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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为王》作者:顾雪柔【番外全】

_37 顾雪柔(现代)
  前线军报犹如雪片般飞至,一瞬间淹没了整个宫廷,天启犹如重获新生。赵超得嗣的消息传到前线,万军轰声雷动。
  然而,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
  李治锋的一封家书送至,游淼心知,现在才是最紧要的关头。这一天终于来临了,是他,是李治锋此生命运的转折点。
  第一封家书是告诉游淼,此刻已是北征犬戎的大好时机。随之而来的奏折,则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令整个朝廷震荡。
  “万万不能再出兵了!”谢徽劝道:“好不容易才攻陷大安,我军剩余不足十万,再挥军北上,出塞外,万一胡人再次来袭,涂日升将军难保大安!”
  游淼道:“犬戎人游走塞边,又与高丽接壤,若不及早携战胜之威平定,迟早将酿成大患!”
  “入冬了。”林洛阳道:“参知大人,你在想什么?我军不适宜冬季作战,大雪会拖垮所有骑兵,犬戎族又以游击闻名。”
  “远交近攻,刚刚赶走鞑靼与五胡,对其余诸族,须得以怀柔安抚为主,怎么能再出兵?”唐博不客气道。
  “扬州的将士们也该回家了,这一次北伐,我们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人心思归,不能再打下去了。”
  李治锋的奏折遭到了整个朝廷的一致反对,大臣们一脸无法接受的表情,就差说出游淼怀着私心的话了,然而游淼除了参知政事,还有另一个身份——国舅。他的表姐刚为赵超生下一对龙凤胎,男孩还被立为太子,现在所有人说话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再斥责游淼,生怕来日遭报复。
  饶是如此,进一步北征的意见仍是遭到了所有人的强烈抵制。
  但游淼却谁也不怕了,现在朝中他已有了绝对的稳固位置,任谁也动摇不了他。只要赵超点头,游淼便可把这些反对的声音全部强行镇压下去,推动李治锋的兵马,扑往关东。
  赵超坐在至高位上,沉默以对,游淼转身,鞠躬道:“陛下,只差一步,便可保我天启千年万载疆土,请陛下定夺。”
  短暂的安静后,赵超开了口。
  “召回李治锋,令涂日升留守大安,收兵。”
  游淼登时呆在原地,朝臣们纷纷点头,都是“早知此事”的神情,赵超正要走,游淼却道:“陛下!”
  “朕意已决,不必多言。”
  赵超走了,大臣们也都散了,剩下游淼独自站在殿内,身影被夕阳拖得长长的,映在窗格上。
285、卷五 八声甘州
  当天夜里,游淼与赵超爆发了平生第一次最为剧烈的争吵,赵超简直就要把游淼轰出御书房去。
  “朕说不行,就是不行!”
  游淼道:“这不全是为了李治锋自己!你忘了大哥的血仇?忘了达列柯的计划?犬戎人迟早有一天会酿成大祸!”
  “不是现在。”赵超冷冷道:“以后。”
  “什么以后?!”游淼道:“言而无信,你如何朝李治锋交代?!”
  “朕除了对李治锋交代,还要向千千万万的扬州将士交代!朝战死的袍泽们,他们的妻儿交代!”赵超几乎是大吼道:“让他来啊!来质问朕!朕无所谓!”
  “那你一开始怎么不说!”游淼大吼道:“用他打仗的时候为什么不说?!你骗得他心甘情愿地为你卖命,现在用完了又想……”
  “朕是皇帝。”赵超语气森寒,上前一步道:“国舅爷,你是不是称兄道弟久了,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游淼瞬间意识到危险,忙退后一步。
  “朕要给他什么。”赵超的声音发着抖,威胁道:“那是朕赏他的,容不得你来讨价还价……你身为汉人,却一心想着怎么帮一个犬戎人王子复国……复国之后,还要一走了之……你……你究竟有没有将南朝的江山放在眼里!君君臣臣!你何时把朕放在眼里过?!”
  游淼听到这话时,心便凉了半截,不住朝后退,他终于知道赵超的心思了——从一开始,赵超就根本没有打算兑现这个承诺。
  “三哥,你言而无信。”游淼道:“你留不住我。”
  “你哪里也去不了。”赵超端详游淼,淡淡道:“我不会让李治锋带走你。”
  游淼不知不觉撞开了御书房的门,紧接着摔上门,转身离开。
  赵超怒不可遏,站在御书房内喘气。
  十月十五,天际一轮圆月。
  游淼攥着李治锋的家书,知道北方已经下起了大雪,所有人都盼望着归来。而李治锋则等待着赵超许给他的兵,预备在酷寒抵达前,一鼓作气,回师犬戎。
  “国舅爷。”一名宫女道:“皇后请您到殿里去说说话。”
  游淼强自按捺愤怒,进了宫内,乔蓉正在坐月子,脸上止不住的担忧,问:“怎么又吵起来了?”
  游淼笑了笑,说:“没事,小外甥我看看?”
  奶娘把双胞胎抱来,让游淼看过,乔蓉又安慰了游淼几句,游淼便叹道:“他不愿借给李治锋兵。”
  “你三哥怕你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乔蓉笑笑,一手摸了摸游淼的头,说:“姐劝过他几次,你不是留在这里的人,勉强留着,也过得不高兴,不如想去哪儿,就让你去罢。”
  “可惜他还是铁了心,要把李治锋召回来。”游淼道。
  乔蓉蹙眉道:“有什么办法没有?今天御旨已经发出去了?要么让李治锋留在大安,过一个冬……”
  游淼沉默摇头,倏然间起身,乔蓉焦急道:“淼子!”
  游淼快步穿过御花园,眯起眼,思考拖下去的可能性。如果李治锋带兵留在大安,那么过完这个冬天,说不定可以找机会进取犬戎。
  但最迟明早,朝廷的命令就会发出去。李治锋一定会与涂日升爆发冲突……游淼走过御书房,见里面已熄了灯。外面侍卫正在巡逻,路过时朝游淼行礼。
  游淼大摇大摆进了御书房,点起灯,将桌上奏折一拢,无意中又见桌上的铁匣。
  铁匣上着锁,游淼深吸一口气,在书桌内找到钥匙,打开匣子,里面是帝王的印玺。游淼抽出一张空白的御旨,盖上印,关上灯出来。回到偏殿内,遣人去传唤一名小厮。
  程光武正在宫外听命,赶来时,游淼已飞速写完御旨,交给程光武。
  “火速北上。”游淼道:“这里有通关文书,还有参知政事的亲笔书函。把御旨与这枚玉佩,带到大安城里,交给李治锋,让他带兵出征。”
  程光武不知内情,点头,接过游淼的玉佩,转身离去。程光武走后,游淼犹如全身脱力般倒在椅上,现在,剩下的就等李治锋了。他赌赵超不会把他怎么样。
  这日过后,游淼没有再提让赵超兑现承诺的事,赵超也什么都不说。
  然而十月廿五,前线兵报回来,赵超登时怒不可遏,冲进殿内,是时游淼正在与乔蓉说话,赵超一身杀气冲进来,游淼一见赵超神情便知事发,马上起身。
  “游子谦!你竟敢假传圣旨——!”赵超怒吼道,上前扼住游淼喉咙,乔蓉登时色变,焦急道:“陛下!陛下手下留情!”
  游淼被赵超推得后仰摔去,撞翻了茶几,赵超骑在游淼身上,当头就给了游淼一拳,游淼脑中嗡的一响,不敢挣扎,只得任由赵超殴打。先前在太子叛乱时挨的那一下,已令臼齿松动,这下被赵超活生生地揍断了牙,一口血跟着槽牙掉了出来。
  “陛下!陛下!”乔蓉忙过来拉开赵超,赵超也没料到自己盛怒之下的一拳,竟然会把游淼打成这样。
  游淼狼狈起身,抹了口嘴角的血,赵超吼道:“来人!把游淼给我押进天牢!”
  “我自己会走!”游淼朝侍卫道。
  游淼一瘸一拐地出去,赵超兀自犹如一只被激怒的狮子,须发喷张,不住喘气,看着游淼掉落的臼齿,渐渐平息下来。
286、卷五 八声甘州
  当天,游淼被押到天牢内,牢中昏暗不见日光。
  只有李延还在牢房里蜷缩着,看了游淼一眼。狱卒打开铁栅,让游淼进去,李延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贤弟,你也进来了?”
  “唔,是啊。”游淼道:“哥俩又凑一块了。”
  “来来,聊会儿罢。”李延笑道:“我家里人怎样啦。”
  游淼答道:“你家被满门抄斩了。”
  李延点头道:“也罢,反正我也快去见他们了,黄泉路上,大家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游淼看了李延一眼,忍不住道:“嫂子的衣冠冢,也被挖了。”
  李延一愣,继而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游淼疲惫地倚在牢内,背靠潮湿墙壁,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片刻后,隔壁牢房内,传来李延隐隐约约的抽泣声,嘴里翻来覆去地念着唐氏的名字,泪眼潸然。
  “骗你的。”游淼道:“你家老丈人一家,都抱住了。”
  李延先是一怔,继而又怒了,吼道:“你他妈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耍我?!”
  游淼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李延无话可说,无奈道:“小爷这辈子被你耍得团团转,也是命中注定的。”
  游淼转头看着李延,唏嘘道:“可惜了。”
  “不可惜。”李延道:“该做的,也都做了。”
  游淼看着李延,心里生出一股遗憾,十年前,他从未想过,彼此会在这么一个地方重逢,也从未想过,最后居然是这样的一个关系。曲曲折折,轰轰烈烈,到得最后,同在一个牢房里,什么都不重要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李延道。
  “死罪。”游淼道。
  李延道:“你享受一辈子荣华,还能被治死罪?你姐姐是皇后,聂丹是你大哥,犬戎三王子是你姘头,还和赵超那小子是结义弟兄,什么好处都是你占尽了。多半是不识相找赵超吵了起来,被他关进来的罢。”
  游淼把事详细说了,李延听得五官抽搐,说:“放着天启的宰相不当,要去胡族当个野人,倒也稀奇,嘿嘿。”
  游淼道:“你爱当宰相你自个当去,我不爱当。”
  正说话时,有人来了,身边跟着个宣旨的,游淼坐在牢里,抬头看那官员。
  “哟。”李延笑道:“这不是康大人么?”
  来人正是刑部康侍郎,看着游淼,说:“游淼,你可知罪?”
  “少说废话。”游淼道:“读罪名,老子人被抓了,政事堂还在,当心我党羽们纠弹你。”
  游淼要是抬出皇后,刑部侍郎倒不怎么怕,但政事堂个个都是硬骨头,若是蓄意报复,确实是吃不了兜着走。
  康侍郎点头道:“刑部治你八桩罪名,一:党同伐异,扰乱朝纲。二:外戚干政,妄自尊大。三:里通外族,暗通消息。四:隐报军情,延误战机。五:贪污行贿,私占民田。六:迫害同僚,诛心断事。七:独断专横,只手遮天。八:罔顾道统,有违人伦。这罪名,你认还是不认?”
  听完以后,李延与游淼一同爆笑起来,笑得乐不可支。
  游淼笑完后道:“绞尽脑汁拼出这么八桩出来,也真难为你们了。”
  李延道:“林洛阳那小子呢?这可不像他写的,你们刑部都混进了些什么人进去。”
  康侍郎脸上尴尬抽搐,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游淼笑道:“我猜他也是临时找来的,这事儿连林洛阳都不知道。”
  康侍郎怒道:“不管你今日认不认罪,你都不用再生妄想……”
  “退下!”充满威严的声音喝道。
  康侍郎一凛,却是唐晖来了。
  康侍郎忙躬身,唐晖径直进来,朝游淼道:“陛下在气头上,这时说不通,皇后正在劝他。待陛下气过了,唐大哥就设法放你出来。”
  “行。”游淼也没说谢谢之类的话了,心知与唐晖这等生死之交,不必太客气,唐晖又吩咐看守天牢的御林军士兵道:“没有我的手谕,谁也不许进来。”
  游淼知道唐晖是怕有仇家来折辱他,便点头接受。
  三天后,乔蓉过来看了游淼一次,带了些被褥,所谈无非是赵超仍不愿善罢。
  “你就朝你三哥求个情,答应留在江南罢。”乔蓉看游淼呆在大牢里,戴着手铐脚镣,忍不住地心酸,说:“这又是何苦?”
  “他那人最倔。”游淼道:“你说不动,就不必管他,聂大哥情同手足,还被他关了好几年呢。”
  乔蓉无计,只得说:“我跟唐将军打了招呼,每天会派人送吃的下来。”
  “再带点书罢。”游淼道:“当官这么多年,总算可以读点书,是真正的没事做了。”
  乔蓉应了,自这日起,每天都派宫女送来吃食,较之平日丝毫不缺,一个月后,唐博也来了次。游淼这才知道,李治锋在塞北一路所向披靡,接到假御旨的当日,便马上动身,带兵出征。
  而真正的朝中命令,则在三天后才到,这个时候李治锋已经带着五万大军,跑得没影儿了。冬季,东梁关外茫茫大雪,李治锋成功地与达列柯展开了交战,每一次都以绝对性的优势镇压了达列柯。
  犬戎族中开始不安,越来越多的人倒向了李治锋,李治锋在收复族人后,开始追击达列柯。达列柯只得逃向高丽。
  “还有别的消息么?”游淼笑道。
  “没有了。”唐博道:“李将军出东梁后,消息就断了,现在朝中都在议论那五万大军,被他带去了何处。”
  唐博隐约猜到一些内情,只是不敢说,游淼看唐博这脸色,就知道赵超没有把他假传军令一事在朝廷上公布,也没打算治他的罪。多半是想先收拾了李治锋,依旧放他游淼出来当官。
  但游淼也知道,只要把兵权交给李治锋,就是放纵这头野狼,冲出了塞外。
  “游大人,你好好休息。”唐博道:“我替唐家子弟,感谢您保全之情。”
  游淼起身,一身脏兮兮地,与唐博互一揖,明白唐博所言是指太子叛乱之时,他把所有人强留在了宫里,再逼迫士族出家兵勤王一举。这么一来,不少官宦之家的子弟前途无量,不必再受赵超猜疑。
287、卷五 八声甘州
  这天起,横竖无事,游淼便在牢内读书,与李延分喝点小酒,二人绝口不谈这些年的恩怨,只是讲论书中奥义。
  天渐渐地凉了下来,北方依旧没有消息,天空中下起了大雪。除夕夜里,乔蓉亲自把皇子与公主带到牢中,让游淼看了看。一家人其乐融融,李延在旁看得不住心酸。
  “今天听说大军回来了。”乔蓉小声道:“带兵的是一个姓黄的将军。”
  “姓黄……”游淼想起来了,那是李治锋的副将,忙问道:“李治锋呢?”
  “不清楚。”乔蓉道:“被陛下打了十军棍,削去一年俸禄。”
  “没治死罪?”游淼道。
  乔蓉道:“没有,我让小舅送了些钱去,打听了缘由,家里小厮说,黄将军被打完后正趴床上喝酒,说李治锋回族了,他的那个大哥被高丽王杀了,现在犬戎人奉他为王。”
  游淼转忧为喜,笑了起来,笑得阳光灿烂,犹如回到了当初的少年时。
  “我就知道他行的!”游淼赞叹道:“太好了!”
  “可陛下很生气。”乔蓉道:“大军回来了,他吃不下饭,晚上也睡不着,说,如果李治锋派使者和谈,他第一件事就是把使者杀了。”
  “随他去罢。”游淼笑道:“我才不信他真敢杀。要杀,朝中大臣也不会让他杀。”
  乔蓉点了点头,说:“你就安心在这儿先呆着。”
  雪花纷纷扬扬,从天窗外斜斜飞舞着卷落下来,牢中的火炉烧得红彤彤的,游淼泡了两杯茶,烤着火,分了李延一杯。
  半月后,牢狱外传来人声,似乎起了什么动乱,游淼便趴在天窗上朝外看,说:“皇宫里出了什么事了?”
  李延懒懒地抓跳蚤,答道:“多半是过元宵了,在闹腾罢。”
  游淼想起今天是元宵节了,不禁感慨实多。
  李延道:“今天夜里你姐不知道送什么好吃的。”
  游淼道:“等着罢,好酒是少不了的。”
  游淼坐下,翻开书,就在这时,一名宫人捧着一壶酒过来,尖着嗓子道:“两位大人,过节好啊。”
  李延愣住了,游淼笑道:“来,拿来。”
  宫人先为李延斟了一杯酒,递到李延面前,游淼刹那就愣住了,不住发抖,看着李延,李延也回过神了,看看游淼,又看面前的酒。
  “哥们先走一步了。”李延苦涩一笑,说:“见你嫂子去了。”
  游淼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后,他才说了一句话。
  “好……好走。”游淼颤声道。
  李延喝下那杯酒,倚在砖墙上,缓缓滑落,酒杯当啷一声落地。
  多少年前的少年鞍马,肆意京城,青春年少,五陵意气,俱在那一念之间。
  那一年穿过长隆巷,五柳河出来,阳春三月,暖风拂水,姓柳的少女坐在水边,身边一众公子哥儿,谈笑风生。
  柳叶漫天飞舞,带来了游淼遗忘多年的记忆,又一瞬间如风般卷起复杂的情感,离开了他。
  “游大人。”宫人道:“请跟我来。”
  御林军打开牢房门,游淼脑海中一片空白,临走时看了李延的尸身一眼,他跟着御林军离开天牢,唐晖就等在牢房外。
  宫人道:“唐将军,卑职先回去复命了。”
  唐晖答道:“请代为回禀陛下,两个时辰后就带到。”
  宫人点头离去,游淼心里略定了些,知道今天元宵,多半是赵超想让他出来,大家一起吃个饭,说说话。
  果不其然,唐晖将游淼带到偏殿,内里已备好了澡桶,唐晖苍白的脸上难得地现出微笑,说:“贤弟尽管沐浴更衣,愚兄在外给你看门。”
  游淼笑了笑,点头,径自去洗澡,两名御林军在旁伺候,待得洗完出来后,又有宫女捧着长袍出来,说:“皇后吩咐,让国舅爷穿这件。”
  游淼试了试,见是一袭黑金相间的袍子,正合身,在牢中待了数月,瘦了些许,不见日光,脸色逾发白皙了些,看起来带着点病弱之态。
  唐晖护送游淼到太和殿上,殿内焚着香,游淼心中诧异,不是家宴么?怎么带到殿上来了?
  赵超一身皇袍,乔蓉站在一旁,殿上并无官员,唯帝后二人,乔蓉朝游淼笑笑,游淼只觉犹如做梦一般,今天的事怎么感觉都不太对?
  赵超道:“四弟。”
  游淼略觉诧异,却不得不以君臣之礼叩拜,规规矩矩道:“臣在。”
  游淼躬身,行大礼,心中揣测赵超喜怒,赵超足足有一段漫长的时间,没有说话。最后道:“你赢了。”
  “陛下。”乔蓉小声提醒道。
  赵超的声音中带着愤怒与不甘,最后长叹一声,说:“四弟,有空记得回来看看三哥。”
  刹那间游淼如同遭了晴天霹雳,赵超那句话中,包含了太多的信息,他终于让步了。游淼闭上双眼,不禁哽咽道:“臣谢陛下成全,此生肝脑涂地,无以相报。唯愿来世做牛做马,以偿天恩……”
  赵超道:“封你为辽东王,这就上路罢。”
  宫人过来,端着一枚印玺,放在游淼面前,游淼不住颤抖,抬头时,见乔蓉喜极而泣,眼眶发红。
  御林军将游淼送出宫门,游淼百感交集,朝唐晖道:“唐大哥,我在牢狱中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犬戎人前来交涉。”唐晖道:“以四百年边境合约,东梁关外千里平原,换你离开。并答应终犬戎王一生,不让高丽踏入中原半步。朝中大臣们讨论许久,最后陛下终于答应放你走了。”
  游淼松了口气,知道这是李治锋打了胜仗,回来让赵超放人了。
  茂城花市灯如昼,千盏华灯横亘而过,皇宫笼罩在璀璨繁华的景色中,离游淼渐渐远去。
  两道火树银花,映得夜空灿烂缤纷。
  天穹一如五彩的琉璃灯,缓缓旋转。
  游淼驻马城门前,不禁回头遥望,依稀看到了那一年元宵夜,赵超站在集市外的身影。
  茂城大门缓缓推开,千里平原上,一时羌笛吹响,长空明月,塞外风声。
  茂城外,黑压压的是五万犬戎大军,跟随在李治锋身后。
  游淼眸中,映出城外一片静谧,月亮洒满银光,温柔地披在李治锋身上,在他的身后,是大军围城,无人敢与之抗衡的犬戎骑兵。
  笛声在风里吹来,带走了游淼的思绪。
  李治锋一身虎皮王服,戴着一顶狼头帽,脖前拴着游淼的玉佩,驻马平原上,吹响了乐曲。
  游淼策马冲出茂城,大门在背后关上。
  关山银月辉万里,黑铠王骑战黄沙。
  游淼已说不清那是泪还是小雪融化后的水滴,他在李治锋身前下马,李治锋停下笛声,低头温柔地注视着他。
  他朝游淼伸出手,掌心摊着一枚狼牙,游淼把手放在李治锋的大手中,双方互一借力,游淼飞身上马,坐在李治锋身后。
  一声狼啸,五万犬戎骑兵齐声应和,啸声铺天盖地,大军启程,跟随李治锋离开茂城。
  群狼北上,一时回首月中看。
  ——乱世为王·终——
288、卷五 八声甘州
  卷首词:
  一:《摸鱼儿》金:元好问
  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
  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
  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
  夕阳无语。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
  香奁梦,好在灵芝瑞露。人间俯仰今古。
  海枯石烂情缘在,幽恨不埋黄土。
  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西风误。
  兰舟少住。怕载酒重来,红衣半落,狼藉卧风雨。
  二:《蝶恋花》宋:苏轼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三:《满江红》宋:岳飞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四:《减字木兰花》:宋朱敦儒
  刘郎已老,不管桃花依旧笑。
  要听琵琶,重院莺啼觅谢家。
  曲终人醉,多似浔阳江上泪。
  万里东风,国破山河落照红。
  五:《八声甘州》:宋苏轼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
  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
  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
  记取西湖西畔,正春山好处,空翠烟霏。
  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
  约它年、东还海道,愿谢公雅志莫相违。
  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
乱世为王中秋番外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游淼每每到得入秋,都有种群狼望月的错觉,只因自从来了辽东,便总是一波接一波地送犬戎族的少年去长城外谈恋爱。辽东城已逐渐建起来了,且成为塞外的通商重镇,出乎意料的是在此处安居乐业的反而是汉人,犬戎族则大多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也许在哪个时候都是如此,李治锋的族人习惯了漂泊游荡的生活,游淼让种田,不种,让经商,不做,学不通各民族的语言,也不大愿意学汉话,问想做什么,答想打劫。
游淼简直肺也要被气炸,幸亏辽东一地在他与李治锋的主导下,仍将犬戎语作为官话,来往高句丽与中原,北漠的行商大多都会说犬戎话。这么一来好是好,但文字方面就犯了难。游淼又很是花费了一番力气,召集一众中原大儒,开了足足半年的会,根据古犬戎文、羌文以及西域文字,最终将正式的犬戎语系结构制定下来。
但是这样一来就非常麻烦,情况变成了——大家都会犬戎文字,只有犬戎人自己不会自己的文字。不仅不会,还经常被骗。
游淼为李治锋打理治地,还要调和各族利益纷争,简直闹得要吐血,中间吵过好几次,然而以李治锋一贯以来都是不理论,不生气的作风,挨骂了也只是笑,游淼反而拿他没办法。
“我明天去打猎。”李治锋说。
游淼靠在栏杆前,一脸无聊地看着李治锋。
李治锋:“一起去?”
游淼:“还出去玩?!再玩你就要被造反了!”
李治锋:“???”
“要不是我把密信截下来。”游淼把一叠密告朝李治锋身上一摔,说:“看到了吗?中秋夜,要合谋推翻你呢!”
李治锋:“有这回事?!”
游淼:“……”
李治锋已近壮年,归北后饮食结构变化,喝酒吃肉,数年前有增重之感,幸而被游淼给强行控制下来了。然而一回到塞外,就像头管不住的狼,隔三差五地想找点事情做。
游淼说:“你自己看。”
李治锋:“看不懂,都是高丽文。”
游淼:“……”
“陛下,王爷。”一名文官匆匆过来,朝二人行礼。
“羌族遣来和亲的公主……”
李治锋:“先让她休息,中秋设宴款待她,大家再坐下好好谈谈婚事。”
游淼:“……………………”
文官退下了。
游淼看李治锋,李治锋莫名其妙地看着游淼。
“别动气。”李治锋笑笑说。
游淼差点要火山爆发了,别动气?!和亲又是怎么回事?他看着李治锋,意思是你给我解释清楚。
李治锋凑上前去,亲了亲游淼的唇,说:“我打猎去了。”
游淼:“你……”
李治锋将外袍一抖,继而束在腰间,匆匆走了。
游淼心想好了,你这下算是完蛋了!李治锋!老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高丽来和亲的公主是怎么回事?!”游淼回到府内,坐下就吼道:“全部给我集合!集合!谁来晚了,蛙跳十万个!”
“王爷,微臣也不知道啊!兴许是联姻……”
“联姻!”游淼怒道:“那我是什么!”
李治锋出城了,文官武将畏畏缩缩,一个躲到另一个后面,互相推了半天,最后财政官上前,发着抖说:“回王爷的话,臣不知道。”
“天无二日——”游淼夸张地指着头顶:“民无二主!”
“今天你们要为陛下守秘密,就别想在我麾下混日子了!”游淼怒吼道:“给你们一炷香时间!再敢瞒着!仰卧起坐三千个!”
当天傍晚,一众官员哀嚎着,捂着酸痛的肚子,互相搀扶回府去。
“本来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啊王爷!”
“小两口吵架莫要荼毒朝廷命官成不?!”
“说什么!”游淼追出来。
“朝廷命官”瞬间作鸟兽散。
说是朝廷命官,都是游淼发的俸禄,赵超也管不到辽东来,辽东一半归游淼管,一半归李治锋管,大家各出一半官员,犬戎武官,汉人文官,平日混在一起,目前还是相安无事。
只是理论上,大家都是中原任命的官。
游淼一肚子火,在厅内走来走去,有人说去问高丽公主不是更快吗?可游淼半点也不想去问,待会万一来个梨花带雨,等李治锋回来,全部赖在“大房”身上可就太蠢了。
游淼想起书上写的,戏台上演的,各种宫斗戏码,一瞬间不由得哀叹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在厅内转了两个圈,罢了罢了,哀莫大于心死,王爷我还是走了。
“王爷!”
“王爷——!”
左右不由得大惊失色,一路追着游淼出了城。
“王爷莫要胡来啊!”
“这个月俸禄还没发——”
“四叔——”重央策马冲来,喊道:“你快回……”
“叫你们大王给发吧!”游淼怒吼道,纵马急驰,跑了。
重央貌似还有话说,奈何游淼的马速度实在太快,追也追不上。
一路撒欢似地跑出近十里地,游淼这马是昔年大食进贡的汗血宝马,一跑起来就像狂风似的。待得游淼消失在黄昏中的地平线里,才有人大惊疾呼不好,王爷一跑,全城文武百官都得断粮,须得马上通知陛下,把管钱的追回来。
平林漠漠烟如织,出得辽东城,城外已不复昔年自己刚来的景象。沿途都是村镇,游淼驻马霍安河前,一时间好生落寞,好生孤独。去哪儿呢?游淼反而犯了难,随身只有五两银子,去哪儿都不对,外头已是初秋时节,秋风萧瑟,多少有点冷。要么回去?绝对不行!
游淼火气过了,在寒风里冷得发抖,只得先找店住下。心想今天晚上多半李治锋就要沿途找来了,结果一觉睡醒,奶奶的,居然没来!
游淼把心一横,要走就要闹大的,于是继续朝南边跑。然而要赶路就要钱,就只得先把银子花了,接着再没钱,就把外袍典当了,换了身棉衣,最后到得长城下时,连真丝衬裤里衣也拿去当了,换了件麻的,磨得大腿内侧一阵不爽。
越朝南走,天气便渐渐回暖,直跑到进中原的时候,游淼已经完全消了气,心想哎,都已经快二十年了,老夫老妻了,为了国家安定,社稷苍生,娶个妃也还可以忍受的嘛。
游淼心中一边天人征战,一边想念李治锋,李治锋这些年里虽已年近四十,却丝毫不显老,只是更成熟了。常年塞外活动,令李治锋晒黑了些许,而一身肌肉又更健壮漂亮,整个人带着粗狂的草原味道。
不不,绝对不能姑息!有了第一个就有了第二个!游淼又心想,果断要等到他来三跪九叩,拒了这门婚事,才回辽东去。想来想去,不由得又心里气苦,这一日已到了京畿,本想下扬州回江波山庄看看,而乔蓉却在京畿,先去拜访一下家姐再说。
“你说什么?”守卫似乎听错了。
“我说我是辽东王!”游淼重复道。
京城守卫大清早起来,似乎没睡醒,上下打量游淼。游淼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棉衣,一条蓝色麻布长裤,脸上围着块面巾(防风沙),腰边系着把宝剑。
登时城门处守卫爆发出一阵大笑。
游淼:“……”
“把这个拿给你们家陛下。”游淼正色道:“不,给你们城防看就行了。”
这天正是八月十三,文武百官放假不上朝,直放到八月十五后,赵超还在睡觉,太子进来就喊:“爹!”说着把一个玉佩放到赵超枕头边。
赵超被一个冰凉的东西贴在脖子上,瞬间吓得不轻,忙道:“胡闹!”
“李将军说。”太子道:“小舅来了,你看这是不是?”
赵超:“……”
赵超睡眼惺忪,端详玉佩半晌,乔蓉正在核对散给大臣家眷的赏赐,过来说:“怎么啦?”
赵超说:“四弟来了?”
太子说:“就在城外呢!”
没人敢叫醒陛下,奈何此事重大,守城门武将只得交给参知政事唐博,唐大人和满朝官员清早加急起来研究那个玉佩,研究半天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又不敢造次,于是唐博先遣人过去看了眼,那人看不出是谁。唐博亲自从城楼上偷窥,也看不出蒙得严严实实的游淼是何方神圣,更怕耽误事,只得派太子过来带话。
游淼虽已远走塞外,然而余威尚在,大家都忘不了这家伙,生怕怠慢了又要被整一道。还不敢和游淼走太近,否则被参上一本勾结外藩更不是玩的。
赵超和乔蓉相对半晌。
接着,皇帝皇后同时一声大叫。
乔蓉惨叫道:“怎么这就回来了?!”
“李治锋呢?!”赵超大叫道。
乔蓉和赵超火速分头,乔蓉朝东边跑,要速度回去补妆换衣服见小弟。赵超则火速套上龙袍,出外接小舅子去。
“陛下,是不是开城门放他进来?”
“不不不!让他等着!召集文武百官!跟朕出去迎接……”
赵超连裤子都穿反了,接过龙冠就朝脑上扣,带着一队官员,颠儿颠地朝城外跑,沿途也不知道引起多少百姓围观。游淼等了又等,正在不耐烦的时候,便朝城墙上喊道:“罢了罢了!唐博你这小兔崽子!本王已经看见你了!”
唐博这一惊非同小可,忙喊道:“游大人!”
“我就来报个信!”游淼扯着嗓子喊道:“五胡已经攻破长城了!马上就打到黄河边上了!老子这就回扬州去了!走了!后会有期!”
唐博:“……”
唐博魂儿差点被吓掉了一半,游淼恶作剧完,正要跑路的时候,城门大开,守城军呼啦啦出来了上万。
“迎辽东王!”
“迎辽东王——陛下亲至!吾皇万岁——!”
这下轮到游淼傻眼了,紧接着齐刷刷满朝官员排开两列,赵超策马冲出,大吼道:“子谦——!子谦?你是子谦吗……奇怪!不对!你是谁!”
赵超:“???”
“不用这么隆重吧。”游淼嘴角抽搐。
官员全部瞠目结舌,游淼摘下蒙面巾,冲过来,大喊道:“三哥——!”
赵超:“……”
“四弟——!”赵超热泪盈眶地大吼道。
下一刻,游淼和赵超飞扑抱在一起,在满朝文武和城门外,城门上近万御林军面前,不小心绊了一跤,摔了个满贯,身上还有一堆铜钱滚了满地。
当天中午,游淼一边狼吞虎咽,吃着皇后亲自下厨监督,做的江州菜,店里,工部尚书领着修路的监事官两脚打颤地给游淼道歉。
“没关系。”游淼大手一挥,大人有大量,不追究了。
“咱们国舅爷摔一跤也能摔出个十万两银子。”赵超左脚翘在膝盖上,在一旁笑着,拍拍脚踝说。
“哥俩就没个正经话。”乔蓉嗔道:“都三十好几了,还跟小孩儿一般。”
游淼顾着吃,来不及说话,赵超又道:“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李治锋呢?”
“还说他!”游淼怒道。
“好好好。”皇帝皇后忙一起安慰道。
“他要娶妃。”游淼一肚子怒火道:“把我给赶出来了。”
乔蓉红了眼眶,说:“在辽东被饿着了罢,上次不是给你派了二十个做饭的过去,怎么还这么个样子,真是苦了你了。”
“娶妃嘛。”赵超说:“有时候也是迫不得已……”窥见乔蓉脸色,马上改口道:“不不,朕是说,这个是坚决不行的。”
乔蓉这才脸色好看点。
“借我一队兵。”游淼说:“马上把犬戎给平了!”
赵超一拍大腿道:“怎么能平?!朕可打不过他。”
“你打不过他!”游淼说。
赵超笑道:“把合约撕了是可以的,大家老死不相往来嘛,你就从此留在京城了,多好?”
游淼:“……”
游淼怒视赵超,算是明白他心思了。
乔蓉说:“你别掺和,待会李治锋追过来,认个错,他心又软了。”
当夜已近中秋,月上中天。
游淼和赵超泡在温泉池子里,赤身相对,游淼看赵超身上伤痕累累,依旧是当年南征北战挂的彩,不由得难过。
“身体如何?”游淼问。
“老了。”赵超无奈笑道:“为人父,感觉自己就不是小孩儿了。倒是你还和从前一个模样,笑嘻嘻的,高兴不高兴,都摆在脸上。”
游淼看着赵超,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三哥。”游淼说。
那些年里的事,爱也好,恨也罢,吵的闹的,悲欢离合,无数往事,就像琉璃灯一般闪过,映着二人的脸庞。
“你留在我身边罢。”赵超说:“三哥想你了。”
游淼想了想,没答应他。
“我隔得久久地回来看你一次。”游淼说:“你就当我宝似的,天天在你面前晃悠,和你顶嘴,你就该烦我了。”
赵超说:“烦你也是疼你,找别人吵架,我还不爱做这啰嗦事,看你被李治锋欺负还一副倔样,心里难受得很。”
游淼眼睛一红,却没再说什么,起身穿衣服。
“什么时候回江南去?”赵超又说:“东瀛倭寇的事不太稳,须得有人去看看,我近几年身体不太好,带不得兵。”
“我想想罢。”游淼说:“过了节再说。”
赵超嗯了声,游淼系上浴袍,又回头说:“你记得重央么?”
“记得。”赵超说:“他怎么了?”
游淼说:“空了带他来见见你,那孩子和大哥很像,长得不像,说话办事却挺像的,那几年他跟着大哥,在大哥生前学到不少,举手投足,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
赵超嗯了声,游淼又说:“他在我身边,我就常常觉得大哥还在,你会喜欢他的。”
京城一改昔年柳树满城的格局,自赵超迁都后,便劳民伤财地种上了不少竹子,城外山上赫然还有茶林,想是怀念昔年扬州之情。月光下,风一来,竹海沙沙作响,银光遍野。
这几日游淼就在宫内住了下来,平素无聊,便拿着聂丹生前的遗物一把琴,弹弹琴,和赵超下下棋,杀了赵超个人仰马翻,赵超气不过,又将唐博拉来,文官里唯唐博能与游淼一较高下,两人都得了孙舆昔年真传,游淼侧重攻取,唐博则重守势,有来有往。
“自你走后,陛下就常年念着你。”唐博说。
“一朝不容二虎。”游淼填了个子儿,说:“唐大人,这话就不要再说了,你想和我吵架,我还没力气找你吵呢。”
唐博笑了笑,说:“你若有归朝之意,我是愿意往扬州去的,东南沿海近年因倭寇之事,不大好收拾,总得有个人去镇着。”
游淼稍一迟疑,没有答话,连唐博都开口了,可见确实有点麻烦。
游淼打了个呵欠,唐博知道他也乏了,便吩咐人收了棋盘棋子,说:“晚上陛下中秋设宴,到时候游大人再与各位大人聊聊罢。”
“嗯。”游淼懒洋洋地坐着,打了会瞌睡,想到李治锋,又悲从中来,自己已经回到中原三天了,这混账还不知道在哪儿逍遥快活,想起来就后悔,早知道留在辽东和他闹也好,把城门给关了,不让他回来。要么砸宫里的东西也好啊。没事跑回来干嘛,又得了一堆麻烦。
旁边有人叽叽咕咕地说话,游淼说:“别吵!正烦着呢!”
于是没人敢吭声了。
“那个,游……王爷殿下,殿下?”有人试探地说:“真的不管吗?”
游淼赶苍蝇般挥了挥,声音彻底消失了。
到得午后,乔蓉派人过来给游淼换衣服,伺候他梳头换王袍,游淼精神一振,一身黑色绣金蟒王袍,虽已三十而立,却依旧俊朗翩翩,沿着走廊过去,赴赵超赏的群臣宴。
依稀又到十年前的中秋宴,自己点了探花的那年,那年李治锋不在,今年李治锋也还是不在,游淼看到什么都想到李治锋,心道罢了罢了,等吃完酒,就派个人写信,让李治锋接自己回去。
可万一李治锋不接自己回去怎么办呢?总不能厚着脸皮又跑回去罢,肯定要被高丽公主欺负死了,游淼脑海中浮现出自己爬在地上,被凶神恶煞的侧妃一脚踩着脑袋,哭爹叫娘的场面。
“那个……”赵超正在与涂日升说话,招招手,涂日升看到游淼,忙满脸堆笑,说:“王爷。”
“唔。”游淼心情正坏,赵超又说:“李治锋那事,真的不打紧?”
“别跟我提他!”游淼说。
赵超只得不吭了,游淼入席时,位置就在唐博身边,御花园里桂花香味飘来。
“那个……王爷。”唐博说:“犬戎王那事,您真的就……”
游淼说:“还有什么事,参知政事大人,您能行行好,放了小的吗?”
唐博捏了把冷汗,说:“我知道这事儿还是不提的好,可是大过节的,咱们在城里喝酒赏月,让犬戎王在城外露宿,似乎不太合适罢。”
“什么?”游淼傻眼了。
“犬戎王今儿中午就到了呢。”有人小声说:“等了足足一下午了,陛下没让他进城……”
游淼:“…………”
游淼忙自起身,跑到廊下,逮着赵超说:“李治锋来了?怎么不说?”
赵超说:“不是派人通知你了吗?”
“这这……”游淼说:“人呢?”
赵超说:“我让人传话去了,就说是你说的,让他在城外跪个三天三夜再说。”
游淼:“……”
“你要害死我吗?!”游淼说:“快让他进来!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赵超说:“我还派使臣去质问他了呢!说他居然敢娶妃?!怎么着!我们家王爷也不是好欺负的!不跪就不让他进城!”
“那他跪了吗?”游淼又问。
赵超:“没有。”
游淼:“……”
“算了算了,不必跪了。”游淼说:“我也不生他气了,好好说话罢,先让他进来。”
“哦。”赵超说:“不过他说,婚事不是给他办的,是重央的。”
游淼险些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昏倒在地。
不到半个时辰后,李治锋进来了。
李治锋一身风尘仆仆,还穿着打猎时的装束,虎皮背心,铁战裙,护肘,戴着顶羽冠,脸上涂着刺青像个野人。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怎么称呼这厮,还是唐博会意,忙道:“大将军!”
“大将军!久仰久仰……”
“大将军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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