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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史太阁记-司马辽太郎

_13 司马辽太郎(日)
“不胜感激!”
长秀离席,起身入厕,唤过待客的家将,令其改正秀吉的座次。片刻之后,长秀重新入席,仍自然地退于下首。
秀吉改坐上座,只字不提换座的事,继续谈笑风声。
“丹羽大人未受官爵,趁此机会,须越前太守如何?”
秀吉摇着蒲扇,驱赶着蚊子说。信长在世时,长秀因辞官爵,至今仍然是一介布衣。当下,长秀微微抬起头,问:
“那么,您呢?”
“噢!”秀吉略一颔首,“我明日进京,参拜皇上。天子会封我为从四品下参议的。”
越前太守,官居从五品下。同是朝臣,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务必请您同意!”
秀吉说。对他来说,这是至关重要的。他和信长不同,信长自领织田王,身边拥有一大批俯首听命的家臣。可是秀吉手中只有几名心腹家将,其他将领都是往日的同僚,为把他们收作家臣,纳入新秩序,就必须借天皇之威,同做朝臣,使其家臣化。丹羽长秀是旧同僚的代表,无论如何也要让他接受五品太守一职。
“怎么样?”
秀吉的语气格外认真起来,长秀无力辞退,沉重地低下头去,说:
“我同意就是。”
可以说,从这时起,丹羽长秀就成了秀吉的家臣。
羽柴秀吉竭力炫耀自己“不无故杀人”。事实上也是如此,他以对敌人博大的宽容逐渐布影响于天下。不过,也有例外。人马还在北陆时,秀吉便透漏告于利家。
“有一个人,非杀不可!”
利家忙问何人。
“信孝!”
利家骇然。信孝是信长的三子,柴田胜家的同盟者。秀吉之所以预先告诉利家,为的是不使利家到时候因震惊而对自己失望。他召集其他织田王的诸侯,详细讲述了必须杀掉信孝的理由,以期得到众人谅解,相信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利家及织田王的旧臣心中惶惑,可是羽柴秀吉态度很坚决。
“留下他,岂不毁掉三法师殿下的江山?”
所谓“三法师殿下的江山”,当然是个幌子,谁都知道三法师是坐不成江山的。实际上,后来三法师改名织田秀信,被任命为中纳言( 官名,是太政官的次官),领歧阜城及美浓一国,只不过作了个丰臣政权下的特殊诸侯。不过,对当时的秀吉来说,“为了三法师殿下”就是他的金字招牌,是正义的象征。这是公开的谎言,而公开的谎言即是政治,旧织田家的众臣明知道是假,却甘心服从,对于他们来说,这也是政治。众所周知,信孝的存在比三法师更危险,在信长的孩子里,信孝多少有点儿锐气,也正是这锐气,使他陷入不幸。
――猢狲欲篡夺织田江山!
信孝一直猛烈地抨击羽柴秀吉,信长嫡子的指责比他人更具有风量。柴田胜家兵败,共同战线崩溃之后,歧阜的信孝仅剩二十七名家臣,其余全部降了秀吉。信孝在战中难以存身,遂溜出歧阜,逃进知多半岛。秀吉没有亲自追捕信孝,他极力怂恿信长次子信雄,
“信雄,你去追!”
信雄日夜梦想依靠羽柴势力继承织田王位,自然乐意杀死自己的竞争对手――胞弟信孝。信孝已陷绝境,栖身于尾张,知多郡内(346)见到次兄信雄派来劝自己剖腹的使臣,再也无力挣扎,遂自杀身亡。
五月三日,秀吉正欲离开近江坂本城,奔往京都,接到此信,告知丹羽长秀。
“信孝已自戕,随先主而去!”
“天下幸甚!”
长秀应酬了一句,再不讲话,秀吉也小声道:“我也有同感。”二人默然,秀吉起身赴京。京中有一败将――胜家的外甥佐佐间盛政,正算着他发落。
盛政兵败贱之岳,钻进山间小路,向北逃窜。来至敦贺,发现一片茅舍,盛政进去讨要艾绒,欲熏灸解除疲劳。百姓们以为可发横财,于是互相通报,持棍棒粪叉将其团团围住,欲杀掉疲惫不堪的败将,向羽柴军讨赏。盛政羞于为农夫杀害,急忙喊道,
“不要杀我,把我捉了去,带给羽柴秀吉,能得到更多的赏钱!”
盛政丢下佩剑,倒在地上,百姓们把他绳捆索绑,交给羽柴军的一对人马。
秀吉平定北陆之后,即令人把盛政关进宇治的槙岛城。不一日,秀吉来到敦贺,令捕捉盛政的百姓前来问话,众人以为可以得到重赏,遂争先恐后地拥进大帐,共十二人。秀吉让众人跪于大堂,然后亲自降价来生近前,蓦地问:
“盛政何罪?诚然本官重赏过杀死明智光秀的百姓。光秀之罪,天下共知,百姓恨其不义而杀之,岂可不赏?而盛政仅兵败于湖北,何罪之有?况且,盛政是领主柴田胜家的外甥,尔等身为臣民,不思报效,却敢谋算自己的主人,着实可恨,该当死罪!”秀吉斥罢,令人贴出布告,把十二名百姓拉向河滩斩首。
可怜十二名百姓成了羽柴秀吉政治上的牺牲品。秀吉已爬上羽柴江山的“山腰”,不日即可面南为尊。现在需要为未来的江山建立崭新的秩序,努力恢复国君的尊严,在习惯于乱世的臣民中植下对王法的敬畏。作为统治者,羽柴秀吉不是以法律条文或道德文章布告于臣民,而是以十二颗血淋淋的人头震慑天下。
此外,羽柴秀吉刀使两面,利用武士毛受庄介大做文章。毛受庄介字家照,尾张春日郡稻叶村人,早年随柴田胜家征战,任千总兵,食禄三千石。胜家在湖北山区被秀吉击败,欲杀开一条血路,冲出重围。庄介恳请胜家将大旗交给自己,然后扮作主将,让胜家逃出,自己则留在战场上,指挥残兵拖住敌人,最后战死沙场。
秀吉攻下北之庄时,找到毛受庄介的遗属,赐给禄米,抚养庄介幼小的遗子,大肆颂扬其父的忠义。他要用褒奖敌人的方法把自己的意图哓喻天下,从而把四方武士统统纳入以忠义为基石的轨道。他估计,消息一旦传开,所产生的力量是巨大的。
却说,秀吉凯旋回到京师,唤过蜂须贺彦右卫门,令其劝说盛政归降。彦右卫门立刻来到宇治槙岛城,见过盛政,极尽礼义,告诉他秀吉的打算,待平定九州,一定赐给将军肥后一国。肥后是九州的第一粮仓,每年可收获五十万石谷物。然而,盛政毫不动心,一口回绝说:
“要它何用?盛政是柴田胜家的家臣,既然舅父大人已死,我自己绝不贪生!哪怕送给我天下,我也断然拒绝。如果秀吉真的赐给我肥后,我也会以肥后作根基,荡平九州,攻进京城,杀死猢狲,以解心头之恨。总之,请足下回告羽柴,再勿多言!”
彦右卫门回报秀吉,秀吉仍不甘心又令浅野长政前去劝降。仍不果,盛政的语气比上次更加激烈,秀吉终于死了心。
“既然如此,赐其自裁!”
按照惯例,对败将应处以斩刑,令其剖腹是对俘虏的特殊恩典。然而,盛政毫不领情,断然驳回。
“败军之将,只求斩首!给老爷我套上销枷,押上囚车,作为天下头号死囚,游遍大街小巷,示众于京师。只此而已,别无他求!”
秀吉应允。为向世人显示自己对盛政的好意,特赐给他上等面料的武士装两套。盛政看过,大发怨言:
“颜色太素!既然羽柴要送人情,老爷要定做。做一件赫然醒目,红赤赤欲燃的猩红氅,而且要有大型豹纹,内衬束袖红绫子小袄。”
“好的,好的!”秀吉连连点头,以尾张土话满口答应,“若要醒目,可做敞口锦衣,金丝镶边!”
秀吉即刻吩咐下去,令人裁制,送于盛政。大概戏装也没有如此华丽。
五月二十二日,盛政被押进京城,游街示众。囚车出发时,盛政呵斥刑吏:
“捆得不紧。紧好绳子,不许留半点儿缝隙!”
刑吏重新将绳索捆牢,囚车推出路口,示众于街头巷尾,围观者达十万之众。盛政昂首挺胸,大义凛然,所到之处感叹声不绝于耳。同时,秀吉劝降盛政的始末传遍京城。众百姓开始对这位新统治者产生了好感。盛政以生命捍卫了自己的节操,秀吉则通过行刑向世人宣告了自己以k宽大为本的施政方针。是日,盛政断头于河滩。
――羽柴气度,可吞沧海!
京中僧侣议论道。秀吉期待着自己的决策产生影响,更想知道这一影响对沉默在东海地区的德川家康所产生的效果。
第二十三回 信雄东海联家康德川羽黑首战捷
织田信长的次子信雄,嗜酒且一喝就醉了。醉了,便对侍女及仆人们说:
“让我舞上一回吧!”
信雄爱舞,可以说是其父的遗传。当年织田信长舞姿刚劲,对乐曲颇有灵感,虽然没怎么学习,但只要有动听的曲子,便能跳出优美的舞姿来。
信雄的身段不比信长,面颊肌肉无力地垂下来。从脸上找不出半点儿父亲的影子,只是好舞,其父成年后便辞退了舞师,而信雄却一直把舞师留在身边,每日演练。
――信雄要当戏子吗?
有人在背后讥笑说。一天晚上,信雄舞得兴起,久久止不住舞步。待结束之后,家臣津川玄番等人谏道:
“主公切不可沉溺于舞乐!”
信雄闻听此言,傲然道:
“你们知道什么!我要继承织田江山,称王了!”
糊涂蛋!津川毫不掩饰地露出轻蔑的神色,问:
“称王之后,主公要作些什么?”
“噢,请京里的朝臣看我跳舞!”
信雄的这番话,不仅传遍居城清洲,而且传遍各国,成为众人耻笑的话柄。
织田信雄是秀吉的人。去年,即天正十年九月,在所谓的清洲会议上,胜家欲主信孝,秀吉力挫胜家,结果立三法师为主。事情的成功,多亏信雄支持。同时,信雄通过秀吉的言辞和态度,得出一个结论,并对内宅的女人们说:
“秀吉打算让我坐天下!”
在羽柴秀吉接幼主入安土时,曾劝请信雄:
――务必请您扶持幼主!
信雄认为:三法师还是吃奶的婴儿,这“扶持”的含义,岂不是让自己处理天下事务?但他并不感谢秀吉,秀吉不过是之父的家将,家将粉身碎骨,报效主人是理所当然的,主人尽可悠闲地旁观。豪门出身的纨绔子弟根本不知道还会有其他变故。
结果,内战突起,羽柴秀吉和拥立织田信孝的柴田胜家交兵。秀吉得胜于北陆,进京受爵补为从四品下参议,成为显赫的朝臣。
直到这时,信雄才警觉起来。不,是受了亲信的点拨才明白。搞不好,羽柴秀吉很可能篡夺织田江山!这官爵来头不小,秀吉官居四品,是尊贵的朝廷命官,而信雄不过一介布衣!假如信雄赴京,岂不要啃秀吉的靴子根儿?
可是,信雄惶惑的心很快得到了慰藉。铲除胜家之后,秀吉论功行赏。信雄未派一兵一卒,秀吉却慷慨地把泷川一益的旧领地全部送给了他。此间,津川玄蕃、浅井新八和冈田长守门等各家臣替信雄处理对外事务,随着和秀吉接触的机会增多,三人开始对羽柴产生了好感。
“信雄就是那样的人!”
秀吉说。单凭“就是那样的人”,织田家的家臣们足以理解秀吉的心思――信雄是个庸人!
“因此,请三位辅佐信雄,切莫误入歧途!”
秀吉对津川玄蕃等人充满了信任和友情。秀吉一句话,使通晓世故的三人明白了乱世的道理:信长的政权因其本人的死亡而消失,信雄的奢望,不过是白日做梦而已。今后的天下不是由织田家的人去继承,而是由堪当此任的英雄去夺取。这些旧织田家的家臣没有中世纪的武家思想,也不象其他诸侯家的家臣,一味地崇拜血统,他们是力量的赞美者,所以,三人极其自然地意识到,天下必为秀吉所得!
他们认为,应该让自己的主人信雄从梦幻中醒悟过来,应该让他满足于现有的荣誉和与这荣誉相当的巨大封赏。
“另外,请信雄收下信孝的领地。”
秀吉对津川等三人说。总之,秀吉平定北陆之后,织田信雄获得利益最多,连同信孝的旧领地,足有上百万石。
对此,世人深感不解,一时间各国轰动,都羡慕信雄交了鸿运。信长的鼎盛时期,其势力下的领国共有四百万石,信雄一个人占去其中的四分之一?
但是,从这一时期起,信雄彻底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天下,必须靠武力去夺取!
内宅的女人,乐师和近臣们纷纷为信雄出谋划策:――羽柴秀吉用汗水打下的江山是不会轻易送人的。既然我们拥有百万石的实力,要粮有粮,要人有人,而且名正言顺,何不趁此机会独立?
在谋事们的劝说下,信雄决心独立。为此,必须对那些被秀吉收买过去的家臣绝对保密,关键时刻应该杀掉津川等老贼。信雄非常自信,只要起事,一定能够成功。因为自己是信长的儿子,自己向秀吉挑战,原来屈服于秀吉权势的各路诸侯都会闻风响应,转身投靠自己的。而且,信雄有许多交往密切的亲戚和朋友。譬如,在织田家的诸侯中势力最大的池田胜入和先主是一个奶妈带大的异姓兄弟,和织田家的关系自然不比寻常;前田利家的长子孙四郎利长的妻室是信雄的胞妹;信雄和蒲生氏乡,中川久政的关系也不同一般。信雄估计,不,他的谋事们估计,这些人都会支援信雄的。
尽管信雄愚钝,但他也明白,单靠别人支援是难以取胜的。夺取政权,自己不仅兵力不足,而且自己以及身边的亲信都没有统兵打仗,指挥千军万马的才能。
天正十一年早春,信雄的谋事们再三向主人举荐三河太守,东海霸主德川家康。
天正十一年,家康刚满四十岁。和织田王结盟二十年,身经百战,使他充分认识到了自己的力量,认为世上没有象自己这样杰出的人物。论才干,自己只是不如武田信玄和织田信长,如今二人已死,除羽柴秀吉外,自己再不必惧怕任何人!
本能寺事变后,仅二十余日,家康便夺取了甲斐。甲斐的获得,不仅使家康增加领地,而且还为他带来了不可估量的实力。因为他得到了甲州兵,他们受过武田信玄的严格训练,个个体魄健壮,武艺娴熟,通晓武田家的兵法,进如尖刀,退如铁盾,攻守有方,善长野战。如此生力军,家康一下子得到五千人。
家康令强悍的甲斐人单独组成一对,派大将井伊直政率领军装号衣和当年的武田军一样,红头盔,红铠甲,连旗帜也火一般鲜红。名称照旧,依然号称“赤军”。
――赤军是我的一把锥子!
遇到战争,家康要用甲州军这把锥子打开缺口,刺进敌阵。他本人则通过武田家的遗臣,了解从布阵方法到行军队形,兵站的配置,然后细心琢磨,一一吸收到自己的军事思想里。
目睹家康的行动,控制着关八州的小田原的北条氏大惊。
――莫非家康觊觎关东?
他怀疑家康有野心,遂举兵进攻甲州,两军在乙骨原发生小规模冲突,家康立即派人通报了自己的本意,谋求和解,北条氏释然,二人签定了领土协议。家康在北条氏的谅解下取得无重兵把守的信州,北条氏在家康的默认下进军上州。总之,家康于本能寺事变后,仅二十余日便占领甲州,第五个月取得信州,不足半载,便跃居为三河、骏河、远江、信浓、甲斐等五国之王。
翌年,即天正十一年,家康停止领地扩张,专心治理新领地。其间,秀吉活跃于中原,五月消灭柴田胜家,把北陆掠到手,即刻南下,入近江,返回京都。
――羽柴会膨胀到什么程度呢?
家康感到了秀吉的威胁,立刻试探性地进行了第一次外交接触,以祝贺胜利为名,派首席家臣石川数正为使,以天下珍宝“梅花茶叶筒”相赠。
秀吉大喜,视数正如天竺降临的活佛,盛情款待家康派来的友好使者,观宴之后,邀入茶室,秀吉亲自沏茶,捧到数正面前。
“数正乃吾之弟也!”
秀吉之言,使数正大惊。这位曾经沧海的三河人犹如一路上一块五彩云,飘飘然格外惬意,甚至向秀吉的近臣吐露说:
“所谓主人,应如斯人!”
回国后,石川数正仍然抑制不住心中的亢奋,忘记了所处的位置和场合,竟在家康面前说:
“如此人物,日本再没有第二个!”
家康默默地听罢,未露声色,帐下的诸侯则面有愠色,怀疑石川数正为秀吉收买,心怀二志。一时间谣言四起,苦了这位德川重臣。
此后,家康一如既往埋头经营东方,至少表面上没有西征的迹象,仿佛忘记了羽柴秀吉的存在,断绝了和他的一切来往。
但是秀吉一刻也没有忘记家康,继石川数正之后,家康再没有派使臣进京。秀吉在当事人不在的情况下,奏请天子,封德川家康为“正四品下左近卫权中将”,时乃天正十一年岁暮。翌年二月,秀吉再次奏请天子,为家康晋爵,赐其为从三品参议,京中朝臣骇然,无不纳罕,议论不止。秀吉也是谏衣大夫,不过从四品下,家康比秀吉的官阶还大一级!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其弟小一郎,百思不解,求见秀吉于卧室,屏退仆人,询问道。而秀吉处之泰然,漫不经心地说:
“区区小事,何必大惊小怪?”
的确,官爵象征日本人的地位,秀吉不曾受人托付,却主动把德川家康推到了自己之上。家康在东海,领国会欣喜若狂,乐不可支的。依照惯例,凡加官进爵,必然要进京参拜天皇,拜访朝中显臣,以谢圣恩,家康岂可违背古训?
“目的就在于此。”
秀吉说。家康离开东海防线进京时,正是秀吉使出荡人魂魄的绝技,降服东海霸主的绝好时机。秀吉有足够的信心,对他来说,只要家康进京就行了。在世人眼里,家康进京本身就意味着投奔了羽柴秀吉,成为羽柴名下的一员。秀吉也就达到了为家康晋爵的目的,似如此虚设的官职,又怎能影响到秀吉的面子和威望呢?
奇怪的是,家康没有进京。
初受正四品下左近卫权中将时,他仅对报喜的使臣客气了几句,甚至没有理睬秀吉。第二次晋爵,家康依然不睬。
“此人不可小觑!”
这时候,已经移往大坂城的羽柴秀吉才感到三河那个肉敦敦的小胖子是个可怕的人。秀吉心一想,应该重新认识德川家康了!
实际上,在此之前,秀吉已经慢慢地改变了对家康的看法。
过去,仅仅是织田帐下一名普通将领的秀吉并没有十分注意家康。提起家康,只不过是一名织田盟国的领主。主人信长,以礼相待的客将,与秀吉等织田家的家臣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使厮杀于同一个战场,也没有柴田、明智、泷川等人同住一家为将的那种复杂的政治意识和竞争心理,因为客观上没有这种必要。
当时,羽柴秀吉 - 不仅是秀吉,可以说是织田家的所有大将――对家康有两大印象。其一,家康率领的三河兵出奇的强悍。远邦姑且不论,除甲州兵之外,德川军称得上天下无敌。织田的尾张兵和德川的三河兵用于同一个战场时,只有三河兵方面黑烟滚滚,杀声震天,活跃异常。难怪有人说,一名三河兵抵得上秀吉等人手下的三名尾张兵。
勇猛的三河兵威镇日本六十余州,靠的是对德川家的忠诚,以及严明的军纪。三河人甚至不敢扬名于天下,在那个时代,英雄志士总是想求取功名,对主人稍有不满,便改事他人。可是,惟独三河人未沾此风,从不向世间炫耀自己的才能,甘愿埋没于德川家。在巧取豪夺,强者为王的安土时代,不能不说是难得的武士气节。
印象之二,当数家康为人诚实。关于家康本人的品德,在织田家可以说基本上是有定评的,有许多事例可证明。不必一一举例,能和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的信长合作,尽管吃尽苦头,却始终如一,以近乎愚直的诚实共事二十年本身,便是最好的说明。
简而言之,家康是老实人。秀吉思量再三,深深感到不能进攻家康!
和他交战是无益的。不管使用什么手段,也要把他吸引到自己方面来,要软化他,要攻取他的心,挑起战火不仅无益,而且有害。倘若驱天下大军贸然攻打东海,勇猛的三河军必然利用有利地形,殊死抵抗,彻底平定东海恐怕需要十年。对于秀吉来说,假如大军被钉死在一个地区,一进一退,久攻不下,到那时,威望受损伤,人心相背,叛乱四起,好容易到手的织田江山的继承权就会落入他人之手。
因此,秀吉扮作钓鱼的老翁,向家康抛出了有人的香饵――与本人极不相称的官爵。
可是家康没有上钩,不仅没有上钩,而且以可怕的沉默和漠不关心的外交态度反手猛击了秀吉一掌。
――失算了!
秀吉不胜失望,象一名玩石子的儿童,没有击中目标而黯然神伤。就此事,秀吉向蒲生氏乡吐露说:
“右大臣去世后,家康似乎变了样!”
是的,事实改变了秀吉对家康的看法。也许昔日的质朴掩盖了他惊人的才华,而今却绽露出智慧的锋芒。最近,德川家康在东海地区频频得手,以神奇的速度夺取了甲信两国,进而和北条氏结盟,转眼清除了来自东方的威胁,回身作好了抵御西方的准备。
“那人还真有一手!”
家康的行动不能不使秀吉吃惊,他始终认为自己是天下唯一的具有这种魔术般外交才能的人。在这方面,他深信自己远远超过死去的信长。因此,惊惶中不免伴随着几分恐怖。
德川家康岿然不动。
也许是性格所致,许多场合,他并不主动谋事,而是等对方出手,和织田信雄的联合便是一例。
信熊方面有人来到东海,不是使者,而是信雄本人。为避人耳目,信雄微服溜出尾张乘一顶粗糙的小轿,犹如乡间神社的主祭!悄悄进入领国三河。三河的主城是冈崎城,家康在城内热情款待这位不速之客。
信雄开口道
“昔日的厚谊还暖在将军心中吧?”
“不曾忘记!”
家康点点头,不是赞同信雄蹩脚的说辞,而是出于待客的礼貌。
信雄不停地讲着,主要是对羽柴秀吉的诅咒。一脸福相的家康倾听着,脸上洋溢着微笑。实在不象率领千军万马的武将,他只是不时地点点头,始终没有吐出半句象样的意识。绝不轻易向人透露自己的想法也是三河人的一大特征。
信雄了解家康的脾气,不过,最后必须叮咛一句。
“能否请将军共图大事?”
家康不愿多说,但有这种打算。他对羽柴秀吉丝毫不加评论,只是送给信雄一个结论“家康原鼎力相助!”
谈到战略,信雄询问家康“可有得胜之计?”
家康默然,尾信雄的愚昧而困惑,没有获胜的计谋和信心便要起事,天下哪有这样的白痴?家康按下胸中之谋,反口询问信雄“足下有何高见?”
信雄说:“把妹婿蒲生氏乡等数名羽柴武将拉到自己这边来。”家康频频点头“噢是这样!”似乎非常佩服信雄所言,但心里却颇不以为然。蒲生氏乡等人怎么会抛弃秀吉,把自己的将来托给胸中无寸谋的信雄呢?
“劝降蒲生等人,就全部交给足下了!”
家康礼貌地说。他的计划是联合远邦诸侯,包围近畿的秀吉。家康待信雄走后,立即向四方派出使者。
家康欲首先利用土佐的长曾我部元亲。信长早就想征服四国,只因本能寺信长遇难,长曾我部才幸免于难,奇迹般地保住了国土。但是,用不了多久,秀吉也会出兵进攻土佐。如此形势,长曾我部氏当然愿意率先起兵和家康携手进攻秀吉。
--元亲会欣然答应的!
家康思索再三,决定联合四国。而且家康对长曾我部氏的要求很低,请他由四国渡海威胁大阪。届时,秀吉为遏制长曾我部氏登陆,必须留下相当数量的人驻留大阪。对家康作战的兵力自然会相应地减少。
接着,家康向纪州根来寺的僧兵团派出密使。跟来手下约有一万人众。自信长时代,便和织田军抗衡。家康欲使跟来领兵起义,把秀吉钉在纪州。
最后,家康准备联合北陆越中的佐佐成政,估计成政会喜出望外,共同组成统一战线。
万事具备信雄只等向秀吉挑战。挑战容易,割下三人的脑袋即可。所谓三人是指信雄的老臣冈田,浅井和浅川。他们已成秀吉死党,世人皆知,无法隐瞒。天正十二年三月三日,信雄把三人召到伊势长岛城,设宴款待。酒酣,刺客蜂拥而入,三人顷刻毙命,继而信雄发兵包围了三人的居城。
谋杀成功后,使者报知家康,家康立刻催动大军,离开滨松城。那是天正十二年三月七日。
秀吉晚了一步,一切都落在了家康后头。
“为人一生,自己也会碰上一次倒霉的时候啊!”
对此,秀吉恼恨不已。家康往日的正直和在敦贺金之崎撤退时-信长进攻越前朝仓氏时,大军被困于敦贺平原,织田军撤退,秀吉请兵断后,身后追兵甚急。眼看陷于绝境,幸得家康回身相救,秀吉才免于一死-的救命之恩蒙住了他的眼睛。
尽管家康置之不理,秀吉却不停地为他加官晋爵,期待着对方投入自己的怀抱。
如果可能,官兵卫想大声斥责秀吉一顿,据他观察,家康截然不同于其他诸侯,显然,他志在夺取天下!
“连柴田胜家,也远不及此人。”
诚然,胜家顺应形势显示出了争霸天下的气势,但是他没有征服天下的能力,只能勉强治理北陆。泷川,丹羽不过是附属于他人的合作者,其他诸侯则拼命寻找靠山,而今秀吉强盛,众人便一心投靠他,只求作为羽柴家的诸侯生存下来。
家康则不然。尽管羽柴秀吉在京中竖起大旗,远近诸侯望风归顺,家康却无视秀吉,断然逆世间潮流而动,把自己关在东海,一心向东扩大版图。其罕见的行动,不足以证明家康有企图夺取天下的野心么?对这种人使用欺骗儿童的怀柔政策,对方是绝对不会上钩的!
不过秀吉也有难处。
这一时期,繁杂的事务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活像一个把数万匹悍马赶进牧场得牧童,要安抚它们,把它们赶进栅栏。
万一有几匹烈马脱栏而出,群马必定争相效仿,其势如山崩地裂,肯定会把牧童踩死。山崎大战之后,旧织田家得诸侯纷纷归附秀吉。就好像那些进入新牧场得野马。
秀吉处于守势,他的时间被浪费在安抚诸将上。譬如,一直悉力相助的丹羽长秀,最近躲进秀吉新封的越前再也不路面了。
--长秀会不会贺信雄、家康站在一起?
官兵卫等人慌了手脚。事情并不奇怪,丹羽长秀在织田家位于秀吉之上。由于憎恨同僚柴田,所以才援助了秀吉。结果局势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尽管柴田灭亡,解了心头之恨。但是从柴田灭亡的那一瞬间起,秀长便不得不拜在秀吉帐下,而且秀长万万没有料到秀吉会诱使信雄杀掉信孝,现在又企图杀害信雄。猢狲铲除织田势力,吞并天下的野心已经暴露无疑。官兵卫认为,丹羽肯定对秀吉不满。
不管秀吉怎么请长秀“来大阪一会”,长秀就是不离开越前。对长秀来说,来大阪必须执君臣之礼,这怎么受得了?当然,表面上得理由是生病,这倒并非作假,长秀真得长疮。不过,个把儿疖子是不会影响来大阪的!
秀吉急了,假如弃之不问,长秀很可能和东海的家康遥相呼应,举旗造反。有谣言说,长秀串通越中的佐佐成政,正在秘密换文,联合抵抗秀吉,秀吉听到这一风声,当众否定说:
“纯属诈传!”
秀吉立刻传下话去,凡有传播谣言者,一律没收财产,革职流放,断不饶恕,为的是防止诸将的动摇。
总而言之,绝不能丢弃丹羽长秀。秀吉立即派蜂须贺家政为密使,火速赶往越前北之庄。
家政到病榻前看望长秀,把主人的原话转告他:
“秀吉能得天下,全仗将军之力,感激之情,秀吉终身不敢忘怀!”
接着还提出了破天荒的议案。
“你我合得天下,理应轮流执政,所以我应让位于将军,请将军赶赴大阪,把我换回越前。”
长秀闻听此言,感动得老泪纵横,不禁掀掉被子,坐起来说:“秀吉待我至诚!如足下所见,而今生病,并非托故,秀吉如此情义,老朽怎可呆在北国养病。近日将携郎中前往大阪!”
长秀也不糊涂,他当然不相信秀吉真地交割天下,只是把这看成秀吉对自己的心意,姑且打点起程。
秀吉闻讯,依在扶手上,把折扇合起来,又打开,一连数次,乐得举起小手,作了个舞蹈动作,犹如顽童一迭声地嚷嚷道:
“太高兴了!我又得了一次天下!”
忽有手下人禀报,长秀已进入京城,明日前来大阪,秀吉吩咐:
“去枚方迎接!”
枚方地处大阪和京城之间,是淀川河畔的驿站。秀吉由大阪出发,带领千名禁卫军来到驿站,他把众人留在驿站,重新更衣,换上粗布衣服,弃轿乘马,好像一名食禄五百石的小武士,仅带一名马上将领和步卒二十人,众人进入枚方,恰好丹羽长秀一行迎面而来。
“那不是参议大人吗?”
前队一阵骚动,急忙报知轿内的长秀,长秀将信将疑,止住随行人马,下轿来到前面一看,羽柴秀吉果然出现在眼前,那身弓着,手持折扇的模样使他想起了昔日的藤吉郎。
“辛苦了,辛苦了!”
秀吉喊叫着,跑上来,宛如遇到久别重逢的挚友,虽然动作粗俗了些,但言辞却格外敬重,秀吉首先问过病情,长秀感激万分,好似被夺取魂魄欲笑不能,呆了半晌,方才嘶哑着嗓子,轻声说:
“已经好多了。”
实际上,长秀的疖子恶化,病势相当严重。但是,无论前几天使者转达的深情,还是今天秀吉本人的意外迎接,都使长秀抛弃了一切怨艾,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二人联诀奔向大阪。
遗憾的是,长秀不进大阪城,推托说“老朽想休息数日。”遂径直躲入城下私宅。
作为秀吉,自然想邀长秀“城中一叙”。假如进城,官厅相见,秀吉必然上座,长秀不得不坐于家臣的位置上,生病归生病,他实在不愿意逢此不快。不过,只要长秀来大阪,即可稳住动荡的局势。给刚刚建立的秀吉政权多少增添了稳定的因素。
却说家康向远邦派遣使臣,构成了包围近畿的形势。但是秀吉丝毫没有畏惧,仿佛在从容欣赏一幕有趣的儿童游戏,接连向远邦派出使臣,分头去见毛利氏,上杉氏和阿波的三好氏,进一步巩固了和他们之间的联盟,秀吉的外交格外缜密。
譬如,沿日本海岸盘踞在越中的佐佐成政听到家康出兵,一定会欣喜若狂。但他不可能配合家康行动,因为西邻加贺有秀吉的羽翼前田利家,东邻越后有上杉景胜。虽说秀吉已和景胜结盟,关系友好,但秀吉仍然派明智光秀的旧臣木村弥一右卫门作为特使,进一步加强和越后的联盟。至于四国的长曾我部氏进攻大阪湾一路,秀吉也作了充分准备。令仙石权兵卫扼守淡路岛,配置足够的水军,四国的兵船,一艘也休想侵入大阪湾。
可是,为采取上述措施,秀吉浪费了过多的时间,在战术上,不得不作出牺牲,一次次贻误了战机。
三月七日,家康迅速由滨松出兵,不日抵达冈崎。九日出矢作川一线,集结麾下兵力。十三日进入尾张清州,在清州和信雄商议停当。十七日和守卫在羽黑的羽柴军森武藏守一队发生冲突,把森武击败。此时,秀吉仍然滞留在大阪,麾下诸路人马已经抵达浓尾平原,秀吉传出将令:
“我不到达,不许出击。违者斩首!”
秀吉知道,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够击败家康,秀吉担心自己在没有抵达战场之前手下诸将经不住家康的挑战,贸然出击。
担心变成了现实,羽黑首战失利!
秀吉传出第二道将令,死死勒住前线人马,他想早一刻驰向战场,然而对外事务把他拴在了大阪。
三月二十日,外交事务终于处理完毕,秀吉即日出发。此时,家康一路进兵,已经占领浓尾平原决战的最大战略要地小牧山,筑起了城寨。秀吉急急东进,经近江入美浓,在歧阜城歇了一宿,次日由鹈沼渡过木曾川,进入犬山城,把大本营设在城内。秀吉兵力号称十二万五千人,家康人马不足羽柴军的一半。
第二十四回 书檄文家康用计欲奇袭池田折兵
眼下,羽柴秀吉必须设法找回战机。
“被他抢先了一步!”
落人之后的悔恨,使领兵征战,笃信自己不亚于任何人的秀吉少见地焦躁起来,但他在部下面前没有流露出半点动摇。作为一员征战四方的武将,他要比任何名优的演技更加高明,更加出色。
“阔别多年咯!”
进入犬山城的秀吉兴致勃勃,不停地哼着小曲儿。“还是故乡的春天好啊!”的确到了春天,而且正值春酣。由犬山城极目远眺,木曾川两岸,油菜花铺满了美浓和尾张的田园,为田野附上了一层浓重的金黄色的雾霭。秀吉看着面前的景色,大概想起了少年时代的春天,嚷道:
“打什么仗呀!真想去野地里玩上一番。也好,跟家康作战,权当春游。”
但是,秀吉刚刚进入犬山城,便马上下令踏看地形,观察敌人的动静。此乃天性,秀吉哪有心思去城外郊游!
“大本营设在犬山甚为不妥。”
太靠后了。秀吉打算推进自己的阵营,进一步接近敌人。选定构筑阵地的方位是这次踏看地形的目的。
用罢午饭,秀吉打马飞出城门,动作之快使随身将校不得不丢下刚吃了一半的饭碗,离开犬山城径直向南。沿田间小路约行七八里,眼前出现一片起伏的山包--二宫山。秀吉登上山坡。
“此山使我想起了童年。”
说着,秀吉向山上爬去,欲从山顶眺望四方。山腰上有一断崖,阳光洒在草木之中,晃人眼目。在向阳的陡坡上长着一片蒲公英,来到近前,秀吉感情冲动地掐下一条,那动作彷佛是一个孩子。众将大笑。
然而秀吉却没笑。
“大人感到亲切吗?”
身边的高山右近开口问道。右近认为,或许秀吉想起了孩提时摘花的往事。
“不,不是。”
秀吉想解释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讲出来,别人也不理解。秀吉没有右近等人少爷般美好的童年,不记得是否掐过花。简而言之,一切记忆都是悲惨的。看到蒲公英,他便想起了苦涩。当时,他在美浓四处流浪,欲去三河,蹒跚于山野之间,记不清是几岁了。总之,来到这附近迷人的山坡时,无情的饥饿折磨着自己,由于腹中空空,两腿发软,爬不上山坡,偶见附近有蒲公英,便拼命地蓐下来,吸吮茎里的汁,吞食蒲公英的花。嚼在嘴里,那个苦口哟!
“现在还那么苦么?”
秀吉把掐下来的蒲公英放进嘴里,嚼着花,没想到并不怎么太苦。
“也许和其他野菜记混了。”
秀吉继续向上爬。不一会儿,来到山顶。山顶光秃秃的居高临下,尾张一国尽收眼底。东南方向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田野中间象堆古坟,有一座微微隆起的山丘。那儿就是家康的阵地小牧山。
“小牧山在那儿!”
身边一将指点给秀吉,即使不讲,秀吉也非常清楚,他熟悉小牧山的一草一木。昔日,清州城主信长计划把主城移到这儿,曾大兴土木,筑建新城。时隔不久,信长夺得美浓,把主城迁往歧阜,小牧山便成了一座废城。
“小牧山记录着许多往事!”
然而,现在不是沉溺于往事的时候。
家康的阵地小牧山是座标高仅六十公尺的小山。山势圆圆的,象搁在地上的馒头。形状缺少变化,纵使想把它筑成要塞,也无法进行复杂的设计。不管怎样构筑,都无险可守,称不上要塞,秀吉想家康竟然把阵地选在坟墓上!
也许,家康依靠的不是鹿砦,而是手下三河和甲州兵的骁勇。
“难办呐!”
秀吉不想用号称十余万,实则仅八万人的大军平推过去,荡平小牧山,正面强攻是不利的。家康背后十余里处,有与其结盟的信雄百万石的清州城,两地遥相呼应,互为依托。秀吉虽有一倍于敌人的大军,但未必能够取胜。
“我们也应该构筑城寨!”
既然要搞,秀吉准备构筑一座可供后人传颂的大规模的野战阵地,给德川军造成强大的压力,一步步削弱敌军的锐气。要想击败家康,消灭三河,甲州兵团,唯有此计可行。
秀吉主意一定,立刻召集身边诸将,开始以激越的语调说明自己的设想,秀吉举起攥在手里的几枝蒲公英,一一指点着眼下的平原,向众将讲解着工事的设计。
秀吉要筑起一道长约四公里的土堤。首先掘沟,把掘起来的土堆成长堤,不是一道,而是两道,筑两道战壕的工事,对惯用土木工程对付敌人的羽柴秀吉也是第一次。
土堤上栽下粗大的木桩,每隔一段设一门,建一哨卡。和在进攻鸟取和高松时使用的办法一样,身边诸将都熟悉这种工事的指挥。
傍晚时分开始动手。数万士卒浑身是泥,掘壕运土,砍伐树木,昼夜突击。令人吃惊的是,长达四公里的工事,五天之后,基本竣工了。
对面山上,家康每天都在观察着秀吉的动静,最初两天,家康没有向部下透露一句自己的感想,他的部署和设想早已植入军中各将的大脑里,根本不需要改变原来的计划。
--严禁出击。等敌人走出阵地暴露在旷野时再歼灭它!除此之外,别无得胜之策。
因此,家康眺望着构筑工事的敌人,没有下令袭击。他摸透了秀吉的脉搏和呼吸。
“挖壕玩泥巴,又是猢狲的老一套!”
其实,秀吉的战术宛如一把双刃剑,故意把抢修工事的弱点暴露在家康面前,假如对方以为有机可乘,率兵袭击,秀吉便可倾全力咬住敌人,一口气吃掉家康。家康没有上当。不过面对庞大的工事,家康不得不惊叹秀吉非凡的能力。
两军进入阵地持久战,此间,两天有雨,一日有雾,其余都是晴天。双方对峙,都没有任何行动。
动则败--宛如观看棋圣对弈,双方都懂得这一道理。
--把敌人引出来!
秀吉苦苦思索着,心中不胜焦虑,长时间僵持下去,对他十分不利。秀吉的处境不同于家康,他必须通观世间风云。心里揣着天下局势,而家康不过是一地的霸主,哪怕对峙十年又有什么关系!
秀吉身边潜伏着危机,四国和纪州不稳;九州方面,刚刚归降的大友氏抵挡不住萨摩岛津氏的攻击,似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再三请求增援。如果可能秀吉想迅速结束东海战争,以便尽快堵住西方的漏洞,
如果大军长期被拖在东海,一旦“羽柴军奈何不了家康,形势十分不妙”之类的谣言传到各国。秀吉很可能失去好容易获得的威望,到处出现叛乱。
必须速战速决,然而却着急不得,急则生乱,乱则必败。秀吉心里明白,焦急的将军从来未有获胜的先例。可是眼下,他怎么也控制不住焦躁的心情,作为秀吉来讲,这种现象氏不多见的。
对手是个难对付的滑头!
秀吉每天盯着家康阵地上井然有序的旌旗,心中暗自嘀咕道,是棘手啊!不仅家康牛皮条似的韧劲儿和没有半点儿轻佻的性格难以对付,而且秀吉深知邻国三河人的勇猛,先入为主,秀吉把敌人看得过于强大了。
对秀吉来说,不幸的是,家康和三河人压根儿瞧不起尾张人。认为尾张人是弱兵的代表。此次决战,尽管秀吉调动了天下大军,但是德川军却认为--不就是尾张人么!因此,德川军上下,从大将到小卒士气反而越发高涨。作为家康的敌人,秀吉怎么能不感到头疼?
一日,秀吉登上刚刚筑起的了望楼,凝视着平静的家康阵地突然想到,可以激一激家康!
他唤过精通文墨的曾田长盛,领其写一纸战书,然后派人送到家康阵中,身边的高山右近慌忙劝阻。
“大人且慢,此事做也无益,对方必定掷回一书,反而惹将军生气,岂不适得其反?”
秀吉不听。片刻之后,长盛书就,秀吉画上花押,书中写道:
--终日躲在寨内,极不体面。何不出来一决雌雄?三河候是惧怕天军,还是不敢交兵的懦夫?
恰好细川忠兴正在一旁,秀吉命令道:
“忠兴乃英武之士,可把此书挟在竹竿上,插到敌人寨前!”
忠兴是一诸侯。秀吉认为,令有身份的忠兴下书,更有效果。忠兴领命。欲下了望楼,高山右近捉住忠兴的衣袖,说:
“哪怕是命令,忠兴也不能去!”
细川忠兴胆怯了。秀吉见状,并不申斥右近,而对忠兴说:“噢,忠兴不敢去?哈哈哈!”秀吉放声大笑,震得了望楼直颤。“这也难怪,矢弹如雨,难以靠近,我以为忠兴堪当此任呢,原来看错了任。那好,老夫另选个勇敢的去。”秀吉的激将法立刻生效,秉性刚烈的忠兴甩开右近,不耐烦地说:
“谁让你多事?”
忠兴愤然跨下木梯,咚咚咚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他翻身上马,单骑飞出了寨门,小牧山城越来越近,枪弹飞蝗般扑来,忠兴毫不畏惧,转眼把青竹竿插在长满松树的山岗上,打马返回本寨。
家康军中有人跑出,拔下竹竿,拖回本阵,家康在帐中,让人读罢秀吉的信,默然不语,家康遇事,不象昔日的信长和面前的敌人羽柴秀吉,瞬间决定问题,而是反复斟酌,左右权衡,而后定夺。家康思索良久,顺手把信扔到众将面前。
“汝等随便写封回书!”
来信,由秀吉亲自署名,而家康本人却不回信,此事本身便是对秀吉的极大侮辱。秀吉一定盛怒。
激怒对方,正是家康的目的。
众将大喜,几颗脑袋凑在一处挖空心思,把恶言秽语收罗在一起,由一人代笔,让家康帐下不过是二流身份的渡边半藏和水野太郎作签上了名字。
不多时,家康阵中飞出一骑,直至秀吉阵前,持青竹往地上一插,踅马返回小牧,秀吉让人取回,览过,不禁连声大骂:
“家康小儿!”
果然不出右近所料,秀吉怒不可遏。书中写道:羽柴军才是豆腐捏的懦夫,否则为什么不钻出鹿砦,尝尝三河人神枪的滋味?请不要忘记,我们和尾张人不同,只知道进攻,不知道后退!内容倒还罢了,更可气的是家康本人没有署名。高山右近注视着气冲斗牛的秀吉,心中暗想:
“怎么样,你看到了把!”
但是秀吉心里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气愤,一半当真,一半游戏,左近自然无法知道秀吉内心深处的隐秘,不知道也没什么,问题是主人的下一个行动使右近等身边诸将慌了手脚。
秀吉声如巨雷,厉声吼道:
--备马!
说罢,一步两个台阶从了望楼蹭蹭下来。
“老夫自己去!”
众将吓得目瞪口呆,侍从拉过马来,秀吉飞身上马,有人欲上来拦住他。
“莫阻拦,你也跟我来!”
秀吉扬起手中得马鞭子,狠狠抽在马屁股上。 战马箭一般冲出寨门,瞧那身打扮,一眼就可以认出秀吉。头戴一顶唐式金盔,堪称稀世珍宝。一领孔雀尾战袍金灿灿熠熠生辉。高山右近,细川忠兴等四五骑慌忙追出,事出突然,只有贴身大将跟出,同时秀吉有过吩咐,只需四五骑相随,余者守在寨中,假如麾下大将乱了方寸,率大军冲出,也许会导致一场寨外恶战!
秀吉催马扬鞭,卷起一道沙尘,眨眼,来到两阵中间得土包下, 丢下战马,爬上土包。
“对面毛贼,朝这边看!”
秀吉吸足气力,放开嗓门儿吼叫着声如霹雳砸向家康阵地。对面阵地上大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跑到栅栏边,密密麻麻地排下一串脑袋。秀吉见时机成熟了,喊道
“快来看!”
说完撩起战袍,把屁股一撅。
“吃屎去吧!”
仅此而已,再没讲什么。此人胆量姑且不论,敌我双方都为猢狲动作的卑下,随便飘逸而震惊。古往今来,哪儿有这样的大将。
家康阵地上的士卒看呆了。但很快从惊愕中清醒过来,各队纷纷开始射击。 子弹在秀吉左右上下翻飞,秀吉又是一声吼。
“天下大将军,岂有中弹之理!”
然后不慌不忙地走下土包,等到土包背后的小竹从时,急忙攀鞍上马,一溜烟跑回本阵。
真是天下奇事!秀吉的嬉戏成了敌我双方议论的中心话题。但是家康如同木石,这种嘲弄敌人的行为对家康并没有产生任何效果。
这一天,家康不在小牧,在清州。晚上回到寨中,听说此事,仅咕哝了一句。
“。。。。怪人!”
就秀吉的行为,家康暗自思索起来。首先得到的印象是“暴发户特有的轻浮和诈唬”,在家康这种一出生便有奴仆服侍的地方贵族看来,这种举止简直就是尾张乡间的泼皮喝醉酒在耍无赖,是一种俗不可耐的卑鄙行为。
其次是猢狲出身卑贱,家康从心眼里看不起他。
“一介践夫!”
尽管家康一生也没有流露出这种感情,但是他实在无法超越常理对秀吉产生敬慕之情,对于人,家康有个唯一的嗜好--偏爱门第,晚年,只要是名门后裔,他便从乡间蓬户找来,授以官爵,委以重任,给予优厚的待遇,这几乎成了他生活中的乐趣。
然而,家康并非讨厌秀吉的一切,虽说家康视武田信玄如师长,但他和信玄交战时,总感到一种地狱般的无可逃避的阴森感,使他想起来就毛骨悚然。信玄一定要杀掉家康,他从不给对方留下退路,具有令人窒息的恐怖感,信长也不例外。但是,秀吉却不如此。
“即使两军交兵,也带有某种游戏的色彩!”
秀吉待人豁达开朗,这是历代的任何武将所不具备的。他以巨大的游戏心理和对事物的宽容向敌人撒下大网。家康深为秀吉所吸引,仿佛也陷入了半真半假的游戏中。这种不可思议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是秀吉不杀人,而且厚待投降的敌将。现在,如果家康迅速撤兵,有心投降,也会得到秀吉的宽恕。何止宽恕,视情况甚至还可以得到更多的领地。秀吉颇似在大海中张网捕鱼的渔夫,家康感到是在海里游泳,实际上不过是一条在打网中剧烈摆动尾鳍的鱼,尽管在网中拼命抵抗,但迟早要被打上来。即使被打上来,
渔夫也不会杀死鱼。渔夫的心理奇妙地传给了鱼。这个战场,截然不同于信玄对家康的三方原之战和武田胜赖对信长的长筱之战,其明快的气氛自然来自扮演主角的秀吉,因为他是个跳到战场正中,把屁股撅向敌人阵地的大将。这儿没有笼罩在三方原和长筱战场上那种让人毛发倒竖的阴气。
家康至少必须取得局部战场的胜利,而且他有获得胜利的信心。要想取胜,必须把秀吉引出寨外。家康也准备模仿秀吉,投一书信,遂命令(木神)原康政。
“你去想办法!”
康政思索片刻,忽然心生一计,当即唤过随军的净土宗僧人,令其作一檄文讨伐秀吉。
功夫不大,僧人书就通篇汉文,文章虽显粗糙,但言辞激越,家康看罢,不禁倒吸了口冷气。
“秀吉乃野人之子,出自草野,不过马前走卒,因得信长公异宠,一日三升,及至得拜将帅,饕餮大邦,举世皆知,信长公对他恩比天高,情比海深。
而信长公刚卒,秀吉即忘大恩,谋不轨,欺君主,欲霸天下。可叹可悲!日前杀信孝公,今又举不义之师加害信雄公,大逆不道,罄竹难书,世人无不切齿痛恨!…………而今,应速讨逆贼,以快天下人心!”
康政令人誊写多份,一一署上自己的名字,趁黑夜让强弓手悄悄摸到敌营附近一齐射进秀吉营寨。
有几枝飞进中军大寨。侍从捡起,送到秀吉手上。秀吉读不懂罗列的汉字,令长史读解,长史的声音越来越低犹如虫唱。最后吐字含糊,连秀吉也不得不竖起耳朵才能勉强听到。
众将面面相觑,害怕秀吉盛怒,当时的人极不善于控制感情,秀吉终于爆发了。只见他满脸通红,象要喷出血来“哇”的一声怪叫,顺手抽出腰刀,向空中劈去,宛如(木神)原康政犹在眼前,然后发疯一般狂舞起来,吓得左右四散奔逃,唯恐撞上刀锋。不多时,秀吉好像把胸中的激愤发泄在了空中,一屁股蹲在榻榻米上,操起身边的小鼓,咚地敲了一下,顺势一丢,然后仰面大笑:
“三河人总是如此!”
突然间,秀吉的面部换成了一张哭丧相,说:“三河人古板,不懂得诙谐和幽默,是日本头号得乡下佬!”
尾张和三河毗邻,只隔一条界河,但尾张属于近畿上邦,三河则为东海之始。语言不同,民风迥异。
翌日,秀吉一如既往,彷佛忘记了这件事。但是心理上却产生了不同寻常的波动。秀吉在过去的生涯中,不论在任何时期,都是那样信心百倍,然而在小牧山阵地上,他越是假装镇静,越是难以掩饰不安的心情。
彷徨中,旧织田家中的同僚,老将池田胜入进帐,向秀吉请战
“趁两军对峙,末将愿领一支人马偷袭家康老巢!”
胜入欲引一军偷偷脱离本阵,沿山路秘密行进,出其不意地攻进三河,使尾张前线的家康首尾不能相顾,从而一举歼灭德川军。
“下策!”
秀吉心想,家康身经百战,熟谙兵书战策,三河岂有不备之理?若有防备,兵少则无济于事,兵多则容易暴露,中途被敌人歼灭。胜入之计,绝非良策。可是秀吉不好断然驳回,只得和颜悦色地暗示对方改变主意,
“谢老将军苦心,但秀吉以为不妥。”
“昔日的信长,帐前诸将都是自己的家将。他可以辟头盖脸地申斥家将一通,而秀吉却不能,因为众人根本没把自己当作秀吉的家将。认为眼下的大军使多将联合的盟军,秀吉不过是盟军首领。特别是信长乳母的孩子池田胜入,在旧织田家是秀吉的先辈,他深怕惹脑胜入。
临出兵前,秀吉以“得胜之日,即把美浓尾张两国送给足下”的优厚条件,才把美浓的大桓城主池田胜入拉到前线来。池田胜入不仅是织田家的老臣,而且亲属多,美浓的金山城主武森太守森长可--森兰丸
之兄--是其乘龙快婿。池田一门颇有势力。
诸多原因使秀吉的语气失去了力量,态度暧昧起来。另一方面,胜入求胜心切,秀吉还未到达尾张前线时,他便在羽墨和德川军演了一幕前哨战,结果打败而归,胜入有兵败之辱,又添激愤焦躁,倘若不建功雪耻,秀吉口头上答应的封赏就很可能告吹。
胜入献计乃四月四日,回归本寨后,他仍不甘心,翌日清晨,再次来到帅帐前,死死缠住秀吉不放。
“请答应末将。如果不允,断不离去!”
说完,胜入往草地上一蹲,真的不动了。在胜入执着的要求下,秀吉不得不铤而走险,致使留下终生遗恨,他把胜入叫到面前说:
“既然如此…………”
尽管心中不快,秀吉还是打起了精神,答应了胜入的恳求,使他高兴,秀吉再三嘱咐,一定要谨慎行事。此外,胜入有兵力六千,森长可三千,堀秀政三千,仅池田一门的兵力,秀吉深感不足,又令侄子秀次引兵八千一同前往。作为奇袭部队,秀吉迅速组成了一支两万人的超大型兵团。他企图依靠加强兵力,去抵消战略上的缺憾。
“不过,胜入此行…………”
虽然组成了这支庞大的奇袭部队,秀吉仍然未能拂去心中的不安。他心里非常清楚,要想从眼下的不安中解脱出来只有彻底停止这次行动,而不是一味增强兵力。可是,秀吉手中没有在政治上能够绝对阻止池田行动的实力。
两万人马共分四队,前部地池田胜入,第二队武藏太守森长可,第三队堀秀政,第四队秀次,四月六日夜半,队伍开始行动,人衔枚马摘铃,乘夜色成功地躲过了敌人的眼睛,七日到达庄内川河畔。当晚宿营在筱木,柏井两乡,为等后队人马,胜入在宿营地整整浪费了一昼夜多的时间。兵团过大,人马行动迟缓。八日晨,胜入仍然按兵不动。晚十时,人马终于到齐,胜入引兵出发。若是昔日的信长,肯定以闪电般的速度直捣三河,决不等兵力集结,胜入是完美主义者,他一边不慌不忙地引军前进,一边把行动路线传谕全军。
“经长久手,攻入三河!”
难以置信的是,如此庞大的军队行动,胜入却笃信决不可能被敌人察觉。
家康发觉了羽柴军的行动,当然不是在胜入出发的六日夜半,而是在七日下午,羽柴军于庄内川河畔等待后队人马到达的时候,下午四时许,首先又筱木的两名百姓前来禀报。
--撒谎!
家康不信。秀吉神机妙算,谋略过人,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冒险出兵。家康认为是秀吉的诡计,故意派出一哨人马,为的是把自己骗出鹿砦聚而歼之。
家康按兵不动。处事谨慎是贯穿家康一生的性格,他要等待确切的消息,恰好潜入森长可军中的伊贺密探服部平六带来了同样的消息,和报事的百姓前后只差半个时辰。
家康仍然没有发兵,为了探明情况,他向四外派出了大批细作。八日凌晨,细作陆续返回,详细报告了敌情。
家康立即点兵,令四千五百人为前部,火速赶往小幡城。小幡城是家康的小城,位于羽柴军宿营的柏井村东侧,两地相距不远,家康吩咐前部大将,屯兵小幡城,若羽柴军进攻三河,可领兵袭击敌人,家康随后引大队人马接应。
家康又与织田信雄商议停当,自引六千三百人,信雄领兵三千人,八日晚七时,悄悄离开小牧山大营,敌人没有发觉,夜行军获得成功。家康似脱弦的箭,旋风般进入小幡城,赶在了羽柴军秀次一队的前面。形成了伏击敌人的阵势,家康宛如看蚂蚁爬行,掌握了羽柴军的全部情况。而羽柴军却盲然不知家康的动静。
却说秀次引兵八千,和先遣军拉开距离,位于最后,九日晨,行至白山林,令人马稍歇,进入杂木林埋锅造饭,用罢早餐再行。将士栓好战马,摘下头盔,军卒四下散开,准备煮饭,东一伙儿,西一堆,全军毫无戒备。
家康军从前一天晚上便摸到了敌人的行动,像影子一样尾追着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包围了山林。
天正十二年四月九日的太阳照亮长久手山河的时候,便是秀次军覆灭的开始,密集的子弹倾泻在树林里,秀次军在三河兵的猛烈攻击下,来不及抵抗,慌忙夺路逃窜,多少也有人持枪还击,但很快被压下去。秀次军迅速崩溃,八千人宛如被大风卷起的稻草灰,逃向山野,主将秀次失去战马,身边无一人相随,徒步逃出重围,绊倒了爬起来再逃。
为依次击败羽柴军的第二队,第三队人马及前部先锋,家康马不停蹄,当即挥师东进(木神)原康政率先追上堀秀政的第三队,反被能攻善守的秀政击败,(木神)原等人险些丧身,落荒而逃,堀秀政很快得知后方的秀次军失利,尽管全胜,也不得不脱离战场。
后方如此惨状,第二队的森长可和先锋池田胜入却丝毫没有察觉,继续催兵向三河前进,等后方的传令兵赶上来,这才知道友军已经从战场上消失。
翁婿的九千人马成了孤军,急忙传令撤兵,回军途中遇上家康主力,一万五千人马筑起一道长长的铁壁,彻底塞断了羽柴军的归路,起初,翁婿二人怀疑,
“不会是家康吧?”
以他们的常识判断,主帅家康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局部战场上,更不可能投入主要兵力。可是,事实是无情的。家康的帅旗迎风招展,高高飘扬在富山根高地上,最前面密密层层地排着由旧武田兵组成的红旗红铠甲,红号衣的“赤军”。
两军激战一处,瞬间决出了胜负,而后不是战斗,活像狩猎。森长可和池田手下的九千人马像中箭的野兽,四散奔逃,德川军好想割稻草,斩获首级无数。
是日,武藏太守森长可头戴一顶鹿角式头盔,身披一领银白色战袍,指挥士兵向前猛冲。终于只剩下他自己,脸上中弹,翻身落马,被人割下首级,时年二十七岁。
一场恶战,最后战场上仅剩下一个人--池田胜入。实在让人难以相信羽柴军主将茫然坐在军凳上,也许战马已被击毙,周围不见胜入的坐骑。四面八方都是家康的人马,欲逃不能,贴身的侍从或逃走或被杀死,胜入本人也耗尽了体力,甚至失去了持枪的气力,双手软塌塌地垂下来,不知何故,胜入昂头朝西呆坐着。
恰在这时,德川军中来了两名武士,一人由东北方向驰来,当胸一枪,刺透了胜入的躯体,几乎同时,另一将由西南方向飞奔而来,一把按到胜入,顺势割获了首级。
家康立刻收兵,撤离了战场。眼下决不能穷追残敌,扩大战果,必须返回小牧山前线,况且,家康应得的已经得到了,虽说是局部胜利,但是战胜秀吉已成事实,这一事实必将迅速传遍天下的每一个角落,大大提高家康的声望和外交上的地位。
秀吉听说胜入兵败,不禁大惊,遂令全军准备行动,力把家康围在野外。秀吉先领两万大军,赶赴家康归路,然而此时,家康已翻身蹩回,躲进了小牧山营寨。
秀吉扑了个空,失去了一切战机,愤恨地砸着马鞭子,怒吼“你们看到了么?”
在他一生中,恐怕没有比这次声音再大的了,高山右近等身边大将大骇,一齐提起丝缰勒住战马,回首凝视着秀吉,心中十分纳闷,让我们看什么呢?
秀吉见状,仰天大笑,再次重复道,
“看到了吗?你们?”
众将屏住呼吸,猜测着秀吉的下文。
“德川的智勇!”
秀吉说。众将深感意外,不禁愕然。秀吉接着说:
“文韬武略,名副其实!堂堂的秀吉也望尘莫及!我欲用粘虫胶去捕他,他从杆头逃脱:我欲张网捕他,他却托起网脚,闪身逃脱。如此名将,亘古未有!”
--贱猴,吃了败仗,气疯了么?
旧织田家的同僚们心中臆想,秀吉提了提嗓门,继续说,似乎刚才的一番话只是为了引起下文。
“如此人物,老夫要让他穿上朝服,进京朝拜,此事不难,我已思定。”
总之,秀吉要让得胜得家康赴京,投到羽柴门下,臣服于自己,秀吉早已成竹在胸。
对于秀吉来说,要把自己从战败的屈辱中解救出来,使众将不降低对自己的评价,只好居高临下,夸赞家康,
“如此规模的大战,家康一定会殊死相争,而对于我们,不过是一场游戏。
秀吉必须在诸将面前表现出豁达大度,以便振奋众将的士气,使大家对未来充满希望,这番表演另外还有一个效果,秀吉的这番话一定会传给家康,因为秀吉马上释放了以前捉住的德川军的密探,他们自然会将这些报告给家康,从而使家康相信,羽柴秀吉绝不会杀害自己!
这样家康就可以从殊死搏斗的气势中解放出来,从而达到消弱家康战斗意志的目的。
之后,秀吉屯兵于小牧山对面,双方不战不和,又僵持了二十天,时间进入五月,朔日,秀吉突然拔寨启程,撤离了战场,家康失去了交战对手。
第二十五回 封关白赐姓丰臣收家康成就霸业
最近,秀吉一直在活动,宛如在一个大舞台上跳舞,他的动作始终是从容的.虽说从容,但是两条腿没有在一个地方多停留.从美浓到京城,从京城到大坂,眨眼又踅回美浓,突然出现在伊势大道上.他象一股飘忽不定的风,悠悠然来去无踪.
假如把和家康的对峙称作"尾张战线",秀吉仿佛将此事忘记了似的.极力装出一副尾张战线和家康实在不足挂齿的表情.
如果说这一时期,三河太守德川家康的主题是决斗,那么秀吉的主题却不是斯杀而是一统天下.
统一天下的大业是多么壮丽的事业啊!严格地讲,自从盘古开天地,可以说日本列岛一次也没有真正统一过.镰仓幕府,足利幕府的政权是暧昧的,实质上是地方割据势力的联体.秀吉正从事着一项史无前例的统一日本政治经济的伟大事业,按照秀吉的设想,他要以大坂为一大物产市场,把各国的大米等物产集中到这儿,设定市价,然后运销各国.在秀吉进行的各项事业中,繁荣经济最富有历史意义,最光辉而壮阔.一旦成功,即可确立货币经济,消除各国物价的悬殊差异,即使遇到灾荒,也不会再产生一国一地没有粒米的状况.然后,他可以积极地兴办产业,使日本的物质丰富起来.
秀吉让石田三成等人主管经济等事物,三成为实施新时代的经济考虑了许多办法:如何设市,怎样在远邦和大坂之间押送钱款,怎样记帐等.
天下六十四国,秀吉把其中的二十四国纳入自己的版图,完全占领了山城,大和,河内,和泉,摄津,志摩,近江,美浓,若狭,越前,加贺,能登,丹波,丹后,但马,因幡,播磨,美作,备前,淡路等二十国.此外拥有伊贺,伯耆,备中之一部,若换算成谷物,其势力范围高达六百几十万石,连结上述各国的以大坂为中心的经济体制已经得到确立.例如稻谷,各国剩余的大米全部运到大坂出售,换成现金,缺米的诸侯国--如志摩,丹后和淡路等--把水产品运到大坂,卖出后再用钱购买大米.
但是,规模毕竟是有限的.
秀吉未征服的四国,九州,还有东海,关东,奥州却在经济圈外,不仅在圈外,而且是敌对势力.敌人的领地夹在中间,极大地妨碍了秀吉设想的货币经济的关键一环--流通.且不说奥州,九州和四国.家康和信雄联合占领的伊势,尾张,三河以东地区和秀吉的国土毗邻,由于紧挨紧靠,所以好不容易推进的大坂流通经济圈因此而受到了很大阻碍.
"货物受阻!"
"生意难做!"
大坂商人的请愿,诉苦等,通过石田三成一股脑儿兜给了秀吉.秀吉本来就具有商业老板的经济嗅觉和头脑,因此非常理解商人的苦衷.同时,以他敏锐的经济洞察力清醒地意识到,如果迟迟不能统一天下,费尽千辛万苦开创的流通经济反而会招致作茧自缚的严重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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