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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为王》作者:顾雪柔【番外全】

_36 顾雪柔(现代)
278、卷五 八声甘州
  山庄入夜,来人的消息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有乔珏接待了来使。
  “我不敢让他进扬州去。”乔珏说:“只能等你回来拿主意。”
  “我爹娘知道么?”游淼匆匆进花园内,乔珏跟在身后,答道:“除了你我与光武,谁也不知道。”
  听竹小院内,游淼停下脚步,竹林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在看鱼,是一个犬戎人。
  见游淼前来,那犬戎人躬身一行礼,把左手放在右肩上,再平举,翻过手掌,掌心朝下,朝着游淼缓缓一让,最终收于自己胸膛。游淼心下凛然,以同样的礼节回礼。他知道这是犬戎人觐见王族的礼节,也表示效忠之意。
  “在下鱼获,沙那多殿下派我前来送信。”犬戎人自我介绍道,又取出一封信,一枚玉佩,递到游淼手中。
  游淼头也不抬地拆信,问道:“族中情况如何?”
  “达列柯的举动,遭到全族一致反对,族人认为不宜与天启结仇,反对声音日益增多,就像草原上无声烧起的野火。达列柯以强硬举动,镇压了所有的反对者。”鱼获解释道:“格根亲王预计在黑山袭击天启帝君,但因意外计划,未能成行。”
  “什么意外?”游淼问道,展开信纸,刹那间就愣住了。
  信纸上只有八个字:老三病危,早筹脱身。
  “这不可能……”游淼喃喃道:“怎么办?这下糟了。”
  鱼获微一躬身,游淼竭力镇定道:“病情如何?”
  鱼获说:“高烧不省人事。”
  游淼深吸一口气,止不住地发抖,赵超如果在北方病死,所有的计划都要玩儿完……怎么办?
  游淼没想到赵超竟是病得这么厉害,他心慌意乱,脑子里都是北伐战线的危机,这件事,一时半会还不能找人商量。万一消息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乔珏看出了游淼的失神,安慰道:“淼子,别慌乱,先静下来,想想办法。”
  “有什么办法?”游淼喃喃道。
  他抬眼看鱼获,碰上他犀利的眼神,只是一瞬间,鱼获神色便即敛去。游淼道:“你现在是在犬戎族中,还是跟着沙那多?”
  “殿下派我与几名兄弟留在族中。”鱼获如是答道:“聂将军的尸身,就是他们带出来的。”
  游淼道:“你先在山庄中住下,待我想好后再给你回信。”
  “请您尽快。”鱼获答道。
  游淼手里攥紧了信,离开花园,乔珏追在身后,问:“蓉儿怎么办?”
  “我现在马上回皇宫一趟。”游淼道:“不要让任何人接触到鱼获。”
  乔珏知道事情严重,便点头备马,把游淼送回扬州去。
  游淼上马奔波,夜半时终于到了茂城,驰骋一天,两地来去,几乎没有丝毫东西下肚,整个人都快昏了头,抵达茂城时便夜入皇宫,禀明要见乔蓉,来到东宫外时,却见乔蓉坐在月下,在赵超的战袍上绣一朵花。
  “没睡觉?”游淼问道。
  乔蓉抬头道:“睡不着,入秋气候变化,整个人睡得也不踏实,怎么了?”
  游淼到乔蓉身边坐下,一时间感慨万千,鼻子一酸,伸出手来,搂着乔蓉。
  “怎么啦?”乔蓉温柔笑道:“国舅爷怎么有空来看咱们娘俩了?”
  乔蓉摸了摸小腹,那句话却是朝肚里的孩子说的。
  姐弟二人并肩而坐,看着月亮,七月十五了,正是中元节。
  “你觉得是个男孩还是女孩?”游淼笑道。
  乔蓉莞尔道:“你想要小外甥呢,还是外甥女儿?”
  游淼叹道:“我都喜欢。”
  乔蓉道:“总是踢我,多半是个爱胡闹,顽劣得很的男孩儿。外甥像舅,要能像你,和小舅那般长得漂亮,我就高兴了。”
  “长得像三哥也不错。”游淼淡淡道:“他那模样,倒是一表人才的。”
  乔蓉点了点头,端详游淼的脸色,问道:“今天政事堂的人说,你午饭后就回山庄去了,现在又大半夜地跑进宫里来,料想不是来说闲话的,有什么事就说罢,前线来消息了?”
  游淼沉默,看着乔蓉,他本是想与乔蓉参详,万一赵超在前线病逝,他们要怎么办的。
  一国之君一旦驾崩,消息传回南方,必须控制在至少四个月后,待得乔蓉临盆,若能生下男孩,便立为太子,由太后临朝听政,参知政事辅政……如果乔蓉生了女儿,那么说不得只好另立赵家血裔,让出皇位。
  接下来,游家也将失势,为了不受牵连,就只好带着乔蓉远走高飞,遣散山庄。
  而在前线的李治锋……游淼在听到消息时,唯一的念头就是无论情势如何,自己都必须稳住整个朝廷。就算赵超病逝,也决计不能对外宣扬。须得马上找人乔装成帝君,继续北伐。
  让李治锋统帅南朝大军,背水一战,以帝君之名打败鞑靼,方可归来……
  错综复杂的事,到了此刻,游淼一时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乔蓉仍在看着游淼,眼神中充满担忧与焦虑。
  “达列柯是不是很不好对付?”乔蓉道。
  “是。”游淼点头道:“当初还是大哥亲自设计,瓦解了鞑靼与犬戎的联盟。”
  虽然已过去好几个月,但提起聂丹之时,游淼的心底仍不免隐隐作痛。他愧疚地看着乔蓉,知道乔蓉心底一定也不好受。
  “说说你大哥罢。”乔蓉道:“这些日子里,你们都一直瞒着我,其实姐姐看得很开,当年与你大哥相识时,他也说到过,平生杀戮太多,只怕总有一天,将得……”
  “他杀的人多。”游淼喃喃道:“救的人更多。”
  游淼把他们在北方的事情详细说了,乔蓉听得错愕,游淼笑了笑,说到聂丹如何卧底三年,又说到如何查知锡克兰的计划等事。
  “达列柯对于这一切毫无察觉么?”乔蓉道。
  游淼答道:“锡克兰派人给他送过信,但信使在路上就被大哥杀了……”
  说到这里,游淼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闪过那犬戎信使的一抹眼神。
  那眼神转瞬即逝,游淼忽然间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万一鱼获之言不属实呢?他带着李治锋的信物与亲笔信前来,连玉佩都有了,照理说不会有假。然而……游淼的心扑通狂跳,起身道:“我先回去,想起点事。”
  “等等。”乔蓉道:“晚上我让人熬了参汤,正想给你送去,喝了再走罢。”
  游淼站定,忽又改变了主意,说:“行,三哥存放信函的地方在哪儿,你带我看看。”
  乔蓉略觉诧异,但还是没有多问,带着游淼到正殿内去,打开一个匣子,里面都是赵超存放的信函。游淼翻开,只见里面大部分是赵超的亲笔信,字迹密密麻麻,曾经与乔蓉鱼雁传书,留下的书函。
  “你三哥以前给我写的。”乔蓉笑道:“怎么?”
  游淼摇了摇头,拿眼一扫,只见赵超与乔蓉所谈,信上大部分都是在聊游淼自己,也顾不得多看,放到一旁去,翻到箱子底时,找到了李治锋的一封信。
  宫人端来参汤,乔蓉亲手给游淼舀出来,游淼一边喝,一边对照李治锋的笔迹。
  果然……
  游淼长吁了一口气,找到“筹”字,知道李治锋是左撇子,写字与他人不同,在这个字上,有明显的差异。
  乔蓉却看到了伪造的那封信,脸色刹那就变了。
  “假的。”游淼道:“别担心!”
  乔蓉这才心有余悸点头,游淼收拾了信件,脑海里快速地把全事件过了一次,鱼获是谁派来的?有什么图谋?是搅浑水,引发内乱?没有这么简单……既然是李治锋派的信使半路被杀,那么敌人必然是达列柯与格根的派系。
  达列柯派人告知游淼,赵超将死,有什么计划?
  游淼隐隐约约感觉到,达列柯一定有什么阴谋,却无从切入。
  “传唐晖将军。”游淼出外道。
279、卷五 八声甘州
  此刻已是四更时分,唐晖抵达宫内,游淼低声与他商谈片刻,未曾告知唐晖前线假传消息一事,只是嘱咐道加强宫闱防守,一定要保护好乔蓉。
  “这些天里,你哪里都别去了。”游淼朝乔蓉道:“就呆在宫里。”
  乔蓉神色复杂地应了,唐晖又问道:“是否需要加强巡逻?”
  游淼道:“派人暗中察看,凡茂城中有可疑者,一律抓起来审问。”
  唐晖虽然不知内情,但能想到与前线消息有关,便答道:“宵禁罢。”
  “宵禁吗……”游淼沉吟片刻,而后道:“不,不要宵禁,以免露出破绽……你派人盯着所有城门,包括扬州城出入口,但凡有人可疑,不要惊动,观察去向,再派人来告诉我。”
  唐晖没有多问,领命离开,游淼又安慰乔蓉几句,心思复杂地回了政事堂。
  天已大亮,早朝时群臣议政,游淼颇有点昏昏欲睡,站在朝堂上,大家说话的声音仿佛十分遥远,这一刻他仍然忍不住去想前夜来假传消息的奸细,会是怎么样一个情况?
  根据游淼的猜测,多半是李治锋让信报送信过来,半路上信报被截杀,又被掉包了信,所以玉佩仍在……游淼想起前事,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若赵超之死传开,朝廷必须马上采取应对,后方会有谁得利?
  说不定达列柯已与朝中哪个大臣勾结……
  游淼困得脑中一片浆糊,眼神扫过去,只觉看谁谁都不对。
  而朝中一开始采取策略,势必就拖了前线的后腿,赵超一旦平安,第一件事就是马上归朝,调查此事。首当其冲的,延误战机之罪,游淼是跑不掉的,连着送信的李治锋也会遭殃。
  必须查出是谁在与达列柯勾结……游淼又想起了一个更恐怖的内情,如果聂丹之死,与这场勾结有关系呢?
  “……游大人?”李延问道。
  游淼回过神,事实上他根本就没听见什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就……先这样。”游淼道。
  “李将军可有家书来了?”平奚问道:“前线情况如何?”
  “没有异常……嗯……一切都很好。”游淼勉强答道:“须得尽快准备过冬之事,各位大人有劳了。”
  游淼说毕,朝一众大臣点头,顾不得多留,离开了正殿。
  游淼的举动所有人看在眼里,都觉诧异。
  游淼回到政事堂后,思忖再三,决定还是不回去抓起鱼获,加以审问。
  他要查出鱼获背后的主使,看看究竟是谁和达列柯有协议,达列柯既然敢把计划进行到扬州来,必然有人接应。
  游淼昏昏沉沉,躺在榻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期间唐博来敲了两次门,游淼只道需要休息,老仆便将晚饭放在房内。
  直到入夜时,一人前来敲门,低声道:“参知大人。”
  游淼听到陌生的声音,蓦然惊醒,这些天已成惊弓之鸟,生怕又是细作,伸手到枕下摸住了匕首,方警惕道:“进来。”
  来人却是一名御林军,单膝跪地道:“游大人,唐晖将军令末将来报,今夜扬州城中墨烟阁有人潜伏。经暗中询问后,得知早在一个月前,就已有人进入,来历不明。”
  游淼:“……”
  “怎么会是墨烟楼里?”
  游淼千想万想,也想不到居然是在自家地方查出蹊跷来,那御林军又道:“唐将军问游大人,是否搜查。”
  游淼道:“且不忙搜。”
  游淼已经混乱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御林军也甚迟疑,游淼看了一眼,忽然明白了他表情下的含义。
  “唐晖觉得我会让他搜查,所以只是过来打个招呼?”游淼皱眉道。
  “是……是。”那御林军已冒出涔涔冷汗,点头道:“唐将军已把墨烟楼围起来了。”
  “这……”游淼无奈道:“让他不要动手,我这就赶过去!”
  游淼出了政事堂,派出程光武到宫内去请示,问清楚自家的墨烟楼内究竟来了什么客人,又快马加鞭,赶往扬州,抵达河畔时,长街上灯火通明,外面一片混乱,不少百姓正在看热闹。
  “参知大人来了!”
  有人大声通报,唐晖亲自坐镇指挥,让百姓都散了,游淼低声问道:“是什么人?”
  李延系好腰带,从楼里出来,看着游淼。
  “李大人。”唐晖道:“末将不知您今夜正在墨烟楼里宴客,不好意思打扰了。”
  李延一笑道:“无妨,子谦怎么也来了?在忙什么?进来坐坐罢。”
  游淼欣然道:“没想到李兄居然有心,只是一场误会而已。”
  李延点了点头,游淼正要进自家楼内,忽想起墨烟楼因乔家生意缘由,常接纳海外,蜀中宾客,是游家的产业,各方也几乎从不来为难盘查,游淼寻思片刻,忽生出一丝警惕。
  “没什么事。”游淼朝蒙着双眼的唐晖道:“唐大哥先回去罢。”
  说着游淼又轻轻捏了捏唐晖的手掌,那一下使了点力,唐晖依旧是不动声色,缓缓点头。自打唐晖双目失明以来,他就是这副表情。
  说毕游淼转身跟着李延入楼内,墨烟楼中灯火辉煌,游淼走到二楼时朝外看,见御林军已散去,心道不知唐晖是否明白自己的意思,能在外面接应就更好了,有备无患。
  李延亲自把游淼带到二楼的一个房间前,朝游淼点了点头,打开门,游淼径自走进房内,李延在他背后带上了门。
  李延没有进来,而他尚在走廊外,为游淼关上门的一刹那,游淼便知道自己完全料错了,还错得离谱无比。刹那间,达列柯的所有计策,信使假传的消息,以及京城的布置安排,飞速在游淼心头闪过,一切事情犹如夜空中划过的闪电,映得清清楚楚。
  然而房门已关上,再没有更多的时间,让游淼去安排,去布置了。
  窗边站着一个人,听到声音时转过身来,面朝游淼,长身而立。
  “你……殿下……”游淼颤声道。
  太子缓缓上前,沉声道:“请游大人救我。”
  说毕,太子双膝跪地,朝着游淼拜了下去。
280、卷五 八声甘州
  游淼的震惊难以形容,他呆呆站着,跪也不是,受了这礼也不是。
  “快……快快请起。”游淼自觉愧对太子,忙将他扶起。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赵擢道:“奸人赵超篡国,恳请游大人为我,为先生,为聂将军生前遗志,弃暗投明。恳请参知大人助我!”
  “太子殿下为何又……回来了?”游淼难以置信道。
  赵擢道:“赵超病重,高丽来使寻到我并告知……”
  赵擢刚说完前半句,游淼马上就明白过来了,退后一步,打量太子,眼中充满了惊惧与不安。这是他这辈子所作出的最艰难的一个抉择,然而,也是他下得最快的决定。
  游淼抽出腰畔匕首,借与赵擢把臂的瞬间挥出,然而屏风后藏身的犬戎武士动作更快,怒吼一声掀翻了屏风!
  一匕挥去,时间的流逝仿佛在那霎时变得无比缓慢,游淼万万没有意料到,赵擢竟是一手握住了他挥出的匕首,眼中俱是痛惜与不舍。鲜血四溅,游淼当即愣住,那一刀穿透了赵擢的手掌,无法再进半分。
  与此同时,屏风砸中游淼,游淼右手折断,额头鲜血长流,摔在地上。
  那藏身在屏风后的犬戎武士现身,将赵擢护在身后,李延大惊破门而入,平奚紧跟其后。
  “游淼……”
  “游大人!”
  犬戎武士大喝一声,无人敢上前去。
  “你……当真要如此执迷不悟?”赵擢痛心疾首道:“赵超已回不来了!你还想如何?”
  “咳……咳……”游淼咳出一口鲜血,头混脑胀,在地上痉挛。
  “陛下。”李延道:“今夜必须举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游淼跪在地上,一手支地:“你们……平奚……你……”
  平奚料不到竟是这么一个局面,上前道:“子谦,陛下……赵超罹患重病,两天前已经……驾崩了……”
  赵擢道:“游子谦,我答应你,不会伤害你姐半分,我一生无嗣,定会善待你姐,善待天启万民……”
  “听……谁……说的?”游淼断断续续道:“赵超回不来了,你们……听谁说的?就算他在北方驾崩了,兵权还在李治锋手里……你们……”
  李延道:“陛下!非常之时,不可再心软!游淼在我们手里,李治锋不敢妄动……”
  那犬戎武士上前,眼见一掌就要切在游淼颈间,短短顷刻,电光石火的一瞬,变故再生!房内头顶发出一声巨响,唐晖一声大吼犹如晴天霹雳。
  “谁敢动手!”
  唐晖身在半空,一身御林军战甲闪烁着金光,旋身落下,以劲力射出四枚铜钱,房内局势混乱至极,李延闷哼一声撞翻了桌子,游淼只觉唐晖一手抱着自己,将他强行拉起身。
  那犬戎武士冲来,唐晖双目不能视物,转身与犬戎武士对了一掌,两人撞破房子,从三楼激射出去,游淼扑在唐晖身上,二人同时狠狠摔上了对街民居的屋顶,撞破屋顶,摔进了室内。
  黑暗与混乱中,御林军手忙脚乱,把游淼抱上马去,远方又有人打着火把追来,唐晖喝道:“撤——!”
  整个扬州沸腾了,御林军遭遇了一场伏击,在深夜中人仰马翻,到处都是箭矢声,马嘶声,游淼在冷风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在唐晖的马后。
  “抱紧!”唐晖焦急道。
  “现在是怎么回事!”游淼大声道。
  唐晖道:“扬州军叛了!先回茂城去!”
  “是平奚!”游淼吐出一口唾沫,感觉在墨烟楼中那一屏风撞碎了自己的一颗臼齿:“快回去封锁兵部!”
  扬州军追出城来,上千名御林军不顾一切,朝茂城疾驰而去,现在谁先抢到茂城,谁就能在这场混战中获得先机。然而一进茂城,城内的驻军便杀了出来,游淼只觉四面是敌,城中火苗四起,映红了半边天空。
  唐晖道:“怎么办?”
  “报——”一名副将冲来,大声道:“茂城西城门已失守!”
  游淼翻身下马,在内城门外不住喘气。
  唐晖道:“关闭内城所有城门,参知大人,你带皇后先走!到北方去,朝陛下与李将军求助!”
  “不……不……”游淼知道这个时候决计不能退,深夜最黑暗之时,大火顺着长街蔓延,唐博纵马冲来,吼道:“怎么回事!”
  游淼与唐博对视一眼,游淼满脸是血,大臣们纷纷纵马赶到,谢徽来了,秦少男也来了,政事堂的给事中们来了一大半。
  “赵擢归来。”游淼道:“愿意投奔李延的,这就出城去。”
  谢徽那一惊非同小可,险些从马上摔下来。
  “游大人!”谢徽道:“此时万万不可惊慌失措!”
  “我知道。”游淼啐出一口血,扫视众人一眼,说:“各位都不走么?不走我就下令了,诸位请入内城!林大人,黄大人,李大人,各位请火速到东门外去,等我前来,其余各位大人进城。稍后我会去各县发勤王令,调集扬州十六县民兵,御林军准备,回守内城!”
  “勤王令?”唐博道:“勤谁的王?”
  “救还未出世的太子!”游淼喝道:“救天启的骨血!”
  四周所有人呼啦一下全散了,谢徽朝游淼道:“参知大人好计策,此战必胜。”
  “那么就劳烦谢大人了。”游淼低声朝谢徽道:“进了皇城的士族子弟,请谢大人妥善保护。”
  谢晖点头,游淼转身去追唐晖。
  御林军还在为保护茂县南门而浴血作战,唐晖停下脚步,说:“游大人。”
  “唐大哥。”游淼转身,唐晖背后的御林军关上内城门,发出轰然巨响。太阳升起,唐晖站在满城金光之中,问:“为何不走?”
  “不能走。”游淼道:“也不愿走,先生把这副担子交给了我,这就是我必须要面对的。”
  说毕,游淼上前一步,朝唐晖一跪。
  “请唐大哥为我,为陛下而战!”
  唐晖一抱拳道:“如此,便有劳贤弟了!想进皇城,除非从我唐晖的尸体上跨过去!”
  唐晖转身,前去点兵,御林军剩六千余人,四大城门紧闭,谢徽带领大臣们及家眷齐聚,进入殿内。朝阳初升,茂城内却满是厮杀之声,乔蓉在宫人的搀扶下出来,色变道:“外面的是谁?”
  谢徽等大臣忙朝皇后行礼,秦少男答道:“是李翰林伙同兵部尚书平奚,叛上作乱。”
  “参知政事呢?”乔蓉焦急道:“游淼去哪里了?他还活着对不对?”
  唐博忙上前道:“参知大人带领文臣去发勤王令了。预计黄昏前可到。”
  乔蓉这才放下了心,说:“搬一把椅子来,我就在这里陪你们。”
281、卷五 八声甘州
  日出之时,游淼策马冲出茂城东门,面前则是一众武官,以及体力稍好的文臣。游淼分派了各县领地,让大臣们分头送信,前来茂城勤王。
  “游大人。”一名武官道:“反叛之人……”
  “赵擢已死。”游淼想也不想便道:“李延、平奚二人散播陛下驾崩谣言,以来历不明之人谎称已故先帝,是为罪该万死。让各县县丞火速出兵,若有不愿的,格杀,强夺兵权!”
  另一名武官道:“各县民兵多为豪族家兵组成……”
  “他们的儿子都在皇宫内城,保护皇后与未出世的太子。”游淼道:“必须来救!”
  武官们怔得一怔,明白了游淼的布置,马上四散离开,游淼快马加鞭,冲回江波山庄。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犬戎人未曾大举南下,否则达列柯一旦攻破长江,万事休矣。
  太子应当不会借胡兵下江南,否则不等他坐稳皇位,达列柯第一个就是杀了他……游淼心急如焚,冲回山庄,调集了所有的家兵,沿途过安陆县,进入县衙,召集了安陆的两千民兵。
  茂城中已陷入一场苦战,扬州军开始攻打内城,太子亲自督战,朗声道:“事到如今,为何不开门投降!朕流落海外多年,只要痛改前非,朕一视同仁,绝不加害尔等!”
  另一个声音怒吼道:“此人绝非太子,太子已死!这是伪王!我唐晖带领御林军多年,他改得了容貌,改不了声音!放下手中武器,此刻投降还来得及!”
  内城外,攻打城门的所有人齐齐一顿。
  太子道:“唐晖将军!你还有什么颜面去见我天启列祖列宗……”
  城外吹起号角,千军万马冲来,大地阵阵震荡,黄昏时一轮夕阳犹如带着血,染红了天幕,勤王军已到,御林军发出震天响的欢呼。
  “顶住!”平奚色变道:“只要攻入内城,有皇后为质,游淼不敢乱来!”
  茂城外的平原上,民兵汇集越来越多,上万人占据了平原与兵道,切断了扬州军的后路。还有更多的军队源源不绝赶到,游淼驻马城外,深吸一口气。在这个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该朝谁祈祷。
  朝聂丹的在天之灵?朝孙舆?朝天启的历任先帝?
  没有一个英灵会帮助他。
  游淼注视着城内升起的滚滚浓烟,低声道:“虽千万人而吾往矣,开战。”
  “冲——!”
  勤王军冲进了城门,第一波冲城兵士马上就死在了乱箭下,然而未经多少训练的民兵犹如蚂蚁一般杀也杀不完,在付出了近五千人牺牲的惨痛代价下,终于攻陷了南城门。紧接着游淼的私兵散入城内,抢夺城头,更多兵士冲入城内,开始巷战。
  第三波军队赶到。
  一个粗犷的声音大吼道:“游大人!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涂日升带着他的兵赶到了,一日一夜急行军,两万人的加入登时令勤王军扳回了优势。
  “天启子民……”远处,赵擢的声音大声道。
  “放箭——!”游淼声嘶力竭地大吼道。
  游淼知道不能给赵擢任何机会,铺天盖地的箭矢飞向城内,就在同一刻,内城铜门大开,御林军排山倒海地杀了出来!
  这一下游淼终于心头大石落地,扬州军受到腹背夹击,赵擢至此,大势已去。涂日升率领部队首当其冲,以人命不住朝上填,十里长街尽是士兵的血肉,成功地与御林军形成了合围之势。
  从七月十七的凌晨战到傍晚,再战到十八清晨,到得七月十八黄昏时,这一场内战终于结束。扬州军全面落败,首要将领几乎无一例外身死。平奚中箭身亡,守护赵擢的犬戎护卫被唐晖斩落马下。
  赵擢被擒,扬州军竟是战至最后一刻,人人宁死不屈。
  游淼走进内城,全城大火渐熄,谢徽与唐博等人迎上。
  “皇后呢?”游淼问道。
  谢徽道:“已在休息。”
  唐晖一身伤痕累累,坐在太和殿的台阶前,游淼过去,单膝跪地,拉起唐晖的手。唐晖把手按在游淼额上,说:“子谦,大哥就知道你会回来。”
  游淼欣喜不胜,泪水滑落,哽咽着点头。
  城外到处都是烧焦的尸体,游淼麻木地看着这一切,看到死去的士兵,不知为什么,想起了聂丹。聂丹的英灵,仿佛穿梭在阵亡的将士之间,安抚他们的亡魂,无论敌我,无分彼此。
  两名御林军抬着担架过来,上面蒙着白布,放在游淼面前。
  游淼揭开白布,看到平奚污脏的脸,禁不住哭了起来。
  游淼跪在担架前,抱着尸体大哭道:“平奚……我也不想,我没有办法……”
  天空中下起了小雨,游淼悲不自胜,数名大臣看着平奚的尸身,缄默无声。
  打了这场胜仗,游淼却没有半分欣喜,杀了这么多人,每一个士兵,仿佛都是他们的亲人同胞,尤其是平奚。
  他倚在太和殿的白玉栏前睡着了,半夜时,御林军才找到了他,把他抱回殿内去。
  迷迷糊糊间他醒了,全身犹如散架般的难受,睁眼时,一切都犹如一场梦,灯光下,乔蓉依旧专心地绣着赵超的火红色战袍。
  “把粥端过来,国舅爷醒了。”乔蓉吩咐道。
  游淼喝了几口粥,心里好过了些,乔蓉道:“平尚书的死,你不要太自责。”
  “我知道。”游淼哽咽道。
  乔蓉又道:“你睡一天一夜了,在你睡着时,谢大人来过,唐将军也来过。”
  游淼猛然醒悟,说:“来人!”
  侍卫过来,游淼道:“传令涂日升,让他火速带兵,前往长江北岸,以防犬戎人过江……”
  “已经去了。”乔蓉道:“收拾战场后,第一件事,谢徽就是派出唐将军与涂日升,提防外族南下偷袭。”
  游淼这才松了口气,那侍卫单膝跪地道:“勤王军还在城里,没有退走。唐大人已派人出去,搜查扬州。”
  游淼嗯了声,知道政事堂在他不在的时候,仍然能自发运转,总算放下了心。
  这一次,谁叛了,谁留下来,游淼都心中有数,说不得等赵超回来,将掀起一场大清洗。所幸江南士族的子弟多在朝中任职,而在李延等人攻打内城之时,游淼都将他们扣在了皇宫内。
  这样就能避免涉及叛乱的罪名,让赵超去杀不想杀的人。
  “赵……那假太子呢?”游淼问道。
  “回禀参知大人。”侍卫答道:“与李翰林已被收押天牢。”
  游淼喝完粥,起身道:“我去看看他。”
282、卷五 八声甘州
  侍卫点着灯,带游淼进了幽暗的天牢,这里游淼来过,曾是关押聂丹的地方。
  太子满脸血污,披头散发,被关在左边牢房里,而李延则面如死灰,被关在右边牢房里。
  “我千算万算,算不到游子谦你,居然会对我三弟如此忠心。”太子苦笑道:“没想到,聂丹的结义兄弟,孙先生的门生……”
  游淼接续道:“竟是弑君之人,猪狗不如之辈。”
  太子没有再说话,游淼道:“那天你离开夷州,就不该再回来的。”
  太子道:“昨夜我本想告诉你,这辈子,我会将三弟的孩子视如己出,你若助我,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
  “赵超早就驾崩了。”李延冷冷道:“聂丹生前,念念不忘的就是找回陛下,你先生就没有教过你?天地君亲师,游淼,你到底在为什么而战?”
  “他没有死。”游淼淡淡道:“你们都被达列柯骗了。”
  “被达列柯骗了?”赵擢笑道:“我现在觉得,倒像是被你和我三弟,一起骗了,事到如今,我也不说什么求饶的话了,我就问你一句,子谦,你这么掏心窝子地对我三弟,把一辈子的注,都压在他身上,就不怕有一天,他像对聂丹一样对你和沙那多么?”
  游淼看了赵擢许久,轻轻答道:“我守护的天启,是大哥、三哥,李治锋,我们四个一起约定,要让它渊源流长,百世千世的天启。不是赵家的天下,帝君的江山……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师兄。”
  “……但没有办法,天意使然而已。”游淼跪地,朝赵擢磕了个头,说:“这是报答你,在中秋宴上有意提拔我的恩情。”
  赵擢苦笑,摇头,也不知是在笑游淼,还是笑他自己。
  游淼磕完头,起身离去。刚走出天牢,外面等着的御林军便道:“游大人!前线传来消息了!”
  游淼快步回宫中去,只见朝臣都在,一名信使单膝跪地,说:“恭喜诸位大人!延边城告破!”
  游淼长吁一声,疲惫不堪,走上御案前,坐在台阶上,笑了笑,说:“陛下身体好了?”
  “回参知大人。”信使道:“陛下已无恙,李将军率军于东梁关成功截击犬戎军队,延边城被围有三月,得陛下病倒消息后,大安知李将军离去,鞑靼亲王格根率军来援,在白狼河处与我军交战,格根被陛下一箭射死,敌方全军覆没。延边全城投降。”
  游淼点了点头,知道这场战,最后只剩下大安,便彻底赢了。
  八月初五,赵超整顿延边城,留守军一万,犬戎人撤回东北,李治锋率军再次北上,与赵超汇合。家书中,游淼什么都没有提,然而赵超依旧是知道了茂城的消息。
  八月初八,赵超与李治锋北上,攻打大安城。大安是此次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然而只要时间,不难攻陷。八月十五,中秋夜时,前线传来消息,赵超按兵不动,抽身回江南。
  九月初三,帝君回到茂城,李治锋统领余下部队,在北方等候。
  回到皇宫后,赵超便遣去了群臣,留下游淼一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赵超道。
  游淼递出信使伪造的书信,带来了犬戎人奸细,让赵超自己审问,赵超问明了事件前因后果,起身道:“跟我来。”
  游淼知道赵超要去看太子,便跟随其后,到得天牢外,识相不再进去。
  赵超进去,只过了不到一刻钟,出来道:“给他一杯毒酒。”
  虽已料到这个结局,游淼心底仍有点不安,他更宁愿赵超不要把这件事交给他去做,毒死了太子,来日自己也不好过。
  幸亏他已想方设法,在筹脱身之路了。
  回到书房内,赵超满面风霜,疲惫了不少,游淼道:“病好点了么?”
  “差点把小命丢在延边了。”赵超无奈道:“幸亏回来了。”
  “你这个时候不该回来。”游淼道。
  “大局已定。”赵超道:“不放心家里。”赵超看着游淼,似乎感慨实多,眼里又带着点悲伤。
  游淼听到那句“家里”,心内多少有点触动,神色黯然——他的李治锋还在远方,不知何日才能回家。
  “鞑靼大势已去。”游淼道:“但接下来仍不可掉以轻心。”
  “是。”赵超说:“我会派涂日升北上,与李治锋合兵,攻打鞑靼城,犬戎已经四分五裂,再威胁不了咱们了。”
  游淼道:“去看看皇后罢,她一直等着你回来。”赵超点头,起身时想起了什么,说:“晚上你把折子搬到宫里来,陪我说说话。”
  游淼看着赵超,知道他很想他,自己也挺想他的,便笑笑道:“好。”
  赵超去看过乔蓉,便回来与游淼说了几句话,夜里殿内点着灯,游淼就像在政事堂内,往常一样地批折子,而赵超便在一旁看着,也不说话。
  一过中秋,天便渐渐地凉了下来,夜晚已略有点寒意,一连数日,游淼都住在皇宫中,不走了。一来乔蓉临盆在即,他放心不下,二来军报,奏折繁复,来来去去,半夜三更地老进宫来也麻烦。
  北方开始大面积降温,李治锋的军报送来,请示是否发起最后的决战。如果不战,便得全军退守延边,预备过冬。要战,便要攻城。
  游淼的小厮来了宫内,交给他李治锋的家书,游淼问道:“山庄里预备过冬了没有?”长恒笑道:“今天的收成极好,少爷不必担心了。”
  “那就好。”游淼拆开信看了一眼,见就如往常一般,皆是前线战事,末了,李治锋写道:
  吾妻游淼,你我相识,已有十载。
  “居然已经十年了吗?”游淼回想起往事,那一天他驾着马车,穿过长隆巷,前往李丞相府,在柴房外被野兽般的李治锋骇了一跳,那一幕犹如尚在眼前。
  “……十载间,夫常扪心自问。”游淼笑了起来,坐在石椅上,小声读道:
  “从未有一日让你得享王妃之遇。如今北伐胜利在望,思你念你,爱你之心,令我辗转反侧,只恨不得越过万水千山,与你相见。”
  “十载间,沙那多待你之心,一如昔夜托庇于你,在你房中,望见五色琉璃光灯,华彩闪烁之时。”
  “人生犹如茫茫长夜,灯火斐然,梦里不知身是客,也曾迷茫不知所向,迷失本心,然在伸手不见五指之间,总有一少年,执光华之灯,在前路侯我而来。”
  “昨夜,为夫在群山间见白狼神现身,许下三愿,一愿尽早与你重逢。二愿你身体安康,随我驰骋塞外,看遍草原诸景。三愿与你此生厮守,白头到老,任世间沧海桑田,你我永不分离。”
  “冬来天寒,照顾好自己。夫:治锋。”
283、卷五 八声甘州
  游淼看得鼻子酸,又想笑,看了又看,嗳了口气,一个声音在背后说:“看什么这么高兴?”
  “没什么。”游淼折起信,见是赵超,便答道:“李治锋学咱们的书信,倒是写得有模有样,就是句法还差了点,拗口生硬,所以好笑。”
  赵超在游淼身边洒下鱼饵,说:“我预备让李治锋发兵了。”
  游淼点头道:“准备攻城么?”
  赵超嗯了声,说:“速战速决为佳,尽量在大寒前攻下大安,来年开春,恐生变数。”
  游淼道:“还是有须得详细计议的地方。”
  赵超道:“待会到书房来,与大臣们聊聊,我先去看看皇后。”
  游淼点头,赵超离去,游淼知道赵超实际上是一心二用,乔蓉分娩在即,多半就在这几天了,希望一切顺利才好。
  赵超走后,又有人过来,正是刑部尚书林洛阳。
  “参知大人。”林洛阳客客气气道。
  游淼起身,向林洛阳回礼,林洛阳欲言又止,表情复杂,游淼马上就猜到了个中内情,不待他开口便问:“李延与平奚家人怎么样了?”
  “御前侍卫派兵看守两府。”林洛阳道:“谁也进不去,平奚一家老小已哭晕了头,还未曾见着他尸身,你看看……得怎么解决。”
  游淼长叹一声道:“陛下还未开口,近日也不提此事……”
  “李家与唐家有姻亲。”林洛阳道。
  游淼会意点头,知道李延此事牵连太广,李延与唐氏联姻,是当年还在京中之时便已定下的婚约,如今江南唐家一脉鼎盛,赵超应当不至于屠了唐家全族。一人做事一人当,游淼最大的愿望,就是让赵超只问罪主事者,别牵扯到族中老小。
  “平家与唐家不知情?”游淼问道。
  林洛阳摇头:“不知情,前些日子我去看了一趟,见平家战战兢兢,不敢出府门一步,全家在邸内抱头痛哭,平夫人让我来求你……”
  “犯上作乱。”游淼喃喃道:“这罪难赦,就看陛下心情了。”
  “平家是世袭了侯的。”林洛阳道:“平将军三代为官,又是将门,昔年为天启立下汗马功劳,还有举荐聂丹之功,没想到如今……”
  游淼叹道:“只能设法让平家贬为庶人,流放充军,妻女充作官妓,你再抢先截下来,走教坊司那处,我设法与你使些银子,保住平家家眷清白,待得风头过去,再在夷州置一处庄子,让他们度过余生。”
  林洛阳松了口气,说:“此法极好,就怕陛下那边……”
  “我去试试。”游淼道。
  游淼与林洛阳分开,便想出宫一趟,去平家看看,顺便打发个人回山庄内取点安神的药物,顺便将给小外甥的贺礼备了,便径自到皇宫后院去,孰料却被侍卫拦住了去路。
  “陛下吩咐了。”侍卫道:“游大人若无要紧事,不要随意出宫。”
  游淼马上脸色就变了,问道:“什么意思?”
  侍卫歉然不语,游淼道:“唐晖呢?”
  侍卫道:“唐大人镇守扬州,不在茂县。”
  游淼道:“岂有此理,我就要出宫去,你们难不成还能拦住我?”
  游淼正要往外闯,惊动了皇宫外的侍卫们,多人拦住去路,抱拳行礼。
  “参知大人。”侍卫道:“莫要难为小的。”
  游淼与这些侍卫都是并肩作战过的,自然不可能跟他们动手,然而侍卫不让自己出宫,事情就严重了,这意味着什么?数日来游淼都呆在宫内,甚至从来没往这层上想……
  “说清楚。”游淼沉声道:“是陛下让你们看着我,不让我出宫的?”
  侍卫们不敢做声了,游淼退后一步,终于感觉到了危险,拔腿转身就走。
  御书房内,赵超正与群臣议事,桌上置着沙盘,游淼到了以后收敛心神,装作若无其事,看了眼沙盘,正是攻打大安的推演。
  “涂日升走左翼,李治锋居中。”赵超道:“大安不像延边,本来就是军事重镇,靠围城,耗个三年也耗不下来。”
  游淼拔出旗子,说:“北城门是最薄弱的。当初我们进入大安时,就已经勘察过,一部分人抢夺北城门……”
  “怎么进去?”谢徽问道。
  “从这里。”游淼指了指另一座山,说:“待得冬天第一场大雪来临。越大越好,以战车推动雪球,推向城墙。强行抢攻城墙顶端……”
  众臣研究了一番,最后不得不承认,游淼的计策是最好的,现在攻城,架云梯,上撞木,士卒损伤都太多。一到降温之时,大安城内只要朝城墙上浇水,便会形成冰壁,冰墙极滑,难以借力,只有以障体堆叠,到城墙高度时冲上,方有胜算。
  而战车推雪靠近城墙,既可挡箭,又可形成缓坡。
  最后议定以此计为本,令涂日升与李治锋灵活应对。
  游淼实在不觉得赵超在这个时候回来是正确的选择,然而谁也不敢说一句话,平奚的家人因叛乱之事,而被尽数扣押起来,李延被关在天牢里,族人在漫长的煎熬中等待死亡。
  书房内又剩下游淼与赵超二人,游淼叹了口气。
  赵超抬眼看游淼,问道:“你还在担心大安?”
  游淼摇了摇头,说:“叛乱的罪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赵超脸色阴晴不定,一连多日,无人敢在赵超面前提及此事,生怕触犯了帝君的逆鳞,但游淼不得不说。毕竟平奚与李延虽死有余辜,但他们的族人,却丝毫不知情。
  众人里唯独林洛阳、秦少男二人当初与游淼交好的,曾隐晦提醒过,然而游淼也有借口——灭门有灭门的借口,饶命,也有饶命的借口。
  “赵擢已经入土了。”赵超漫不经心道:“前夜里,朕让几名仵作,将尸身带到皇陵地宫里去,依旧还他一个位置。”
  游淼点头,赵超又笑道:“仵作验尸之时,发现他成了太监,你说可笑不可笑。”
  游淼心中一凛,问道:“怎么会?”
  “多半是投降鞑靼时,被贺沫帖儿阉了罢。”赵超不无讥讽道:“堂堂一国帝君,竟是成了个阉人,难怪如此丧心病狂,置国家安危于不顾,朕在外头征战,他回国内夺权。”
  游淼心里堵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赵超也觉自己语气太过,遂安慰道:“还好有你与唐晖坐镇,总算没出什么乱子。”
  游淼点头,说:“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平家?”
  赵超一听就知游淼想给平家求情,当即变了脸色,游淼知道叛乱,皇位,名份……这些都是他的逆鳞。一路磕磕碰碰走了这么久,怎会摸不清他的脾气?但平家一家老小的性命,现在都牵系在游淼的身上,游淼不说,就再也没有人会提及了。
  “你想朕如何处置?”赵超冷冷道。
  游淼硬着头皮道:“陛下,恕臣斗胆,平家三代将门,曾为天启立下汗马功劳,当年陛下进军高丽之时,满朝文武,只有平老将军站出来,为陛下说话……”
  “有话直说就是。”赵超沉声道:“你想让朕放过平家?!”
  游淼沉默,赵超道:“绝不可能!谋逆一事,放在哪一朝,都是满门抄斩的重罪!游子谦!你该不会天真到觉得说几句话,就能让朕放过谋逆的罪臣一家罢!”
  “陛下!”游淼认真道:“罪臣平奚已死,昔年之事,至今也彻底解决,从此陛下千秋万代,龙庭稳固,况且平家之人并未参与谋逆一事。陛下在这个时候广布恩泽,将安抚朝中百官,有此胸怀,陛下的江山,从此不惧……”
  “够了!”赵超道:“你要什么都可以给你,只有这件事,绝不可能!”
  赵超怒吼,上前以食指抵着游淼锁骨,冷冷道:“识趣的就给我闭嘴!没有追究你在夷州私会赵擢一事,已是信任你……”
  “所以陛下才软禁我在宫里?”游淼冷不防来了一句,赵超登时语塞。
  游淼躬身,说:“陛下,请您仔细想想臣所说的话,毕竟从此以后,陛下再无敌手,从前的事,也不再重要。虽说叛乱已被镇压下去,然眼下朝中人心惶惶,平奚与李延一去,我朝须得休养生息,时日长久。大臣们都怕您清算,此刻示胸襟以怀柔,比起杀一儆百,来得更……”
  赵超转过身去,游淼不再说下去,退出御书房,带上了门。
284、卷五 八声甘州
  秋来,御花园内黄叶纷飞。
  游淼在池塘边站了一会,思索赵超的那臭脾气,事实上保全平奚一家性命,并不全为了顾念旧情,若认真说,也是为了赵超自己好。
  毕竟叛上作乱,罪行严重,而牵扯到的,更涉及了太子归来,以及当年先帝之死的遗留案,所有大臣都恐惧赵超的清算,也知道迟早有一天,清算会降临到每个人的头上。一旦赵超在这个时刻赦去平家的株连之罪,无异于给文武百官吃下一枚定心丸。
  朝廷不再人人自危,打下这一片江山后,天启才能真正稳定下来。
  杀戮太多了,游淼已不想再见到流血与纷争。面对赵超的坚持,他的进谏只是第一步,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办法。
  乔蓉已临盆在即,于深宫中休养,游淼来的时候只觉非常新奇,毕竟在他从小到大,还没碰过怀孕,也没碰到过分娩。
  乔蓉表情甜蜜,这个小生命即将诞生了。游淼陪着她说了几句闲话,乔蓉便道:“今天又和你三哥吵架了?”
  游淼苦笑,问:“三哥这几天常来么?”
  “每天都来。”乔蓉道:“高兴得不得了,要说点什么?”
  游淼想了想,把平奚家的事说了一次,乔蓉颇觉唏嘘,答道:“平夫人往素也时常进宫来陪我说话,这事是得设法保全她一家性命。”
  “我是打算,等你生下小外甥后,三哥一定会大赦天下。”游淼道:“到了那时候,再朝他说说……”
  “包我身上。”乔蓉道。
  “你知道他那人的脾气……”游淼道。
  乔蓉笑道:“知道,什么话不该说,我也懂的。”
  游淼松了口气,不禁感叹后宫有人果真好办事,难怪朝朝外戚干政,闹得不可开交,落自己头上,事情解决不了,还是得求皇后去吹耳边风。然而这个法子不能多用,皇后管得太多,无论是哪个帝王,都要适可而止。
  他又想了会,决定还是不告诉乔蓉,自己被软禁的事,免得令她担心。真想逃出去的话,办法多得是。
  数天后,乔蓉下午开始肚子疼,整个皇宫如临大敌,全部都紧张起来,赵超顾不得处理朝政,游淼也听说过不少难产的事,生怕乔蓉有个万一,手头的事全不管了。一国之君,宰相,国事也不处理,就在殿外等着,心脏狂跳。
  游淼的手心捏了一把汗,与赵超在殿外喝茶,赵超看得出游淼比他还要紧张,不住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游淼喝茶时茶水溅了一身,心不在焉地嗯了声,赵超伸出手来,按在游淼手上,游淼稍稍定下了心,看着赵超,笑了笑。
  “昨夜皇后说。”赵超悠然道:“想为未曾出世的孩子积点德。”
  君臣二人一同望着走廊外碧蓝晴空,悠悠白云,赵超又道:“皇后想救济百姓,朕说可以,没问题,待得孩子出生后,大赦天下,再将平家人,李家人也一并赦了。”
  游淼说:“陛下是快要当父亲的人了,总得收拾收拾一身戾气。”
  赵超笑了起来,点头道:“如今满朝文武,也只有你才敢这么说朕。”
  游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在那静谧中,阳光万丈,殿内,乔蓉发出难受的叫喊,随着这一声呼痛,婴儿嘹亮的啼哭生传来。
  “恭喜陛下!恭喜国舅爷——!”产婆欣喜大喊道:“是个皇子!”
  游淼笑了起来,心头大石落地,赵超起身就要往产房里冲,游淼忙把赵超扯住,说:“现在不能进去!”
  “哎呀——恭喜陛下!”产婆大喊道,内里却听不清,只听宫女乱糟糟地都在喊。
  “是双胞胎!双胞胎!”一名宫女跑出来,在门槛上一绊,赵超忙扶着她,她又激动道:“龙凤胎!还有个小公主!”
  游淼与赵超对视一眼,简直要高兴得发疯,外面又有侍卫冲进,大喊道:“陛下,前线军报——!李将军大捷!已攻陷大安城!”
  “涂日升将军大破鞑靼于白狼山下,李将军六战六胜,占领大安,鞑靼逃出长城——”
  十年来的屈辱,终于在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收回了残破的半壁江山。
  游淼靠在墙上,眼前明晃晃的都是阳光,四周全是人在嚷嚷,具体说的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
  十月初五,皇后产下龙凤胎,帝君大赦天下。
  与此同时,北方传来捷报,李治锋大破鞑靼军,胡族终于撤出了塞外。
  这一场胜仗,将李治锋推上了天启的战神之位,天启举国欢庆。赵超亲自登坛祭天,愿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在天启列祖列宗庇佑下,汉人终于一雪前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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