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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为王》作者:顾雪柔【番外全】

顾雪柔(现代)
《乱世为王》作者:顾雪柔
作品简介:
嗯,这是一个混乱的故事,有聪明的小受,忠犬的小攻,纠缠的情感,国仇家恨,男欢男爱,
都说乱世出英雄,英雄还不是要被小攻压的直腰疼!
内容标签:耽美,古色古香,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游淼,李治烽 ┃ 配角:聂丹,赵超
1、卷一 摸鱼儿
  一轮朝日东升,京城新雪初化,瓦沿上结了薄薄的一层霜,折射着金色的晨辉。市集上人来人往,马车来去,晨钟七七四十九响,唤醒全城,当真是一派升平盛世,锦绣江山之景。
  游淼三个月里好不容易起了一次早,准备今日洗心革面,认认真真去上次学,吃过早饭便一脸不耐烦,坐在马车里,晃悠晃悠地去太学,然而途经朱雀桥时,忽的又没了兴致,遂吩咐车夫打住打住,今日不想上学,寻猪朋狗友玩去。
  车赶到长隆西巷,游淼翘着二郎腿,见丞相府大门未开二门无人,贸贸然去敲,万一碰上丞相出门可不大好,便让马车拐了个弯儿,朝后门走,寻李延去。
  只有极其亲近的朋友才能走李延家的后门,丞相府下人都认得游淼,点头哈腰地请他进来,后院没几个人,游淼进来了便朝东厢走。途经马厩时,忽然一声惨烈的大吼,一个破烂怪物从柴屋里扑了出来,摔在他面前。
  游淼正走着,倏然被这么一骇,吓了个够呛,摔在地上,跟着的小厮也骇着了,捋袖子便大吼。
  “做什么的你!”
  “仔细我们家少爷!吓坏了教你扒一身皮!”
  “反了!想杀人不成!”
  丞相府上的家丁也被吓着了,纷纷提着鞭子来抽。
  游淼定了定神,似乎看见一团破衣服。
  开始只以为是朋友家养的一个甚么东西,及至看到一群家丁围着那脏兮兮的家伙用鞭子抽,用木棍打时,才看清是个人,还是个男人,马鞭啪地抽下去,那人登时皮开肉绽,鲜血迸了一地。
  那人披头散发,像个疯子一般,全身污脏,双手被捆着,被打得在角落里发出嘶吼,不经意间与游淼一瞥,两人视线交接,那男人眸子倒是十分清亮,然而却带着野兽般的嗜血之色。
  游淼头一次见这场面,十来个家丁打一个半死的男人,打得木棍都断了,游淼忙道:“别打了别打了,怎么回事?”
  小厮跟着喝道:“少爷叫你们先别打了!”
  家丁们停了动作,那男人被打得奄奄一息,被十杆木棍架着,朝柴房里又一扔,里面响起身体摔在地上的闷声。
  府上东院二管家匆匆过来,给柴房上了把新锁,骂道:“忘八蛋!还好没把游少爷碰着!”
  游淼不知这人犯了何事,也不便多问,又朝东厢去了,那时间李延也刚醒,一脸无聊地在府上吃早饭,身边站着一排丫鬟,见游淼来了,筷子让了让示意他吃,游淼便坐下喝了口茶,两人边吃边聊今天要去哪玩,找谁玩。
  这李延何许人也?原来乃是游淼在太学里认识的好友,丞相府小少爷。
  当朝皇帝好吃懒做,醉心诗词歌赋,花鸟虫鱼,于是上行下效,朝中官员也是一个比一个的懒,丞相不上早朝,上梁不正下梁歪,丞相的公子也不读书,终日在家中养鹰斗狗,呼朋引伴,两年前游淼入太学,两人都是少年心性,结识后便一路混吃混喝,李延花游淼的银钱,游淼靠李延的关系结识了一群京城纨绔子弟,没事便欺行霸市,欺男霸女地随处闲逛。
  说游淼,游淼这厮也不简单,家中是沧州一带的大盐商,祖辈以贩私盐发家,累数世之积成一方首富,二十六年前父亲分了家,在江北一带种茶,种出家财万贯,茶田千倾,着实不简单。
  然而士农工商,商居下品,游德川动了给独子捐个官的主意。这年头有钱,要买个官是简单,但买回来的官,堵不住好事者的嘴,于是游淼的爹便想着让儿子带着点钱,上京念书备考去,预备下在科举中捐个三甲,这么一来,便是堂堂正正的读书世家了。
  游淼上京时只有十三岁,在家里娇生惯养,出门时吃的用的,带了十大车,丫鬟成群,小厮结队,浩浩荡荡地进天子脚下来求学。
  父亲游德川将上下事宜全给游淼打点了个妥当,进京后游淼借住于堂叔家中,拿着老父给的三千两银票,在学堂里认识了一群纨绔,头一年便花得干干净净。花完再伸手找家里要,被父亲写信骂了个狗血淋头,再打发他五百两银子,年底再花完,就喝西北风去罢。
  “游小子。”丞相府公子李延上下瞥他。
  游淼:“怎?”
  游淼动了动筷子就不吃了,李延吃着粥,慢条斯理道:“听说三殿下想召你入宫,当他的伴读?”
  游淼根本不知有这回事,但一听就明白了——“三殿下”指的就是当朝天子赵炅的小儿子,李延之父李丞相,六部尚书里有四个全站了太子一派,这三殿下少时得宠,却非嫡出,更非长子,在宫中无权无势的。
  但游淼不急着答话,只是笑道:“真有这事?只怕是开玩笑罢。”
  李延道:“指不定过几日朝中就来人吩咐了,听说三殿下生性爱玩爱动,今年上元节时哥几个逛灯市时你记得不?”
  游淼迟疑点头,约略记得元宵时灯火满街,人山人海,接踵摩肩的,谁认得出来谁是谁?
  李延又说:“据说他在灯市里远远的一眼就看上你了,让太傅宣你进宫去。”
  游淼长得眉清目秀,锦衣绣袍,柳眉星目的,脾气又好,家中又有钱,纨绔们都喜欢和他混一处玩,三不五时还把他压着亲嘴,三皇子看上他倒也是寻常。
  “哦。”游淼说:“那三皇子是怎生个人物?”
  李延不乐意了,冷冷道:“你管他是怎生个人物?我倒是问你,你去也不去?”
  游淼翘着二郎腿,嘿嘿一笑,无缘无故就被三皇子看上了,要进宫去当伴读侍郎,换了寻常人家自然是再高兴不过,但游淼还是知分寸的。平日里没少听李延这群纨绔子弟说,三皇子来日顶多也就封个王,真正要即位的还是太子。
  站了三皇子的队,就不能再巴上太子了,父亲送他来京城读书,是为了让他来日在朝廷捐个一官半职,这自毁前程的事,当然是不能做的,只得辜负三皇子青睐了。
  游淼笑道:“你说了算嘛,这不是都听你的吗。”
  李延这才脸色好看了些,说:“你要跟了他,咱哥俩交情可就吹了,你得想清楚,是我待你好呢,还是那素未谋面的三皇子待你好?”
  游淼哈哈笑,连声道:“自然是你,哥俩什么交情,还用的着说么?”
  吃过早,公子哥们来了两三个,俱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李延买了幅四十两银子的山水画,展开给游淼看,游淼一看那印就是假的,嘴上说:“切,假货。”
  李延:“你又知道甚么真货甚么假货了。”
  游淼:“我爹房里就挂着这么幅真迹呢,你看看你看看,这印这里……”
  公子哥们窃笑,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出言打圆场,说了句:“喜欢就好。”那厢李延又与游淼争吵起来,李延把画一扔,恨恨地看他,游淼却是笑嘻嘻无所谓,翘着二郎腿喝茶。
  “今天玩什么去?”良久后,还是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平二开了口。此人在家排行老二,纨绔们俱“平二”“平二”地喊,纨绔们也懂捧高踩低,趋炎附势,丞相家的公子自然是要巴结的,盐商的嫡子却隐约高了一头,虽在京城无甚地位,却胜在有钱。
  众人不过将游淼当冤大头使,游淼心里却也通透,时常告诉自己,他爹送他进京上学,无非就是考个功名,认识几个纨绔子弟,朝中有人好办事,来日要使银弹也塞得进钱去。
  游淼笑吟吟地看众人,说:“扬风楼听曲儿如何?”
  众人都是纷纷叫好,李延臭着脸先是要与游淼打架,不片刻却被他嘻嘻哈哈地打趣过去了,少年人本就不记仇,刚过正午便又厮混在一处。
  酒饱饭足,及至太阳下山时,游淼回家去,才想起早上见着那事,遂好奇问李延,李延说:“哦,那是个犬戎奴,上回教坊司里见着好玩,买回来的。”
  教坊司?犬戎奴?
  游淼正要问那是什么,李延却大摇大摆地回家去了。
2、卷一 摸鱼儿
  数天后李延做寿,晚上去李延家里喝酒时,府门前挤得水泄不通,游淼依旧是大摇大摆,从丞相府后院过,看到几个家丁在用棍棒锤一个麻袋,麻袋里渗出血来,染红了院子里的雪地,麻袋里发出痛苦的怒吼。
  那时天冷了,游淼揣着袖子停下脚步看,小厮只想回去喝口烧酒,不住催少爷进去,外面冷了。
  游淼好奇道:“你们做什么?”
  一名家丁笑着说:“少爷吩咐的,今天要把这厮打死。”
  麻袋里静了下去。
  游淼又问:“做什么打死他?”
  家丁说:“他开罪了少爷。”
  李丞相权倾朝野,搞死个人也是常事,没人能拿这俩父子怎么的,况且还是个奴隶。游淼只是有点好奇,李延不像小肚鸡肠的人,犬戎奴是拿钱买回来的,玩腻了可以送人或者转卖,打死又是何苦?
  游淼进了厅堂,李延做寿摆酒,来了一屋子人,闹哄哄的,还摆了个戏台子,不少人都认得游淼,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游淼把贺礼放下就问:“把外面那人打死做什么?”
  李延正喝酒,爱理不理地说:“本公子乐意。”
  游淼不知怎的,对那麻袋还有点上心,只随口说:“做个寿还打死人,多不吉利啊。”
  李延说:“我让他们悠着点打呢,明天再弄死,扔城外埋了就行。”
  游淼教训他:“你说你,偏整这么麻烦事,看不顺眼,不会放他走么?”
  李延脸色已经有点不好看了,怒道:“我乐意!”
  “好好好。”游淼投降,本也没打算说什么,李延又瞪他,说:“他朝你喊什么了?”
  游淼说:“没喊什么啊?”
  平二又凑过来,说:“游淼你要么?下次哥们带你去教坊司买个。”
  李延道:“他?他不被卖教坊司里去就不错了。”
  游淼说:“这人究竟是做甚么的?”
  李延伸出手指勾了勾,凑到他耳边说了句:“那厮是个陪床的,男人。”
  游淼刹那红了脸,也不知是酒酣还是厅里热,脸直红到耳根子,一席公子哥儿全在笑他脸嫩,游淼不怀好意地打量李延,说:“你居然还好这口。”
  李延:“好这口怎了?小爷今儿是寿星,你要来陪床不?”
  席间哈哈大笑,有人本就窝着龌龊心思,平素嫉恨游淼的,仇富的,嫌他与李延混得好,吃味的,遂出言挑拨。
  “还不知谁陪谁的床呢!”
  一语出,众人又是哄笑,李延涨红了脸,游淼笑呵呵地甚是得意,酒过三巡,游淼边听戏,看到上头一武生一小生依依呀呀地唱着转圈,又想起了方才李延说的,遂搭着李延肩膀看戏,好奇在他耳边问道:“女人我知道,男的怎么陪床?”
  李延不耐烦了。
  “有完没完,你还真想陪床?”李延说。
  游淼说:“你借我玩玩呗,我也尝尝鲜。”
  李延:“犬戎奴被我打破相了,下次带你去买个精神点儿的。”
  游淼:“为什么叫犬戎奴?”
  李延:“犬戎人,北边抓回来的。”
  游淼又问:“为什么破相了?”
  李延:“被我打的。”
  游淼:“为什么打他?”
  李延瞪他,游淼只是笑,每次他最会来这招,笑起来一副没脸没皮的模样,谁也没法跟他当真。
  李延:“他不说话,我让他说话,他不说,小爷把鞋子塞他嘴里,让撅屁股趴地上吃泥,他居然敢还手,小爷拿花瓶砸了几下,把他关起来了。”
  游淼会意,知道李延肯定挨打了,只怕那犬戎奴还起手来还打得不轻,戏唱了半天,游淼只好奇李延和那犬戎奴怎么玩的,男人也能玩那个?遂起了讨要的心思,想把那家伙讨回去,好问问李延和他怎么个见鸡行事。
  戏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足足半个时辰后,游淼才说:“哎,李延,你把那犬戎奴借哥们玩玩罢。”
  李延:“死都死了,过几天带你去买个新的。”
  游淼:“不定没死呢?你不刚说了,明儿早上才打死拖出去埋。”
  李延:“没死也不成。”
  游淼:“买新的做什么?浪费,我就随便玩玩,玩过了还你,你爱打打爱埋埋去。”
  李延:“不给。”
  游淼:“借几天嘛。”
  李延:“你还真跟老子杠上了是不?”
  侧旁一人听到这话,又调侃道:“游少爷家大业大的,随便去教坊司买个成百上千填屋子,要个破奴做什么?”
  游淼不过也就是随口一说,李延听着又不乐意了,说:“他?他还买不起!”
  游淼说:“怎么买不起了?杨风楼一夜也就那点钱……”
  李延说:“二百两银子呢!你买得起么?拿得出二百两银子,小爷就让你。”
  少年们见游淼又惯常地和李延在耍嘴皮子斗富,遂纷纷起哄,游淼说:“不就二百两银子嘛,你当小爷出不起么?”
  李延斜眼乜他,心想早知多出点。
  游淼说归说,心想还真出不起,今年光剩三百两银子,这还是寅年吃了卯年的租了,本就是随口说说没扯到买上面去,但被李延这么一瞥,气又上来了,说:“你把他打掉了半条命,现在顶多就剩个一百两了罢。”
  众人大笑,李延嘲弄道:“买不起就别砍价,瞧瞧你那落瑟样,都憋到卵里去了。”
  游淼终究受不住激,怀里抽银票朝桌上一甩,说:“买了!”
  李延也不防他来了这一招,先是一怔,继而怒了。
  “小爷说了卖你么?!”
  鸦雀无声,众人见游淼也当真有钱,二百两银票,在如今京师能买一座气派宅邸,要么置个上百亩良田,杨风楼闻名京城的头牌粉头儿,赎身价也不过就是一百二十两银子,花二百两买个男奴?哪有这等事?
  李延像头牛一般瞪着游淼。
  众纨绔又见势头不对,只怕要吵起来,忙纷纷出言打圆场,有说何必呢何必呢,教坊司里一个男奴也就是五两银子的事,又有人说今日寿星最大,事事得顺遂着他……
  游淼一冲动,将银票甩了出来,自知也没有再揣回去的理,一来难看,二来骑虎难下,不片刻便恢复了那无赖相,笑吟吟地说:“怎的?又舍不得了?”
  李延:“你带回去,我看你放哪儿,不被你堂叔锤死?还花二百两银子,冤大头。”
  游淼也懒得跟他说了,眼见一顿寿宴,就要不欢而散,又有人趁势过来巴结李延,游淼便不再吭声了,各自坐着,气氛僵得很。
  游淼提早走了,招呼也没给李延打个,带着小厮出来,看到麻袋一动不动,躺在雪地里,不知道死了没有。
  游淼当即就紧张了,二百两可千万不能打了水漂。
  游淼:“没死吧!死了你们可要赔我二百两银子啊!小爷真金白银!跟你们少爷买回来的!”
  家丁们谁赔得起?尽数吓得瑟瑟发抖。
  游淼吩咐道:“把麻袋口解开,我看看!”
  一名胆大点的家丁过来,解袋口麻绳,连声解释。
  “游公子明鉴,须怪不得小的,也没人来说,小的们不知道……”
  游淼:“算了算了,看看死了不曾,死了就不要了,奶奶的,我再去找李延把钱追回来。”
  家丁打着灯笼,解开麻袋,缓缓地拖,麻袋里先是露出一个脑袋,那人被打得七孔流血,一身肌肉却是硬硕健壮,手长腿长,随着麻袋朝外撤开,那人身下鲜血已化为紫黑,被打得屎尿齐流。
  小厮躬身去探那人鼻息,游淼问:“死了么?”
  游淼又想起一事——李延说把人卖他,可没说是活的还是死的,要回去讨债的话,李延要故意奚落他,二百两银子终归是讨不回来了。人是活是死,也只得照单全收。
  棘手棘手……游淼呵了口热气,单膝跪下去,侧到他胸膛,耳朵贴在他胸前听心跳,身体还带着点热度,未僵。
  活着。
  游淼说:“来几个人,拿车上垫椅的棉褥裹着,带回家去,他叫什么名字?”
  一家丁见游淼没再找麻烦,忙不迭答道:“叫李治烽,是个犬戎奴。”
  游淼示意启程,小厮们前呼后拥地走了。
3、卷一 摸鱼儿
  那天游淼把这名叫李治烽的犬戎奴带回家去,堂叔正在家里发脾气,游淼不敢大张旗鼓地惊动人,吩咐小厮把这半死的人放进房里,搁在屏风后面,又垫了点东西,像个狗窝一般,再勒令人,谁也不许说出去,便权当没这事,回房睡了。
  当夜下起了大雪,游淼躺在床上,想起了他以前在家时捡回来的一条野狗,睡到半夜,忍不住又起身张望,看犬戎奴死了没有。
  午夜时,屏风后传来拉风箱般的气喘,游淼只睡不住,悄悄起来,也不传外头的丫鬟,赤足从羊绒地毯上走过去,一身白衣胜雪,提着个小小的五色琉璃灯,朝屏风后看。
  犬戎奴断断续续,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多半是要死了罢,游淼想起自己的二百两银子就不住心疼,揭开棉被,以琉璃灯照着细看。
  先前在冰天雪地里,这人被冻得浑身发紫,血,尿,汗,呕出来的胆水混作一处,尽数结成了冰,现下被棉被捂了半夜,水都化了开来,身上有股难闻的酸臭味。他的手脚匀称,脚掌大,手指长,观那身长足有八尺,两条健壮的长腿犹如野马般有力,胯间那话儿与驴马一般,长得十分漂亮。
  游淼再看他脸时,忽地见他睁着眼,又是吓了一跳,险些把灯打翻在他脸上。
  他双目无神,定定看着那盏琉璃灯。
  “为什么救我。”他的声音低沉嘶哑。
  游淼:“你……还活着?”
  他没有回答,游淼心道这问题得怎么回答?说他想听犬戎奴和李延的龌龊事儿?总不能这么说罢。
  游淼:“一时兴起,你……没事罢。”
  游淼拿着灯,在他脸上晃来晃去,那人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游淼的脸上,琉璃灯的五色光从屏风后透出来,五彩缤纷的光芒转呀转,照着他的脸,也照着游淼的脸。
  游淼:“你花了我二百两银子呢,可不能死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看着游淼的脸,眼睛一眨不眨,许久后答道:“李治烽。”
  游淼确认了他的名字,又说:“为了你,小爷连李延也得罪了,你得识相点。明儿我给你请个大夫,你先躺着罢。”
  李治烽没有回答,游淼便把琉璃灯插在屏风旁挂着,回去躺下,这晚上他总担心二百两银子死了,时不时起身朝屏风旁张望,竖着耳朵听,及至天亮时,他又蹑手蹑脚地过去,见李治烽眼睛闭着,用手去探他鼻息。
  李治烽:“我不死,你放心去睡。”
  游淼点了点头,又走回去,李治烽又说了句:“救命之恩,我会永远记在心里。”
  游淼莞尔道:“你别死就成了。”
  游淼这会儿睡熟了,直到日上三竿才醒,被折腾了一晚上没法安睡,丫鬟进来时抽了抽鼻子,说:“少爷,屋里什么味儿?”
  游淼忙道:“出去出去,都出去,没你们的事儿。”
  游淼把丫鬟弄出去,忽然又想到了点事,说:“把熏香炉子搬进来。”
  丫鬟莫名其妙,游淼又问:“老爷呢?”
  丫鬟福了一福,说:“老爷上户部尚书的门儿去啦。”
  游淼正洗脸漱口时,门外地上又有小厮来报:“乔儿正在二门外等着,预备下少爷读书的行当了。”
  游淼哪有心思去读书?忙道:“今天不去了,都下去歇着罢。”
  每日小厮都会准备伴读,书童也是家里带来的,每天大家作作样子,也无人来考校功课,于是都乐得清闲自在。
  游淼洗漱完,熏炉被抬了进来,满满地罩了把香,早饭也被送到房里吃,游淼又吩咐做了点消食开胃的粥点,浸了些油炸鹧鸪肉,让丫鬟撕成丝泡在粥里,吩咐人都出去,私藏了一碗。
  “我要洗澡,去预备下水,再把石棋儿唤进来。”游淼说。
  片刻后,那名唤石棋的小厮和一大桶水进来了,石棋便是常常跟着游淼的随身小厮,是游淼的堂叔给他派的。昨夜游淼买了个废人的事他也知道,进来就讶问道:“少爷昨夜将那死狗藏房里了?”
  “什么死狗。”游淼道:“二百两银子呢,来来,搭把手。”
  游淼不敢让他堂叔知道了这事,只怕堂叔一看到李治烽,就要把他扔出门外去,再把他游淼被打一顿。先得把他的伤治好了再说,再告诉堂叔这是别人送的奴仆。要治伤就要请大夫,要请大夫呢,就要先把他洗干净。
  石棋揣着袖子,和游淼站在屏风后看,游淼说:“看什么看,抱他起来。”
  石棋满脸抽搐,这人实在太臭,满心不情愿,却也只得帮游淼把他扛起来。李治烽一个踉跄,站不稳,游淼又问:“你自己能走么?”
  李治烽点了点头,脚却是软的,游淼和石棋把他抱到浴桶旁,将他头朝下泡了进去,哗啦一声两人都被溅了满身水,石棋一脸苦相,游淼又道:“去找身干净衣服给他穿。”说毕便让李治烽翻过身,李治烽全然没了力气,靠在浴桶旁,闭着双眼。
  游淼拿起丝瓜棒子勉强给他搓了搓,捞起他的头发拨到脑后,看他的脸。
  “长得挺俊。”游淼说:“你没事罢。”
  李治烽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手从水里抬起来,发着抖,按在桶沿前,游淼的手背上。
  游淼咕哝道:“这么大个人怎么连几个家丁都打不过?”
  “他们给我吃了软筋散。”
  李治烽的声音很小很虚弱,游淼没听清楚,凑到他唇边问:“什么?”
  李治烽的声音是吁出来的。
  “武功。”
  游淼惊。
  “你还会武功?”
  李治烽说不出话来,游淼还想问他点什么,但看他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只得暂时不管,先放着再说。
  石棋带着衣服进来,游淼先把湿淋淋的李治烽放到自己榻上,给他穿上单衣衬裤,再套上一身布袍,用褥子卷着他,搬到屏风后去。石棋卷了原先的棉被,带出去扔了,游淼吁了口气,一切终于大功告成。
4、卷一 摸鱼儿
  李治烽的头发还是湿的,脸上终于有了点人色,他比游淼要稍黑一点,瘦得不成人形,颧骨很高,眉骨上有一道还未完全愈合的疤,多半就是那次动起手来,被李延用花瓶砸的了,那疤足有两寸长,从眉骨直拖到耳畔,好好的一个俊男,就这么被一道疤给毁了。
  他闭着眼,两道剑似的浓眉很漂亮,鼻梁也很高,手指修长,但脸色灰败,就像个死人,游淼又叫他:“喂。”
  李治烽虚弱地睁开眼,瞳里带着些微棕色,张了张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游淼从脖子上取出个玉,躬身系在他脖颈上,说:“这是我娘给我的保命符,先借你用用。起来吃点东西。”
  游淼把粥碗放在热水盆里,翻出一把小玉哨,待得石棋回来,两人抱起李治烽,让他坐好,游淼年方十五,石棋才十四,两个半大少年要摆布这么一个大男人,简直是筋疲力尽,好不容易把一碗温热的粥给他喂下去。
  吃过粥,游淼又打发石棋去请大夫,今天看这样子也不能出去了,便索性在房里坐着,翻翻书,发发呆。
  李治烽在屏风后咳了起来,游淼忙过去看,李治烽吃过粥,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他的皮肤色泽较深,不及游淼细腻。手背上青筋毕露,咳嗽时侧着身,死死捂住嘴。
  游淼给他顺了顺背,不放心地看了他一会,心想等大夫来了,若说治不好,就……扔出去罢。可是这么大个人,外面风大雪大的,扔在巷子口还不行,得扔远点,也怪可怜的。二百两银子……早知道不做那事,游淼光是想起来就忍不住的心疼,又暗自提醒自己记得,扔他的时候,要把娘给他的玉佩拿回来,免得和人一起扔了。
  “你多大了?”游淼同情地问。
  李治烽:“庆朔十一年。”
  游淼点了点头,今年是庆朔三十三年,也就是说他已经二十二了。
  游淼回到桌前坐下,捂着手炉,想了一会,又过去把手炉放到李治烽怀里,于屏风后他的地铺旁坐下,问:“哪年被卖到京城的?”
  李治烽:“七年前。”
  十五岁就被卖进教坊司了,游淼依稀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抄家发配从军的大户,女人们就会被卖到教坊司做妓,里头男的也有不少,但犬戎奴这玩意,倒是他第一次听说,只不知这家伙是个什么来历,看他模样,倒不像个当小倌的。
  “少爷。”
  外头石棋声音,游淼马上起身出去,老大夫一身风雪,提着药包,游淼把大夫让进来。一脸担心地站在旁边看,石棋只是连使眼色,游淼眉毛一动示意,问怎么了?
  石棋小声道:“老爷回来了。”
  游淼眼珠子转了转,说:“召我没有?”
  石棋摇摇头,游淼道:“先不管他。”
  大夫没有问李治烽的来历,也没有问为什么游家少爷房里会住了个男人,只是眉头深锁,认真诊脉。
  石棋朝李治烽说:“我家少爷为了你这赔钱货,可是请的全京城最好的大夫,十两银子呢。”
  什……什么?!游淼犹如遭了晴天霹雳,瞪着石棋,咬牙切齿在他耳边说:“你请这么贵的大夫?”
  石棋说:“少爷,你得想,赔钱货值二百两银子呢,万一再加十两能治好,不也划算么?”
  游淼快没钱了,窝的一肚子火,只得道:“好了好了。”
  “老爷回府了——”
  “老爷!”
  游府三进四院,风雪逾大时,外面犹如下着刀子,马车停在府外,轿子又把游家老爷抬进二门,晃悠晃悠停在堂厅外,游德祐刚揭开帘子便一个哆嗦,嚎了几声,轿子应声又朝前抬了抬,戳进大门里。
  游德祐这才颠儿颠地下了轿子,游德祐中年发福,吃得肥头大耳,家住京城,专做江南六路生意,常给游家跑腿报信,打听朝中动静,日日珍馐美味,胡吃海塞,吃成这幅模样,刚走进厅堂便累得不行,小妾忙上前服侍,递过热毛巾,生起炭盆,游德祐这才好过了些,边抹手边问:“游淼呢?”
  游德祐还是得照看着这麻烦侄儿的,一来游淼是游德川那房的长子嫡孙,地位终究不一般。二来游家终归得有个人照应,按游德川之意,明显就是打着让儿子去做官的主意,不可不理,平日游淼混吃胡闹,游德祐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了。
  管家答道:“侄少爷就在家里?老爷可要唤他过来?”
  一语出,游德祐突了眼,自言自语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大白天的,那小子居然能在家安分呆着?”
  小妾笑着给游德祐按肩膀,解释道:“该是今天大雪,也没地儿去了吧。”
  游德祐说:“罢罢罢,唤他过来,让厨房做点小菜,把午饭吃了再说。”
  说话间游淼心里仍是七上八下,盯着大夫看,大夫只眯着眼,足有一炷香时分不吭声,入定了一般,外头管家声音响:“少爷,老爷请您过去说说话儿,吃午饭。”
  游淼只得过去,临走时不放心,掏了十两银子给石棋,又摸了些碎银与他作赏钱,小声吩咐石棋看着,方匆匆跟着游德祐过去。游德祐也没说甚么旁的事,只问他功课学得如何,平日都和谁在一处玩云云,游淼记挂着房里多了个人,又刚吃过早,也吃不下,过了便匆匆回房去,说是看书。
  游德祐更是惊愕,只以为这侄儿转了性,唤了他一声,说:“站住!”
  游淼:“咋啦?”
  游德祐道:“我且问你,上月宫里来了个人,送了个信儿……”
  游淼想起了那事,忙道:“三殿下找我当伴读?”
  游德祐冷笑一声,说:“你去不去?”
  游淼有点迟疑,游德祐又教训道:“不是我说你,你怎的就这般懵呢?三殿下那人说是不错,可终究不是太子……”
  游淼因犬戎奴一事和李延闹翻了,现想到站队的事就有点忐忑,京中少年都不大,然而这群纨绔哪个家里是省油的灯?自是耳濡目染,早知朝廷派系斗争那一套。各自都早早地站了队,一边倒地跟着李延混。
  但其实跟了三皇子,也并非说就全不好,来日太子身登太宝,若不铲除兄弟党羽,但凡稍有点骨肉之情,三皇子就是被封王的。他游淼现在若投了三皇子,以后封王时,也可跟着去富甲一方。
  游淼素来没甚志向,安安稳稳地窝在一处便够了,要能自己说了算的话,倒不如现在投了三皇子,只要“老三”不谋反,不忤兄,荣华富贵倒不比当官的少。但游淼也知道,他爹现在就指望他当个官儿呢,还能怎么样?
  游淼笑道:“我原就没想进宫去。”
  游德祐点头道:“知道就好,上月就帮你回了他。”
  唉,人在京城,身不由己,游淼刚要出去,外头又有人来送信,说:“侄少爷,丞相府上公子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游德祐胡子微翘,眉毛一跳一跳,游淼接了东西,见是一块牛皮上写就的,李治烽的卖身契。
  游德祐:“那什么?”
  “没。”游淼说:“没什么。”
5、卷一 摸鱼儿
  游淼把卖身契收进怀里,朝堂叔嘿嘿笑,匆匆走了。
  “怎么样?”游淼一回房便问。
  石棋道:“大夫说不碍事,都是皮肉伤,有几处内伤,让咱去配一方天王保命丹给吃下。受了风寒,一直未好,只怕伤了肺,开了这副药,过段日子不见好,再唤他来看看。”
  游淼点头,石棋又说:“可是这天王保命丹着实不便宜,也要十两银子……”
  游淼止不住的肉痛,但二百两都花了,也不计较这点了,掏银两给他,说:“去买罢。”
  当天下午石棋把药抓了回来,游淼把保命丹给李治烽喂下去,再拿了个瓦罐子,就着火炉,坐在房里给李治烽熬药,熬着熬着游淼忽觉不对,自己本是大少爷,怎么买了个奴隶回来,反倒变成服侍人的那个了?!
  “我这次为了你。”游淼郁闷地说:“可真不容易呐,你这赔钱货,赶紧把药吃了快点好罢,做什么都成。”
  李治烽吃下天王保命丹,脸色好看了些,只是盯着游淼看,游淼道:“真邪门儿了,怎变我服侍你了?喝罢。”
  游淼把药碗端给他,东西也不收拾,折腾一天以后累得半死,上床挺尸去了。
  当夜李治烽胃口好了些,已能吃下稠米煮的鸡粥,游淼只想让他快点好起来,让厨房熬了一大碗,又打发石棋去买人参,灵芝等药材,该补的都给李治烽补了下去,免得躺着麻烦。睡觉前又熬了浓浓的一大碗参汤给他灌下,方径自去睡。
  夜半时听见声响,游淼马上被惊醒了,初时以为进了贼,及至抬头一看,见到一个身影,便知是李治烽。
  该不会想偷东西逃了罢,游淼不敢乱动,借着窗外的白光看清楚了些,发现李治烽在收拾白天的药碗,饭碗,把手炉放好。收拾到书案前时一顿,似乎是看到了自己的卖身契,继而没事人一般,把它放到一旁去。
  翌日,因李延那事,无人来找游淼,游淼更不可能倒贴上门去,价成日就在家中百无聊赖,有时过去看看李治烽好了没有,有时和他说说话儿,李治烽的话很少,像截木头。游淼初时倒是十分好奇他的身世,一问再问。
  游淼:“犬戎是甚么?”
  李治烽:“人。”
  游淼:你怎会被卖到京城来?
  李治烽:“打仗输了。”
  游淼:“想回家去么?”
  李治烽摇了摇头。
  游淼:“你在教坊司都做什么?”
  李治烽只是看着游淼,不作声,药罐沸了,游淼便说:“自己去把药喝了。”
  李治烽沉默地去喝药,游淼说:“喂,犬戎奴,你要怎么报答我?”
  李治烽:“从今往后,你让我做甚么,我就做甚么,你让我活,我就活,你让我死,我就死。”
  游淼有点动容,没想到这家伙也会说点长句,游淼一时间也想不出要怎么分派他了,他问:“你会干活么?会服侍人不?梳头会么?”
  李治烽点了点头,游淼又问:“洗衣做饭打扫,粗活会么?”
  李治烽注视药碗,略一点头。
  游淼:“打架会么?”
  李治烽:“会一点。”
  游淼:“你还会做什么?”
  李治烽喝了口药,答道:“陪床。”
  游淼想起来了,问:“你和李延上过床?”
  李治烽摇了摇头,游淼想了一会,说:“等你病好了,你就服侍我罢,服侍得好的话,过几年再放你家去。”
  游淼不知道和男人上床要怎么玩,不过看李治烽那模样,身子多半还不如自己,现在可不能胡乱折腾他,万一又死了太不划算。
  游淼坐在案前,又问:“你会陪读么?过来给我磨墨罢。”
  李治烽喝完药,过来给游淼磨墨,一撩袍襟,单膝跪在游淼案边,那动作霎是大气,又卷起衣袖,骨节嶙峋的手指捏着墨棒,在砚台上反复研磨。游淼看了一眼,只觉这人和小厮们都不一样,有种说不出的气质。
  “你认识字么?”游淼又问。
  李治烽点了点头。
  游淼震惊了,还有奴隶认识字的?
  李治烽磨过墨,起身又去收拾东西,片刻后过来,就在侧旁坐下,以拳抵着鼻前,忍了几次咳,游淼胡乱写了点什么东西,便在纸上乱涂乱画,看不下去书,只是甚无聊,趴下去时正想着李延等人的事,在家里闷着也无趣,然而开罪了李延,也不好巴巴地去讨嫌。
  更麻烦的是钱又快花完了,上次给的五百两银子才花了不到三个月,得想个办法怎么朝家里要才行。
  游淼斜眼瞥这赔钱货罪魁祸首,见李治烽正在看案上他乱涂的东西,神情冷漠,李治烽见游淼看他,视线便移到游淼脸上,与他对视。
  李治烽不仅磨墨的架势很奇怪,跪坐的动作也很奇怪,旁的人都是随便一跪就算,要么就是坐着,李治烽却把两手搁在膝上,腰杆挺得笔直,像朝中那些当兵的一般,隐约有股肃杀之气。
  游淼朝他招手,说:“过来。”
  李治烽起身两步过来,又躬身跪下,就这么跪着也比游淼高了个头,低头看他,游淼总觉得他的目光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游淼右手握着笔,左手手指分开他的衣领,勾出那枚玉佩,说:“这保命符果然有用。我娘留给我的,你看,你那半死德行,两天就治好了。”
  李治烽没有回答。
  游淼又问:“男人和男人,怎么做那事?”
  李治烽不答。
  游淼又道:“说话啊。”
  游淼总算知道为什么李延要揍他了,换了游淼自己买个人回来,拽得二五八万一样,连话也不答,游淼不定也想揍他,然而好在先前已有了准备,此刻倒不如何在意。
  李治烽:“说不清楚。”
  游淼道:“那你改天陪个床罢,教我玩玩,我还没和男人玩过这事呢,二百两银子买你回来,光让你端茶倒水,也太浪费。”
  李治烽点头,与游淼对视片刻,游淼只觉此人实在无趣。
  “侧过去点。”游淼示意他侧身,坐累了,正想找个东西靠着,便靠他怀里,懒洋洋地翻书,听到他肺里呼哧呼哧的声音,像是有哮喘。
6、卷一 摸鱼儿
  一下午,游淼渐渐地就睡着了,李治烽竟是一动不动,就像个木头一般让他靠着。黄昏醒来起身时,李治烽一个踉跄,显是脚麻,游淼哈哈哈地笑,让他自己去煎药。
  如此数日,每天清晨游淼起来时,李治烽便伺候他穿衣穿鞋,给他梳头戴帽,每次下跪与他整理袍襟时,俱是单膝跪地,从无卑躬屈膝之象,游淼渐渐觉得这个奴隶一举一动,都有种说不出的潇洒之意。
  李治烽把两副药吃下去,不到十天身体便渐渐好了,只是没出过府门,游淼也把房中下人都遣了出去,让李治烽服侍,出乎意料的是,李治烽不仅愿意干活,而且还很默契。
  游淼只要心中一动,李治烽便像知道他心意般,拿着杯过来,放在案旁。写会字,毛巾会放过来给他擦手,游淼伸个懒腰,李治烽便收了笔墨纸砚去洗,接连数日,游淼发现这家伙用起来非常顺手。
  除了陪床未试之外,其余种种,俱不须他开口吩咐,李治烽便能办妥。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沉默,有时候游淼在家里读书,李治烽便抱着一膝,朝门外看,也不知道看什么,一看就能看一下午,听到游淼有什么响动,便转过头看看,起身过来。
  李治烽是迄今为止游淼使唤得最舒心的人了,归根到底,游淼总结为李治烽对他的事上心。旁的小厮下人都是能偷懒就偷懒,李治烽则是因为自己救了他一命,心存感激,知恩图报。
  很好很好。
  游淼对他非常满意,连石棋都打发出去了,光留他一人伺候,在屏风后又垫了几层褥子,就让李治烽睡那一小块地方,就像一点棉被围起来的窝。李治烽则像条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不,说狗还不够恰当,连呼都不用呼,游淼只要注意到他,两人对视一眼,李治烽就能判断出游淼是在叫他过来,还是只是注意到他了随便看看他。
  人实在太舒坦,但话也实在太少,若能多说几句,和他聊天玩儿,就更完美了。游淼连着快半个月没出门,都在家读书,打算把落下的功课给补上。倒是安分了些,游德祐期间来看过几次,每次有甚么响动,游淼都吩咐李治烽躲到屏风后面去。
  游德祐本以为这侄儿转性,只有游淼自己心里最清楚,没钱了。剩下不到六十两银子,要花到下次朝父亲讨钱,这才过了三个月,等过完年,须得怎么找个法子,哄点钱花才好。
  然而正在游淼于家里闷出个鸟儿来的时候,李延却是自己找上门来了。
  “游淼!”李延站在院子里嚷嚷,也不管游淼在不在家,带了个书童,一路大摇大摆地进来,游淼一整衣冠出去,恰好游德祐不在家,小妾胭红在廊前探头探脑的。今儿个冬日正晴好,李延竟会找上门来,倒也是桩怪事,游淼颇有点受宠若惊了。
  “怎么了?”游淼问道。
  李延上前推了游淼一把,说:“我倒是问你怎么了,成日躲家里做甚?”
  游淼嘿嘿笑,说:“正读书呢。”
  李延嗤道:“信你,你家这般有钱,没见过你读过书,这时间读的甚么书。”
  游淼知道李延也是放下公子哥儿架子,来赔罪了,遂亲热地搭着他肩膀,哥俩朝后院走。
  “倒是不瞒你,我光花钱不念书,老头子要发脾气啦。”游淼笑着说:“再不读书,就得断我粮了。”
  李延想到什么,从怀里摸出那二百两银票,扔回给游淼,说:“喏,还你。”
  游淼这下当真感动了,却知道不好拿,忙道:“不行不行,铁打的生意钉敲的钱,怎么能拿?”
  李延揪着游淼的衣领,把他朝房里推:“给你的你就收着!”
  游淼:“我家做生意,从来不吃回货钱!”
  李延:“又想挨骂是不?”
  游淼:“人都活过来了,就算我真跟你买啦……”
  李延和游淼推推搡搡,李延忍不住想把游淼按在身下,把他揉来揉去的,忽然房门开了,游淼感觉到自己靠在一个人身上,回头看时见是李治烽。
  李延见到李治烽,脸色登时黑了。
  李治烽只是不说话,把游淼让到身后,嘴唇微动,似乎想说点什么,游淼正喜欢这人好使唤,生怕李延又把他讨回去打死,忙说:“买都买了,这人归我了罢。”
  李延却怒了,喝道:“大胆!你就是一条狗!还不跪下!”
  李治烽无动于衷,游淼见李延脸色不对,忙道:“你跪你跪,李治烽,跪下。”
  李治烽二话不说,单膝跪地,左手按膝,右拳支地,朝游淼微微躬身。
  游淼笑嘻嘻道:“要么咱们这样。”
  游淼接过李延手里二百两银票,自己拿了一百两,又把一百两塞进李延怀里,说:“他姓李,是你给他起的名字罢?”
  李延冷哼一声,游淼又道:“名字我就不改了,犬戎奴呢,就当是你送我的,这点钱,请你喝酒了,成不?”
  李延道:“现在是你的奴了,许我打不许?”
  游淼道:“当然可以,你打就是。”
  李延飞起一脚,把李治烽踹倒在地上,随手又操起个花瓶,砸在他头上,碎瓷声响,花瓶碎了一地,李治烽额上渗出血来,又踉跄着勉强跪个花瓶,砸在他头上,碎瓷声响,花瓶碎了一地,李治烽额上渗出血来,又踉跄着勉强跪好。
  游淼看得脸上抽搐,揣着袖子,李延道:“这狗东西,便宜他了。”
  游淼说:“成了,这不结了么?”
  李延道:“给你个面子,这就算了。”
  游淼也不知李延跟犬戎奴有什么恩怨,不过这么把话一说开,李延以后也没法为难他了,下次也好带着出门。
  李延转身朝院里走,游淼满心欢喜,这事就算完了,李延的事也说开了,又问:“今儿上哪玩去?”
  李延:“林家小子得了匹西域的好马,看看去,走罢。”
  李治烽兀自跪在房里,一动不动,游淼与李延勾肩搭背,穿过走廊出去了。
  待得李延与游淼走后,小妾胭红从廊柱后转出来,好奇地朝游淼屋里看,只见李治烽满头血,单膝跪地,收拾一地的碎瓷片,将破花瓶收起来。
  “你是游少爷身边的人?”胭红问:“怎没见过你?”
  李治烽抬头看了她一眼。
  胭红又问:“你是哑巴?”
  话说当天游淼又和李延有说有笑,去了礼部侍郎家,看纨绔朋友得的小马,游淼不会骑马,李延又说教他骑,正结伴要出城去骑马时,游府一小厮来送信,让他火速回去。
  游淼好生没趣,只得暂别一帮朋友回家去,进得府内,见厅堂中跪着李治烽,桌上摆着他的卖身契,游德祐怒气冲冲,躺在椅上像座肉山直哆嗦,游淼便知就里。
  “这人……”游淼说:“是朋友送我的,是个奴隶。”
  游德祐:“奴隶也收得的?!你道他是寻常奴隶?这奴隶难养得很!你是不知道!马上把他送走!打发走打发走,别惹事!”
  游淼心里咯噔一响,看看李治烽,问:“你闯祸了?”
  李治烽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游淼嘿嘿笑,说:“叔,就让我留着罢,这厮比石棋儿省心呢。”
  “不成!”游德祐炸雷般一声吼。
  坐在一旁的正妻被骇一跳,茶水泼了满身,忙道:“老爷息怒,老爷息怒……淼儿喂,这可不是什么寻常奴隶,他可是犬戎人!犬戎奴咱们家里不能留,会出事儿的!”
7、卷一 摸鱼儿
  “犬戎人?”
  游淼不太明白,犬戎人又怎么了。
  游德祐恶狠狠地教训道:“淼子呐淼子,你是不知道朝廷对犬戎人有多恨!那年我到塞外去运一批货,咱们汉人跟犬戎人一打起来,死的人跟割麦茬似的,犬戎人强奸咱们汉人的女人,放火烧咱们汉人的屋子,捅死小孩,这些事还做得少了?!”
  游淼:“哦。”
  数人:“……”
  游德祐一手指着跪在地上的李治烽,气得不住发抖:“塞外逮到犬戎人,都恨不得抽了他们的筋,扒了他们的皮!你还敢将这头狼朝家里带!你就不怕……”
  游淼:“可是卖身契上不是都写着的吗?喏,叔,你看,这人吃了一种叫什么来着的药,就和咱们没两样了……”
  游德祐道:“不成不成!你没明白!马上把他给我送走!我说,马上——!”
  游德祐歇斯底里的声音震得屋檐瑟瑟落灰。
  游淼嘿嘿笑,游德祐又吼道:“笑!笑什么笑!”
  游淼说:“他也受过教训啦,前些日子被李延打得去了半条命,我好歹才把他给救回来,连人带看病,花了我二百五十两银子呢……”
  一语出,堂屋内所有人登时两眼翻白,游德祐像头猪般坐在椅子上突了双眼,夫人骇得软倒下去,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外头偷听的小妾嘤一声昏倒在地。
  二百五十两?!游德祐一年府上连吃带住包打发下人所有开销,不过也就是八十两银子!
  游淼又道:“把他称斤卖了,也卖不到二百五啊,叔,您说是不。”
  游德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说:“你你你……好啊你,我要写信给你爹,看他怎么个教训你……你这小畜生!”
  游淼忙道:“叔您息怒,而且,再说了,他是丞相府公子卖我的……”
  “太子送你的也不能要!”游德祐说:“马上把他送走!我这就写信告诉你爹去……”
  游淼没想到犬戎人会这么棘手,凡事只要扯到家国恩怨,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读了基本圣贤书,也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然而望向跪在一旁的李治烽时,游淼心里又升起一股别样的情绪。
  倒不是说扔了他舍不得,而是这人好歹也是自己一手救回来的,路上拣个东西,治好一条猫一只狗也会有感情,更何况人?
  游淼看着李治烽,又想到一件事,倒是不知道这犬戎奴对自己有没有感情?应该也是有的罢,不然也不会说让他活他就活让他死就死那句话了。
  但有时候,说的和做的,又是另一回事。
  游德祐干瞪眼,说:“喂!”
  游淼回过神,嘿嘿笑,游德祐已不吃他这套,提起中气,正待再吼他时,游淼先一句堵住了堂叔的嘴。
  游淼:“要么这样?叔我正和李延闹别扭呢,过几天等他上门找我,我再把这厮送回去?”
  李治烽听到这话,微微抬头,看了游淼一眼。
  游德祐说:“你尽快!给我尽快!”
  游淼连声说好好好,又踢了李治烽一脚,让他跟着自己出去,夫人忙道:“淼子,你别再把这人放房里了,免得被他报复……”
  “行行行。”游淼说:“我心里有数的,婶娘。”
  当日回去,管家便过来盯着,让李治烽住到柴房里去,游淼自知不能再胡闹了,只得让他先搬过去,管家打发了李治烽一卷破铺盖,要给柴房上锁,游淼却怒了,喝道:“做什么?”
  管家忙道:“老爷吩咐的,怕他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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