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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極夏彥:百鬼夜行--陰(精校完整版)

_13 京極夏彥(日)
  軍官拿出一個萬寶袋,從中取出用破布包裹的東西。
  「──切下了指頭。」
  他說。
  「──我想至少讓他們的指頭能回到母國的大地上,能確認身份的傢伙就寫上姓名,打算回到日本本土後交給家屬。當中也有些人還活著,像你一樣混在屍體之中。我趁著黑夜檢查一具具屍體,確認是否尚且生存,因為只有我沒有受傷,也不虛弱。但即使知道對方還活著,卻什麼忙也幫不上。不管我如何鼓勵他們,給他們水與食物,等到隔天再去看時還是死了。」
  「你是我發現的生還者中最有精神的一個。」軍官說。
  他用水壺餵鈴木喝水,給了他幾顆水果,說:
  「別急著吃,慢慢地吃,我明天還會過來。」
  說完便離開了。
  鈴木已不記得那些異國的水果是什麼東西,滋味是甜是苦。反而清楚得記當時因為手發抖,以致水果掉了好幾次。
  明明只是吃水果,卻令他精神異常興奮。
  吃完後沒不久,更感到飢腸轆轆。他想,原來飢餓在填過肚子後才有感覺啊。他餓著肚子,近乎昏厥地入睡了。大概沒做夢。只知道天氣很熱,好幾次差點熱醒,皮膚感受冷暖的觸覺似乎恢復了。
  白天熱得像烤爐。
  手腳的傷口長了蛆,但也沒有力氣將之抖落。
  到了晚上,軍官果然遵守約定回來了。
  「喔!還活著呀。」
  「我、我……」
  「別想要自殺哪,那是笨蛋才會做的事。」
  鈴木──感到困惑。
  「別一臉疑惑哪。為了國家去死,為了天皇陛下去死,轟轟烈烈地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天天被人命令去死,結果你真的想死嗎?我問你,今天如果在這裡死了,日本就能戰勝嗎?沒辦法吧?日本根本不可能戰勝啊。」軍官不屑地說。
  「你今天在這裡自盡,對戰局一點幫助也沒有,所以趕快放棄無聊的想法吧。不只是你,在這裡死去的每一個人對日本的利益一點貢獻也沒有。包括我,軍隊全都是螻蟻,不管是死是活,都無法在歷史上留名。那麼又為何要死?為了什麼而死──」
  軍官直視著鈴木,鈴木彷彿被蛇盯上的青蛙般嚇得直發抖。
  「──少了一隻螻蟻也沒有人會因此而高興。一億人民全都是螻蟻。說什麼一億火球,全員玉碎,以為國民上下一心,必定能上達天聽,達成悲願──這不過是精神主義的妄想罷了。螻蟻不管多少隻都只是螻蟻。懂了嗎?所以我們螻蟻能做的,就是活下去,就算覺得恥辱也要活下去,這沒什麼不對的。」
  軍官兩手捧著鈴木的臉。
  「懂了嗎?好歹──我也是你的長官,你要聽從我的命令,你要活下去。」
  鈴木哭了。但不是欣喜或悲傷或後悔的淚水,就只是沒來由地流個不停。
  軍官檢視鈴木傷口的痊癒狀況。
  「傷口看來沒問題。你要抱著傷口長蛆就一口吞下的氣魄,否則沒辦法活著踏上祖國土地。化膿的地方我會想辦法幫你治療。來,把這個吃了。」
  遞給鈴木的破爛飯盒裡放了細碎的肉片。
  「只要我還活著我就每天來看你。來,吃吧。肉很新鮮,不必擔心。」
  鈴木已經記不得肉的味道了。
  只記得吃起來黏糊糊的。
  第三口開始大口大口地吃。
  雖然還不至於填飽肚子,至少滿足了。還沒來得及道謝,鈴木就陷入了昏睡之中。
  次日白天鈴木又被熱醒了。他感到很不舒服。
  至此,鈴木心中總算萌發想活下去的欲望。欲望愈來愈膨脹,此刻他才覺得無法動彈的四肢是多麼令人怨恨。
  慢慢地,鈴木感受到孤獨與恐怖了,他擔心會被敵人發現。被發現的話運氣好則被俘虜,不好則可能被殺。既然都恢復到這種地步,鈴木強烈地期望能活著回家。
  軍官每天規律地來探望他。
  鈴木則每天吃著他帶來的肉。
  鈴木向軍官道謝,感謝他帶來如此寶貴的食物,心懷感激地吃下。
  ──好吃。
  什麼味道早就忘了,只明確地記得,真的很好吃。
  「大家都這麼做,不必在意。」
  軍官說。
  【四】
  「又在──毆打父母了。」
  鈴木停下腳步。
  夕陽西下,黑暗籠罩週遭一帶。
  黃昏──看不清楚錯身而過的行人是誰的時刻,又稱逢魔刻,意義或許是──不知來者何人,而碰上魔物之時刻吧。
  鈴木告別薰紫亭,踏上回家的路上。
  鈴木還滿喜歡從目前的住處前往薰紫亭路上的街景。鈴木之所以頻繁拜訪薰紫亭,一方面當然他非常欣賞店主人品,另一方面或許也是為了──欣賞路上帶點寂寥的景色吧。
  與薰紫亭店主下棋、閒扯自然很有趣,但在前往的路上隨性閒晃也十分愉快。
  低矮的瓦片屋頂、長期受陽光照射而褪色的招牌看板、黑色板牆與受蟲蛀的電線桿、鋪上磁磚的理髮店、只做鹹煎餅的煎餅店、石牆上長了青苔的照相館──
  鈴木來到照相館前時,見到了這副光景。
  一個母親蹲趴在地面。
  揍她的是女兒吧,一個臉上仍留有稚氣的年輕女孩。
  母親哀求女兒別再賣淫,女兒嫌煩便出拳打人。
  鈴木不知看過多少次類似的光景了。
  第一次是三個月前的事。
  鈴木以前很喜歡放在照相館店頭的全家福照片,每次經過時總會駐足欣賞一番。
  那天──他聽見怒吼,櫥窗的玻璃破了,喜愛的照片倒了,玻璃碎了一地。雖然很驚訝,但那時以為只是普通的父女吵架。
  但事實並非如此。
  之後鈴木每次經過這裡,總看見他們在吵架。每次見到,女兒變得愈來愈壞,衣服愈來愈花俏,她燙起頭髮,濃妝艷抹,像個娼婦一般。鈴木曾經在附近看過她與戰後派〔註〕的男朋友摟在一起卿卿我我,也看過她嬌滴滴地依偎在駐日美軍的臂膀下走路。
   ◇ ◇
  註:戰後派:由法文「apres─guerre」而來,原指法國於一次大戰後勃興之在文學藝術層面上不受舊有規範拘束的創作風潮。在日本特指二次戰後無視舊有社會道德,成群結黨犯罪的年輕人。
   ◇ ◇
  另一方面,照相館僅短短三個月變得破舊無比,昔日的幸福光景早就不知到哪去了,客人也不再上門。只是經過店門口就能明白照相館有多麼破舊,破掉的玻璃也不修補,全家福的照片也倒在櫥窗裡沒有再放好。
  看到這種情況,鈴木總覺得心有不捨。
  此外……
  鈴木發現那名男子的存在,則是在一個月前。
  那名男子站在照相館斜對面的郵筒背後,靜靜地注視大吵大鬧的女兒與哭喊的夫婦,仔細觀察這一家人的不幸。
  同樣是在黃昏時刻。
  男人的臉孔潔白乾淨,隔著夕陽的薄膜,顯得模糊難辨,僅看得出他的打扮整潔入時,在老舊的街景中顯得格格不入。或許是因為如此,男子所在的景象──不知為何給鈴木一種不祥之感。
  ──這個景象。
  那時總覺得似乎在哪看過。這種既視感並不是錯覺,鈴木立刻想起來了。
  ──這麼說來,
  那名男子總是看著這一家人。
  他一直以來都注視著這個不幸的家庭的不幸爭吵。鈴木大約每三天經過一次照相館,每兩次就會遇上一次爭吵。
  有時悶不吭聲地直接經過,有時則會停下腳步圍觀。但是,那名男子每一次都出現在附近。
  ──他一直都在觀察。
  ──他……那名男子……
  ──他──是鬼。
  鈴木莫名地如此認為。
  雖然他沒有角,外型也與正常人無異,但鈴木仍然直覺如此。
  ──為這個家庭帶來不幸的是那名男子。
  他──是鬼。
  沒有理由,只是突如其來的想法,但是鈴木卻非常強烈地確定,因此今天才會向薰紫亭的店主詢問關於鬼的問題。但是……
  ──今天──不在嗎?
  果然只是偶然嗎?不,應該是錯覺吧。就算他真的是鬼,跟這個事件又有何關係?
  反過來說,認真想這類奇怪問題的鈴木才是奇怪呢。如果這世間真的有鬼,那應該是──
  又聽見被毆打的母親的哀嚎。
  鈴木躲在圍牆背後觀察情況。
  ──那女孩──
  「那女孩叫做柿崎芳美,是個壞女孩。」
  不知不覺間,
  那名男子就站在鈴木身邊。
  「你看,現在不幸正籠罩著那個家庭。真的是非常不幸呢。這家照相館即將倒閉,房子也要轉手賣給他人,一切都結束了。」
  男子淡淡地闡述事實,話音中不夾帶一絲情感。
  「你──究竟是……」
  男子很年輕。聲音聽起來很年輕,但看不清楚他的臉,光線太昏暗了,只看得出他是個打扮得體的紳士,一抹髮油的芬芳掠過鼻頭。
  「你看,母親不管怎麼被女兒毆打都不抵抗,可見心裡有鬼;而父親看見這個情況也不敢出來制止,多半是害怕那些討債的就躲在附近吧。」
  「請問你是──」
  鈴木正想開口問他是否為債主時,男子搶在他把話說完之前,說:
  「那個被踢的女人叫阿貞,不是女孩子的真正母親,是個愚蠢的女人。芳美的親生母親死於空襲。阿貞是後母,所以對女兒一直很客氣,沒有自信扮演好母親的角色,但女兒就是討厭她這點。」
  男子語氣冷淡地繼續說:
  「哎呀,女人被推倒了,額頭好像割傷了哪,真污穢。」
  男子冷笑。
  昏暗之中看不清楚。
  母親的額頭似乎流出黑色的液體。
  ──流血了嗎?
  男子站在鈴木旁邊僅約三十公分的距離,以更冷酷的語氣說:
  「這個家庭以為自己的不幸是貧窮害的,但是他們在經濟層面上碰到的困境與其他家庭其實無甚差異。在這個時代,這不過是司空見慣的情況,沒幾個人能過經濟富足的日子。要說貧窮,大家都很貧窮。戰爭剛結束,表面上人人雖因解放而欣喜,但內心的一角總有股失落。為了掩飾這種感覺,大家都自欺欺人,裝成幸福的樣子,盡可能很有活力地生活。所以跟那些自我欺瞞的傢伙相比,反而這一家人的行為才是正常的。他們很醜陋,毫不隱瞞本性。看,又踢了,看來這個暴躁易怒的女孩對繼母真的很不滿呢。」
  「你──你究竟是──」
  「不幸的源頭並非貧窮,而是愚昧哪。」
  男子再次打斷鈴木的發言。
  「你、你說愚昧──」
  「是的,就是愚昧。那個叫做阿貞的女人因為生活太痛苦,轉而向宗教尋求慰藉。每個星期一次,浪費錢去聽莫名其妙的講道,真是無聊。女兒總是勸阻她不要迷信。那女孩對可笑的宗教沒有興趣,所以才會學壞來作為抵抗。可惜哪,靠那種東西根本無法撫慰人心,靠著那種東西根本無法彌補空蕩蕩的裂痕。」
  這名男子──或許是照相館一家的親戚吧,鈴木突然想到。因為他非常瞭解這家人的狀況。
  「事情的起端在女兒的行為上──」
  男子見鈴木保持沉默,便又殘酷地述說這家人的故事。
  「──在今年春天以前,女兒一直是這個家的驕傲。她的確是個好孩子,但這只是表面上的假象,內心並非如此。愛耍小聰明、個性狡猾的孩子表面上大部分都是好孩子。」
  他說的──沒錯。
  小孩子都會撒謊,只要謊言沒被拆穿,大家都會以為他是個好孩子。
  但是一旦謊言被拆穿了──
  「這可瞞騙不了我的眼睛。」男子說。
  「這個家庭的大人不知反省自己的愚昧,只知將幸福寄託在孩子身上,所以才會陷入此般窘境。即便是家人,也不可能彼此沒任何嫌隙地緊密團結在一起,總會由裂痕之中生出愚蠢可笑的問題:就算是親子,也無法彼此互補身上欠缺的部分。女兒學壞,做出近乎賣淫的行為而受到輔導,父親不去瞭解真正理由,只知胡亂責罵一通,而母親就如你現在所見,就只能唉聲嘆氣不敢抵抗,難怪女兒的行為一天比一天惡劣。」
  「難怪?這是什麼意思?」
  「女兒與死去的妻子容貌非常相像,父親在女兒身上追求已逝妻子的美貌,但女兒敏感察覺了父親齷齪的想法。真是可笑,父親的確愛著女兒,但這種愛法對女兒只是困擾。」
  鈴木感覺心情像是吞下鉛塊般難受。
  男子又以嘲笑口吻說:
  「而繼母則打從心底嫉妒女兒,看到她的臉就會想起前妻,表面上卻慈愛以待。這種虛假的對待方式終將失敗,因為女兒個人的人格在家庭裡沒受到尊重。喔──父親出來了。」
  照相館老闆的身影出現了。
  大家都成了漆黑的暗影。
  「哼哼,儼然鬧劇的第二幕即將開始。那個父親──叫國治的男人,是個膽小又狡猾的傢伙,但天生就不是做生意的料。他根本不敢對女兒表示意見。雖然現在好像很生氣地罵人,但你很快就會知道那只是演戲。看哪,他舉起手來,卻遲遲不敢一巴掌打下去。」
  「夠──夠了!請你別再說了!」
  鈴木側過頭,不想再看到這個家庭的悲劇。
  「從剛才到現在,只聽到你不知節制的放肆言論,你……你這傢伙究竟為什麼要說這些給我聽?揭發親戚的恥辱究竟有什麼有趣的──」
  「哼,我才不是他們的親戚。」
  「那、那你是──」
  「我只是個蒐集者。」
  「蒐集者?」
  男子緩緩地將他那張有如能面面具般的臉轉向鈴木。天色依然昏暗,無法看清臉部細節。
  「我只是個不幸搜集者,專門搜集──充滿於這世上的一切不幸、一切悲傷、一切苦悶。」
  「可──可是你,你的行為未免也太──」
  「我可沒有理由受你指責。」
  我可沒有理由受你指責──
  「咦?」
  「你自己不也只是袖手旁觀嗎?你每次不也很愉快地觀賞這一家人的不幸,難道不是嗎?」
  「我才沒有──」
  「所以我才會告訴你這些哪。這一家人已經陷入了無可救藥的不幸泥沼之中。」
  「我才沒有愉快地觀賞,我──」
  「別說謊了。就算你不是在說謊,只要你不出手相助,不出言忠告,只是袖手旁觀的話,跟我就沒什麼差別。你一次也沒有向他們伸出援助之手,你總是一副事不關己地享受著這副不幸的光景。他人的不幸就是自己的幸福哪,你的表情充滿了滿足。」
  「不、不對,我──」
  那女孩是個壞孩子──
  壞孩子就該從頭一口──
  鬼──
  男子嗤笑地說:
  「大家都這麼做,無須在意。」
  大家都這麼做,不必在意──
  鈴木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為何一直看著這一家人?
  為何會一直注意著照相館一家的不幸呢?真的是因為事不關己所以愉悅地享受著他人的不幸?
  「那個──那個女孩子──」
  「就是你所想的那樣。」男子說。
  「她是個壞女孩。那個家庭的不幸雖然部分來自父母的愚昧,不過最主要還是那個女孩的緣故。只要那女孩不存在,這對夫婦就能和平共處了;但是話又說回來,只要那女孩不見了,這個家的中心便會產生巨大的裂痕。裂痕是愚昧的象徵,有缺陷的東西全部都是劣等品。」
  男子的眼睛捕捉著女兒的身影。
  初秋的晚風掠過鈴木的領口。
  有幾分寒意。
  ──這名男子──
  在紛雜的黑暗之中,一家三口的爭吵持續著。彼此尖聲叫喊著對方絕對無法理解的話語,永遠沒辦法達成共識的議論依然持續著。
  ──那就是家庭。
  倒在櫥窗中的那張照片看起來是多麼的幸福美滿呀,結果還不都是一樣?只是裝作看不見、聽不到,迴避著存在於背後的現實罷了。
  你是個卑鄙的孩子──
  像你這麼可惡的孩子──
  滾開,不要回來了──
  壞孩子壞孩子壞孩子──
  壞孩子就該被鬼從頭一口吞下──
  「那個壞女孩就由我帶走了。」
  「咦?」
  轉過頭,已經不見男子身影。
  ──啊。
  接下來換小敬當鬼了──
  「不對!」
  鈴木短促地叫喊起來。不對不對,一頭霧水,飄匆不定的目光掃過照相館面前。父親抱起倒地的母親,兩道黑影變成一個黑色團塊靜止不動。
  壞女孩也──消失了。
  「不對,不該是這樣!」
  鈴木出聲叫喊,衝向黑色團塊。
  不對不對,自己並非──
  ──並非是存心如此做的。
  那時。
  對父親訴說叔叔與母親的事,只是因為他很高興,而非刻意告狀。真的不是刻意告狀的。而且母親不是總是教他不可以說謊,不能隱瞞事實嗎?人一旦有所隱瞞,就會產生愧疚。父親不是也教育他,只要心中沒有陰影,就不會說謊嗎?
  所以……
  那一天,
  在玩捉迷藏的遊戲時。
  當鈴木為了尋找藏身處,而走進入置物小屋時,發現母親與叔叔在小屋裡面。母親瞠目結舌地瞪著鈴木。
  叔叔則顯得狼狽萬分。
  但是……
  ──鈴木覺得很高興。
  母親很溫柔,很溫暖,鈴木最喜歡母親了。
  住在一起的叔叔很喜歡小孩,每天都陪鈴木玩耍,所以鈴木也很喜歡叔叔。當他發現兩人竟然一起出現在置物小屋時,雖然有點吃驚──但還是──非常高興。
  絕對不能告訴爸爸這件事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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