力日趋殷实,好像战祸促进了经济的发展。
诸侯割据天下,各霸一方。分别在自己的领地里谋求富国强兵,奖励各种生产。所产物品,依靠商人运销各国。商业随之发达起来。
在只有武士和农民的社会里,商人走南闯北,异常活跃。社会开始为金钱所主宰。
这少年出生在尾张国爱知郡中村的一个农民家庭里。他感到与其荷锄拖犁,啃泥土当农民受苦,还不如象商人那样来往于诸侯国之间,赚钱发财更富有英雄色彩。
真实个奇怪的娃子!
商人们心中很疑惑。这个小矬子从早晨就寸步不离,一直由津宿跟到这儿。特别是那身打扮,简直让人毛骨悚然。最初,商人们甚至怀疑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人。
一头发红的蓬发,用稻草夹在脑后,身上裹一件破麻布棉袄,腰间系着一根绳子。
“你家在哪儿?”
商人再三询问,少年就是不答。可是他待人非常热情,甚至过于殷勤。嘴朝两边一咧,满脸都是笑,弄得满脸都是皱纹。
他活脱脱是个猢狲!商人们都这么认为。把人叫作“猢狲”,未免有些过分。于是,商人们改口叫他“日吉”。猿猴是睿山保护神日吉明神的道童。在宗教界,日吉是猢狲的美称。
“娃子,跟着我们干什么?”
“好玩呀!”
少年答道。
日吉似乎很喜欢经商,对一切都感到新奇。每到一村,他便帮助卖货,办事机灵,动作敏捷,倒也很起作用。
这少年有个特殊的本领,帐算得非常快。商人们在地上摆下石子,绞尽脑汁,还算不出来的帐,日吉从身后探头瞅瞅,立刻能说出该找多少多少钱,速度之快,可谓神奇!
因此,商人们十分惊诧,心想,莫非他是神童转世?
“前方便是萱津村!”
少年显得很疲劳,但是当头领百阿弥陀佛抬手一指前方的村庄时,他仍然一溜烟儿冲下河堤,跳进水里,用足竿试探着深浅为大家引路。
“好机灵的孩子!”
百阿弥陀佛在河堤上嗫嚅道,身边有人接过话头:
“传说尾张人机警乘觉。看这孩子,果然和画上的尾张人一样!”索性雇下他!百阿弥陀佛趟过河,爬上对岸时,心中打定主意。
“日吉,愿意跟我们做生意吗?”
少年似乎在等这句话。他面颊绯红,喜不自胜地问:
“真的么,真的带我去吗?“
“告诉我,你住在哪儿?”
少年指指萱津村。
“噢,为什么不早说!若是前面的村子,我们今晚就住在那儿,这下可找到好宿处。日吉,能不能住在你们家?”
“不行!”
少年断然回绝。一句话刺伤了商人们的自尊心。
“为什么?”
“我住在寺院里。”
众人重新打量着前面的小矬子。听他讲,他老家在中村,父亲死后母亲又招了个上门的继父,不久他便被送进了萱津村的光明寺。难怪少年为难,寺庙是不留佛门圣商之类的俗和尚住宿的。更何况光明寺是时宗寺院,与尊奉真言宗,信仰大日曼茶罗的佛门圣商是死对头。
“这么说,你是侍童喽?”
商人们大笑。世上竟有这么丑陋的侍童!在人们的印象中庙里的侍童多半是可爱的少年,衣着华丽,穿戴讲究,额前的黑发自然下垂,象女孩儿的刘海儿遮住额际,待长大成人,便削发剃度,正式出家。
虽说只有贵族,武士家出身的侍童才有如此打扮,但是少年的衣着也未免太寒酸了。看样子,日吉是出身寒门。
侍童从师期间,衣服用具全部由家里供应,有的侍童连吃饭也由父母包下来。家境不好的,自然无法做到这一点。
“光明寺有几名侍童?”
“还有两个师兄。”
“都是这身打扮吗?”
“不。”
少年的面部露出一副悲伤的表情。商人们意识到,其他二人可能出生在富裕农产或者武士家庭,穿得体面整齐。
百阿弥陀佛想,日吉在寺里的处境一定很惨。
“跟我们走吧!商人的社会不象寺院,没有等级,大家一律平等。”
“所以,都是乞丐!”少年说。
“尖酸的猴头!”
活泼的少年戳到了圣商的疼处。
“你看错人啦,我们不是过去的圣商,是住在京城里的大亨。你瞧,我们驮着锦帛绸缎,沿途去财主家卖货。我们是富翁,每人在京城里都娶三个老婆!”
“老婆?”
小矬子毕竟年幼,不懂得老婆的价值,但从奢华的行李货物,便可察觉出商人的富足。
“小小年纪,跑出来一天,长老不责怪你吗?”
“我豁出去了!”
今天早晨受住持僧差遣他去津岛当铺送信,在回来的路上遇到百阿弥陀佛等人。
“你会挨打的!”
“我可以逃走。”
少年仿佛横下一条心,准备跟百阿弥陀佛作商人。一行人走进萱津村,一边走,一边高声喊:
“借宿,借宿喽!”
在纯朴的乡村,谁肯留圣商住宿!而且萱津地处要道,村中百姓久经世故,只要有人喊一声“夜盗怪来啦!”街上的行人立刻逃回家去,户户上门闩。这伙儿人白吃白住且不说,万一糟蹋了自己的老婆和女儿,谁受得了?
任凭百阿弥陀佛等人怎么吆喝,萱津村没有一家愿意留他们住宿。
少年走在商人前面,也一迭声地喊:
“借宿,借宿喽!”
但是,村中无人答腔。
“尾张人老于世故,如此滑头!”
百阿弥陀佛站在街心,绝望地叹息道。太阳已经落山,微弱的光线映在百阿弥陀佛岩石般的脸上。
“请在此稍候!”
少年似乎是努力一番。本来他性格好动,在尾张人不通情理的义愤的驱使下,小矬子在熟识的人家中间忙活起来。
光明寺的侍童,自然熟悉施主家的情况,摸得清每户人家的底细。老人慈悲,少年便说服老人;媳妇向善,少年便连唬带骗地说服媳妇。
月亮升起时,少年说服了五家施主。
“多亏小禅师帮忙!”
百阿弥陀佛忘记对方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拉过少年的手,以大人之礼向他道谢。
商人谢我哩!少年非常高兴,急忙老成地还礼。
“有什么不方便,可到光明寺找我!”
说完,他把背一挺,仰面大笑。少年尚不谙世故,被人一捧,竟得意忘形起来。可是他哪里知道,因此便种下了祸根。
回到光明寺,两名师兄怒目圆睁,早已堵在山门。小矬子刚刚爬上石阶,就被劈脑捉住,重重地挨了一拳。
“狗崽子跑到哪儿去啦!”
吼叫的是大师兄仁王。仁王也出生在爱知县中村,两人虽是同乡,但他对少年却没有丝毫的怜悯。仁王有的是力气,臂力不亚于大人,一身横劲儿专门用来折磨小师弟。
这一天,仁王把小矬子直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
少年开始讨厌光明寺了。他想,百阿弥陀佛说,商人没有阶级之分,只要加入商人的行列在寺院里发挥不出来的能力就可以发挥出来了,而且发挥得越充分,越能得到商人们的正确评价。在他们中间,还可以受到大人的礼遇。
在这个讨厌的寺院里努力和才能得不到报偿。譬如学业-不过,少年不怎么爱好学习,- 即使一心向学,也很难当上一方住持。当住持的多半是富家子弟,象自己这样的出家人,是没有出头之日的。
逃走吧!他不止一次地这样想过。这一天他真的下定了决心。实际上,他也不得不作出决断,因为当天晚上,有施主找到寺里来了。
“让商人住在寒舍,说是光明寺长老的意思。这可是真的?”
寺里僧人大惊。
“竟有这等事?”
执事僧当即派人去查,确实商人已经大模大样地住进了五户施主家,都是小矬子搞的鬼把戏。
执事立刻把少年找来,责问道:
“是你干的吗?”
小矬子坐在廊檐下,毫不打瘮,承认说:
“是弟子干的!”
奇怪呀,刁钻的猴头,今天怎么这么胆壮?执事心中疑惑,不禁问道:
“为什么假冒寺中之命?”
“俺是为应急才这么干的。”
“应什么急?”
“为给商人找宿处。”
执事把小矬子捆起来,扔进了库房。
小矬子没把事情看得太严重,因为他有了希望。这种生活今天晚上就到头了,明天就可以挤在商人中间卖货,可以自由了。作商人何等快活!
想到这里,美好的未来立刻出现在面前。商人宛如魔术师,凭着一张嘴想想算算,就可以把东西换成钱,无拘无束,不象农民,没有土地就没法生活。
小矬子家中赤贫如洗,使他从小尝够了贫穷的滋味。
距离萱津五、六里地光景,老家中村坐落在一片低洼地里,五六十间破旧的草房挤在一起。家乡出产黑壳蚬子,肉质肥嫩,远近闻名。蚬子挺肥,中村的人却又瘦又矮。
在这盛产蚬子的村子里,有个叫木下弥右卫门的人,他就是小矬子的父亲。年轻时,弥右卫门离开家乡,在清洲织田侯家中当兵。后来在战场上挂了彩,落下残疾,回到村里种地,这才娶妻成了家。妻子娶自尾张御器所村。御器所村是织田侯的家臣佐久间氏的领地。
弥右卫门婚后生一男一女。小矬子八岁时,弥右卫门病死,母亲孀居。
邻居住根竹阿弥,年轻时也出门谋生,在织田府前开茶坊,其后患病,田归故里,和弥右卫门作了邻居。也是天意作合,竹阿弥随后搬到寡妇家,作了上门女婿。这人之所以愿意入赘,是因为看上了弥右卫门身后留下的那点土地。
隔壁的光头成了我爹了?少年幼小的心灵受到很大刺激。小矬子不亲近竹阿弥。
“猴崽子!”
竹阿弥也不欣赏小矬子。这人和厮杀于疆场的弥右卫门不同,曾经是迎来送往,专门靠揣度别人心事谋食的茶馆老板,不是那种爽快人。
不久,竹阿弥又添一男一女。大的男孩儿取名小竹,意为住根竹阿弥之子,作为母亲的处境十分艰难,竹阿弥当然不喜欢妻子,前夫的遗子。小矬子成了多余的人。
作为竹阿弥来说,把浸透着自己汗水的土地留给亲生儿子是理所当然的。小矬子的母亲只好把小矬子送进了寺院。他的伙食由家里供给,然而继承权却被取消了。
从此,少年被投进空门,而今蜷缩在库房里,只有依靠幻想才能从现实的苦涩中解脱出来。
翌日,清晨,小矬子被松绑后,拔腿跑出山门,一直朝村里跑去,为的是投奔商人。
去经商!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选择!小矬子跑进一户施主家,焦急地问:“商人呢?”。
瞧那架势,仿佛是来寻找别人偷偷埋在地下的元宝,可是命运让他扑了个空。
“走了?”
小矬子一下子泄了气。但他没有绝望,决定回到家里,再慢慢想办法做生意。
小矬子踏上村外的小路,有一件事他犯了难,如果继父竹阿弥知道自己是被赶出光明寺的,一定会气破肚皮的。
-小崽子,你为什么逃回来?
一顿劈柴棍棒,还不把自己的脑壳敲碎!继父的毒打最是可怕,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对,有主意了!小矬子心生一计。他爬上寺院的石阶,若无其事地朝山门撒尿。事情虽小,但这是计划中的一部分,是向寺庙宣战的第一支哨箭。
众僧人,侍童和仆人怒不可遏地扑向矬子。小矬子闪身逃进庙里,闯进大殿,躲在如来佛身后,可着嗓门儿喊:
“还没尿完呢!我把剩下的那半儿尿在这里,佛主也饶不了你们!”
众人骇然。无奈,执事僧只好出来劝解,暂且饶过了小矬子。
第二天,不知道矬子从哪儿弄来一把生锈的菜刀,蹲在厨房一侧的树篱笆下面嚯嚯地磨起来。一个庙里的僧仆由此路过,惊奇地问:
“你磨刀作什么?”
“趁秃驴睡下,割他的脑袋!”
小矬子若无其事地说。他的话挺吓人,可他眼里却闪着笑意。僧仆对他产生了好感,恨不起来。
“究竟割谁的脑袋?”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小矬子只顾磨刀。
“到时候就晚喽,先给我透个信好吗?”
僧仆讨好地说。小矬子背后是一道扇骨木篱笆。早春时节,其他树都顶着一头新绿,惟独扇骨木吐出的嫩叶赤红似血,瘆人可怖。
“那怎么行,讲出来他不就逃了吗?”
“该不是我吧?”
“问你自己,平时欺负过我没有?如果没有,就放心睡你的觉去!”
这样一来,满寺骚然。执事禀过住持,决定把小矬子赶出山门。
执事法号定汉,来自京中东山的欢喜天寺,讲一口柔和的京都话。此刻,定汉的语气越发和蔼,对小矬子讲明了寺里的决定。
“寺里就是这个意思。”
定汉讲罢,小矬子陷入了沉思。
如果被赶回去,回家必然遭到竹阿弥的毒打。
这是小矬子最怕的。得让寺里郑重其事地把自己送回家。光明寺迫不及待地想让自己离开,不愁执事不答应。
“长老,我不能就这么回去!”
小矬子威吓说。定汉慌了神,急忙问:
“为什么?”
“嗨,家里有个竹阿弥!”
“弥陀佛!”
定汉噗嗤笑了。他也熟悉小矬子家里的情况。
“竹阿弥陀佛就那么可怕吗?”
“单纯的竹阿弥陀佛不可怕,只是顶着继父的名分,就难亦了。”
“你要怎么样?”
“请定汉长老亲自去中村,跪在竹阿弥面前,说蒙府上把令郎交与本寺,贫僧深感荣幸……”
“什么?!”定汉忍不住大叫。小矬子却是另一副面孔,把头一歪,笑嘻嘻的,看不出一点儿恶意。定汉妥协了。
“你讲,把想说的都讲出来!”
“定汉长老,请你这样讲:贫僧不才,今见令郎……”
“等等,等等!竹阿弥乃一村夫,怎么能让我这么跟他讲话?”
“既便是村夫,可他是我爹呀!您就权当竹阿弥比乡绅还尊贵吧。”
“也罢,讲下去!”
“今见令郎才智过人,谈吐不俗,日后必当大富大贵。如此人才,塞在敝寺一隅,实在可惜。因此,寺里决定送令郎还俗,奉还高堂,以期贵子成龙。”
“荒唐,满嘴胡言!”
定汉气得脸色铁青,不禁咆哮起来。想不到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算计。
“亏你说得出口!这和参拜三皇五帝,佛主圣僧有什么两样?虽说我定汉是乡间寒寺的僧人,但毕竟是佛门弟子,一山执事,怎么能向下贱的竹阿弥低三下四!”
中村是一水乡,溪流纵横交错。远远望去,村子好象漂浮在水面上。
小圣进了村,向人打听:“竹阿弥家住在哪儿?”
人家告诉他在村头上。一般新盖的房子和从本家分出的新家都在村头。小圣找到竹阿弥家一看,一间破草房倾斜着,眼看就要倒塌了。
“这哪是人住的地方?”
小圣愣住了,在门外伫立了许久。几个孩子的吵闹声夹杂着婴儿的哭啼,从屋里传出来。家里似乎孩子很多。
“请问……”
小圣隔着篱笆,连击数掌。从里面走出一位温和的中年妇女,可能是小矬子的母亲。
“光明寺的侍童在家吗?”
“先生找他…..”
妇人一脸惶惑,以为孩子又闯下什么祸事。小圣急忙解释,说是有事相求,妇人这才放下心来,说:“他大概在附近河里捉鱼。”
小圣恭敬地谢过妇人。他在村里村外一阵好找,终于在村头上找到了小矬子。那小子正躲在浅滩的水草中捞鱼。
“日吉!”听到喊声,小矬子从水草里抬起头来,身边张着一须竹帘,似乎在捉小鲫鱼“……”
小矬子没有答话。但是,他看到小圣时,脸上明显地露出了喜悦的表情。
“捉鲫鱼吗?”
“不!”
小矬子一本正经地否定说。
“捉水獭!”
“吹牛!”
对于小矬子来说,仿佛觉得捉鲫鱼太可怜了。他想把鲫鱼换成能点化成人的水獭!或许,小矬子要用水獭来表示自己对现实无法忍受的心情和对未来的憧憬。
“日吉,我是从三河的阿野折回来的,百阿弥陀佛大人让我来请你!”
小圣坐在河堤上说。自从小矬子出生以来,第一次听到这么有魅力的话语,仿佛河堤上飘荡着美妙动听的音乐。
小矬子象一只水獭跃出水面,呲溜溜爬上河堤。
“我去!”
他把脸凑过去,小声说。这是少年戏剧性生涯的开始。
“我们在远州浜松等你。浜松有座真言宗小寺-惠真寺,寺里有个名叫与藏的仆人。一问他就能打听到我们在远州的去处。”
“知道了。”小矬子爽快地回答。
“我还要准备准备,三天后离开中村。”
“那好!”
小圣从怀里掏出钱袋,放在矬子膝盖上。
“这是盘缠。”
“不要!”矬子把钱袋还给小圣。
“如果收下它,就等于被百阿弥陀佛雇下了。”
“实际上,就是雇用!”
“不,你弄错了。我要去帮百阿弥陀佛。用武士的话说,我是客将。”
“客将?”
矬子口气这么大,小圣颇感意外。不过,不管他怎么说,反正都是百阿弥陀佛手下的一名伙计。
“好吧。钱,我暂时带回去。请三日后务必启程,奔远州浜松的惠真寺,找寺里的仆人与藏街头。”
“我记下了。”
小矬子扔下竹帘,头也不回地跑了,径自消失在河堤上。
小圣想,这家伙真是莫名其妙!刚才还是那样的亲近,仿佛要扑进你的怀里,把两颗心贴在一起,可是转眼间又如此冷漠,把客人一丢,只顾自己离去。
却说小矬子心急火燎地往回走,心里感到格外充实,兴奋得心脏怦怦直跳,不用手按住它,几乎要从心房里窜出来。
社会需要自己!
他第一次认识到这点,感到从未有过的激动。他重新燃起了希望,又可以作商人了。但是,高野圣商不伦不类,经商的路子不正,不合少年活泼开朗的路子。
高野圣商作不得!小矬子早已拿定主意。从他们那儿摸清进货的门路,学到卖货,赢利的方法之后,立刻抽身,另立门户,作一名真正的商人。
回到家里,小矬子并没有向母亲提起刚才的事情,只说了一声“我去钓鱼”,便转身摸起钓具,推上小车走出家门。中村距离大海不远,约有十五、六里路程。小矬子来到庄内川河口,一个通宵,钓到二百余尾鰕虎鱼。清晨,他朝鱼筐里泼些海水,盖上浸湿的稻草,运回家中,然后去肠洗净,一串串挂起来,晒在房檐下。
真稀罕,这猴子打回食儿来了!
竹阿弥这么想着,斜眼瞅瞅继子,一句话也没有说。小矬子忙了一天,腥臭味充满了院子,可大伙儿都觉得这总比没有强。
“娘,等晒干了,大家一块儿吃!”
小矬子嗫嚅道。本来,少年讲话的声音特别大,后来成为日本三个大嗓门儿之一。然而,这时候的声音却格外阴郁、低沉。
“娘,一块儿吃!”
“嗯,一块儿吃。”
母亲使劲点点头。反应迟钝正是这位乡间妇女的美德。她万万没有料到晒下鱼干竟成了先夫遗子出走的纪念物。
当夜,小矬子离开中村,踏上了悲伧的旅程。
小矬子身上带着一贯永乐铜钱,揣在怀里沉甸甸的。这是生父留给他的唯一财产。出村后,他取道向北。向北是到不了地处东方的远州的,北面是尾张最大的商城-清洲。
佛晓,他来到清洲,买了一个竹篓,装上针线,背在身上,调头向东奔往远州。小矬子准备用针线换取路上的用度。
一贯铜钱作盘费,很快就会被花光。只要手中有货,钱就永远不会枯竭。
贫困的境遇,使这个矮小的尾张人懂得怎样生活。
少年一直急行,可是东方,在接近远州的三河界内发生了少年无法预料的事。
三河安城城南有座上宫寺,它隶属于该国最大的寺院本愿寺。百阿弥陀佛一行来到附近,不知为什么和真宗门徒发生冲突,结果全被杀死。
百阿弥陀佛等人再也去不了约定地点-远州浜松。即使小矬子寻着浜名湖畔潮湿腥臭的福惠寺,也休想找到拥有两匹驮马的高野圣商。
高野圣商遇难,小矬子失去目标,但又无法返回家乡,只好随处漂泊。
不一日,他来到美浓。美浓国王斋藤道三本是卖油郎,中途发迹,夺下美浓一国,眼下正处在鼎盛时期。耸立在稻叶山的白色主城威镇沿海各国,国内物阜民丰,夜不闭户。城下免税没市,各国商人汇集美浓,经济非常繁荣。
小矬子辗转美浓,来到稻叶主城下时,针已罄尽,卖得的钱也在漂泊中花光,生活无着,陷入极度的贫困之中。
小矬子蹲在路旁,只顾发呆。这时,身边一个出售陶器的大个子男人坐在破席上,招呼他说:“小孩儿,你卖身吗?”
卖陶器的和纯商人不同,自烧自卖,是商人,有是陶工,在自己挖好的窑洞里烧好碗、盆之类的器皿,运到城里出集。
“怎么样?”
男人识破了小矬子即将饿毙的窘境,劝他卖身,做个捏泥巴的奴隶。矬子心想,再流浪下去,到了冬天,肯定要被饿死。于是,狠狠心,说:“卖!”。
而后,小矬子被带到美浓不破郡的长松。卖了身,即意味着作了牛马。“饲养”自己的主人也不富裕,除了给碗饭吃,只送一把稻草铺窝了事。排泄不许他使用院内的厕所,在院后挖了一个土坑,让他在那儿解手。
“我还是人吗?”
有时,小矬子真想掐掐自己的皮肤,看是否还有知觉。捏泥巴,劈劈柴,从早到晚,干不完的活儿。半年之后,他学会了看火,日子更加难熬,夜里也要掌握窑中温度,适量投入劈柴,几天几夜不许睡觉。据说,以前的徒工两年就被累死了。
好歹熬了一季,小矬子苦苦哀求师傅说:
“师傅,放了我吧。”
且不说吃苦受罪,问题是少年不合适作手艺人,始终被人当作无能的废物。自尊心强人一等的矬子是忍受不了这种侮辱的。他觉得自己的志向是当商人,所以求师父让他走。
“小心皮肉受苦!”
师傅威吓说。矬子甘愿受罚。师傅把绳子一头栓在门前的松树上,另一头四马攒蹄捆住矬子,把他丢在路旁。矬子身边放着一张断弓。这是本地特有的私刑。过往行人捡起断弓抽打被捆的人。打一下放块石子,然后走自己的路。等攒够一百块石子,被捆的人才能得到赦免。
“啪!”
行人无不使出浑身力气,狠狠打在少年身上。这是惩罚奴仆使东家遭受损失时的酷刑。因此,越是家中雇着人的人,打得越凶。难以忍受的剧疼,折磨得小矬子嚎啕大哭,有时竟昏厥过去。
……
此后数年,或当农奴或作小厮,矬子四处流浪,徘徊于美浓和尾张各地,过着奴隶乞丐般的生活。这一年,他在尾张海东郡蜂须贺家中迎来了十八岁。
我要习武从军!在蜂须贺家中作仆人期间他发现作武士远比商人发迹得快,容易谋生。同时他认为,这条路对自己更合适。
蜂须贺家的主人叫小六,虽不是剪径掠财的强盗,但其行为和强盗差不多。
蜂须贺家祖居木曾川的三角洲,世代半农半武,是当地豪绅。农耕不是这个家族的主要生计。遇到战事,他们便跑向有希望获胜的一方,引兵助战、从中渔利。
小六还是左近一带的首领,和近乡的类似势力缔有盟约。他手下的主要头目有稻田大炊助,青山新七,河口久助,长江半之丞,加和田隼人,日比野六大夫,河原内匠助等人,家丁仆人有时多达上千人。
当时,织田信长还没有统一尾张。织田家族内部不断发生战争,争夺地盘,因此,小六的“生意”十分兴隆。但是,木曾川对面的斋藤道三统一美浓之后,小六心想:要发家,不如去美浓,比在尾张强。
最近一个时期,虽然小六身居尾张,但却基本上成了美浓斋藤的部下。多年的磨砺,使他善于观察世间风云,处世精明,其才智绝非一般土豪可比,且他禀性耿直,待人亲切,甚为同伙敬重,武士们纷纷投奔他,捧他为盟主。
这日,矬子蹲在院子里,等小六出来。不多时,小六欲入厕,来到门前。
此人三十岁上下,方面大耳,神采飘逸。他爱开玩笑。这也是他统率地方势力的一种小手腕。
“噢,这不是猢狲吗?”
小六操着一口刺耳的土话说。
“是的,大人。”
矬子额头触地,样子十分可爱。小六格外喜欢他。
“大人,我想离开这儿。”
“为什么,怎么突然要走?”
小六丢下一句话,走进茅厕。片刻之后,他慢腾腾地返回来问:
“怎么啦?”
矬子不敢抬头,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
“在哪儿谋到美差了吗?”
“不,……”
矬子哀求似地说:
“小人是想从军当兵!”
小六听罢,不禁吃惊地问:
“你说什么?在我这儿当仆人,不是跟当兵一样么?”
“不不,我已经下了决心,我想找一家有希望的领主,去那儿听差。”
“嗯,有些道理!”
小六认真地点点头,便顺势坐在廊檐下,打算仔细听听矬子的想法。小六的举动使矬子异常感激。
“好,待我给你参谋一下!”
小六为矬子谋算起来。在这方面蜂须贺小六是称职的评论家。早年他就引兵闯荡四方,帮人厮杀,若是评论美浓至东海一带武将的优势和未来,小六是最合适的谋士。
“可去骏河,投奔今川侯!”
小六说。他没让矬子投奔尾张清洲城的织田侯。今年三月,织田侯信秀溘逝,其子信长继位。此人名声非常不好,据说是个连人都记不住的傻侯爷。
“清洲的织田迟早要灭亡,这已确定无疑;其东部,三河的松平广忠亡故,娣孙竹千代(家康)现在骏府今川处,被拘为人质,不成国体,似如此,美浓的斋藤道三么……”
小六沉思片刻。
“不去为好!斋藤道三已近耄耋之年,其子义龙绝无称雄东海之才。”
蜂须贺小六顿了顿,继续说:
“当今天下诸侯,要数骏河的今川义元英雄。其领土跨骏河远江两国,与室町将军(室町将军:1338年,足利尊氏官拜征夷大将军,在京都建立了幕府政权。当时的天皇只不过是国家政权的象征,实权则全部握在足利将军手里。第十五代将军足利义昭被织田信长灭亡。)过往甚密,在东海道各国名望很高。一旦今川崛起,甚至连尾张的地方武士也会抛弃织田,投奔今川。据说今川义元胆识过人,素怀大志,屡次想在京师树起大旗,征服天下。若今川成事,即使门下裨将的马夫,杂役,也会水涨船高,得到升迁。如果走远,日后混个马上将校,大概不成问题。
“背靠大树好乘凉。若非家中田地需要照料,我也想腋下挟杆枪,打马投奔今川呢。”
小六笑着说。
“大人说的极是。”
矬子一腔热血沸腾起来。
“象小人这样卑能低的人,也能出人头地吗?”
“全靠机遇呀!单凭才能和胆识是成不了大事的。就说我吧,堂堂的男子汉,至今仍然为人卖命,如同山贼草寇。到头来,连自己手下的杂役小厮也看出我前途有限啊。”
小六并非挖苦矬子,这人爱拿自己开玩笑。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矬子也抬起头来,笑得满脸皱纹。
“谢谢大人指点。倘若小人日后得志,在今川家谋得功名,一定来接大人,决不食言!……”
矬子从尾张出发了,仍然是一边卖针,一边赶路,卖针是他的老营生了,他吆喝得非常巧妙。矬子站在村中的十字路口上,高高举起衣针,喊道:
“小生手中的银针,乃美浓国的珍品!各位看好咯,绝不是山沟的笨铁匠对付的假货,而是美浓国关之刀名匠用出云钢,在铸剑之余打造的钢针!”
说着,伸出手指使劲儿一弹,让人听听声音,看看钢口儿。但是生意做得十分艰难。大道两旁的村庄有钱,但家里不缺少什么,自然无人购买;若走小路,串山村,林村都有铁匠,针等日用品都是自给自足,有米而无钱。
矬子的努力收获不大,生意很不景气,经常一天混不上两颗干粮。
骏河路上,正值春酣,阳光和煦,万物复苏。可是矬子的处境却日益危机,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要变成路倒。矬子不止一次地看到路旁的尸体。
“干脆回家吧。”
矬子蹒跚在西去的路上。可是,即便回到家乡,家中有继父竹阿弥和异父弟妹,哪有矬子栖身之处啊!
矬子沿大道,折向远州。背后是耸入云天的富士山,矬子急匆匆向前赶路,非止一日,来到海边。这是远州海滩。
沿着海边走就饿不着了。矬子跑向海滩,挖开沙层,拾出蛤蜊,在旁边燃起篝火。把挖来的蛤蜊丢进火里。
“也给我一个!”
背后响起说话声。一名武士手里握丝缰,牵马立在身后,两名仆人跟在左右。
矬子很大方,把蛤蜊从火里拔出来,送给武士。
“味道不错!”
武士在马上赞叹道。矬子听人夸奖又乐不可支地递上一些。
“够了,够了。”
吃完蛤蜊的武士,对矬子本人产生了兴趣。他越端详,越觉得那张脸古怪。
-以为是猢狲,却是人;以为是人,却象猢狲。
武士很年轻,在附近一个叫作“头陀寺”的部落里建有宅院,是今川侯的裨将,名叫松下嘉兵卫,字之纲。
嘉兵卫多方询问了矬子之后,让仆人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
矬子顿时感到有了靠山。因为他听说嘉兵卫是骏府今川侯的家将。
“大人!”
矬子扑通跪在地上,膝行到马前,
“请大人开恩,收下小人做名奴仆!”
“倒也有些意思。”
嘉兵卫出于好奇,点头允许,心想,带上这只猢狲,让太守高兴高兴!
浜松领主饭尾政实官拜丰前太守,隶属今川侯管辖、府第设在引间域。
“我要去间引办事,你可以跟在马后。”
嘉兵卫打马跑上小道,身后扬起一串湿沙,行不多时,来到城外。
嘉兵卫让矬子等在门外,自带一名仆人进城,参见领主饭尾政实。事毕,嘉兵卫说:
“今日路上我得到一奇物,太守要过目吗?”
“奇物?”
“是只猴子,懂得人语!”
嘉兵卫吩咐仆人把矬子带到院内。果真不假,矬子蹲在青苔上的模样和真猴一样。
“哈哈哈!”
饭尾政实忍不住大笑。大概他感到非常奇怪,当即把夫人和女儿唤出,一起欣赏这只人猴,夫人见矬子那模样,也是一阵好笑,她回过头来对女儿说:
“投栗子给它!”
女儿站起身,扬手把栗子仍了出去。
只要需要,矬子随时准备抛弃自己的自尊。眼下,他完全变成了舞台上的优伶,只见他学着猴子伸开臂肘,捡起栗子,双手抱住,吱吱地叫着用门牙剥起皮来。
女眷们乐得直拍手。然而,矬子丝毫没有感到耻辱。现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让主人留下自己。
这出戏演得不错,演技属于上乘。归途中,松下嘉兵卫在城门口刚刚跨上马背,便称赞说:
“猢狲,你干得很漂亮!从今日起,你给我做小厮,专管草鞋!”
嘉兵卫的庄园位于浜松东面,渡过马进川,沿杂草中的小路向东走五六里,便是头陀寺。
一个平淡无奇的村子坐落在远州平原正中。天空苍莽,空漠。好象这一带风沙很大,无论哪家院子周围都有防风的树篱笆。树篱笆比房顶还高,而且清一色的罗汉松,越发使风景单调乏味。
松下嘉兵卫的宅院有百余米见方,四周筑着一道土墙,外面挖一壕沟,作为地方武士的宅第,规模不算大,正门门柱是紫檀木的,门楼用芭茅草茸顶。顶上面有一装置,遇到敌人袭击,可以竖起屏障,暗藏射手,射退由门前小路冲上来的敌人。以尾张人的眼光来看,这种门楼没有什么用处。
最近半个世纪,尾张国内兵荒马乱,连年战争。地方武士的宅院无不高墙深沟,壁垒森严。两扇用铆钉加固的沉重的大门,平时紧闭,宅院四隅立起了望楼,坚不可摧。生活在院内的人始终不敢放松警惕,随时准备厮杀。而今面对骏河、远州的和平景象,矬子不胜惊异。
还未踏进庄门,矬子就已经感到这儿不是久留之地,遂脱口说道:
“这里景色的确迷人。不过,庄上的防备……”
“你说什么,猢狲?”
嘉兵卫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猴子会有这样的看法,心中暗想,风闻尾张国内战乱频繁,连面前的矬子也这么关心攻防战事,看来尾张人确实好战!
嘉兵卫对矬子越发产生了兴趣。晚饭时,嘉兵卫让他坐在廊下,为自己把盏。
“你刚才提到庄上的防备……”
嘉兵卫开口说道,
“多亏今川侯英名盖世,治国有方,骏河境内无草寇袭扰,十分太平。听说美浓,尾张盗贼四起,叛逆作乱,互相残杀,骏、远两国绝无此类事发生。因此,我们的寨子和尾张不同,无须深挖沟,高筑墙,日夜防范。”
“称得上四海升平!”
据嘉兵卫讲,即使敌人来攻,大不了抛弃寨子,躲进中午去过的引间域。而且出征的时候是由三河人作先锋。
以骏、远两国为根据地的今川,将其西邻之三河作为附庸国,倘若尾张的织田出兵三河,今川便让三河兵在前面厮杀,自己的本部人马常常是督后。骏远人很少伤亡。
- 因此,这是个很不错的国家!
嘉兵卫得意得说。矬子颇不以为然,心想:长此下去,三河兵习惯于厮杀,岂不越战越强么?
矬子在这儿送走了春夏秋冬。
骏远两国确实是好地方。冬暖夏凉,日光充裕,田里五谷丰登,海上盛产鱼虾,和北方甲斐恶劣的自然条件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矬子感到新奇的是,这地方连小规模农产也有农奴,过着老爷般的生活,农奴多半来自北领的穷国-甲斐。战争有三河兵冲锋,农活儿让甲州人代劳。骏远人真懒得出奇!
环境过于优越了,一旦外兵入侵,骏远的武士们能否拼死效力,保卫疆土呢?矬子以怀疑的眼光,观察着这个国家。
嘉兵卫喜欢矬子办事机灵,谈吐幽默,很快把他提升为库房总管,从库房的管理到物品进出,全部由他一个人经管。矬子不分昼夜地干着,但是,在这儿难以施展抱负的心情日益强烈。骏远没有战争,只要社会太平,象矬子这种身分的人,到头来只能一辈子当猢狲。
第二回 头陀寺矬子迎亲尾张国猢狲换主
骏府里有许多美少年,街上也走着不少。衣着华丽的俊美儿童。这是有原因的,- 领主今川义元的嗜好。
今川义元醉心于京都文化,要把都城的文明全部搬进骏府,最后连这种荒淫之癖也学了来。
“五山之僧爱娈童。”
所谓五山,即指京都临济禅的五大寺院:天龙寺,相国寺,建仁寺,东福寺和万寿寺。五山禅师即使在乱世,也保持着赋唐诗的传统。同时,他们已经抛弃镰仓时期的禅风,把娈童引入寺院,开始追求不可思议的美。
义元羡慕他们,在城下修建一座巨刹-临济寺,把五山之僧的领袖满本光国从京中请来,拜其为师,得法号秀峰宗哲。
但是,义元从满本光国身上学到的不是禅机,也不是诗,而是如何经过五山风格的熏陶使娈童更美丽,妖艳,乃至胜过女人。
临济寺自然成为娈童的“集散地”。骏远两国的人争相把俊俏儿童送入临济寺,精心打扮,晓以礼法,其中不少美貌少年也被带到骏府或作武士家的童仆或作庙里的侍童,无不渴望引起义元的注意,得到义元的宠爱。
随着主人的嗜好,骏远两国对人的相貌格外敏感。比起外地,相貌丑陋的人特别受人歧视。
“这鬼地方!”
矬子后悔不该来到骏府,特别是走在城里,大凡遇到他的人不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便是以怜悯的目光表示同情,这使矬子大伤脑经。流浪于尾张,美浓,三河的时候从未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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