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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史太阁记-司马辽太郎

_14 司马辽太郎(日)
速定天下,是秀吉最大难题,政权不巩固,日后可以回过头来修补,眼下需要的是速度!于是秀吉采用了新的战略方针.
"丢下家康!"
与其直接迎击家康,不如断其一翼,削弱信雄的战斗力.为此,秀吉全力以赴对付信长的遗子.
清州城主织田信雄以五十三万石的尾张为根据地,另有五十五万石的领国--伊势海对面的伊势和伊贺.秀吉打定主意,只要夺下信雄的领地,愚蠢的二公子一定会周章狼狈,举手投降.
秀吉花费了四天时间,便攻下了信雄在尾张三大城池中的两座--加贺井城和竹鼻城,从而打通了木曾川上下游的水陆交通.紧接着,秀吉引兵活跃在伊贺和伊势境内,眨眼间夺下两国的绝大多数城市,使信雄在经济上处于困境.
等着瞧吧,有信雄哭鼻子的时候!
秀吉回到大坂,专等着信雄心理上的变化,三个月过去了,信雄的日子开始难过起来,领土让秀吉夺取二分之一强,粮饷,军费得不到补给,物质上的匮乏使信雄丧失了信心,意志极度萎靡.
"战事的前途,到底怎么样啊?"
战争是自己挑起来的,而信雄却每天询问自己的家臣.每当这时,家臣们总是信心十足地谏道:
"您说什么呀,不是还有尾张的五十万石吗?"
家臣们进而劝道,主公应以先主为楷模.先主不是以半个尾张二十万石的微弱实力,一步步控制了中原么?况且,主公还有一百三十余万石的三河势力做后盾呢!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家臣们的态度,也逐渐软弱下来.现实是,筹措军费越来越困难,兵力严重不足,过去清州城下是信长公耗费巨资建起的商业城.可是今天,许多商人对信雄的前途失去信心,纷纷趁黑夜逃走了.木曾川和伊势海遭到秀吉的封锁,货物无法流动,生意萧条,跌入低谷,与此相反,被秀吉征服的西邻伊势沿海城镇,由于加入了大坂的经济体系,生意兴隆,日趋红火,东海地区的商业主导权本来掌握在尾张商人手里,现在却有向伊势商人转移的趋势,所以尾张商人十分不满,私下议论纷纷
--老爷为什么不倒向近畿?和草深过膝的三河结盟,到底图的什么?
商人的议论也传到了家臣们的耳朵里,他们不得不承认,天下已经进入了秀吉时代.
当然家臣们意志消沉并非完全出自客观因素,他们还分别受到秀吉的贿赂或引诱,信雄的家臣和秀吉身边的诸将本来都是织田门下的同事,多有亲戚和朋友,秀吉的说客多次潜入他们家中,反复说明停止战争是为了织田家着想,秀吉绝不做损害织田家的事情,信雄也可以得到适当的礼遇,其家臣皆可封侯.随着厌战情绪的滋长,家臣们开始感到,还是罢兵的好.
不管从哪方面考虑,信雄这种愚昧无知的大将,单凭信长次子的虚名,是不可能得坐天下,倘若再拖延下去,恐怕主仆都难以逃脱覆灭的命运!
--可否讲和呢?
有些家臣通过宠姬向信雄吹风,信雄本来就有此意,只是担心秀吉加害自己,正当徘徊之际,秀吉派津田信胜为正使,来到清州.信胜虽姓津田,原来却是织田家的一支,论家谱,该是信雄的叔祖父.副使是秀吉的直系家臣近江出身的富田知高.二人讲罢和解的条件,信雄不禁惊问道:
"这是真的吗?"
条件格外优厚,秀吉愿把占领的伊势四郡重新归还信雄,而且"清州大米不足,立即奉还在伊势没收的三万五千包军粮."信雄应该履行的义务,不过是"把一名女儿送到大坂给秀吉作养女."当然信雄也明白名义上是养女,实质上是人质.但是,对信雄来说,条件毕竟是极其诱人的.同时,秀吉答应待信雄以主公之礼,并准备来年开春,奏请天子,封信雄为大纳言.除信长外织田家的人谁也没有这么高的爵位.信雄终于答应下来表示愿意讲和.会见的地点,定在信雄和秀吉领国的交界地,伊势桑名西面的矢田河滩,距离清州城约二十里,不算太远.信雄约定了日期.
秀吉是个出色的表演家.假如需要任何夸张的演技,他都能施展出来.是日,即天正十二年十一月十一日,他又演出了富有历史意义的一幕.
天气晴朗,风很大,枯草摇曳着,伊势海波浪起伏,秀吉首先到达,把军凳放在枯草上,从上午就等在河滩.
信雄依然未到,秀吉宛如忠实的奴仆,规规矩矩地等候着自己的主人,为的是表现对织田家的忠诚.同时,必须把这种忠诚告诉身边诸将,告诉信雄,告诉天下所有的人.天下人都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看看猢狲对信雄采取什么态度.
特别是秀吉身边的将校,尽管表面上若无其事地散坐在河滩上,但是暗地里却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他摸透了人们的心思,清醒地意识到周围都是幸灾乐祸的看客.
这也难怪,秀吉原本是山野村夫,孑然一身.不仅没有父辈留下的家臣,甚至连姓氏也没有,只是一个险些成为路倒的流浪汉!
秀吉身边的将校都是借来的.能够把借来的数万大军拢在一起,统而领之,靠的仅仅是秀吉本人的稀世才华,罕见的度量和杰出的表演能力.三河的家康,即使进入耄耋之年,德川势力也不会四分五裂,而秀吉一旦消失,其势力注定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仔细想来,自己是伟大的!"
秀吉不无自豪,可是,他很痛苦.倘若把羽柴天下比作建筑,那么它宛如一座似晨雾浮云彩霞等虚无的,所谓"时势的风云!"作基础,然后依靠个人的魔术般的才能建立起来的大楼阁,外观上富丽堂皇,光彩夺目,而实际上,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把它戳塌.
因此,秀吉打算,不论什么样的事情,都应该做,如果织田信雄让他舔脚他也会伏首听命.
不多时,远方的桑名大道扬起一道沙尘,一队人马映入视野,信雄来了.
"各位将军,准备迎接信雄!"
秀吉吩咐身边诸将,要象迎接日本最显达的贵人一样恭敬. 为做准备,秀吉进入幔帐.令侍从们吃惊的是,秀吉竟然脱下战袍,卸下铠甲,把长刀一丢,换上了一身简朴的便服,紧身的小袄,裙裤,外套,一件武士坎肩,腰佩一口短剑,秀吉手持折扇走出幔帐.瞧他这身打扮,哪儿是统兵数万的武将,简直是一个乡间的干瘦老头儿,朽吉离开了河滩.
"怎么回事?"
被丢在河滩上的众将远远地望着秀吉的身影.
秀吉爬上河堤,町屋川的河水哗哗地流淌着,河面上事先架起一座便桥,秀吉匆匆跨过桥去,抬腿爬上对面的河堤,身边只有护卫加藤虎之助相助.
是年,信雄二十七岁,从人擎着一顶红罗伞盖,信雄在众人的簇拥下,由河堤对面走来,军容整齐,此时有人发现前面穿坎肩儿的矬子正是秀吉,信雄慌忙下马,仿佛是从马上滚落下来,对秀吉的畏惧使他身不由己。
--秀吉亲自来迎吗?
信雄大感意外,他万万没想到秀吉会是这身打扮,更没想到秀吉会躬着小腰,一步步迎上来,惊骇之际,信雄唯恐失礼,准备亲自迎上去。
织田信雄失策了,他本来打算见到秀吉,傲然以对,可是对方态度上这么谦卑,信雄反而不由自主地谦恭起来,连连说道:“请,请。”当然,凭秀吉的身份和势力,站着向信雄拱拱手便可了事,可是,秀吉小腿一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扇子置于额际,俯伏在信雄脚前。
--啊!
无声的感动似一股暖流扩散在信雄的家臣们中间,扩散在河滩上的羽柴将校们中间,最吃惊的还是信雄,他连忙示意秀吉,
“将军请起!”
秀吉不肯,拜毕,仰起脸,把目光移向信雄,小声说着什么。
信雄听不见,只得再靠近些。
“到底什么命运捉弄秀吉,及至和您打起仗来了?”
秀吉的声音很小,好象说给信雄自己听。
“从今以后,卑职视您为主公。”
信雄大吃一惊,战败的是自己,自己为了投降才来到这片河滩上,而秀吉却突然要把自己尊为君主!
--听到没有?
信雄真想对自己的家臣大叫一声,遗憾的是,他们离得太远了,秀吉的声音传不到他们那儿。
秀吉的目的达到了,只讲给信雄听,让信雄自己高兴就足够了。
两军将士远远地注视着一人,均为秀吉恭敬的态度所感动,一瞬间,众将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同时产生了跟随秀吉,也不会背叛旧主的安全感,从而增强了对秀吉的信任。
少顷,秀吉请信雄先行,来到河滩,他把信雄让至上座,自己远远退下,坐在一条小凳上,然后把礼单呈上,宝刀一口,黄金二十锭,请信雄一一验过,近似于投降的一方反而被尊为“主公”,接受礼品。面对意想不到的事实,信雄不知道如何是好,忽而笑容满面,忽而表情紧张,宛如受惊的少年,坐卧不宁。
信雄够随便的,竟然没把单独讲和的事通报给盟友家康,他想得很简单,打算以“事情太多,忘记通报”为借口,敷衍过去。
家康得信时,正在行军途中,他率领人马奔往清州,为的是阻止羽柴军包围信雄的清州城!
平时,家康的联络官酒井忠次住在清州。忠次在城内听到这一消息,不禁大惊,驰马找到行军途中的家康,报知此事,家康坐于马上,心想,可能是谣言,
这次战争,本来不是家康主动挑起的,而是受到信雄之托才和他结盟的。而且在各个战场上,家康亲自指挥,德川军拼死效力,曾一度使羽柴军打败而逃,遗憾的是,信雄却不跟盟友商议,单独与对手讲和了。
家康在马上嗫嚅道:
“这种事,信雄干的出来。” 人家把自己当成好说话的老实人,实在生不得气,况且信雄愚蠢,和他生气也不值得。
“纨绔子弟都是如此!”
家康无奈,不得不安慰自己遂传令撤兵,版师回居城--远州长浜。
此后,又等了数日,仍不见清州来人,信雄仿佛把家康忘了。可气的是又不能派使者去清州。家康忍着即将爆发的愤懑,只好再等下去。讲和后的第十天,清州的信雄终于派来了使臣,正式报知此事。
家康有气也发不出来了。一旦发怒,便是政治事件,被视为“家康对罢兵不满”反过来招致秀吉和信雄联合发兵,攻打三河,到那时,不管家康多么善于野战,也难以抵挡两路大军。因此,面对信雄的使臣,家康不得不按下被出卖的气愤,笑容可掬地说:
“好极了,实为天下之福,万民幸甚!”
除了清州使臣外,秀吉也派来了使者,毫无疑问,家康今日的表情和谈吐会被详细地报告给秀吉,因此家康极力藏起自己的真实感情,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在外交上,单纯的微笑还很不够,家康又派首席家臣石川数正,先后向清州城的信雄和滞留在大桓城的秀吉道喜。
--恭喜二位言和!
秀吉返回大坂,途中,不禁暗想,家康着实狡猾!
当时,秀吉已打定主意,倘若家康发怒,自己便以此为借口,联合信雄,重新举兵,席卷三河,拿下东海诸城,一直攻到骏河,可是家康巧妙地躲过了秀吉的枪锋。
回大坂之前,秀吉把担任外交的谋士留在了大峘现已讨得信雄得女儿作人质,下一步还要向家康所取人质,既然家康和信雄立有盟约,那就意味着,二人同时投降了秀吉。这在道理上是讲的通的,秀吉遣使进入三河,以讨要人质为名,试探家康虚实。但是东海霸主不假思索地答应了秀吉的要求!把嫡子於义丸作为人质送到了大坂。
双方的战争状态随之结束。
可是表面上的和解并没有在二人之间产生任何实效。家康仍然沉默着,拒绝秀吉的一切邀请,秀吉当然希望,家康臣服于自己。所谓“臣服”形式很简单,只要家康进京,拜谒秀吉就行了。尽管是举手之劳,但家康根本不做,秀吉不胜焦虑,进而放低姿态,谦和地传过话去。
“近来京中日渐繁华,都市增色不少,请来近畿观光,日前得交趾茶器,乃稀世之物,亦请观赏,从容叙旧!”
“谢大人美意,不过……”
家康或托病不出,或谎称信州不稳难以脱身,均婉言谢绝,丝毫没有动身得迹象。
“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呢?”
秀吉凝神沉思,多方推测三河人的心思。其一,也许家康看透了自己的处境,秀吉同家康和好后,立即平定了纪州的杂贺军,年底可望占领四国,但九州非一日可得,远邦还未征服,若发大军讨伐九州,近畿空虚,家康势必乘虚而入。眼下,九州形势紧迫,丰后的大友氏苦苦向秀吉求援,萨摩的岛津氏声势浩大,如燎原烈火,早晚要吞并九州。假如秀吉不出兵援助大友氏,必然失信于天下,对属下各国影响甚大。秀吉渴望得到九州,因为他不同于其他任何时代的统治者,其政权是以商业为基础的。他已经把大坂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几乎垄断了贸易上的一切利益,吸收着大坂的巨大财富,日本的两大贸易港之一,在九州的博多,秀吉不忍心让岛津氏夺去。
“领地,要多少给多少!”
秀吉对投奔自己的诸侯表现出博大的胸怀,而且说到做到,毫不吝啬地大封群臣,这种不凡的气度,很像足利尊氏,尊氏因此而博得众望增加了盟友,从而被推为天下盟主,从此也种下了致命的祸根。足利本人的领地小如面盆,为大小诸侯所轻视,财力不支,处境艰难,最后终于丧失了政权。
尊氏都大块大块地抛撒领地,秀吉不得不以更大的气魄赏赐群臣,用领地吸引天下的大小诸侯,决不能让人看出任何吝啬的痕迹,可是土地是有限的,一味地分封领地,势必步足利政权的后尘,实际上,秀吉的直属领地已经不多了,丰臣政权的鼎盛时期,其直属领地也不过二百万石。比后来赐给家康的领地还少一国。
三河的农夫。
秀吉以为家康的性格很像土中谋食的农夫,而自己则是“尾张商人”,秀吉也确实说过,土地归诸侯,财富归我!
他要以财富为基础,建立自己的政权。 这便需要贸易。大坂是吸收贸易利润的聚宝盆,但是,仅大坂一地的经济力量远远不能维持天下政权,秀吉需要博多,倘若博多被岛津氏夺走,秀吉独创的天下设想就不能实现。
秀吉心急如焚!
家康没必要着急,尽管他没有识破秀吉奇特设想的天赋,但却能看清九州的战火逼得秀吉如坐针毡。
家康埋头经营东海,为防备秀吉进攻,他进一步加强了和关东霸主北条氏的联盟。
此间秀吉使尽手腕,千方百计笼络家康,也使用了一些计谋,家康的首席家臣石川数正由于倾向秀吉,在德川家中遭到种种猜疑,终于忍无可忍逃离家康,请求秀吉庇护,从而沉重打击了家康。
--数正逃走,等于把德川军的一切告诉了羽柴秀吉。
家康无奈,只好召集武将,匆匆拟定了新的治军方略,以武田信玄的兵法为基础,彻底改变原来的布阵方式,联络信号和行军队形。
秀吉的政权日趋成熟。尽管在扩大版图,外征疆土方面行动缓慢--因家康不服--但是秀吉头上加了一项前所未有的桂冠。天正十三年七月十一日,被足利义昭骂为“奴仆”的猢狲被封为“关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人。同年九月,天子赐姓“丰臣”,除源,平,藤,橘四姓外,日本历史上又增添了一姓。“丰臣”具有黄金般的光辉璀璨的命运,使他在得到天下的同时,又于左渡金山发现了世界上首屈一指的金矿,并且已着手开采。秀吉把源源不断的黄金用于建筑,用于狩野永德的壁画合屏风画,进而散给朝臣和诸侯,为天子修了一座纯金的茶室。这一切都给丰臣政权裹上了一层光辉灿烂的金色。
天正十四年正月,秀吉的使臣由“黄金府”来到遍地枯草萧瑟凋敝的远州浜松,使臣是织田家族的一支,而今在秀吉手下为臣的织田长益。另一位原是织田信雄的家臣,现为秀吉近臣的泷川雄利。家康偶尔出猎于三河吉良乡,二人赶至狩猎场,见到家康,极尽言辞,多方陈述了归顺秀吉的好处。
使臣说多了,严重地伤害了家康的自尊,他以前所未有的厌恶表情,愤然说出一句三河话:
“莫看扁了家康!”
对于家康来说,此刻需要怒形于色,发怒是外交上的上策。
“好处,好处,口口声声好处!但不知对三河有什么好处?着实令人不快!”
家康把猎鹰架在臂肘上,驳斥道,然后踢翻脚下的狩猎凳,抛下二人独自打猎去了。
翌日,二人追至浜松帅府,家康大怒,呵斥道:
“二位还没有回去么?家康已无话可说,请速速离开三河!”
家康盛气凌人,态度强横,二人进一步,和颜悦色地说:
“万一关白殿下大怒,起精兵十万,进攻三河,将军又该如何?”
事已至此,由不得家康不悦,遂昂然辨道:
“难道二位忘记了,本人在长久手的胜利?即使关白大人发兵十万,又有何用?秀吉不谙三河地理,岂不等于虎落平川, 白白送死?老夫与麾下士卒熟悉三河的一草一木,秀吉愿来,家康随时奉陪!”
二人为家康的气势而震惊,急忙返回大坂,报知秀吉,秀吉认为,家康的态度不过是外交上的策略,旨在以强硬的措辞,获得外交上的利益。
“此人色厉内茬,绝不会当真以为能够战胜我!”
不过,秀吉必须向二人显示出自己的威风。
“击败家康容易,我早有一计。”
家康善于野战,为扼其长处可在尾张三河边界的矢田河西岸筑下三座鹿寨,把家康引至,聚而歼之;进而从海上发兵远州,占领二股,光明寺和秋叶,然后就地筑城把德川军拦腰斩为两段。另外,三河百姓中多有本愿寺信徒,可让京城里的本愿寺指令百姓起义,只要对义军许下诺言,“事成之后,免收租税”百姓们必然倾全力攻打家康。
时已入夜,秀吉说罢,进入卧室,少顷,不知又想起什么,转身从内室踅回来,拍拍坐在廊下的泷川雄利的肩头说:
“不必担心,用不了几天,老夫便可让三河佬来大坂城!”
秀吉留下一串笑声,二次步入卧室。
--咳,不服输罢了!
二人窃笑秀吉不切合实际的乐观;憎恨家康的固执,不过,秀吉确实有了新的主意。
据观察,家康开始动摇了,害怕了,自从矢田河滩和解,时光已历三载!与当时相比,秀吉眼下的战略地位发生了根本性变化。曾经河家康结盟的北陆的佐佐成政,如今弃戈投降了,成了秀吉的诸侯。四国的长曾我部元亲也归顺了秀吉,除了小田原的北条氏,家康已经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家康开始认输了。其强硬的态度便是佐证,为了掩盖自己的虚弱,一向谨慎持重的家康却口口声声地吆喝着决战,一反常态地蛮横起来。种种迹象表明,家康已经束手无策了。
但是秀吉知道家康是不会前来投降的,在他不过是三河和远州两国的领主时,甲州的武田信玄欲进京称雄,举兵进攻三河,家康显然不是对手,却断然出兵迎敌,那光景宛如狂吠的小狗不顾一切地扑向虎群。结果在三方原被打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幸亏信玄病死在阵中,武田军撤退,家康才摆脱了灭亡的危机。当年秀吉作为织田王的一个将校深知家康惊人的固执和勇气。即使现在他陷入了困境,倘若刺激了他,他也会置胜负于不顾,提兵决一死战,秀吉害怕家康孤注一掷,尽管丰臣秀吉握有足以消灭家康的实力
,但他担心长期的战争,会招致政局的动乱。
以柔克刚,攻心为上,事到如今,只有赐给家康殊誉,别无他计。
秀吉决心已定,他身边有一已父妹妹朝日姬,早已嫁人,秀吉欲求其和丈夫离异,然后嫁给家康,表面上是联姻,实质上是把人质送给家康。
面对特殊礼遇,家康虽然震惊,也对秀吉的焦躁产生怜悯之情,可他不敢不答应,假如拒绝这种怀柔政策,便意味着对秀吉挑战,拒绝是有害的,还是答应下来为妥,不过,家康对使臣提出了条件。
“如果朝日姬生子,家康不立其为嗣子,可以吗?”
家康有嫡子长丸,即秀忠,他准备将来把基业传给长子,家康的态度始终是傲慢的,没想到使臣满口应承下来,家康不胜疑惑,再次询问道:
“行吗?”
使臣从怀里取出秀吉的手书,递给家康,莫非是偶然的巧合?盟约上已写下此事,家康看过,再次感到吃惊。
“秀吉竟作如此让步!”
他为秀吉洞悉自己心理的才智而惊叹,家康被感动了。
不久,朝日姬嫁到浜松,年龄比家康小一岁。是年四十四岁,按当时的概念已是垂暮的老妇,家康并不介意,家康作为一个男子汉,没必要照顾她,只是把她作为人质,以礼厚待,便是尽了情意。
二人拜过天地,家康和朝日姬形式上结为夫妻。
“请您进京吧!”
秀吉的使臣劝道,家康依然置之不理,众人无不感到意外。
秀吉没奈何,不过,虽说家康没有臣服,但是,由于联姻成功,事态多少得到缓和。九州大友氏再三恳求救援,秀吉不得不发兵九州。但他不敢大规模出兵,仅命令与九州毗邻的毛利氏领兵增援。结果,战况不佳,小规模援军,遏制不住岛津军。大友氏在各地的城池先后陷落。然而秀吉仍然不敢发兵,一旦秀吉离开近畿,家康很有可能乘虚而入。
联姻后,十个月过去了。秀吉不得不承认,联姻失败,奇怪的是,秀吉对此事即无愠色,也没有半点失望,好像争取家康成了他一生中的最大事业。
“下一步…………”
秀吉权衡着思索着……假如不忍痛割舍一部分天下霸主的声誉和丰臣政权的威望,要想引出家康是不可能的。秀吉决定把生母送作人质。
“这一手,家康也会大惊失色的!”
不过,最吃惊的还是其弟秀长,秀长处世讲究完美,辅佐秀吉从无大过,大小事情,一次也没有发对过,惟独这次,他不禁当面质问秀吉。
“古往今来,从未听说过天下君主如此谦恭的。把生母押给他人这成何体统?如果是其他亲眷,倒还罢了,把生母送作人质,即使是山野匹夫也会感到羞耻!为什么不讨伐家康?”
“小一郎!”
秀吉叫着弟弟的乳名,并不正面反驳秀长。
“我比你年长几岁,你就等着看结果好啦!”
秀吉立刻命令手下人去办,派使臣邀请家康说:
“本相欲征讨九州,有要事相商,请参议大人速速进京!”
仿佛是另外附带的话题,秀吉让使臣顺便告诉家康:
“家母太政夫人,欲见朝日姬,要去三河,请妹夫多多照顾!”
家康依然犹豫不决。
--秀吉催我进京,莫非要杀我?
家康没有秀吉豁达的气度,一味地猜疑,疑虑使他踌躇徘徊,直到秀吉准备把老母送过来,家康依然处在彷徨之中。 实际上,秀吉已经暗示家康,“自己决无歹意。假如进京后加害于你,岂不等于害死自己的生母?”
如此让步,已经超越了常理,但是家康的重臣们始终怀疑秀吉,反对家康进京。竭力劝道:
“秀吉奸诈,图谋杀害主公,断不可往!”
然而,家康认为是时候了,倘若拒绝,必定招来战祸,一旦交战,注定失败,家康打算赴京。不过,在担心被暗害的疑虑上,他比家臣还要执拗,于是吩咐众人。
“万一出事,我将逃往京中东寺,拒敌待援。三日内,消息即可传到浜松,届时,以井伊直政为大将,一万人分作二十队火速进京,酒井忠次另率一万人赶赴叡山。”
天正十四年十月十八日,人质太政夫人到达三河冈崎城,家康方面怀疑是替身,多方试探来人,验证是不是秀吉的老母,等释疑后,家康令本多重次把老夫人监视起来。本多把人送进冈崎城内馆舍,堵住出入口,在周围堆积柴草,一旦听说近畿出事立刻放火,烧死秀吉的老母。
等一切布置妥当,家康引一万人出发,二十四日进京,住了一宿,翌日又行,二十六日傍晚,来到大坂。
秀吉为家康腾出了城内最大的府邸--秀长私邸,让他们下榻,藤堂高虎亲自迎接,告诉家康。
“今晚请暂歇,明晨再登城!”
家康主仆不信,只怕中计,令一万人分作两部,轮流睡觉,晚饭尽量简单,军中供应夜餐,一律不许饮酒,为谨慎起见,外路上燃起篝火,严密警戒。
“这样一来,我看秀吉如何动手!”
家康对手下人叨叨说:
夜半,府门一阵骚乱,人声嘈杂,廊下有人跑动。家康翻身跃起,询问究竟,有人回话说:丰臣秀吉来了。
家康疑惑,不是说好明日见面么?而且突然来访的秀吉身边,只带了三名不着铠甲的侍从,家康甚疑,不禁问道:
“弄错了吧?”
报事人急忙回禀家康:“秀吉又说又笑,已进入府门,一迭声地喊‘我是殿下,我是殿下,没什么急事,中纳言(家康)来到大坂,我十分想念,等不到明天,就来了,快给我引路,带着老夫去见你们主人!
’”
家康慌忙整衣出迎,来至府门,家将们围着秀吉,手足无措,即不行礼,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秀吉举起手中的折扇,啪啪打着家将们的肩头。
“我是堂堂关白,跪下跪下!站着成何体统!”
嘻笑中,秀吉让众人乖乖地跪在了自己的脚下,家康出来一看正是秀吉。
“真乃虎胆!”
秀吉惊人的胆量,吓得家康周章狼狈,急忙扶起秀吉的手,把他邀进室内。
“长筱以来…………”
秀吉说,诚然二人最后一次见面实在信长和武田交战的长筱,屈指算来,已有十一年了。秀吉提起令人怀念的往事,而后高兴地说:“明天再说明天的,今晚叙旧,莫管别的。”
家康还未从惊恐中恢复过来,紧闭着嘴。很少说话,秀吉不管这些,由侍从手中接过小包,亲手打开取出食盒,秀吉把酒菜推倒家康面前,家康不敢摸筷子,害怕菜中有毒,秀吉见状,顺手操起筷子,把菜挟进嘴里,然后端起酒杯说:
“待老夫尝尝是否有毒!”
尽管不会喝酒,秀吉却连饮数杯,这才把杯子递给家康。
“多谢款待!”
家康终于开口了。“哈哈。。”秀吉放声大笑,随后招呼聚集在身边的家康重臣,“都来喝,都来喝!”
酒至半酣,家康入厕,方便之后,走出茅厕。一名家臣像影子一样凑到家康身边,悄声说:
“趁现在,干脆!”
家康“呔!”的一声,斥退家臣,来到冷森森的廊下。自己输了!今天,家康才真正认识了坐在小客厅里的那个谋略过人的矬子。室内传来秀吉的笑声,家康重新入座。
不多时,家康微醉,秀吉已喝得双手打颤,脖子根几呈紫红色。秀吉捶着脖颈嘟囔道:“这下可好,没人背我,我可回不去啦!”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把膝盖移近家康,歪着脑袋小声说:
“我有一事相求!”
秀吉把声音往下压了压,开口说道:
“秀吉乃仆从出身,流浪半生,得右大臣看顾,始得今日,老夫身世,众人皆知,更兼手下诸将,尽是昔日同事,难有敬老夫为君主之心,明日,天下诸侯都来拜谒,因此……”
家康不胜愕然,秀吉进一步放低声音,继续说道:
“老夫将挺起胸脯,昂然而立,以示尊大,妹夫切莫生气,所求者,能否请中纳言大人殷勤以礼相待?众人看德川候尚且恭敬拜谒,就会把我作为天下君主来对待了。”
说完使劲儿擂了家康一拳。
家康没说话,然而却笑出了眼泪。心想,这人着实爽快!秀吉得一番话,使家康得自尊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开始亲近面前的矬子。
“我记下了。”
家康收起笑容,点点头。
“我即为殿下妹婿,今又蒙殿下亲至门下,自然应该为您着想,决不敢怠慢!”
“谢谢!”
秀吉笑着离开家康,乐呵呵地向身边的三河人打过招呼,站起身。不知是作戏,还是真喝醉了,秀吉步履蹒跚地来到廊下,向府门走去,家康送到门外。
秀吉慢慢地消失在夜幕里。
翌日,家康身着礼服,在藤堂高虎的引导下,进入海内最大的城池--大坂城。过了几道门,跨上几处台阶,不多时,来到内城正门,过去的盟友大纳言织田信雄已身着礼服迎出门外。
“请!”
信雄亲自为先导,踏着白沙,走向正殿大门。殿前,秀吉宛如迎接最尊贵的客人,踏着白沙迎上来。
家康来到门前,理应让贵族出身官拜大纳言的信雄先进。可是,信雄十分可气,欲让家康在前,这时,秀吉一步跨过来,扯起家康的手,说:“中纳言大人,这边请!”
秀吉把家康推在了前面,从而瞬间确定了家康在丰臣家的地位。秀吉安排得格外周到,没有让自己得家臣进入大殿,殿内只有家康得家将。
拜谒顺利结束。
以后数日,大坂举城款待家康主仆,城内连日设宴,且有戏助兴,不久,秀吉召集群臣,商议攻打九州事宜。当日,大小诸侯一齐登城,重臣分班列于殿内,小诸侯双膝并拢跪在廊下,另有诸班武士在一旁侍侯。
是日,秀吉在紧身小袄上罩了一领战袍,一身戎装打扮,正面地板高出一截,足有二十张铺宽大小。
秀吉威严地坐于正位,战袍赤如火,上面用金线绣着桐叶和蔓花纹,金灿灿满堂生辉。
家康居重臣首席,不知道,这位平素金口难开得三河人动错了那根神经,蓦地蹭动双膝,冲秀吉笑了笑,说:
“主公得战袍实在少见,请务必赐给下官!”
还未议事,家康便来了这么一句,秀吉没有笑,似乎很不高兴,一口回绝说:
“不,战袍乃老夫征战用的!”
言未毕,家康大声说:
“家康既然侍奉主公,愿操兵马之劳,无须主公再着甲胄!”
秀吉大喜,站起来,脱下战袍,亲手给家康穿上,一边穿,一边高声说:
“今得爱卿,日后再无征战之苦!”
满堂文武无不感到意外,没想到他二人如此亲密,更让人吃惊得是家康的献身精神,眼前的景象再次告诉人们,丰臣政权是如何的强大,如何的尊贵。
是夜,秀吉步入后宫,令侍女退出,让夫人宁宁亲自把盏。
“今晚我和夫人共度良宵!”
酒肴是粘糕片和炒豆子,直到晚年,秀吉仍然保持着少年时代的嗜好,吃茶饮酒,只有这两样,便可尽兴。
“今天是这样…………”
秀吉把家康讨战袍一事,说于宁宁。
“德川大人那么爱说笑了么?”
宁宁为家康的变化而惊奇,秀吉朝床上一趟,说:
“什么呀,是演习!”
那是秀吉事先定好的调子,让弟弟秀长耳语给家康,才在百官面前演出了这么一幕闹剧。
“今日天下,是靠演习得来的!”
说定,秀吉突然陷入沉思,仿佛自己的一生真的象一出戏。
庆长三年八月,秀吉病卒,他走过了六十二个年头,如果把他的一生看作一出戏,这出戏是多么漫长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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