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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为王》作者:顾雪柔【番外全】

_34 顾雪柔(现代)
  锡克兰与他的手下追了上来,犬戎人登时分为两派,一派高喊沙那多之名,另一派则不管不问,从李治锋身边冲过。这一次围猎,得到猎物的人都将带回去,评定功绩,而李治锋在春猎之前亮明身份,这是巴图让他公平参与竞争,一猎成名,震慑族人之意。
  森林里一片混乱,当天下午,游淼与李治锋正在林中循着水流而行时,远方传来士兵的惨叫声。
  “锡克兰动手了!”游淼道。
  李治锋马上催动马匹,冲向森林中央,远远的有号角声传来,却被彻底掐断,二人同时一凛。
  “到我马上来!”李治锋道。
  两匹奔马并肩而驰,游淼抓着李治锋的手一借力,飞上他的马鞍,李治锋扬鞭,冲进了树林深处。地面上已有血迹,游淼匆匆一瞥,竟可见倒地的卫士尸体。李治锋冲出了树林,只见巴图带着一队人,在躲避追兵。
  追兵已不再蒙面,身穿匈奴服饰,却看得出来是穷凶恶极的鞑靼人,李治锋绕开双方冲突的中心地段,朝着树林边缘长驱直入。
  开阔地上,只见巴图与一队人正在被围攻,且战且退,逃向平原上。
  “我承诺了格根。”李治锋道:“不能出手。”
  “我知道。”游淼道:“但你没承诺他们,如果锡克兰的手下攻击咱们,你不反抗……咱们到前面去。”
  李治锋马上会意,纵马在外围一绕,马上有人发现了他们。其中一群犬戎人登时冲着李治锋过来了。
  “走!”游淼低声道。
  李治锋纵马疾驰,将犬戎战士引出了包围圈,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然而在密林内,到处都可以躲避,游淼这时才真正见识了李治锋的骑射功夫,每一次在树林中躲避之时,都能巧妙避开乱箭,而不至于撞上树甚至不会让游淼挂上。如此往复几次,听得远方号角轰然震响,援兵大举杀至。
  李治锋手起箭出,解决了最后一名追兵,带着游淼又杀了回去,只见鞑靼军队层层围过来,封锁了整个树林。巴图手臂负伤,折下箭矢,抛在地上,脸色毫无变化。
  那一下折箭,多少有点草原统领的风度。
  一名鞑靼人押着身着戎装的战士过来,大声叫嚷,在树林内的李治锋与游淼知道,贺沫帖儿这次完了。只不知道格根会不会受到牵累。
  鞑靼王公们十分惊讶,在一旁面面相觑,巴图又怒吼数声,显是在宣布贺沫帖儿的罪行,那战士满脸鲜血,冷笑不语,也不抬头。
  “他是什么人?”游淼低声问道。
  李治锋道:“平南军七大统领之一。”
  “是贺沫帖儿的旧部?”游淼低声问道。
  李治锋道:“算不上,不过他代表一股军队的势力。”
  手下人将那鞑靼军官押走,巴图手臂上还带着箭杆,游淼担心地远看,巴图在百忙中看了他们一眼,颔首示意无妨。
  “咱们跟着走。”李治锋小声道。
  巴图简单包扎了箭矢,便带着手下回去营地,王帐外巡逻森严,李治锋入内,求见巴图,却被侍卫拦住。李治锋道:“不见也无妨,只是我部下放心不下,想前来问一句,陛下的伤势如何?”
  “是方胜?”巴图在帐内道:“进来罢。”
  李治锋与游淼进账,见宝音太后,兰沫音都在,帐内还坐着两名军官。而军医正在为巴图包扎手臂,那一箭入骨极深,游淼吓了一跳,忙上前看伤势。那一下关心确是发自内心。
  “我看看。”游淼道:“箭上带毒么?”
  “带毒。”巴图道:“但昨天晚上我的卫士已经偷出药来了。”
  游淼解开绷带,见伤口无毒,约略放心了些,巴图道:“你还会看病?”
  “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游淼说:“帮着给将士们看过病,先让毒血流出来,待会再包扎。”
  从前鞑靼人南侵,京城告急的那几个月里,游淼确实临阵学了不少治疗箭伤,刀伤的方法,待得拔完毒,他才给巴图重新包扎过一次,止住血。
  宝音太后脸色森寒,帐内谁也不敢说话,巴图朝李治锋道:“沙那多,请坐。”
  巴图脸色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还是紧张所导致,拿着杯子的手不住发抖,示意李治锋与游淼坐到一旁去。
  游淼也不敢多问,就在这沉默的环境里坐着,等待宝音太后开口。所有人仿佛都非常紧张,他们要做什么?巴图忽然又道:“沙那多,待会若情况不对,还需要你出手帮忙。”
  李治锋微一颔首,游淼目光一扫,发现气氛不对,再联想起刚刚进来的时候。
  是了,巴图一定在帐篷内埋下了刺客!要对付谁?
  正在紧张时,帐外传来鞑靼人的通信,贺沫帖儿到了。
  那一刻游淼的心情简直是紧张得无以复加,贺沫帖儿大步进帐,看了四周一眼,注意到正在喝酥油茶的李治锋,冷笑。
  贺沫帖儿朝巴图问了句话,宝音太后却是开口答了,巴图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还朝贺沫帖儿笑了笑。
  贺沫帖儿也注意到周围的布置了,正在警惕要如何脱身之时,巴图却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递给兰沫音,兰沫音交给贺沫帖儿。
  游淼几乎能从他们的对话里猜到实际内容,定是巴图在询问贺沫帖儿,与达列柯之事。他会动手吗?
  贺沫帖儿看完信,自若将信一扔,轻松答了几句话,巴图脸色沉了下来,语气变得严厉而不客气,贺沫帖儿却略带忿色,回应了句什么。紧接着,是一串飞快而激烈的争吵,巴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猛一拍桌,吼了句话。
  那一刻,游淼知道,马上就有事情要发生了!
  果然在巴图拍案之时,帐篷后的隐秘处一破,刺客冲了进来!
  贺沫帖儿一声大吼,咆哮道:“我先杀了你!”
  说毕贺沫帖儿出手直取宝音太后,宝音太后脸色苍白,朝后躲避,两名刺客一左一右护住太后与兰沫音,被贺沫帖儿一拳捣中面门,哼也不哼一声便头颅碎裂而死!
  帐内一片混乱,巴图未料贺沫帖儿全力出手,竟是能将自己手下一招格毙,然而就在这么阻得一阻的瞬间,宝音太后已被保护了起来,贺沫帖儿冷笑,要夺门而出,却在经过游淼坐席之时伸手抓来。
  游淼:“!!!”
  李治锋的速度比贺沫帖儿更快,贺沫帖儿左手一动,李治锋便倏然起身招架,贺沫帖儿一招直拳,李治锋左手变掌,抵住贺沫帖儿铁拳,右手从贺沫帖儿左臂下穿过,抵住他的肋下。
  好机会!游淼心道这下借机会杀掉贺沫帖儿,就再无顾忌了!
  然而贺沫帖儿却出腿横扫,右臂搬住李治锋胸膛,倏然改力,将李治锋搬得仰天翻起,摔在地上。
  游淼简直浸入了冰水里,他尚是第一次见到,与李治锋势均力敌的人!巴图连胜催促,刺客们蜂拥而上,眼见竟是不敌贺沫帖儿一人之威!游淼暗道巴图也太大意了……就在此刻,只见贺沫帖儿又放倒两人,一掌切向游淼脖颈最脆弱之处,眼见就要将游淼毙于掌底之时,李治锋又从后方偷袭。
  两人缠斗不到五招,李治锋又被贺沫帖儿推飞出去,撞垮了桌案,哗啦巨响,巴图冲上,游淼见贺沫帖儿一拳已到面前,下意识拉开巴图,矮身闪避,同时以掌迎敌,推开即将扫来的一腿!
264、卷五 八声甘州
  游淼粘着贺沫帖儿的一瞬间,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以他学至李治锋的三脚猫功夫,根本不可能是贺沫帖儿的对手,然而贺沫帖儿也未想到游淼看上去不是行军习武的料。居然敢与他抢攻!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帐外倏然闪身进入一人,一声不出便以拳击中了贺沫帖儿肋间。
  那男人一拳来势不快,但却是柔中带刚,刚柔并济的一招,击中时,游淼甚至能听见贺沫帖儿肋骨断裂的闷响,紧接着贺沫帖儿喷出一口血,被拳力推到一旁!
  是聂丹!游淼知道得救了!
  贺沫帖儿已势成疯虎,不顾一切地扑向巴图,巴图还愣在当场,游淼却大吼道:“快上!”
  顷刻间刺客们车轮战般地冲上前与贺沫帖儿拼命,短短瞬间血流遍地,贺沫帖儿已成困兽之斗,最终被匕首刺入左肩,右腿,踉跄倒地,终于被制服。
  左右蜂拥而上,以牛皮筋绳将贺沫帖儿捆了起来。
  巴图心有余悸,与游淼两人都满头鲜血,对视一眼,巴图全身发抖,问了贺沫帖儿一句话。
  贺沫帖儿跪在地上,似已心如死灰,沉声回答,料想是要杀就杀,紧接着又勃然大怒,朝着巴图大吼。
  巴图与游淼同时被骇得退后了一步。巴图强作镇定,让人带走贺沫帖儿。
  帐内一片狼藉,游淼这才发现,聂丹已经趁着混乱离开了。巴图的伤势刚包扎上,手臂上的绷带又渗出血来,游淼忙出外唤军医给他看。李治锋咳了几声起来,游淼小声问道:“没事罢。”
  李治锋摇头。
  巴图道:“都结束了,下去休息罢。”
  游淼直至此刻,才松了口气,躬身退出。
  一个时辰后,游淼在帐内理清了经过与细节——射向巴图的那一杆箭有毒。也正因如此,巴图舍命中箭,以放松贺沫帖儿的警惕,而贺沫帖儿得知巴图中箭后,料想巴图已命在旦夕,才亲自前来探望。
  毕竟如果巴图在营帐内归天,那么可汗传下的命令,以及选择的继承人,都将对整个鞑靼造成深远的影响。而巴图正是吃准了他一定会来,才安排下刺客在帐内等候。
  然而千算万算,却算不到贺沫帖儿的实力有这么强,一群刺客外加一个李治锋,险些还要全军覆没。游淼一直都觉得李治锋的武力已到了顶峰,如今才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方才要不是聂丹从旁出现……只怕巴图难逃一死。
  李治锋一阵风般从外面进来,说:“准备启程,大哥已经准备好马,在山外等我们了。趁着巴图还没有想起他出过手。”
  对!游淼马上起身,要走就只能趁现在,否则等到巴图回去,想起了在帐中出手相助的蒙面人,只怕麻烦就要随之而来,但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跟我来。”游淼心中忐忑,与李治锋匆匆出帐,却不是朝营外,而是朝着营中的暂时关押处去。
  鞑靼人拦住他们,整个营地内守备森严了许多,游淼朝李治锋道:“告诉他们,是巴图可汗让我来审讯犯人。”
  游淼的心通通直跳,看守贺沫帖儿的侍卫是巴图亲信,也知道游淼与巴图交好,听到这话后犹豫片刻,还是放二人进去了。
  入帐后,贺沫帖儿双手双脚被捆着牛筋绳,关在一个铁笼子里。
  游淼叹了口气,站在笼子前,李治锋守护在游淼身后。
  “一代战神。”游淼道:“落到如此境地。”
  贺沫帖儿犹如被拔去了爪牙的老虎,然而眼中凶光依旧。
  “你想说什么?”贺沫帖儿道:“方才偷袭我的人,就是聂丹?你们汉人奸诈狡猾,欺骗成性,迟早有一天,巴图会知道你们的诡计,到了那时候……”
  “可惜你看不到了。”游淼沉声道。
  紧接着贺沫帖儿眼睛一睁,李治锋出手更快,一扬手间,一块断木带着凌厉风声射去,堵住了贺沫帖儿的嘴,游淼取下背后十字弩,扣动机括,一箭射去,正中贺沫帖儿胸膛!
  贺沫帖儿喉咙中发出咆哮,却因手脚被束而动弹不得,游淼极怕他引来外面侍卫,又是一连数箭,最后放上一根淬毒之箭,低声道:“这是替柳姑娘,替唐嫂……”
  “替……南朝死在你手上的人……还给你的。”游淼扣动了扳机。
  毒箭入体,贺沫帖儿瞪大了双眼,全身痉挛,那箭上了见血封喉的奇毒,一进体内,便再无活路。
  游淼上前,隔着笼子拔出箭,李治锋马上动手,将贺沫帖儿的尸体摆放好,拉到角落里,假装他正在睡觉。两人匆匆离开了营地。
  游淼全身都在发抖,脸色苍白,有鞑靼人过来问,李治锋按照先前商量好的,答道巴图吩咐他们,要出外追查刺客身份。鞑靼人不疑有他,便不多作阻拦。
  出得营地后,转过一处谷底,见树下有三匹马。
  “怎么这么久?”树上传来声音,聂丹跃下。
  “快走!”游淼道:“待会再给你解释!”
  三人正要上马时,忽见远处,一名鞑靼兵士匆匆而来,以汉语喊道:“沙那多,方胜!陛下有令,让你们速去觐见!”
  “糟了!”游淼道。
  “走!”聂丹当机立断道,三人犹如离弦之箭,冲出了白狼山。
  身后兵士见势头不对,稍是一愣,便马上转身回去回报。
  然而天地茫茫,地平线上,三人已快马加鞭,朝着南方疾驰而去。
265、卷五 八声甘州
  冬去春来,沿途已冰雪消融,游淼心道有生之年,实在不想再作第三次逃亡了,两次南下都实在是累得够呛,然而这次有聂丹,有李治锋,比上次没命狂奔,跑少一步就是死的情况实在好得太多。
  三人在路上走走停停,来到蓝关前时,终于见着了接应的人。
  “游大人,李将军,聂将军!”那人一见三骑入关,马上道:“几位得马上到黄河边去,鞑子的部队已经南下了!”
  “什么?!”游淼色变道:“不可能!他们要宣战?”
  十年合约还未到期,春猎前更未听过风声,怎么就这么贸贸然地宣战了?
  “来了多少人?”游淼道。
  “不清楚。”那校尉道:“陛下让人沿途送信,能截住您的话,让您火速赶往黄河边。”
  聂丹道:“黄河沿线还是林将军在守卫?”
  校尉道:“现在陛下已经让河北加强布防,等候接回三位。”
  游淼一听就头大,问道:“他……陛下还怎么说?”
  “只有这句话。”校尉道:“消息说鞑靼的巴图汗南下,所以我方朝廷已派军在黄河边等候……”
  游淼来不及想巴图到底是有什么闲情逸致,跑到黄河边来了,只得又匆匆上马,一路狂奔。
  黄河畔,滚滚河水奔腾向东,曾经的中原区域,如今满目荒凉。
  自打数年前,聂丹率军大败贺沫帖儿后,双方便以黄河为界,鞑靼退守北方,而汉人退守南方。曾有官员提议迁回京畿,却遭到了朝臣们的一致反对。一来战线挨得太近,二来京畿已被鞑靼一把火烧成了废墟,要重建京城旷日持久。耗费太大。
  双方便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数年,而如今,放眼过去,黄河畔却是汉军旗帜林立。对面则是鞑靼人的军营。双方的人都不多,似乎在等待援军,又似乎不是为了开战而来。
  游淼刚进黄河地界,便有人率领一队兵匆匆迎出,三骑从山坡下去,近百名天启兵士上前来迎,非常显眼。然而不片刻,他们归来的消息便惊动了驻守在平原另一侧的鞑靼军,对方吹起号角,在北风中传遍黄河岸。
  平奚匆匆赶至,未曾说得一句话,便与游淼驻马,转头倾听对方的号角声。一骑奔马穿出鞑靼军营,朝汉军奔来。
  这是什么事?游淼心内通通直跳,难道因为贺沫帖儿之死,要让天启交出自己?否则就开战?赵超会把自己三人交出去吗?一定不会……何况还有聂丹在。
  己方军营内,李延纵马而来,游淼神色一变,连李延也来了?
  “来议和的?”游淼道。
  李延与平奚对视一眼,平奚开口道:“巴图要见你们,三天前就已派人来通信了,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李延道:“先回去再说?”
  聂丹道:“让他到平原中央来,各带五十人,要见就见一面罢。”
  聂丹往昔身份在李延与平奚之上,满朝文武无人敢违拗他,此刻开口,李延只得马上回去安排,平奚长吁口气,看着游淼,低声道:“你们怎么和聂将军在一起了?”
  “无意中碰上。”游淼低声答道。
  平奚:“你们这次闹出好大的事来……”
  “我把贺沫帖儿给做掉了。”游淼小声道:“要是鞑靼派人来交涉,你千万得站稳脚跟保住我们……”
  “知道的。”平奚道:“前些天大伙儿已经联名上书了一次,陛下不会为难你,他自己也想今年北征,但是他……”
  远方又传来第二轮号角声,巴图的王旗已从营中出来,李延过来回报道:“对方点名要见你。”
  游淼道:“那就见罢。”
  匆匆一瞥,游淼见己方的兵士打着“赵”的将旗,料想此处自己无家兵,聂丹早已交卸兵权,李治锋又无亲兵在,是以打着赵超的名头,倒也不甚在意。
  或许说,这可以算得上是南北两大君王,第一次进行的历史性直接对话。自己代表了赵超。
  游淼十分紧张,没想到刚回来就碰上这事,连思考的闲暇都不给他,直接进了己方队伍,聂丹与李治锋在后守护,带领五十名天启兵士,驰向平原。
  “待会别靠太近。”一名校尉打扮的男人骑马过来,朝游淼道。
  游淼一惊,那是赵超!
  “陛下您……”
  “嘘——”赵超神色稍动,说:“我怕巴图要抓走你。”
  “有李治锋和大哥在,没关系。”游淼低声朝赵超道,两骑并肩而驰,小声交谈几句,赵超又回头,看见聂丹。
  “大哥。”赵超小声道。
  聂丹微一颔首,不再多说,赵超便稍稍后退些许,退到游淼身后,游淼一骑当先,来到平原中间。
  狂风起,黄沙乱,在他的背后,是滔滔黄河,奔流不息。
  游淼环顾四周,灰色的天空压在他的头顶,山川杳阔,孤鸟飞过。军旗猎猎飞扬。
  那一瞬间,他突然升起一股异样的心情,在自己身后,是三名结义兄弟,以及南朝的半壁江山!人生如此,复又何求?倏然间升起了豪气万千之意,朝远方笑道:“巴图末!”
  巴图排众而出,驻马平原中,朝游淼不紧不慢地驰来。
  “现在出手偷袭的话。”赵超低声朝聂丹道:“能把他掳回来么?”
  “不可行。”聂丹沉声答道:“就算现在杀了他,鞑靼也有王子能继位。鞑靼不会分崩离析。”
  赵超看着远方,只是冷笑。
  巴图到得近前,说:“我率军追了你三天三夜,还是没追上。”
  游淼心中不是毫无惭愧,毕竟是他骗了巴图,曾经巴图也将他视为朋友,然而巴图把他视而为友,游淼也救了他一命,大家好歹扯平。
  “我有我的立场。”游淼道:“没有办法。”
  就这么一件事,游淼还是觉得巴图太嫩,太年轻了,如果巴图不追出来,或许会更好。
  “你是不是叫游淼?”巴图问道:“那个在贺沫帖儿将军面前说,国家可亡,气节不能亡的游淼?”
  游淼一震,巴图笑笑道:“我一直想问你这句话,因为那一天,贺沫帖儿让人把你在白石堡的校场外,想将你五马分尸的时候,我就站在塔楼上。本想趁着贺沫帖儿不在时放过你,但后来,沙那多来了。”
  “那时候……”游淼不禁喃喃道。
  “那时候我还很小。”巴图道:“只有十一岁。”
  游淼道:“原来你见过我。”
  巴图说:“差一点就认不出你来了。直到去白狼山那天晚上,你说到南方,我才想起当年的你来。”
  游淼黯然笑笑,说:“缘分真是很奇妙的事。你追了我几千里路,不是就为了朝我说这个罢。”
  巴图说:“不仅仅为了这个,你答应过我,帮我送一封信,给你们的皇帝,我信还没写好,你怎么就走了?”
  游淼道:“是我不对,你的信写好了么?”
  巴图策马上来,游淼也纵马上去,两骑挨在一起,那一刻,双方所有的士兵都紧张起来,犹如绷紧了的弦。
  游淼的拳头攥得紧紧的,他知道自己可以在这一瞬间,抽出匕首,只要一匕,就能抹中巴图的喉咙。然而他没有这样做,只是接过巴图递来的一封信。
  “后会有期。”巴图笑道。
  “后会有期。”游淼道:“这封信,我一定会转交给陛下。”
  游淼转身离去,与巴图两骑遁入茫茫风沙,各自回到了己方阵营之中。
266、卷五 八声甘州
  当夜,诸人撤过黄河,御林军回南,沿途撤回了江南。从京畿到江南一地,已多恢复生息,然而耕地的人极少,几近十室九空。
  赵超沿途微服私访,了解了中原民生,渡过长江后,也不急着回茂县去,便应游淼之邀,在江波山庄内暂且歇脚。
  当夜正是元宵夜,游淼归来,整个山庄内震动,谁也没有问他们在北方过得如何,都道回来了就好,赵超也未曾亮明身份,只是提出要在游家过元宵。
  乔珏张罗了整个上元节的布置,山庄内一片大红灯笼,并在沈园外摆开筵席,招待山庄中佃户,让人敞开了吃,随意吃。
  游淼要四人在花园中小聚,赵超却道:“不妨,和你父母,兄弟一处吃就成。晚上再让你姐姐过来,今夜不谈国事,只叙家谊。”
  于是乔蓉从茂城回了江波山庄,山庄内张灯结彩,隆重非常,成了这些年中,游淼所过过的最大铺排的一次元宵节。
  乔蓉露面时,整个山庄内都轰动了,口称皇后,而赵超上去接着,换了常服,带乔蓉进山庄。游汉戈,李治锋有官职在身的先朝赵超见礼。接下来才轮到乔珏、游淼与聂丹等身无官职的百姓,率领沈园内上下,朝赵超三跪九叩。
  “各位随意就行。”赵超道:“不必多礼了,游老,老夫人请坐。”
  游德川何日得此殊荣?当真是祖坟上冒了青烟,忙在厅内作陪,李治锋则去与乔珏打点下元宵节用的晚饭。
  乔蓉瞥了游淼一眼,说:“你总算没缺胳膊断腿的回来了,你姐夫听到你胆子这么大,吃饭吃到一半就要往外跑……”
  游淼讪讪笑道:“有李治锋和聂大哥陪着,不会出什么事。”
  筵席排开,所有人坐一桌,赵超平日也是不讲究规矩的,这次来探望游淼家人,也当是走一走乔蓉的娘家,便举杯笑道:“来,庆子谦与李治锋顺利归来,大哥也归朝了,咱们又在一起了。”
  “归朝不归朝且不论。”聂丹淡淡道:“不过大家重新聚在一起,确实值得喝一杯,草民聂丹敬陛下。”
  聂丹举杯,众人都略觉尴尬,但也纷纷举杯,喝了酒。
  赵超朝游德川笑道:“我们国舅爷这人呢,喜欢埋头做,不喜欢说。做事也全凭自己喜好,哪天累了,顶不住压力,就撒手回家了。我是叫不动他的,游老有空也帮我多劝劝他。”
  “哎!”游德川道:“何尝不劝他?整日整日地都在劝他,他一回山庄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乔蓉见游德川絮絮叨叨,便笑道:“淼子不也是在家操持家事。关心国事么?”
  众人都笑,赵超又看了李治锋一眼,李治锋不吭声,只是喝酒。
  游淼哭笑不得,见赵超与游德川交谈几句,赵超又道:“子谦,这次你回来,咱们可得说好了,明年朝中即将忙得不可开交,我正缺人手,你无论怎么样,都得给我回来了。”
  游淼抬眼看李治锋,正好与李治锋眼睛对上,约略一沉默后,心里便有了念头——这一年里,赵超是必定要北伐的。北伐关系着李治锋收复犬戎的成败,自己必须回朝。
  他说不准赵超能不能劝回聂丹,但按照这个势头,聂丹除了归朝,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游淼笑了笑,唏嘘道:“臣这些年里不能帮陛下分忧,实是问心有愧,陛下既传,臣哪敢不从?”
  赵超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说:“不错,大家吃罢。”
  这下与席诸人才敢动筷子,游淼心中有事,中午回来时又吃得多,一时间吃不太下,赵超倒是很喜欢江波山庄里的菜肴,多吃了些。有皇帝在,所有人都不敢多吃,乔蓉见状也不想给这么多人一齐找罪受了,便笑道:“陛下,臣妻还吩咐人在花园里摆了酒,不如就移步园子里,吃点私房小菜,喝点酒,赏赏月如何?”
  赵超欣然应允,余人都知道他们有话要说,便起身恭送皇帝,游淼朝乔蓉点头,乔蓉回以了然神情,说:“都去吧,哥几个好久未曾聚聚了,尤其是聂大哥。”
  聂丹与乔蓉同席,也是十分尴尬,闻言点头放下筷子,与李治锋,游淼,赵超到了园中。
  一桌乔珏,乔蓉吩咐人特地做的小菜,花园深处还有人在弹琴。
  游淼亲手温了酒,分斟于几名兄弟,悠悠明月,万里晴夜,未开尽的梅花带着隐隐约约的香味,实在令人心旷神怡。
  赵超闻曲忽有所动,开口道:“你家琴姬的技艺倒是不错,叫出来看看?朕正想赏他。”
  游淼扑的一声笑了,李治锋也忍不住笑了。
  李治锋道:“沈园里没有琴姬,都是学武的小厮,自娱娱人而已。”
  赵超也笑了起来,说:“这年头……我记得大哥奏琴也是奏得挺好的,小时候去府上,偶尔就听见大哥奏琴,大哥的琴呢?”
  “好些时日没碰了。”聂丹喝了口酒,说:“都遗失在兵荒马乱里了。”
  赵超点头道:“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回去的。”
  聂丹没有接这话,场面仍十分僵硬,游淼知道这一次,赵超是为和解而来的,毕竟先前关了聂丹好几年,聂丹梗着一口气不低头,赵超也不低头。表面上看他们,谁也不圆滑,然而游淼心里却是最清楚的那个——要说交情,赵超与聂丹的交情最深。
  从小赵超就得聂丹教导,支持,从他还是三皇子,倍受太子欺凌,尚在京中之时,聂丹便将赵超视作亲弟般对待。也正因如此,后来太子一事捅破了,聂丹才会如此大怒。
  游淼想了想,装作好奇,笑道:“弹的什么?”
  赵超笑道:“什么都有,乐府,新曲……忆少时,风波慢,塞外声……每天上午去大哥府上看兵书,下午练武,没练完,不许吃晚饭。小时候我爱喝酒,大哥却只让我在晚上喝一杯,不让我多喝。”
  聂丹淡淡答道:“行军从伍,饮酒误事,自然不允你多喝。”
  赵超又道:“大哥。”
  聂丹看着赵超,赵超又道:“我知道这些年里,我让你很失望。”
  游淼与李治锋都不说话了,静静看着赵超,赵超斟了一杯酒,放在聂丹面前,说:“我给你赔句不是,那年我带兵远征高丽,二十万人出征,余下归来只有八万四千人,是你在父皇面前为我说清,为我收拾残局,接过残兵,代我出征再战。”
  聂丹看着赵超,赵超又叹了口气,说:“小时候你就告诉过我,你为的是天启而战,如今我即将派兵北伐,我恳请你,摒弃旧怨,再与我并肩,收复北方的半壁山河。”
  聂丹沉默,只是不举杯,赵超怔怔看着聂丹。
  “这杯酒。”聂丹道:“待我得胜归来后再喝。”
  “那我敬你一杯。”李治锋道:“敬你,敬三弟,子谦。”
  李治锋打破了僵局,游淼忙举杯,聂丹终于拈起酒杯,游淼笑道:“愿来日,事事顺遂。”
267、卷五 八声甘州
  四兄弟喝了酒,游淼黯然,在心中叹了口气,他知道聂丹依旧心结未解,乔蓉之事算是你情我愿,怨不得谁。聂丹自己也有责任在。而赵超经过这几年,理智了许多,也知道怎么对待感情,上下级关系。
  可惜的是,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不能再像刚回南的那一天晚上,大家喝得烂醉,东倒西歪,在花园里说说笑笑,许一个鸿图远大的愿望,说几句家国万民的远景……一些事,一些人,横亘在心里,就像一个永远好不了的伤疤,只能设法避开,不再去触碰它。
  花园内酒席散后,游淼去洗过澡出来,见聂丹与乔蓉站在花园里,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有点想上前去,却看到赵超站在走廊的另一头。
  赵超极其缓慢地朝游淼摇头,游淼便安静站着。
  赵超又朝游淼招手,示意他过去。
  游淼刚走出一步,背后,李治锋便一手按在他的肩上。
  游淼回头看了一眼,朝赵超笑笑,与李治锋同时朝赵超行礼,赵超眼神了然,点头示意去睡罢,不早了。
  李治锋便牵起游淼的手,回了房。
  “你说聂大哥和表姐会说什么?”游淼道。
  李治锋和衣躺在榻上,翘着腿,一身酒气,淡淡道:“你和李延久别重逢,会说什么?”
  游淼开始还楞了那么一下,回过神来以后抓狂道:“这不一样好吧!”
  游淼跃上床去,压李治锋的小腹,李治锋笑着让开。
  “谋杀亲夫了!”李治锋道。
  游淼怒道:“小心长胖!打个贺沫帖儿还没打过,你还好意思笑!”
  李治锋无奈道:“都是你,害我荒废武功,都不是贺沫帖儿的对手了。”
  游淼知道本来李治锋也不是贺沫帖儿的对手,没想到这么一说,李治锋还来劲了,便拉着他的手摇晃,说:“那你不许回犬戎去了,万一受伤怎么办?”
  “来来。”李治锋笑着伸手,把游淼搂进怀里,笑道:“看看你夫君腰力如何……”
  “唔。”游淼被李治锋堵住了唇,抱着裹在被里,舒服地嗳了口气。
  翌日起来,赵超与聂丹都走了,剩下乔蓉坐在厅堂,喝着茶与游德川,游夫人闲话,两人都是赔着笑在说话。游淼睡眼惺忪地起来,在厅内坐着,乔蓉看了他一眼,问道:“现在吃?早饭都让人备下了。”
  “唔。”游淼答道:“给皇后请早。”
  乔珏便让人摆上早饭,李治锋也出来了,一家人吃过早饭后,游德川又要问北疆的事,这次游淼倒是不隐瞒,把话都说出来了,乔蓉担忧道:“回山庄前,我就在宫里收到风声,说你里通外国。”
  “没关系。”游淼随口答道:“唐家李家放的风声?意料之中,能杀掉贺沫帖儿,扣十顶帽子我也认了。”
  “这次回去,你可得多注意些。”乔蓉道:“你好几年没上过朝,事情都变了,人也都变了。”
  游淼点头,知道朝中有人就是好,乔蓉这些年里也都留了心,为游淼仔细搜罗了情报,游淼边吃边注意听着。末了乔蓉又问道:“听说北方的可汗送了封信,朝陛下求和?”
  “他不想打仗。”游淼道:“南朝也不想。”
  乔蓉的眼睛眯了起来,带着担忧之色,游淼又道:“但答应归答应,我不会与他议和。”
  “议和一事,大臣众说纷纭。”乔蓉担心地叹了口气,分说道:“大学士是最想议和的,毕竟黄河以南的疆土都收回来了。我看陛下从去年年底起,批阅的奏折就有不少是因为谈判之议。”
  游淼也叹了口气,说:“除了李延,主和派还有谁?”
  今时不同往日,昔年太子与老皇帝在鞑靼手上,是以投鼠忌器,但如今南朝历经几年积累,已拥有了与北方开战的实力。李延要议和,游淼自己是明白的。因为李延不能带兵打仗,更不能建立军功。
  所以只有议和,李延才能发挥自己的才干,而聂丹此时为何归朝,目地很明确。然而聂丹有许多话是不能说的,更不屑说。剩下的,就都看游淼了。
  料想李延与游淼自己,在不久后便将成为主和派与主战派的领袖。
  “六部尚书有一半是听他的。”乔蓉道:“你走了以后,谢徽第二年推去了参知政事,告老了,这空缺一直悬着。”
  游淼看了一眼桌上的宰辅印,回到朝廷后,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了。
  游淼瞥李治锋,说:“你应当还是接管扬州军,不出意外的话,文官和军队还有一场大吵,须得小心。”
  “知道了。”李治锋答道。
  乔蓉道:“治锋也小心。”
  游淼吃过早饭,让乔珏帮着打点行装,自己一人与李治锋上路,前往茂城。
  游淼东山再起,是整个朝廷中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一次要打的,势必是一场恶战。
  扬州多年来未有变化,春日之景一如往昔,看了这么多年江南春景,游淼又忍不住觉得有点腻了,就像锦绣绫罗,玉帛绸缎般,悦目之物时时看着,总有倦怠之意,更在这多事之时。
  李治锋回来后便前往兵部报道,而游淼先回政事堂,政事堂却大门紧闭。
  游淼心道不知道我回来?决计不可能,关着大门,是要先给我个下马威么?唐博啊唐博,一别多年,你怎么还是这脾气。
  “少小离家老大回。”游淼站在门口笑道:“乡音未改鬓毛衰……”
  内里吱呀一声开了门,一名给事中吓了一跳,说:“游子谦!”
  “游大人!”这么一来,政事堂才算得了消息,给事中们已列队出迎,在门口将游淼迎进来。
  大家都成熟了不少,在唐博的带领下,纷纷看着游淼。
  “游大人。”唐博笑道。
  “唐大人。”游淼正色,还了唐博一礼,吏部的文书恰好同时送到,正省了游淼的心,不用鞍前马后地操持,一切都已给他办妥了,今日早朝已退朝,游淼也正乐得不上朝,便在政事堂里翻阅这几年里积压的重大奏折。
  这些事他在山庄里都知道,如今不过是核对一次,唐博入内,解释道:“今天早朝时,陛下在殿上昭告群臣,下朝后政事堂的门险些被大臣们挤倒,迫不得已,只好闭门谢客。”
  游淼哭笑不得,答道:“没关系。”
  唐博又道:“今岁开春时税赋,政令等还未颁布,早些时候翰林院送来了政令文书,较之年前略有调整。”
  游淼只是看了一眼,便道:“户部的预支呢?”
  唐博侧坐在一旁的桌子上,说:“户部预支还需三日能定。”
  “李延草拟的政令都压着。”游淼道:“不颁。聂将军归朝,过些日子,由政事堂起草一份新的文书,今年增税到六成八分。”
  唐博没有说话。
  游淼道:“三年里陛下一直在为北伐作准备……”
  唐博道:“游大人,今时朝中,已与当年不一样了。”
  “我知道。”游淼淡淡道:“若与当年一样,我也不必回来了。”
  唐博叹了口气,点点头,答道:“明白了。”
  唐博见劝不住游淼,径自离开,游淼翻阅民生案卷,时间退移,脸色却越来越凝重。他知道唐博的意思,天启看上去已积累了足够的资源,然则贪官污吏太多,官府腐败,各地农民被剥削,被苛待的情况无有转变,只比数年前好了些许。
  这个时候要北伐,局势实在不容乐观。
268、卷五 八声甘州
  增税是一个极其重大的决议,当天晚上,游淼被赵超叫进宫了一趟,游淼提出此事时,赵超便问道:“折子都看完了么?”
  “几千份折子。”游淼哭笑不得道:“怎么看得完?今天晚上我就去写奏折,明天颁布下去,你千万得顶住群臣的压力。”
  游淼的未雨绸缪不无道理,毕竟聂丹发兵后,战线或许会无止境地拖延,谁都想速战速决,却往往天不如人愿。现在增税,无疑会令民间怨声载道,却能保证军队最充裕的粮草供应。
  果然,翌日早上,游淼一上朝,便遭致了群臣的一致抵制。
  然而这一次的抵制,较之数年前有所不同,不再出现群起而攻的场面,而是所有人都保持了缄默,注视着游淼。
  大殿内鸦雀无声,料想所有人都不同意,游淼四处看看,知道以李延为首,朝中已结起了同盟,专门对付他游淼。
  赵超打破了沉默,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李延道:“增税一事,非同小可,扬州多年来休养生息,好不容易恢复富庶之态,还请陛下三思。”
  游淼道:“北方的失土有望收复,各位还在等什么?”
  “恕我直言。”平奚道:“贸然开战,只怕会招致难以收拾的局面,鞑靼与我朝议和之期足有十年,如今三年一过,又是在这风口浪尖之上,难免会遭致诸胡怨恨。五胡与鞑靼唇亡齿寒,万一联合起来……”
  “不会联合。”游淼道:“贺沫帖儿已去,鞑靼的时代结束了,如今鞑靼人已生疲态,王公贵族多耽于安乐,而不愿征战。反观我天启养精蓄锐三年,聂将军归朝,大敌已去,攻其不备,必能收复故土。各位都不想回到中原么?难道就要在扬州养老,过一辈子了?”
  李延怒道:“游大人,你是指我们偏安一隅,卖国求荣么?”
  游淼笑道:“绝无此意,只是扬州……毕竟不是久安之地。中原士人,假以时日,还是要回到中原的。当年北人南下,占去了南方资源多年,如今有了南迁机会,回到京畿,又有何不可?是时候把扬州还给南人了。”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游淼也不是吃素的,游淼说完这句,以李延为首的北派纷纷变得脸色十分不好看,而南方士族势力则沉默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李延道:“陛下将都城定在何处,自然就是朝廷所在之处,游大人……”
  游淼一笑道:“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
  聂丹打断道:“请陛下早作准备,若错过开春,又要等候一年,我方只要渡过黄河,迎战鞑靼军,以蓝关为据,定能将其赶出长城以北。待得收复了故土,朝中各位大人再行议和不迟。”
  游淼看着赵超,赵超沉吟片刻,而后又道:“朕决定今年迁都京师,各位意下如何?”
  这一句无意是爆出了一个惊天响雷,就连游淼也万万料不到赵超会突然这么说,且事先从未与任何人商量过。
  “京师已废拙日久!”秦少男色变道:“陛下切不可突发奇想。”
  “京城的地理位置是太祖定下来的。”赵超道:“北通蓝关,拥黄河天险,关中之地富饶肥沃,朕亲往视察过,京师内唯建筑被大火烧毁,城墙仍保持完好,足以拒胡族而战,有何不可?”
  “要重建京师,必将耗费大量银两。”这下连游淼也不得不倒戈,设法把赵超的这个念头堵住,否则麻烦就将大了。
  “万万不可。”
  “陛下请三思。”
  朝臣们一片慌乱,都想不到赵超竟是想搬就搬,赵超考虑再三,只得退让道:“那么此事就押后再议,增税发兵之事,众卿还有何话说?”
  群臣面面相觑,这次是真的明白到赵超的决心了,不仅发兵,还要迁都……谁也不愿意在这风口浪尖上去搦赵超的锋芒,何况游淼与聂丹一归朝,登时掌握了朝中的话语权,只得先行避让。
  下得朝来,游淼一宿没睡好,平奚便过来道:“哥几个晚上给你摆酒接风。”
  游淼深知此事是必须的,便点了点头,约好时间,先行回去补眠。睡得个把时辰,宫里又有人来传唤,赵超召见,便只得又进宫去。
  赵超与聂丹已经开始研究行军路线,一切都已安排好,将赶在二月初二前,调集大军北伐,聂丹率领十万兵力,而李治锋率领五万,十五万大军渡黄河而上,聂丹将驱逐鞑靼,夺回正梁关以北的失地。
  聂丹兵力在明,而李治锋兵力在暗,先围延边城,以围点打援之法,耗费延边粮草,诱其出城决战。李治锋则在黄河沿岸守卫,一旦有胡族奔援北方,便居中袭击。
  延边不比大安,粮草储备并不多,大安若愿率兵来援,聂丹便在平原上与鞑靼王军展开决战。若大安不出兵,聂丹便围到延边无粮可耗,占领该城为止。
  要围城,就必须有充足的粮草,经过多年的训练,天启的兵已是精兵,游淼相信将延边城困个三月半载并无问题。
269、卷五 八声甘州
  游淼议定二月发兵之事后,赵超要留游淼吃饭,游淼因李延之事不敢多留,只得又疲于奔命地离去。
  这次依旧是当年的公子哥们,都成亲生小孩了,掐指一算,已过了将近九个年头,游淼坐下时唏嘘不胜,见游淼时,所有人都在笑。
  “能把你请回来,也真不容易。”李延绝口不提朝廷上的事,笑道:“来,哥哥们敬你一杯。”
  “不敢不敢。”游淼笑道:“该我敬你们一杯,这些年里,大家都辛苦了。”
  平奚道:“听说你和巴图还交了朋友,那人怎么样?”
  游淼想到自己被胡乱扣上的“里通外国”的罪名,不敢多说,答道:“只不过是伪装,我在他手下杀了贺沫帖儿。”
  游淼心道那天来黄河边接他的人里也有李延平奚,便索性不瞒他们,又道:“求和信已经交给陛下了。”
  李延道:“连鞑靼都不想战,可见是怕了。”
  游淼抿了口酒,答道:“陛下出征之意已决,各位还是不要多说的好,当年来扬州的一天,各位就发过誓,说总会有回到中原的时候。”
  数人都想起逃离延边的那一天,平奚叹了口气,重重放下酒杯,说:“子谦,我也不瞒你,这么多年了,你也知道哥们说话,从来不遮着掩着的。”
  “你要战,我们都明白,也都知道战的好处。”平奚道:“可局势不像你想的这般乐观,三年前的决战险些就拖垮了江南,如今要是一打三年,只怕不用谁再来攻,天启就已……”
  “我知道。”游淼淡淡道。
  “国事不可冒险……”秦少男又道。
  “你跟他说这些。”李延微怒道:“他怎么可能不懂?我问你,游淼,你是为了沙那多才主战,是也不是?!你压根就没将天启当做家过!别以为老子不知道,打完鞑靼后,陛下还答应借兵给沙那多……”
  “他也为天启做了许多。”游淼道:“这是理所当然的。”
  “我不反对决战。”李延怒道:“但绝不应当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再给我二十年,鞑靼根本不用怎么打,便将自己瓦解……”
  “再过二十年!”游淼声音也大了起来:“就轮不到在座的各位说了算了!你们觉得等陛下老了,还能有这雄心壮志么?只怕到时候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那么你就要拿十五万军民的性命,去打一场不知道能不能赢的战?!”李延怒道。
  游淼答道:“打仗有谁是必赢的?你告诉我?”
  李延跟游淼说不通,游淼也不想再与李延废话,他懒得再去听李延的国策,这些都写在折子里了,不用说他也知道——李延的目标是远交近攻,在鞑靼示好的情况下先达成合议,再逐一收拾盘踞关内的五胡。最后才解决鞑靼。
  这法子游淼不得不承认是最保险的做法,连横合纵,自古有之,但要推行这套策略,没有五十年,一百年,无以达成。中原士人南逃已久,都有疲态,假以时日,待得大家都老了,赵超又无子嗣,万一横征暴敛,戾气发作,江南一地必将痛苦不堪。
  当然这些话游淼不敢说,说了就是议圣,就算赵超不捅死自己,被参上一本也不是玩儿的。皇帝到了老时大都会变,且是性情大变,尤其赵超这种没有安全感的皇帝,少时经历过大起大落,到了晚年就更难以接受意见。到了那个时候,游淼自己拍拍屁股走了,留下的可都是烂摊子。
  天启上一次险些亡国,就正是因为从国内开始烂的缘故,一棵大树,不用外族来推,自己便剩下个空洞腐朽的树干,稍经风雨便无法承受。
  “你既然要这么说。”游淼道:“便当是我一意孤行,开一言堂罢,聂将军今日已得虎符,去调兵出征,李治锋也在安排了,这事是无法改变的。”
  “游子谦!你连军令都不听了么?”李延咆哮道。
  “怎么听?!”游淼怒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准备了这么多年,就等这个时候……”
  “万一败了如何?”平奚问道。
  “败了我自会负责。”游淼答道。
  李延道:“你拿什么负责?如今的天启看似富庶,却止于外强中干之景,十五万士兵的生命,江南人的家庭,你负得起这个责?!”
  “负不起。”游淼哂道:“也就是一条命,等败了再来问我这话不迟。”
  “简直就是疯子。”李延咬牙切齿道。
  游淼放下酒杯,淡淡道:“告辞。”
  游淼离开酒楼出来,被风一吹,头脑隐约清醒了些。
  他不得不承认李延比他看得透,毕竟他多年在朝中当官,知道各地的民生。现在贸贸然开战,不是全胜,就是全败,毫无余地。
  就连他自己也开始动摇了,生怕像李延所说的那样,一战拖垮了天启。此刻与多年前的情况又不一样,那时候北人南来,整个江南都开始恐慌,是以军民上下一心,愿意一战。
  现在,还难说得很。
  游淼回到政事堂内,还来不及细想,六部的文书便已堆成了山。诸给事中们还在熬夜批阅,游淼便坐在孙舆曾经的位置上,发了会呆。如果是先生,现在会怎么做?
  老头子的内心总是十分强大,强大到游淼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的决心犹如一堵墙,犹如永远驻在游淼的背后。坐上这个位置时,游淼仿佛也感觉到,孙舆就是他背后的那堵墙。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游淼喃喃道。
  “李将军。”
  “沙那多殿下。”
  给事中们纷纷起身,李治锋出现在厅堂内,游淼连李治锋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抬头时与他目光对视,看见他眼中温暖的笑意。
  “你们好。”李治锋朝诸人略一点头,便算见过礼,李治锋为人倨傲,在朝中素来是传开了的,见六部尚书时,李治锋连头都不点,这么对给事中们说句话,已是看在游淼的面子上。
  “吃饭了没有?”李治锋问。
  “刚喝了点酒。”游淼与李治锋一问一答,犹如在说家事一般,游淼与李治锋成亲的事,政事堂里也没少议论,虽说多少也有点不伦不类,但两人的关系,其余人都是清楚的,便见怪不怪了。
  游淼与李治锋出来,又去吃了顿饭,回到政事堂时,已是深夜时分。
  李治锋笑道:“后天就要发兵了。”
  “嗯。”游淼点了点头,心里还有点忐忑,李治锋又看着游淼,说:“子谦,相信我,我一定能给你一个让你满意的新家。”
  听到那话时,游淼心底又生出一股触动,他抬头看着李治锋,发现他已和从前判若两人。他的眼中洋溢着希望与神采,就像一个得到承诺的少年,飞扬的眉眼仿佛在告诉游淼,他们的未来,即将开始了。
  那一刻游淼下定了决心。
  “朝中的事就交给我罢。”游淼说。
  李治锋道:“你注意身体,不可太过操劳了。”
  游淼点头,月上中天,两人紧紧抱在一起,沉默无声。
270、卷五 八声甘州
  三天后,大军开拔。
  游淼在扬州军的军营中为李治锋亲手穿戴上铠甲,外头号角吹响,赵超携文武百官,全城军民来送,大军浩浩荡荡排开,一望无际。
  四人再次聚在一起,赵超亲手一碗酒,敬了城下的大军。
  “成败,就此一战。”赵超朗声道:“朕在扬州,盼着各位凯旋归来!”
  “吾皇万岁——!”
  城下山呼万岁,黑压压的所有人跪下,游淼感慨万千,这一天终于来了,他无数次地设想过,待得北伐的那一天,自己该说句什么,又该如何送别李治锋与聂丹。
  然而到了这一天,游淼却赫然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眼泪夺眶而出,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大军离开,扬州城外一片荒凉。
  这一天起,天启倾全国兵力,与鞑靼一战,以其收复中原。赵超给聂丹下的命令,是打到长城脚下,再等待议和之策。早在三天前,五胡便已得知此事,北方民族纷纷被惊动,调集兵力,预备在邙山下与聂丹一战。
  第一战至关重要,一旦聂丹得胜,关中便再无险可守,与鞑靼的对决,只在指日之间。
  游淼回到政事堂内,知道北方阵线与朝中各自的大战,即将开始。多少文官都在等候前线的消息,而两员大战无论战胜还是战败,都将直接影响朝中的格局。
  四月十三,聂丹率军在邙山下展开第一次大战,李治锋率军突破河流北岸,那是游淼他们第一次从北方逃亡,途经之处。
  根据军报,游淼紧张地看着地图,那里的地形他十分熟悉,聂丹选择了平原高处,与鲜卑、羯、氐三族的联军对战,对方兵力足有六万。时值初夏,正逢关中雨季,连日来暴雨倾盆。
  “如果是你与他们打,会采取什么策略?”赵超道。
  “水攻。”游淼道:“河水看涨,平原上最适合以水辅攻。”
  赵超手里拿着一封信,还在犹豫,游淼又道:“胡人以骑兵见长,邙山前平原土质松软,连日暴雨,骑兵行进定然不利。”
  赵超拆开那封信,看见行军路线,聂丹的回报却是——带领大军遁入邙山谷内。
  “又朝山里跑。”赵超皱眉道:“大哥喜欢依山作战……”
  游淼长吁了一口气,信上并未回报李治锋去了何处,料想是另有打算,若是游淼自己,当率军在平原上与胡族联军决战。聂丹是想做什么?
  赵超道:“他太喜欢利用山体掩护了,这样不好。”
  兵无常则,这是孙舆教给游淼的,身为一名将领,地位越高,就越不应该重复从前的作战方式,免得被敌人猜出动向。但游淼知道聂丹此人行军务实,习惯以最小的损失取得最大的胜利。毕竟邙山只是他们的第一个战场,后面还有好几场硬仗要打。
  “回去罢。”赵超疲惫地说:“天色也不晚了。”
  游淼点头,离开宫中,整个茂县都已睡了,初夏的清风在城中飘着,带着隐隐约约的花香,远方还有不知道何处的人,正在轻轻抚琴,一声,两声。
  整个四月份转瞬即过,游淼每天都在紧张地盯着军报,头疼不堪,直至某一个晚上,刚睡着时,政事堂外便一阵喧哗。
  “陛下传参知大人!”门外有御林军喊道。
  游淼忙穿上衣服,匆匆跟着传令的御林军进入皇宫,半夜三更,只见皇宫内灯火辉煌,朝臣齐聚,自己竟是来得最晚的那个。
  “聂将军首战告捷。”赵超道:“现已列军邙山之阳。等待粮草及下一步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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