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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为王》作者:顾雪柔【番外全】

_35 顾雪柔(现代)
  “太好了!”游淼松了口气,谢天谢地。
  平奚道:“军报在此,刚刚信使正送回来。”
  “我看看。”游淼道。
  阵亡七千三百人,游淼心中咯噔一响,虽然在十万人对六万胡族的阵势下,这已算得上是大捷。然而在面对鞑靼的十万铁骑前,这个阵亡数字已略多了。
  他仔细看了军报,得知聂丹确实是用水攻,却是将敌军诱入了山谷,在一个暴雨肆虐的夜里,掘堤放洪,利用大水制服了三族联军。
  紧接着,胡族丢盔弃甲,逃出了关中,李治锋在西梁率军杀出截击,一举俘虏了氐王与鲜卑王,逼迫西线数城开城受降。三胡大势已去,大部分人逃往延边与大安,再无斗志。
  游淼接获军报后,马上下令李治锋驻军西线三城,整顿军队,不可冒进。等待下一波粮草。同时又发出调兵令,然而调兵令一出,登时招致了朝臣的一致反对。
  “夷州军驻守南方已多年。”平奚皱眉道:“此刻万万不可调到京城!”
  大臣们似是都十分奇怪,游淼居然会下这么一个决定。
  “朝中无兵可派,是非常危险的事。”游淼道:“北方战线若拖上一年,前线需要补充士兵,我们要拿什么补给聂丹将军?京城已剩两万御林军,太危险了!”
  唐晖也反对道:“夷州军大多都是步兵,不习惯北方水土,参知大人,此事你可考虑过?若是调集三万夷州军前来茂城,练兵也需许久。何况聂将军一战告捷,当可在汉中一地补充兵源……”
  游淼沉吟良久,就连赵超也反对游淼的这个提议,答道:“征兵可以,调兵不妥。”
  “征兵征回来的都是新兵。”李延却难得地赞成了游淼的提议:“派上战场后能做什么?夷州军多为家兵,稍加训练,便可熟悉骑射。且夷州士族习惯防御,不习惯攻坚……”
  李延说得不错,夷州的军队大多都为土豪士族蓄养的家兵,一旦有南方蛮族进犯,家兵便可群起守护县,乡里。长期反复的守卫战,拉锯战锻炼了守城素质。
  游淼点头道:“不错,所以我想抽调南方的夷州军,前往汉中,为聂将军守卫西梁三城,并作为粮草据点。”
  这话一出,朝臣们方知游淼打算,收复失地后,从前的城市总得派人去守,赵超考虑良久,知道游淼的权衡——完全不管是不行的。塞外民族习惯游击,聂丹若前脚刚走,后脚必定三族又要卷土重来。
  而这个时候,总得将军功分出去一些,派谁去守城,便很有讲究,如无意外,游淼便打算主动分给南方士族一杯羹。在这个情况下,谁率先入城,便相当于拥有了汉中一地的大部分利益。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赵超只得决定押后再议。
  接下来的几天,军报纷纷扬扬而至,聂丹请求朝廷派人前来接管,并催促粮草,最终赵超接受了游淼的提议,派出三名钦差,带领一万五千名夷州军北上,接管收复的诸城。
  五月份,聂丹转战关中,李治锋则作了一个大胆的提议,将自己的五万骑兵尽数分配在三城中休养,率领一万五千名夷州军,占领了黄河一带。
  此刻整个北方已全部紧张起来,巴图选拔了新的将领,预备下南方,与聂丹一战。
271、卷五 八声甘州
  大战一触即发,游淼吃饭,走路都在想着这件事,而根据最新的消息,鞑靼军集合的部队,已经达到了二十万之数。同时巴图还朝高丽王送出信件,要求联盟。
  这一下朝廷炸锅了,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个问题。
  “以黄河为界已足以。”李延道:“若是高丽派兵南下,后果不堪设想!”
  “高丽王不会出兵。”游淼想也不想就否决了大臣们的担忧:“坐山观虎斗,高丽王清楚得很,他已介乎七十岁高龄,不会再御驾亲征了。而且他就算御驾亲征,也有心无力。”
  平奚怒道:“凡事怎么能这么想当然?!万一出兵,与鞑靼军两路夹击,后果谁来负责?”
  “我来负责。”游淼镇定自若答道。
  朝臣们全都没了脾气,赵超看着游淼,说:“游淼,你为何如此确定高丽联盟不成?”
  “犬戎族与高丽。”游淼答道:“鞑靼人只能选一方联合。当初巴图险些受犬戎刺杀,与达列柯已势成水火,如今联高丽,弃犬戎,是最聪明的方法。但各位忘了,犬戎的地盘,恰恰好就在鞑靼与辽东之间,高丽王若要御驾亲征,就必须取道达列柯的领土。”
  “而这么一来,高丽就必须与巴图、达列柯同时达成协议。”游淼又道:“这恰恰是最不可能的。这三方无论是哪两方联合,最后的结果都会造成对另一方的遏制。高丽生怕犬戎背后偷袭,犬戎也怕高丽与鞑靼联手,无法对抗,所以不会借路。”
  李延道:“这话也太想当然了。”
  “聂将军的军报既然没有提到。”游淼如是说:“正是不担心此事。各位可静观以侯消息。”
  游淼还有一句话没有说:他的手里捏着李治锋的家书。这才是他判断军情的基础。但这封家书他断然不可朝大臣们甚至赵超出示,因为家书上提到了不少关于如何夺回犬戎领地的事。
  如果朝廷知道李治锋一边替天启打着仗,一边与游淼商量要怎么半路脱身,回去族中夺回王权,朝臣们只怕当场就要把游淼揍一顿。李治锋的来信中已提到,自己与几名老族人搭上了线,达列柯在不久前召集起人议事,最终决定的是:暂且不出兵,也不借道给高丽,并把高丽王的来使打发走了。
  达列柯深知年前自己通过锡克兰与贺沫帖儿结成的联盟,已触忤了巴图。这次南人北伐,一旦高丽协助鞑靼取胜,那么两族下一件事要做的,就是掉头过来,平了犬戎。
  有这一层在,达列柯万万不能让鞑靼取胜。
  散朝以后,游淼给赵超仔细地分析了他的推测,只略过了李治锋的家书不提,最后赵超点头道:“知道了,你说得不错。”
  是年五月,聂丹率军在黄河南岸与匈奴对决,四战连胜,李治锋趁夜渡江,趁着朔月之夜发动了突袭。匈奴人丢盔弃甲,逃回延边。
  这一下整个北方恐慌了,大安传来巴图亲征的消息,鞑靼铁骑出动,聂丹送回军报,请示朝廷。
  赵超让聂丹着手准备渡过黄河,孰料就在此刻,却遭到了游淼的反对。
  “这个时候,万万不可渡河!”游淼道。
  赵超道:“千载良机就在此刻,巴图的军队还没有南下,只有这个时候全军渡过黄河,才能把握机会,与巴图决战!”
  游淼只觉事情一路发展得太顺利,这不是一个好兆头,答道:“此一时,彼一时了,要进军蓝关,就势必引起高丽与犬戎的警觉,万一所有胡族联合起来,局面只会陷入泥泞!”
  “按参知大人的意思。”李延问道:“该怎么办?陈兵黄河?”
  游淼也拿不定主意了,朝臣各执己见,有人认为不宜冒进,须得在黄河整兵,有人则认为都到了这个时候,再不进取,反而是坐失良机。
  赵超道:“退守黄河,等待鞑靼军南下,势必又成两相对垒的阵势,这次北伐不就是为了打破这个僵局么?”
  游淼沉吟片刻,而后道:“如果犬戎、高丽意识到了危险,与鞑靼联合起来,我军将陷于被动之中。”
  平奚道:“李治锋将军不就熟悉犬戎的作战套路么?”
  “可他没有兵力去应付达列柯的军队!”游淼皱眉道:“各位该不会觉得,犬戎军对阵李易峰的兵,达列柯会自己退兵吧?”
  朝臣们都极其头疼,一直站在旁边不声不响的唐晖却开口道:“巴图不足为惧。”
  游淼也知道巴图不足为惧,贺沫帖儿死后,如今的鞑靼,已无人能搦聂丹战威。但凡事都没有绝对,万一鞑靼出一个年轻将领,只会打乱所有的布局。现在渡过黄河后,还面临着三线作战的可能。
  “一旦渡河。”游淼认真道:“就意味着辎重,粮草都将遭遇极大的挑战,河北作战与中原地区,不是一个概念,我想各位早就知道了。”
  “所以呢?”赵超道:“陈兵黄河一年?等待来年春天再动?”
  游淼叹了口气,朝堂上无人说话。
  游淼又道:“陈兵黄河,是最保守的办法,拖上鞑靼一年,说不定北方三族,外加五胡逃兵,自己就将爆发内乱。北伐不是要复仇,仇恨只会蒙蔽所有人的双眼,我们的目的,是止战。人死已矣,在无数年后的未来,不能再发生战乱,”
  赵超也累了,沉默地听着,游淼拿不出主意来,只得说:“暂且押后罢。”
  于是群臣散朝,游淼回到政事堂内,面对一堆文书,早在出征前,巴图与高丽的联盟他就想到了,而达列柯的应对,他也想到了。所有事情八九不离十,唯独没有料到的,是巴图的亲征。
  于情于理,这个时候巴图都不该亲征,巴图未曾娶妻生子,也没有什么雄才大略,就算他勉强能打仗,又怎么会是聂丹的对手?游淼听到巴图率军的消息时,隐隐约约就猜到了鞑靼的内乱。
  贺沫帖儿虽然死了,但格根派系还在,巴图说不定也不想亲征,但局势所迫,他必须建立战功,才能服众。而格根,则说不定正在等着看他狼狈逃回大安的下场。
  聂丹若渡黄河北上,这场仗要赢是十拿九稳的。然而等到聂丹赢了,接下来的局势会变成什么样?游淼最怕的就是鞑靼一撑不住,格根即位,同时获得犬戎与高丽的支持,到了那个时候,天启军就将陷入苦战之中。
  按游淼的策略是先瓦解掉犬戎,再解决掉鞑靼,如此高丽远水救不得近火,大患可去。但以目前的局势,聂丹出不出兵都在情理之中,就算陈兵黄河,也容不得李治锋现在把军队带走,掉头去牵制兄长达列柯。
  第二天,聂丹的军报又到,照样是催促朝廷下令。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游淼知道若聂丹下定主意,根本不用讨朝廷的说法,马上就已经渡河了。之所以迟迟不决,正是因为聂丹也在犹豫。
  良机稍纵即逝,巴图南下的日子一天天地逼近,数日后,游淼综合了整个政事堂的建议,以及参考了主战派,主和派双方的论证,最后作了决定——此时不宜冒险,宜按兵不发,等候巴图抵达黄河南岸,两军对垒。他写了一封长信,将北方尚存实力的三大部族之间关系详细剖析,随家书寄回,嘱咐交给聂丹。
  而数日后,游淼在朝堂上递呈洋洋万字的奏折,当廷表述政事堂的意见。最后得出四个字,不宜发兵。
  赵超沉默良久,打量游淼,游淼只觉赵超那目光意味深长,又见群臣隐而不发,似乎都有想法。
  “怎么?”游淼莫名其妙道。
  刹那间游淼恍若被锤击了一般,全身的血液凝固了。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赵超以为,他与巴图有私交,所以当巴图率军亲征之时,游淼不愿让巴图落败,千方百计地顾全鞑靼可汗的性命?!
  游淼先前丝毫没想到这一层上去,如今意识到了,看谁的目光都觉得气愤,简直气得全身发抖。
  赵超道:“众卿有何话说?”
  没有人说话,游淼叹了口气,道:“由陛下自己决断罢。”
272、卷五 八声甘州
  夕阳从殿外透入,许久后,赵超道:“参知所言也有自己的考量,朕知道了。”
  游淼略一点头,群臣散去。
  游淼回到政事堂内,诸给事中仍在忙碌,纷纷抬头看着游淼。唐博道:“如何?今日朝事一开就是四个时辰,吃饭了没有?”
  游淼既渴又累,苦笑道:“没有,大伙儿开晚饭罢。”
  给事中们纷纷打量游淼,吃饭时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游大人。”
  长桌席间微微一停,游淼知道所有人都有心事,便笑了笑,问道:“怎么?”
  “年前你们去了大安一趟?”那年轻给事中问道。
  游淼嗯了声,说:“街头巷尾,有什么传闻么?”
  唐博见游淼这么开门见山,也不再拐弯抹角地说话了,索性答道:“朝中有大臣参你。”
  “里通外国?”游淼问道。
  众人都不说话,各自吃饭,游淼道:“还有什么?”
  “延误作战良机。”唐博道:“给对方将领留余地。”
  游淼蓦然就一肚子火,说:“我杀了贺沫帖儿,还怀疑我和巴图勾结?”
  “知道的知道的……”众给事中安慰道,把游淼的火气压下去,唐博又道:“参知大人你杀了贺沫帖儿,正是助了巴图一臂之力。”
  游淼出了口长气,重重朝椅背上一靠,孰料饭堂里的椅子都是条凳,没有座椅,这么一下登时摔了个四脚朝天。
  整个饭堂内所有给事中同时喷饭,继而爆发了一场险些把房顶掀翻的哄笑,有人笑得被饭呛住,眼泪都出来了。游淼狼狈不堪爬起来,怒吼道:“什么时候再编排我个投敌,就全了!”
  “这里又没人怀疑你卖国。”唐博无奈道:“要真怀疑你卖国,还会说出来么?”
  “有话不如去朝陛下说。”又有人附和道。
  游淼心道也是,虽说给事中总是互相看不顺眼,但归根到底,政事堂还是力挺他的。这里的人都恃才傲物,但也都是读书人,最讲气节义气。既迂腐,又有原则。没料到朝廷腥风血雨,暗流耸动之时,反而政事堂成为了他最大的靠山。
  “罢了罢了。”游淼拉好椅子,坐下来继续吃饭,说:“这么去说一捅,反而显得心里有鬼。”
  众给事中点头不语,反正大家心里都知道就行了,各怀心思地吃着,吃到一半时,外头又有军报到,这次是兵部侍郎亲自送来的。游淼一看就知道是重要事,袖子把嘴一揩,拆信。
  “平奚怎么没来?”
  “尚书大人到宫里去了。”
  游淼拆开信,看到聂丹龙飞凤舞的一行字。
  “来信已阅,今夜渡河。”
  游淼:“……”
  游淼陈衡利弊,洋洋洒洒地给聂丹送了一封上万字的信,让他按兵不动,驻军中原,结果得到的答复是“好的我知道了,这就打过黄河去”。一见此信,整个人都不好了。
  “马上……”游淼道:“准备颁文书,调集全境物资,支援全线……”
  所有人看到游淼那脸色,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游淼几口把饭扒完,吩咐备车进宫。
  游淼在马车里神色焦虑,知道一来一回,就算是八百里地加急军报,也得跑上两天两夜,聂丹兵发河北,至少是在两天以前的事了。现在再发号令,也已来不及。何况就算写信,聂丹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不会听。
  “我就知道他不会听指挥。”赵超眉头深锁道。
  “聂大哥既然作出了与朝廷截然相反的道理,这时候无论如何,都得支持他。”游淼道:“他们会在蓝关下与巴图碰上,整个秦岭东部,都将成为战场,接下来,要调集所有物资,尽可能地派给他最大的支援。”
  赵超无奈吁了一口气,点头道:“知道了。”
  游淼站了一会,观察赵超,见赵超虽然带着点不悦,却并未大动肝火,想也知道,赵超从内心是渴望聂丹能打过黄河去的。从一开始,他和游淼就存在着分歧。表面上被游淼说服,只是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最终宁愿把注押在游淼身上而已。
  “怎么?”赵超发现游淼在看他,说:“就算现在发诏书,也来不及了。”
  “没什么。”游淼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赵超道:“你怕我在大哥回来以后,又降罪在他头上?”
  “不是。”游淼答道。
  “平时都有话说,今天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是什么意思?”赵超问道。
  游淼抬眼看赵超,知道他心虚了。这是君臣之间几乎不必明说的默契,平日里的好处是赵超不开口,游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想的都是同一件事。而坏处也在这里。
  赵超很少会直接这么问游淼“你生气了?”又或者是“你到底在气什么?我又没做错”。一旦变相地问出口,就流露出了他的心虚与怯场。游淼仿佛化身为孙舆一般,每次的质问都充满了力度与威慑感,有时候连游淼自己都觉得,天底下没有人再像他这样不讨赵超喜欢了。
  “臣只是觉得。”游淼沉声道:“君臣不能一心,陛下既然被臣说服,打心底又支持聂将军北上迎战鞑靼军,这样的想法非常危险。”
  赵超沉默了,又被游淼料中了。
  “这还只是开始。”游淼又道:“接下来的路,如果陛下不能打心底认可这次北伐的方向,后面会相当危险。”
  赵超道:“你说朕怀着心事,你自己何尝又不是?”
  游淼道:“我没有心事。”
  赵超:“李治锋给你的家书呢?”
  游淼皱眉道:“那是陛下答应过他的,不想在朝堂中拿出来,只是为免引起朝中同僚的议论而已。陛下若想看,臣明日带来就是。”
  赵超道:“所以你有私心。”
  “谁没有私心?”游淼答道:“若不是有私心,臣也不会……不会……”
  游淼意识到后半句不该说,便打住了话头,事实上他一直有私心,包括当初拱赵超上位,不就是私心?他也知道赵超对李治锋的身份,以及他们选择的未来耿耿于怀,正如幸福是他们的,而永远没有我的份的惆怅。游淼总觉得,赵超有时候甚至有点恨李治锋。
  他们之间甚至没有太直接的感情表露,若论四名结拜兄弟,李治锋与聂丹是走得最近的,而赵超与李治锋,反而是最疏远的。或许这与他们各自的立场相关,是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子谦。”赵超缓缓道:“再回到朝中时,你变了很多,是去了塞北一趟的原因?”
  “不是。”游淼不太愿意就这个事情多说,实际上他也知道自己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想着的是为这个朝廷尽心竭力,现在想的则是:什么时候把北伐给收拾完了,赶紧走人过小日子去。
  大家与小家,只能取一,游淼知道这很伤赵超的心,但为了在外征战,一辈子只为了完成这个愿望,回到家乡的李治锋,又是公平的。
  从这点看来,一群文臣骂他里通外国,倒也没说错。
  “朕得找个时间,与你开诚布公地谈谈。”赵超道。
  游淼苦笑,点头,赵超又道:“近日皇后身体抱恙,朕回去陪陪她,以后再说罢。”
  游淼提起了一颗心,问:“我姐她没事吧?”
  “吃不下饭。”赵超道:“担心北伐的事,劳心费神,没有大碍。”
  游淼道:“找个御医给她看看。”
  赵超道:“她自己就会点医术,说不必了,来个大夫胡乱折腾,灌一肚子药也烦,明天再心烦,朕在给她找医生。”
  游淼点了点头,有点想去看乔蓉,但天色已不早了,只得作罢。他回到政事堂内,只觉诸事都是一团乱麻,这几天前线局势紧张,压力大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便回了政事堂。
  政事堂内已一片漆黑,游淼点起灯,翻出唐博等人准备的折子,认真看,预备明日早朝时当庭提出,增赋,备粮,支援前线。
  风竹沙沙作响,已是初夏时节,游淼倚在案前,迷迷糊糊,忽然一个声音在耳畔道:“子谦。”
  游淼猛然惊醒,只见满堂风停,灯火摇曳,继而渐渐地暗了下去。
  聂丹走进政事堂,一身戎装,摘下头盔,放在案上,坐到游淼身边。
  “怎么回来了?”游淼惊讶道:“李治锋怎么样了?”
  聂丹摇头,看着游淼。
  “待三弟回到族中后,大哥的义子重央,就拜托你们了。”
  游淼迷迷糊糊,未曾睡醒,朦胧中感觉到聂丹把他抱进了怀里,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那一刻,游淼突如其来地哽咽起来,刹那间眼泪淌下。
  “大哥……你……”
  聂丹放开了游淼,转身离去,离开政事堂的那一刻,转头看了游淼一眼,温和地笑了笑。
273、卷五 八声甘州
  风又刮了起来,沙沙作响,游淼一身冷汗,猛然惊醒。
  唐博提着一盏灯,问道:“游大人?”
  游淼虚汗满背,不住喘气,唐博忙放下灯,快步上前,试了试游淼的额头。
  “生病了?”唐博问道。
  游淼脸色苍白,坐着直喘气,说:“我梦见……聂将军回来了。”
  唐博登时色变,继而勉强镇定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游大人……你别……自己吓自己。”
  游淼勉强定了定神,朝唐博点头,跑出政事堂外,唐博在身后喊道:“游大人!你去哪里!冷静点!不可进宫!”
  街上空旷无人,游淼独自走过拐角,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梳理此事,只是一时昏头昏脑地就跑了出来。待得在宫墙下喘息片刻后,游淼方冷静下来,改为朝城南钦天监走去。
  夏夜银河如带,繁星灿烂,全城渐歇,灯火零星,正是观星的最好时机,钦天监正陈庆正站在高台上,见游淼拾级而上,颇觉意外。
  “今天偶得一蹇卦。”陈庆笑道:“没想到来的竟是参知大人。”
  游淼微笑道:“蹇乃异卦,下艮上坎相叠,利西南,不利东北,利见大人,贞吉。”
  陈庆问道:“什么风把参知大人吹来了?”
  游淼道:“夜间被噩梦所扰,所以过来拜访陈大人,一解心头之惑,盼大人教我,如何除去心魔。”
  陈庆会心笑笑,却不多问,答道:“是参知大人日间政务繁多,心神不宁而已。天子九五之尊,宰辅有文曲加身,须臾心魔,近不得游大人的身,当可放心无碍。”
  游淼也不忙说,走到陈庆身边,与他一同抬头观测天象,陈庆忽有所感,问道:“游大人也参周易?”
  “昔年先生曾教过些许。”游淼答道。
  孙舆当年不信鬼神,游淼从小也不信,但周易是孔子作的注,孙舆学贯百家,未专攻儒经,但五经里,游淼也多多少少学了些。
  “孙老学识淹博,实非我辈能及。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这个机会,跟着孙老读书。”陈庆叹道。
  “老师生前授课严厉。”游淼也不自觉地叹息道:“他的本事,我只学了个皮毛……现在想起来,常常后悔,早知道当初再刻苦一点。”
  天空中,一颗流星划过。
  游淼已成惊弓之鸟,到观星台来,正是想问陈庆天象是否出现异兆,此刻看到流星,更是心惊,脸色一变,陈庆就看出来了,安慰道:“流星乃自然发生,参知大人不必担忧。”
  游淼道:“监正大人夜观天象,可有所获?”
  陈庆自嘲地摇摇头,没有回答,游淼心里也觉得荒唐,北伐之事,大家从来没想过问问老天爷,反而却是在这个时候,最不该迷信天意的自己,倒是迷信起来了,半夜三更跑来问卜苍天。明日朝臣要是知道了,免不了又被胡说八道地揣测一番。
  “譬如说……”游淼道:“将星如何?”
  陈庆似乎十分好笑,朝游淼解释道:“游大人过虑了,自古钦天监只观天象,虽素有岁星犯主,将星陨落一说……”
  游淼心道你这家伙,不问你还没事,一开口还真敢说……
  “……但在下以为,都不过是个现象而已。”陈庆道:“有心人,自然会利用异兆大作文章,然而不可尽信。岁星犯主,时常可见,不足为奇,乃季节更替的法则,至于星体陨落,本是前朝人装神弄鬼的无稽之谈,大人试想,自有史以来,世间名将何其多?若每将一死,天上便有星陨落,撑不到上千年,东方七值那一块,早就空了,还哪来的星星可落?”
  游淼莞尔道:“也是。”
  游淼把自己的梦境朝陈庆详细说了,陈庆听完后安慰道:“游大人只是公务繁忙,心神不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您与陛下都时时担忧北伐胜败,更甚而担心将士们攸关性命矣事,这话平日君臣都不敢说,憋在心中,夜里便有梦现。”
  游淼本来也是这么想的,遂欣然点头,陈庆又道:“再不然,您看天上星辰,史上名将,名相,名君,名臣层出不穷,每一位英雄的现身,便主宰了一个时局,待得发光发热过后,便如同方才那颗流星,发出耀眼光芒,消逝于夜空中。有结束,才有新生,世间万物,不外如是。”
  “陈大人说的是。”游淼肃然道:“受教了,陈大人倒是想得开。”
  “生乃道之有,死乃道归无。”陈庆笑道:“修道,就是为了勘破生死,站在比时代更辽阔的位置,去顺应天道,看看世间。”
  观星台深夜,凉风习习,银河灿烂。
  游淼与陈庆互一鞠躬。
  翌日早朝议完政事后,游淼来到书房,赵超便问道:“昨天晚上怎么了?没睡好?半夜三更地跑出去做什么。”
  游淼莞尔道:“听谁说的?”
  赵超翻了翻奏折,笑道:“正想去找你说说话,唐博说你做了梦,跑出去了。”
  游淼叹了口气,赵超看出游淼有心事,又问:“怎么了?”
  游淼把昨夜之事详细告知,赵超听完后莞尔一笑,说:“未料陈庆倒是这样的一个人。”
  游淼知道赵超一直痛恨道家,毕竟老皇帝当年就是在宫里什么也不做,炼丹求仙写青词,才把一个好好的国家给折腾成这样。但他也没有当着赵超的面明说,只是解释道:“诸子百家,都有其理,只是有人曲解了个中含义。”
  “嗯。”赵超点头道:“史上也有贤君以黄老之道治国,清净无为,休养生息,藏富于民,令国家强盛之法,待得北伐大业一成后,是该轻徭薄赋,解去百姓这些年的负担了。”
  游淼点头,沉吟不语,看着赵超,却发现他的眼里带着笑,显然是今日心情甚好。游淼心中一动,正要问时,外面却传来紧张的声音。
  “求见陛下!前线有军报!聂将军出兵大捷!”
  游淼与赵超刹那就愣住了,赵超快步下来,游淼推开门,只见平奚,李延等人站在书房外,信报按捺不住激动,满身风尘仆仆,大声道:“陛下!聂将军于五月初九在蓝关下伏击鞑靼军,巴图大溃而逃,一举歼敌五万!李治锋将军于东梁关外予以成功截击,会师后在梁北平原展开会展,鞑靼军全线败退!逃回延边,巴图在乱军中不知下落!”
  游淼:“……”
  赵超:“……”
  所有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游淼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长吁一口气,知道敌方主力溃退,只要夺得延边,大安立即就成孤城,鞑靼的命运,除了退出长城,再没有别的下场。
  “太好了……太好了……”游淼喃喃道:“感谢老天……先生在天之灵庇佑……”
  赵超笑着看游淼,游淼不知不觉眼泪淌下,赵超伸开双臂,与游淼紧紧拥抱。
  赵超拍了拍游淼的背,眼眶发红,朝游淼道:“朕昨天晚上就有话想告诉你,子谦。”
  游淼茫然以对。
  赵超笑道:“你要当舅舅了。”
  游淼:“……”
274、卷五 八声甘州
  前线大捷,乔蓉有孕,简直是喜上加喜,当天夜里,赵超亲自斟了酒,将游淼灌了个烂醉。又把他扔在宫里,游淼多日之愁一扫而空,总算不再绷得紧紧的,虽然未来还有许多事要做,但至少他们已成功地打赢了第一场至关重要的硬仗。
  南北局势,迄今全盘逆转,天启终于全面占据了上风。
  游淼躺在御榻上,昏昏沉沉,脑子里尽在嗡嗡响,一时间是北方的金戈铁马,一时间又是江南的漫天桃花,梦里李治锋黑甲闪烁着金光,在千军万马中奔走厮杀,而桃花散尽,乔蓉打着伞,抱着一个小孩,抬眼朝他微笑。
  “子谦。”乔蓉的声音低声道:“快醒醒。”
  游淼头疼欲裂,坐起身来,乔蓉眼眶发红,吩咐宫女道:“快取解酒汤来给国舅爷服下。”
  游淼咳了几声,让乔蓉扶着坐直,乔蓉亲自端来醒酒的汤药,游淼刚喝了几口,就哇地一声吐了满床。
  “让我再睡会……”游淼又一头栽了下去。
  乔蓉道:“子谦!快起来,前线出大事了!”
  游淼猛地一惊,酒醒了一半,乔蓉又道:“快把陛下的便服拿一套来给国舅穿上……你三哥在书房里等着你呢,子谦!”
  游淼道:“等等……出了什么事了?”
  游淼定了定神,看着乔蓉,努力地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映入眼帘的,是乔蓉悲痛的脸,游淼的心蓦然漏了一跳。
  他顾不得换衣服,起身推开宫人,快步直奔御书房,招呼也不打便推门进去,看见书房里,赵超的脸色犹如死人一般。黑布蒙着双眼的唐晖在,兵部尚书平奚也在,李延在,除此之外,地上还跪着一名前线来的信使。
  御书房内的案几已被掀翻,纸张,奏折散落了一地,赵超倒在椅上,像一尾出了水的鱼,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一名宫人正在给赵超捏人中。
  “不可能……这不可能……”赵超绝望道。
  游淼在那一刻真正地犹如被五雷殛顶,站着不住发抖,他最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战败了?”游淼颤生问道:“折损了多少人?上午不是才传来捷报的吗?”
  “聂将军率军追缉巴图。”平奚的声音也不住发抖:“在梁东遭遇犬戎族突袭,两万骑兵全军覆没,李治锋将军回援不及,聂丹落败……不降……身死。”
  游淼哇一声地大哭起来,跪在地上。
  平奚哽咽道:“信报加急归来,但慢了一天……”
  游淼以头触地,大哭不止,赵超不住打颤,咳出一口血。
  前线军报流水般送到,天启举国震惊,都无法相信聂丹战死一事,就连游淼也连着好几天恍若身在梦中,总觉得聂丹还会回来的。就像中原沦陷时那样,敌人不过是送来了聂丹的护腕与腰牌。
  李治锋收拢了双方所有的军队,归于麾下,在蓝关下扎营,等候朝廷命令。
  十天后,聂丹灵枢送回扬州。
  长街十里,尽数痛哭出声,数以万计的百姓冲出街道,抱着灵枢大哭。
  跟着灵枢一同归来的,还有李治锋的军报。游淼在廷上读出了军报内容。
  “达列柯俘虏聂将军后,犬戎已分裂为两派,一派坚持亲南,一派则愿与鞑靼缔结合约,无奈多番角力后,鞑靼亲王格根赶至,亲自劝降,大哥宁死不屈。又因昔年大哥曾在犬戎族中卧底,遂以叛徒之罪处之……格根设计杀死大哥后,达列柯自知与南朝结下仇恨,非一朝一夕可解,只得应承鞑靼合约条件……”
  “我托付族中死士,牺牲数人,盗回大哥尸身,封棺送回,入土为安。大哥生前常言一身杀戮过重,千万将士因他而死,若有日陷于敌手,须是天道轮转,不必被仇恨蒙蔽双目,行复仇乖张之举,一切以国家安危为考量……”
  “犬戎分裂之机,可趁机取之,鞑靼大势已去……不出今年,可速取延边,进取大安……请陛下……”
  游淼读到最后,看见那一行“请陛下派出子谦助我,大事可成”,不敢在群臣面前说,改口道:“……请陛下……果决……尽早下令出兵。”
  读完军报,朝堂一片死寂。
  “以李治锋一人之力,无法独立决策前线战机。”平奚率先道。
  游淼道:“我可赶往蓝关,进行协助。”
  赵超道:“开什么玩笑?一国宰辅亲自上阵领兵?!”
  游淼也知道聂丹一死,前线的大军就全压在李治锋肩上,李治锋虽跟随聂丹多年,名分是同僚,实是结义兄弟,但于兵法上,更像师徒。把大军交给李治锋,他也不敢冒这个险。
  李延道:“游大人,恕我直言,李治锋是否与犬戎族中,早已暗通消息?”
  游淼道:“将领侦查军情,必然有自己的渠道,难道派什么人当卧底,都要一一告知李翰林不成?”
  李延怒道:“聂将军卧底又是怎么回事?!你能担保李治锋不是为了进取犬戎,刻意漏出的风声?”
  “李治锋要想把聂将军给卖了!”游淼也怒吼道:“他当初就不会从北方把你这只畜生给救回来!”
  李延却丝毫不惧,喝道:“他与犬戎传递消息,本来就是极其危险之举,就算他毫无此心,你又怎么知道不是被达列柯将计就计?!”
  “够了!”赵超一声怒吼,朝廷肃静。
275、卷五 八声甘州
  “够了!”赵超一声怒吼,朝廷肃静。
  “中原陷落后,南渡前一战之将,如今已去得差不多了。”谢徽叹了口气道。
  谢徽一开口,群臣都不敢再说话,游淼虽是参知,但谢徽资格尚在他之上,也不敢多说。
  “林将军,王将军,孙将军……”谢徽道:“都少与聂将军合兵,通晓聂帅兵谋,并能独自率领聂帅旧部,重拾士气之人,不多……”
  游淼知道谢徽这么说,不过是委婉之言,这事他也想过不止一次。当年和鞑靼人打过仗的,不是老死了,就是战死了,自从回南后,也就这么寥寥几个。扬州的新将领自有其派系,调上前线去带兵,一来聂丹的兵不服管。二来也无法与李治锋配合。
  唯一的老将只有唐晖,但唐晖已双目失明,又带惯了御林军,当年派他出征已属勉强,现在上前线,接手十万人,明显在他能力之外。
  谢徽又道:“老臣昨夜便在思考此事,以目前来说,朝中唯一人选就是唐将军。”
  游淼道:“我还有一人选,可令涂日升领军。”
  涂日升自从打狱中放出来后,已被调任夷州,赵超最后还是听从了游淼的建议,让涂日升带兵,并防守夷州。但此刻若要把涂日升调回来,则夷州便无人守卫,只怕海寇将乘虚而入。
  唐晖安静站着,蒙着黑布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喜怒。谢徽又道:“先问唐将军,若让李治锋收拾残兵,接手聂帅兵马,由你代替李将军,统帅剩余军力,得胜机会有几成?”
  静谧中,唐晖开口答道:
  “不足三成。”
  “再说涂日升将军。”谢徽道:“涂将军虽惯用民兵,却擅步兵,且其人适平原战,不擅游击与应对游击,只怕也不妥。”
  游淼道:“所以唐晖与涂日升配合,双方可形成互补。”
  谢徽道:“游大人觉得,胜算有几成?”
  游淼黯然沉默,事实上就连他也说服不了自己,但事到如今,唐晖与涂日升二人,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赵超道:“众卿忘了,聂大哥生前,与他一起带过兵,打过仗的,还有一个人。”
  朝中群臣神色微动,赵超双眼通红,道:“还有朕。你们忘了,自当初在京中,朕还是三皇子时,便跟随聂大哥习练领军。”
  李延色变道:“万万不可!陛下尚无子嗣,怎能贸然亲征?”
  “皇后已有身孕。”赵超起身道。
  游淼知道,赵超虽说曾经带兵屡战屡败,但也是顽强不屈,他一直觉得赵超有领兵的能力,曾经只是被朝廷拖了后腿。泱泱天启,若说谁最生不逢时,确是赵超无疑。
  在第二次上京时,他就相信,假使有一日让赵超全无阻碍地带兵出征,他一定能打个胜仗。然而事到眼前,游淼又开始顾虑起别的许多事——包括李治锋能否与赵超配合,在子嗣未出世的情况下御驾亲征,乃是史上罕见之事。若赵超战死……那么天启的重任,就落在了乔蓉与她的孩子,以及游淼的肩上。
  寻思片刻,游淼什么也不敢多说,只是答道:“陛下,请三思。”
  赵超长叹一声,说:“先看看大哥罢。”
  群臣在赵超的带领下出了宣武门,浩浩荡荡前往内城门,迎接聂丹的灵枢。
  游淼大哭过无数次,本以为自己早已麻木,然而站在聂丹的棺椁前,仍是不由自主地哽咽,红了双眼。
  仵作开棺,游淼以头抵着棺木,险些昏倒过去。
  赵超潸然泪下,朝臣们一并痛哭起来。
  聂丹伟岸身躯被打断了双腿,曾经刚毅的脸上,已剩两个血洞,双眼被剜去,一口牙齿在生前被活生生拔除,舌头被割断。
  他的尸体安静地躺在棺材内,游淼急怒攻心,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游大人……”
  声音渐渐远去。
  游淼再睁开眼时,一脸泪水,他头疼欲裂,翻身坐起,连滚带爬地下了床,跪在地上大哭。口中升起一股甜血,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子谦!”赵超快步入内,让游淼坐起。
  游淼闭着双眼,悲痛道:“大哥他究竟图的什么……一辈子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赵超双眼通红,哽咽道:“明天我会率军出征,子谦,仗还没有打完……”
  游淼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
  赵超抱着游淼,小声道:“别让你姐姐知道。”
  游淼点头不语,一时间悲苦不胜,伏在赵超肩前,大哭起来。
  聂丹在犬戎族中饱受折磨,不降而死的消息,只有极少人知道,但在开棺后,所有人都知道,这次天启与犬戎,已结下不可解除的仇恨。但凡有心人都知道,这是格根的毒计,为报贺沫帖儿之仇,离间天启与犬戎的办法。
  这怪不了谁,两国交兵,要么生,要么死,游淼潸然长叹,坐在政事堂前,一连几日,心中郁恨悲伤都难以排解。
  他还记得在大安的那一天里聂丹所言,总要有一天,解去乱世之危,不再让胡人杀汉人,也不会去杀胡人。大家坐下来,一起过过安稳的日子。
  他知道,聂丹的离去,预兆着从前的那个天启,终于彻底结束了。
  这个王朝,即将走向新的未来。
276、卷五 八声甘州
  江南梅雨季节,天空笼罩着一片阴霾,唐博不声不响进来,走过长廊,把一个匣子放在游淼身边。
  “御驾亲征之事如何了。”游淼看了那匣子一眼,问道。
  “三天后发兵。”唐博道:“陛下让参知大人今夜进宫一趟。”
  游淼点了点头,打开匣子,看了一眼,唐博又道:“这是聂将军的遗物,在军中已分好,匣子里都是留给您的。”
  游淼看到那匣子里,只有一把折扇。
  他打开折扇,那是当初四兄弟结义的一天,聂丹留下的扇子。游淼的是“狭路相逢勇者胜”,而李治锋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赵超的是“国破山河在”。
  如今,他终于有幸能看见聂丹留给他自己的话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唐博喃喃道。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游淼喃喃道,收起折扇道:“我这就进宫去,折子准备好了吗?”
  唐博点头,说:“我派两个人随你去。”
  赵超要亲征,朝中之事异常复杂,不是说帝王走了就行了的,所有事情要交接,宫廷要维稳,就御林军是否随行一事,朝中便展开了剧烈的争论,游淼有太多的事情要安排,脑子里几乎全被挤满了。
  当天游淼带着两名给事中进宫,捧着上百封奏折,于赵超面前一一安排,所有可能发生的事都想到了,最后卡在御林军的安排上。
  “你必须带亲卫队。”游淼道:“御林军训练有素,只有唐晖大哥守护,我才放心让你出征。”
  赵超道:“御林军一去,京城就剩下八千扬州军镇守,你是放心了,我怎么放得下心?”
  游淼道:“有我和平奚镇着,扬州决计不会有问题。”
  平奚出身将门,祖上三代都是天启老将,虽已故世,但平奚所娶,也是将领世家之女,游淼有把握与他配合。
  “不行!”赵超想也不想就否决了这件事,脱口而出道:“万一……”
  话说到一半,游淼与赵超同时色变,游淼马上使眼色,赵超才意识到险些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平奚道:“若是如此,就请唐将军镇守茂城。陛下带副将柳将军北上,御林军分出万二,此地留守八千,外加八千扬州军。当可确保无碍。”
  唐晖抱拳,一点头道:“末将也是如此作想。”
  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最后游淼只得让步,点头道:“那么,就这样罢。”
  赵超嗯了声,长吁一口气,倚在椅上。
  众臣识趣躬身告退,游淼站在书房内没有走,这几乎已成了必须的,赵超还有话要说。
  待得人都走完了,李延最后一个带上书房门。书房里赵超表情憔悴,勉强笑了笑,说:“老幺。”
  游淼抬眼看赵超,赵超说:“这么多年来,我总是怕被你料对,你也没有一次不料对,就不能陪我错一次?”
  游淼苦笑,赵超又说:“方才你坚持唐晖随我亲征的时候,我心里都在打鼓。”
  先前黄河南北岸,是否乘胜追击的决策闹得纷纷扬扬,最后聂丹渡河,胜了,也死了,但游淼知道这无法预计,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一切都是无法抗拒的。
  “你怕我回不来了么?”赵超又问。
  游淼倏然又红了眼眶,看着赵超,眼中噙着泪,点头哽咽道:“是。”
  赵超笑笑道:“我不能再躲在大哥的身后了。再没有人来保护我们,我必须出战。”
  “我知道。”游淼抽了抽鼻子,那一刻,他只觉自己有太多话想对赵超说,然而千言万语,却又无从出口。他想说自己真的很担心,赵超老了,已不复当年意气风发,彼此挥斥天下的锦衣少年时,岁月在彼此的身上与灵魂里刻下了太多的痕迹,他的精神不稳,且抱着孤注一掷的想法出征,这非常危险。
  但就像赵超自己说的那样,他们被聂丹保护了这些年,总会面临上自己走出来,去决战敌人的那一天。
  “出征后,一定要谨慎判断形势。”游淼道:“不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知道了。”赵超点头道:“三哥一定会平安归来。”
  游淼笑了笑,赵超又道:“但事有万一,你也得答应我,皇后和你未出世的小外甥……”
  游淼低声道:“既然已打定主意会归来,便不必再提这事。”
  说着游淼带着微笑,走上御案前,抱了抱赵超,继而躬身,告退。
  三天后,赵超率领一万二千名御林军,离开茂城北上,前往接管聂丹旧部。
  巴图已退守大安,达列柯游走塞外,一击脱离,不知所踪。
  李治锋在接获朝廷命令后,便拔营启程,大军北上,逼近延边,按原计划围城。
  风云际会,南北两朝最大的一场会战即将展开,游淼知道赵超的突进,相当于是押上了南朝的最后一点家底,鞑靼只剩不到五万骑兵,又是新败后士气低落,号称战无不胜的草原铁骑已成强弩之末。
  也正因为这样,北方胡族即将被迫面对入关以来最严峻的局势,而不得不再度联合,还有在旁窥视的高丽。多线作战势在必行,唯愿赵超这一次,能一雪前耻。
277、卷五 八声甘州
  游淼一碗誓师酒送行了赵超,而御驾亲征期间,朝廷由谢徽坐掌,六部,政事堂与翰林院共同决策。所有政事与军情,需由政事堂与兵部裁决。
  一连数日,前线消息源源不绝传来,赵超与李治锋在蓝关北峡谷顺利会师,赵超一整十万兵马,率军围住了延边城。李治锋则率领三万骑兵脱离大部队,游走于塞东,急行军离去。
  每一天里游淼都过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五月,六月、七月过去,足足三个月,延边胡族多次邀战,都无功而返。赵超确实沉得住气,除却几场小规模的遭遇战外,便不与延边军队正面交战。
  游淼发出过两封军情分析,无一例外都是:“审度情势,万万不可贸然开战。”
  南朝有充足的粮草,游淼下定决心,要把整个延边城拖垮,大军将延边围得一只鸟也飞不进去,游淼深知延边的位置是塞外贸易城市之首,物资流通来去,但城内屯粮决计不多。
  不到三个月时间,延边就将被彻底耗空。到时大安若派兵来援,将被李治锋从旁截击。
  赵超与李治锋的家书都是三天一封,这天游淼拿到了家书,便赶往宫内。
  乔蓉怀孕已有数月,小腹隆起,坐着听游淼读家书。游淼先是打开李治锋的信,眉头微微拧起。
  “……七月初三我方在白狼河截获延边送信斥候……”
  “……延边受围困三月,城内已……”游淼看了乔蓉一眼,没有读出李治锋信中说的“城内已有人吃人之景”,而是改口为:“城内已军心不稳。”
  “……达列柯与犬戎部队仍未现身。”游淼道:“三弟以斥候队在东北处巡逻。北方气候易变,三弟略有水土不服……”
  乔蓉温柔道:“陛下的信写了什么?”
  游淼打开赵超的信,照着读道:“吾妻蓉儿,小舅亲启。白狼河下游一战我军折损三百三十二人,嘱平奚善加抚恤,吾儿如何?蓉儿须得安心养胎,塞北七月一次暴雨,偶染风寒,已以北方药参调理,大致恢复,不需担忧……”
  赵超的书信上大多报喜不报忧,游淼读完,放到一旁,眉目间仍带着忧虑之色,乔蓉问道:“可是有什么难处?”
  游淼摇头,他向来与乔蓉无话不谈,前线有军情也不瞒着她,深知无论大小事,都不能瞒,否则一旦瞒久了,一朝被捅破,反而难以自圆其说。
  “快到八月份了。”游淼解释道:“最初预计的是,延边七月可拿下,一旦入冬,整个塞北就是鞑靼与犬戎的天下。”
  乔蓉明白了,点头道:“南方的将士们不耐寒。”
  “是。”游淼道:“战马、军队的战力都会受到压制。”
  “如果十月份还不能取胜,要怎么办?”乔蓉问道。
  “那就只好让他们在入冬前退回黄河南岸。”游淼如是说:“来年再战了。”
  “来年再战”四字说得轻巧,但其中难处,只有游淼自己知道,南朝倾全国之力,折损一员战神级的大将,才将前线推到蓝关,一旦退回中原,其中损失已不是物资能衡量的了。这一次若不攻陷大安,只怕江南再也没有能力去支持一场大战。
  赵超的心急虽然从未说出口,游淼却不能再清楚了,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写信让他一定要理智判断。
  乔蓉道:“将士们的冬衣预备了没有。”
  游淼道:“都预备了。”
  乔蓉:“明天我会去户部一趟……”
  游淼苦着脸道:“姐喂,你就别折腾了,有孕在身,现在满朝大臣都盯着你的肚子呢。”
  乔蓉道:“我总得给你三哥把战袍预备好罢。李治锋的呢?”
  游淼一想也是,李治锋走时,只带了一身黑铠,冬季北方酷寒,还有一套在山庄里。北方的冬衣得及早准备,不管到时候怎么作战……
  游淼离宫出来,便吩咐小厮回去山庄预备,待得几日后,送冬衣上前线时他亲自回山庄收拾。
  数天后,摇光带来一封信,是李治锋的。
  这是李治锋避开军队传信系统,而让人秘密送到山庄里,摇光得到后便马上赶往茂城,游淼每月会收到一封这样的信,都是关于犬戎与北方的形势问题。
  然而这一次拆开信后,里面却只有寥寥几行字。
  “陛下风寒抱恙,情况不好,须得早作准备。”
  游淼心中一惊,当即烦乱难言,与此同时,军队的信使也回了茂城,在朝廷上朝一众大臣通报了北方的情况。
  “陛下生病了?”谢徽道。
  那信使道:“十天前陛下亲自率军进入白狼河下游,恰逢天降暴雨,急行军一天一夜,淋雨后高烧不退,回来就在军帐内说起了胡话。抱病写完家信后,病情有所好转,但体质十分虚弱。李将军担心陛下身体,恐怕入秋后不能再带兵,是以瞒着陛下,请示朝中各位大人意见。”
  游淼什么都算到了,竟是算不到这一环,赵超虽说当年也常跟着军队,但如今已不再是能随意糟蹋身体的年纪了,十年前高丽之战落下了病根,又辗转经历两次北方动乱,登基后居住于深宫中,劳心竭力处理政事,如今一旦病发,后果不堪设想。
  所有人都看着游淼,等待他的意见。
  “陛下自己怎么说?”游淼问那信使。
  信使道:“陛下坚持留在前线。”
  游淼道:“那就让他留在前线罢。派一名大夫,加急上路,去给他诊断。”
  “参知大人。”李延开口道:“陛下身体为重,我看如今局势,还是要撤回黄河南岸,以保万全。”
  “行军劳顿。”游淼道:“已经生病了,不宜再长途跋涉。让李治锋回去分担军务,先观察一段时日再作决策罢。”
  平奚道:“陛下当年也是带过兵的,知道如何取舍,不妨就相信他。”
  游淼点头道:“此事切不可让皇后知道。”
  众臣都带着虑色,纷纷散去。
  游淼回到政事堂内,正要提笔给李治锋覆信,山庄里又来了人,却是程光武。
  “少爷。”程光武道:“前线来了个人,请您回山庄一趟,有口谕要交代。”
  游淼诧道:“这才一天,又来了人?”
  问归问,游淼马上感觉到此事非同小可,忙朝唐博告假,上马赶路,回山庄去。
  “是什么人?”游淼问道。
  “他说是锋老爷的旧部。”程光武道。
  游淼点头心道应当是北方的消息,然而忽然间又觉不对,李治锋的旧部是什么意思?
  “作什么打扮?”游淼问道:“不是天启的士兵?”
  程光武点头,游淼登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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