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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極夏彥:百鬼夜行--陰(精校完整版)

_11 京極夏彥(日)
  平野把枕頭拉近自己,枕頭上的眼睛更睜得老大,瞪著平野的臉。他將尖端慢慢地、一點一滴地靠近黑色瞳孔。濕潤、綻放怪異光芒的虹膜陡然縮小,尖銳的金屬接觸到黏膜。
  用力──插下。
  陷入。
  鑿子深深地插進眼球之中,眼球潰爛。
  「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
  平野又將鑿子戳向隔壁的眼睛,一個接一個將榻榻米上的眼睛鑿爛。
  鑿子陷入眼球裡,一個、一個、又一個。
  「不要看!別看我!」
  將世界與自己的界線一一破壞,平野的內部擴散至外部。不要看,不要看。
  他站起來,朝牆上的眼睛鑿去,一股勁地亂鑿一通。
  吼叫,發出聲音的話恐懼感也會跟著平復。不,平野已經失去了恐懼或害怕等正常的感覺。
  他像一名工匠,仔細地將眼睛一個一個鑿爛。
  這是最確實的方法。
  接下來輪到紙門的眼睛,這太容易了。
  鑿子沾滿了黏液,變得滑潤。
  或許是自己的汗水吧。
  不知經過了多久,平野總算將房間內的所有眼睛都鑿爛了。等到結束的時候,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了。
  柔和的陽光從坑坑洞洞的紙門中射入房間,照在臉頰上,皮膚感覺到溫暖,平野總算恢復自我。
  總算──能放心了。
  平野有如心中魔物被驅走一般,渾身失去了力氣,孤單地坐在坑坑疤疤的房間中央。
  房間完全被破壞了,平野覺得破爛的房間跟殘破的自己非常相配,竟也覺得此時心情愉快。
  ──真是愚蠢。
  自己真的瘋了,怎麼可能有眼睛存在?
  就在這時候,
  頸子兩側至肩胛骨一帶的肌肉因緊張變得僵硬。
  「是誰?」
  轉身回望,矢野妙子就站在眼前。
  她睜大了烏黑明亮的大眼──
  「不要看我!」
  握著沾滿血污的鑿子,臉色蒼白憔悴的平野祐吉逃出信濃町的租屋。
  此乃昭和二十七年五月清晨之事。
第肆夜 鬼一口
  在原業平擄走二条后,
  於破屋暫歇。
  鬼至,一口吞下二条后
  此事載於《伊勢物語》,歌曰:
  佳人曾輕問,
  白玉為何物?
  答曰為白露,
  盼與君同逝。〔註〕
      ──《今昔百鬼拾遺》/中之卷.霧
   ◇ ◇
  註:鬼一口:典出《伊勢物語》當中的第六段〈芥河〉。
  ※※※
  【一】
  鬼來了──
  做壞事的話──
  做壞事的話鬼就要來了──
  鬼會把你從頭一口吞下──
  孩提時代。
  年紀很小的時代。
  仍舊幸福的時代。
  鈴木敬太郎依然清楚記得,孩提時代經常被人用這類話語嚇唬。這種騙小孩的話頂多在四、五歲以前管用吧。忘了嚇唬我的是父親還是母親,大概兩者都有。
  ──多半是這個緣故。
  鈴木想。
  鈴木莫名地對鬼感興趣,並不是想研究這個題材,亦不是想徹底追查其來龍去脈,單純只是興趣而已。
  鈴木在一家地方報社擔任鉛字排版的工作。他不是學者也不是學生,頂多讀讀一般人也懂的民俗學的相關書籍,充其量──就只有一知半解的知識罷了。
  鈴木自我分析之所以到了這把年紀,卻仍對鬼怪之事有興趣,乃從小被灌輸嚇唬的話語老在腦中縈繞不去之故。
  應該沒錯。
  理由很簡單,鈴木認為──自出生至四、五歲的這段時光,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時期。
  雙親在他六歲生日前離了婚,之後不知為何,輾轉由叔父扶養長大,之後再也沒見過父母。聽說父親於十年前去世,母親在隔年亦離開人世,而扶養他長大的叔父後來也死於戰爭中。
  等到復員回來,鈴木已是形單影隻,孤獨一人。
  因此,鈴木敬太郎除了鬼以外,對家庭也很執著。
  只是舉目無親的鈴木本來就沒有家庭,充其量只能看著別人的家庭投以羨慕的目光。所謂的「執著」其實就只是這種程度而已,或許稱為「憧憬」更為恰當吧。
  鈴木對家庭十分憧憬。
  做壞事鬼就會把你從頭一口吞下──
  這是父親說的?
  還是母親說的?
  那時的記憶是如此深刻,卻似遙遠。
  鈴木始終無法忘卻,卻又不能清楚地回想起來。
  印象中一家人似乎曾經──齊聚一堂和樂融融地合照過。自己在母親懷抱中,父親站在背後,叔叔則站在父親旁邊,鈴木在朦朧之中依稀記得這個情景,但是現在卻怎麼也找不到這張照片了。
  記憶中──照片好像被撕破了。但是否真是如此,鈴木也不知道。只不過從老成世故的成年人的感性來看,就算被撕破也不足為奇。在那個年代鬧到離婚想必是件大事,這類照片也應早早就被處理掉了。
  大家都這麼做,不必在意──
  來,吃吧──
  吃吧?
  吃什麼?這是什麼時候的記憶?在回想童年往事的過程中,摻雜了毫無關聯的記憶。是因為那名男子的關係嗎?
  一個月前,鈴木在街上看到了鬼。
  雖沒有角,卻給人很不可思議、很不祥的感覺。
  鬼想要毀壞即將破滅的家庭。
  做壞事的話鬼就要來了──
  鬼會把你從頭一口吞下──
  原來我──是個壞孩子?
  所以才──
  【二】
  所謂的鬼……
  「所謂的鬼──究竟是怎樣的怪物?」
  鈴木問。薰紫亭的店主一如平常滿臉笑容地答道:「鈴木先生,鬼就是那種穿著虎皮兜檔布,臉紅通通的……」他講到一半停了下來,又立刻反問:「不不,您問這個問題應該不是想聽這麼普通的答案吧?這些您認識早就知道了吧?」
  店主的聲音輕柔高亢又彬彬有禮,說起話來習慣比手畫腳,所以即使在閒談,也像大費周章說明半天。鈴木每次跟他聊天總有錯覺自己在課堂上聽講。店主就是這麼個古道熱腸的人。
  「不,其實我想問的真的就是這麼普通的問題。一般所謂的『鬼』,就是那種頭上長了角,在節分(立春前一天)時被打得落荒而逃的那種怪物嗎?」
  「這個嘛,我不是專家,所以也不是很清楚……」店主的笑得更燦爛了。
  「不過基本上,鬼都是有角的,不,應該說有角所以才算鬼──」
  「對對,就是這點,我想問的就是這種問題──」
  鈴木語氣誇張地強調。他將原本抓在手上的飛車〔註一〕擺回棋盤邊緣。反正這局棋再下兩步,鈴木的敗北就決定了。
  「──例如,所謂的鬼是否必須有角嗎?即使具有其他應有特徵,但沒有角的話,是否還能稱鬼呢?」
  「這個嘛──」
  薰紫亭早早察覺鈴木已無心下棋,便將手上把玩的幾顆棋子放回棋盤。他說:「既然有『隱角』〔註二〕這種說法,可見沒有角就難以判別是否為鬼哪。」接著他又笑了笑,半打趣地說:「您該不會是因為角行被我吃了才問遭問題吧?」接著店主又說:
  「秋田縣有種妖怪叫生剝,據說那其實不是鬼呢。」
  「啊!我記得那是一種大人帶著大面具假扮妖怪嚇小孩的民俗活動。好像在除夕夜舉行的。扮妖怪的人挨家挨戶拜訪。不過我記得這好像是『春訪鬼』〔註三〕那類的妖怪吧?我在相關書籍上看過,跟火斑剝或脛皮怪同樣是在春天來訪的鬼──」
  「話說,我記得您似乎很喜歡看折口〔註四〕的書?」薰紫亭點點頭,將棋盤挪到一旁,表現出洗耳恭聽的態度。
   ◇ ◇
  註一:飛車:日本將棋中的棋子之一,類似象棋中的「車」,能走縱橫方向,一次的步數不限。之後提到的「角行」則類似西洋棋中的主教,能走斜線方向,亦是一次的步數不限。
  註二:隱角:日本傳統婚禮服飾中,覆蓋在新娘髮上的白色冠狀物。名稱由來眾說紛紜,其中一種認為頭上長角為憤怒的象徵,用白冠將新娘頭部遮起來,表示順從。
  註三:春訪鬼:在日本東北各縣的傳說中,普遍存在的一種妖怪的總稱。生剝()、火斑剝()、脛皮怪()等均是。傳說這些妖怪會在春天來臨時挨家挨戶上門去,如果有人懶惰不想工作,窩在火爐前太久,結果皮膚遭到低溫燙傷(當地叫做或),這些妖怪就會懲罰懶人,剝掉他們身上燙傷的皮膚。
  註四:折口:折口信夫(一八八七─一九五三),日本民俗學家、文學家、詩人,學者柳田園男之徒,在民俗學上有重大成就。對春訪鬼亦有諸多研究。
   ◇ ◇
  鈴木則由原本正座的姿勢改為輕鬆坐姿,將原本放在旁邊的茶移到自己面前。
  薰紫亭一邊收拾棋子,一邊問鈴木:「不過生剝並不算壞妖怪吧?」
  「嗯,並不會做壞事呢。」
  「是呀,甚至富有教育意味呢。外表像個鬼,面容兇惡,拿著菜刀恫嚇小孩,質問小孩是否愛哭,是否做壞事──」
  做壞事的話鬼就要來了──
  鬼會把你從頭一口吞下──
  「──所以說,這麼恐怖的怪物恐怕還是一種鬼吧。況且別的不說,生剝也有角呢。那張兇惡的面相,完全是副鬼的模樣哪。」
  薰紫亭破顏微笑,語氣沉穩地接著說:「若要論好壞,反倒小孩子才壞。」
  「心裡若無愧,就算被威脅也不會覺得恐怖吧?」店主最後如此作結。
  「可是店主啊,我認為沒有心中無愧的小孩哪。小孩子當然知道壞事不應為,做了壞事會受到責罵。但是他們缺乏知識與經驗,無從判斷何謂好事壞事。所以我想──每個孩子總是擔心是否在不知不覺中做了壞事呢。」
  「原來如此。所以說愈認真的好孩子,愈可能在無意識中恐懼囉?」
  「我認為小孩子其實無好壞。若是有不管自己行為是否合乎模範,都堅決認為自身是清廉潔白的達觀孩子,反教人覺得不舒服,您說是吧。生剝去嚇唬的都是幼小的孩子,被那張瞼一嚇就哭出來了。我看即便是大人,被這麼恐怖的臉拿菜刀抵住身體也會嚇得半死吧。」
  「的確很可怕哪。活到了這把歲數,我要是被那麼可怕的怪物嚇唬,說不定也會哭出來。」和善可親的店主揮舞著雙手誇張地附和。接著他又說:
  「但是有人認為生剝就是生剝,並不是鬼。嗯……我也說不上來,讓我想想……對了,那張臉的確恐怖,但也很有效果;那張臉一看就知道正在生氣,就知道它不是人類,頭上長了角,又赤面獠牙──」
  「的確如此哪。」鈴木點頭,說:
  「怎麼看都覺得那是典型的鬼臉呢。」
  「不,與其說是鬼,更重要的是不是人。」
  「不是──人?」
  「嗯,所以生剝才會長成那樣子。其實換成別張臉也成,只要讓人一看就知道那不是人就行啦。」
  「讓人知道不是人──?」
  「是的。如您所言,沒有心中無愧的孩子。但是孩子──其實不只孩子,每個人都會撒謊。一旦心懷愧疚,便想掩飾,如果是人,還能蒙騙,可是怪物的話就蒙騙不了。生剝的臉部其實隱含著『我不是人,騙我沒用,老實招來吧』之訊息。」
  「原來如此,所以說──」
  「披著蓑衣,遮掩臉部挨家挨戶上門的怪物──這些春天來訪的怪物雖然恐怖,仍算是一種神明。它的確不是人,倒也不見得是鬼。那張臉之所以如此可怕,單單只是為了要嚇唬人──為了讓人畏懼啊。」
  「因此才用鬼臉嗎?」
  「與其說鬼臉,倒不如說是用那些角、獠牙來嚇人的。」
  「喔喔,原來如此。」
  薰紫亭拉拉和服袖子,整理儀容,說:「所以一些原本不是鬼的妖怪只因長了角,卻也被當成鬼了。」
  「所以啊,」店主接著說。
  「嗯?」
  「長角的並非全都是鬼呢。」
  「您的意思是──也有相反的情況囉?」
  「應該有。若問童話故事裡的鬼是否都有角,大部分的人都會回答既然是鬼,肯定有吧,但那只是一種偏見,其實並非如此。例如《宇治拾遺物語》中取瘤爺〔註一〕的故事裡出現了許多鬼,卻沒提到有角──」
  薰紫亭是專賣日本古書的舊書店,店主對古典文學自是很熟悉。
  「──總之,傳統對鬼的印象──頭長牛角,身穿虎皮兜襠布──是狩野元信〔註二〕發明的。俗稱丑寅方向是鬼門,我看應該也是配合這個形象,取其諧意而來的。」
   ◇ ◇
  註一:取瘤爺:日本童話故事。大意如下:有兩個老公公比鄰而居,兩人臉上都長了一顆大瘤,一個清心寡欲,一個貪得無厭。有一天,清心寡欲的老公公晚上碰上了鬼開宴會,在宴會上表演舞蹈而大受歡迎,鬼要他明天再來,便將他臉上的瘤拔下當作抵押。隔壁貪婪的老公公聽了很羨慕,也去參加了鬼的宴會,但由於他的表演很差勁,鬼很生氣,於是將另一個老公公的瘤裝回他臉上,要他別再來了。就這樣,寡欲的老公公臉上沒瘤,貪婪的老公公卻多了一顆瘤,變得更加痛苦了。
  註二:狩野元信:狩野元信(一四七六─一五五九),日本江戶時期的狩野派畫家。
   ◇ ◇
  「那麼,古代的鬼沒有角囉?」
  「應該說,有沒有角都無所謂。角只是用來表現鬼很恐怖、很邪惡的象徵。」薰紫亭說。
  「鬼非得象徵邪惡嗎?」
  「畢竟是鬼嘛。」店主搔搔頭。
  「雖然您說對此不精,卻是十分瞭解呢,您真是太謙虛了。」鈴木很佩服地說。
  「不不,我的專業是黃表紙跟洒落本〔註一〕啊。」店主惶恐地搖搖手,連忙表示:
  「為免讓您誤會,我先招了,這其實是我現學現賣來的知識。我在中野有個朋友對妖怪神佛之事非常瞭解,他跟我一樣都是開舊書店的,這些知識全是他灌輸給我的。您對此領域已經十分專業了,但那位朋友更是異常熟悉。以前曾聽他談過這個話題,所以才略懂一些。在本國,神與鬼並不是絕對對立的兩種觀念──記得那時談論的是這個話題。神明並非全然善類,當中亦有禍津日神這種惡神。只不過他說,荒神〔註二〕雖會帶來災禍,但衪們終究是神而非鬼。於是我就問,鬼是否跟神一樣也分善惡?他回答我鬼無善鬼,若善即非鬼,而是形似鬼的別種妖怪,我聽完恍然大悟。」
   ◇ ◇
  註一:黃表紙、洒落本:皆是江戶時期流行於民間的一種刊物。前者由內容較為幼稚的草雙紙(一種圖畫故事書)演變而來,以說笑與諷刺的故事為主。因封面為黃色而得名。後者以描寫胭脂巷內妓女與遊客間的言行為主。
  註二:荒神:指會帶來災厄的惡神。
   ◇ ◇
  在這間整齊清潔、彷彿茶館別室的客廳裡,只擺了插著枝的花瓶與年代久遠的將棋棋盤。夕陽射在紙門上,榻榻米形成兩種顏色。
  薰紫亭的外觀年齡貌似三十又似五十,十分奇妙。他面朝紙門說:「喔,已經傍晚了嗎?」
  黃昏即將來臨。
  「所謂的鬼──肯定就是邪惡之物嗎?」
  「似乎是如此。據說鬼(oni)是從隱(on)的發音轉化而來:所謂的隱,乃是隱藏、不可視之意。意味著鬼平常不見蹤影,總是躲藏起來。」
  「躲藏起來嗎?」
  「是的。欸,這也是現學現賣。所謂的鬼,其實是一種流傳於都市的怪物。與都市對立的異人、山人、盜賊、化外之民都被當成鬼。若非基於中央、政權或正道這類高高在上的觀點,這種歧視便無以成立。此外,都市的知識階級對佛教有深刻的理解,這也促進了鬼的誕生。」
  「嗯,的確如此。」
  「相反地,若是以村落與深山的關係為主軸的村落文化,恐怕就無法生出『鬼』的概念了。不管任何社會群體,即便以村落為主體的社群都存在著恐懼的象徵,但是這些怪物並不會被叫做鬼,而是叫做山神或妖怪。」
  「可是我記得中央以外的地方也有鬼吧?雖說都城的確是鬼的大本營,但一般的村落社群也有鬼呀。比如牛鬼、山鬼,或者那個有名的鬼島之鬼〔註〕──」
   ◇ ◇
  〔註〕鬼島之鬼:即童話桃太郎傳說中的鬼,住在鬼島,後被桃太郎所討伐征服。
   ◇ ◇
  那是岡山縣的傳說。
  「即便如此,這些地方之鬼仍舊與都市息息相關哪。雖然用都市文化與地方文化來概括二分這兩者略嫌草率,為求方便容我姑且為之,畢竟這樣較容易理解。關於這都市文化與地方文化之間有何差異,請您想成是資訊量的差別──或者說,資訊處理能力的差別好了。」
  「您的意思是都市人的處理能力比較強?」
  「應該說,兩者的方式不一樣,是截然不同的處理規則。我所謂的村落與都市是在這層意義下做區隔。瞭解了這點之後,再來思考背後的結構便會發現──傳說,是會循環的。」
  「循環?您的意思是……」
  「都市裡聚集了來自各地的人是吧?就跟東京現在也聚集了許多外地人相同道理。人會帶來資訊,都市則有許多種能將資訊傳遞至遠方的媒體,如瓦版、讀本〔註〕等等。這種媒體能將訊息傳遞至遠處,也能長期保存;也就是說,鄉下的故事傳播到都市,經由媒體又回到鄉下,原始的故事受都市風格洗禮,成為新的當地古老傳說,然後經過一段時間又傳到都市,週而復始。」
   ◇ ◇
  註:瓦版、讀本:前者為江戶時代用來傳達天災、火災、自殺事件等重大時事的印刷品,訊息印在木板上,販賣者邊念邊賣,所以又稱讀賣。後者類似小說,相對於圖畫為主的草雙紙,讀本以閱讀文字為主,故名之。
   ◇ ◇
  「原來如此。」鈴木理解了。
  「發訊地成為收訊地,收訊地成為發訊地,日子久了,也不知道哪個才是原型了。所以啊,假設有人在某深山中的村落裡發現一則自古流傳的故事,恐怕沒人敢保證那個故事完全沒受過影響、原創於該地吧。資訊交換變得頻繁,區域特性就顯得曖昧不明哪。」
  薰紫亭略略歪著頭。
  「店主,所以您認為都城之鬼基本上還是各地鬼傳說的原型嗎?那麼──鬼的概念是受到佛教強烈的影響嗎?以地獄圖中的兇惡獄卒為藍本,並與各地傳說中的各種妖異的造型統合在一起,產生了各式各樣的鬼,這樣嗎?」
  「您說的沒錯,寺廟在當時畢竟勢力很大的。」薰紫亭說完,稍事停頓,視線望向遙遠的遠方。接著又以有些懷念的語氣說:
  「還有,說到鬼,就不得不提一下陰陽道。小孩子的捉迷藏遊戲其實是陰陽道遺留下來的習俗呢。」
  捉迷藏。
  接下來──
  接下來換小敬當鬼了──
  鈴木討厭捉迷藏。
  「這樣啊?」鈴木語氣平淡。店主微睜細眼,說:「應該沒錯。」
  「因為捉迷藏的遊戲規則是鬼來抓人,被抓到的孩子就得當下一個鬼。鬼是會傳染的。因此這個遊戲中的鬼其實更接近『穢』〔註〕的概念。」
   ◇ ◇
  註:穢:原文「」,是一種宗教概念。相對於髒污()只是一時的、只限於外在的、容易清淨的狀態,穢則是一種永久性的、內在的不淨,必須透過宗教儀式才能去除。
   ◇ ◇
  「『穢』嗎──」
  接下來換小敬當鬼了──
  不。鈴木沒玩過捉迷藏。
  理由非常簡單明瞭,因為他害怕。
  假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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