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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为王》作者:顾雪柔【番外全】

_24 顾雪柔(现代)
  赵超道:“不行,绝对不行!造反还能封妻荫子的,哪有这种道理?”
  游淼道:“你自己想罢。”
  游淼笑嘻嘻的甚高兴,赵超却是脑子里一团乱麻,在殿内走来走去,游淼便去找点心吃,径自吃了几块绿豆糕,赵超简直整个人都要混乱了。游淼吃完喝茶,抖开扇子挥了几下,倏然间朝赵超面前一冲,直是要把扇面杵到赵超鼻子下。
  赵超:“……”
  游淼又嘿嘿笑,退开,问:“想好没有?我这就去给李治锋和谢权写信了。”
  赵超摆手,示意游淼先别吭,坐到案前发了会呆,天色一点一点黯下来,宫人进来点灯。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赵超方开口道:“你很聪明。”
  游淼欣然点头,期待地看着赵超。
  赵超:“这么一来,不变法也得变法了。新法可以推行,明年春天,江南就是另一副格局,况且当着百姓的面宣布,这一下就敲钉转角,谁也赖不掉。可是你怎么确保涂日升能安安静静听你的话?”
  游淼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赵超又道:“好罢,我信你,你这人没把握的话不会说,但你要怎么让聂大哥调兵南下?他守着前线,朝廷不会让他乱动的。你一走兵部出调兵令,其余人就会发觉不妥。”
  游淼笑道:“你给他个密诏,让他直接南下。到时候朝廷问起,就说是叛军中有人与氐族互通消息,追捕探子,调查底细。”
  赵超不言语,游淼道:“机不可失,陛下。”
  赵超终于果断道:“办罢,这一次全副身家都赌上去了。”
  游淼马上扯过纸,给李治锋当场写信,嘱咐李治锋带兵逼近笔峰山,将流民驱进峡谷内,穿过峡谷后进入粱西平原最南端。然后按兵不动,等候下一步指示,并提醒如果朝中派人来,切勿抵抗,跟着来人回扬州就是。
  这么写好后,游淼盖了私印,又让赵超加了一道圣玺,封好火漆,回去连夜送信。
  第二天早朝,游淼没有去,孙舆继续称病罢朝,唐博去了早朝。当天就有兵部的人来报,整个兵部炸开了锅。
  “尚书请您过去一趟。”侍郎道。
  游淼蹙眉道:“走不开,让他按陛下说的做就行。”
  侍郎只得回去,下午平奚却亲自过来了。
  政事堂内诸给事中嘴角都略略上翘,看也知道是幸灾乐祸的神情,平奚一进来先见孙舆,拱手道:“孙大人,下官有事与游子谦说几句话。”
  孙舆点头,游淼便搁下笔,带着平奚到后院里没人的地方,示意平奚稍等,回屋去。
  平奚一副坐立不安,焦躁难当的神情,看到游淼捧着茶具出来的瞬间,终于彻底疯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泡茶——!”平奚怒吼道。
  游淼忙示意嘘——坐下,狡黠一笑。
  平奚脸色变了变,怀疑地看着游淼。
  游淼问:“早朝怎么样?早上看唐博回来跟其他人嘀咕,我没去听。”
  平奚道:“朝上都吵翻了!陛下要把李治锋调回来,你昨晚是不是把他给气着了?快入宫去说说情,他吃你那套。”
  游淼笑了笑,平奚道:“你还笑!文书我正给你压着,不为你也为了朝廷,阵前换将乃是大忌!这么一来还怎么打?”
  游淼又问:“现在派谁出征了?”
186、卷四 减字木兰花
  平奚:“唐怀理,原交州辅将,唐家的人。唐伩举荐的,我将印扣着还没给他。只怕他今天晚上等不到,就要拿着圣旨去接管李治锋的军队了。”
  游淼道:“你让他去。有什么责任我来担。”
  平奚无奈道:“老天,你究竟在想什么?那家伙带带水军还可以,你让他打招降战,对方又都是农民军,这是要开屠杀么?”
  游淼说:“不会的,涂日升不会跟他正面交战。眼下估计李治锋估计已经开始动了。”
  平奚莫名其妙,游淼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时间点了,又道:“李治锋现在正在用兵,把他们赶进笔峰山。明后天唐怀里去接管军队时,涂日升的叛军队伍应当就在平原上了。”
  平奚道:“那也不行,北边就是聂将军的……”
  平奚掌管兵部已久,瞬间就反应过来,喃喃道:“游淼,你胆子太大了。你想让唐怀里吃败仗,再让李治锋去换回来?”
  游淼嘿嘿一笑,说:“你回去发将印就是,别的都不提。”
  平奚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当天送走平奚后,游淼又回去批复奏折,一副黯然神情。唐博却是观察了游淼一下午,孙舆走后,两人还在堂内。
  唐博道:“游大人。”
  “什么也不必说。”游淼抬眼看了唐博一眼,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答道:“再过段时日,把该办的事办了,我就回去种种地,养养鱼,不再在这里讨嫌了。”
  唐博瞬间动容,未料游淼却是已生退意,半晌无话可说。
  “游大人。”唐博沉吟再三,叹了口气,说:“我知道游大人不愿交我这个朋友。”
  “不不。”游淼忙笑道:“你我同属江南子弟,少时便敬仰夷县神童,唐大人的大名,早该当个朋友的。只是这世上……许多事不遂人愿。”
  唐博叹了口气,游淼又收拾东西,起身道:“待我卸任后,唐大人若愿意来山庄一叙,自当扫榻相迎。”
  唐博看着游淼,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点头。
  游淼出政事堂时忍笑忍得快呛着,唐博还不知道他私底下和赵超玩了那么一手,但回想前事,游淼确实有点唏嘘。若非立场相左,自己本可与唐博当个朋友。只可惜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当天晚上,游淼又接到李延的消息:唐怀理已经出城去接管李治锋的军队了。
  天子大怒,要将李治锋从阵前召回,就连游汉戈也听说了,急急忙忙过来通知,游淼和他对坐,喝了一晚上的茶,谈到朝中局势,游淼只是让游汉戈安心。自己心里有数。
  “回去种种地也好。”游汉戈说:“好久没回去了。”
  游淼嗯了声,游汉戈又道:“前几日家里来的人还在说,扬州地赤,到处都是饿着的老百姓,吃了上顿没下顿,山庄外聚了不少人,都在讨吃的。”
  游淼诧道:“有这事?”
  游汉戈点头道:“乔舅爷知道你朝中烦心事多,便不让人告诉你。”
  游淼道:“有多少人?”
  游汉戈道:“没多少人,几千个罢,想朝乔舅爷讨口饭吃,答应开春来种地还,舅爷和咱们流州的堂叔伯们正在想法安置。再过十天半月,应当是能安顿好了,你也正好回家看看去。”
  游淼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游汉戈走后,游淼喝茶喝多了,一晚上辗转反侧地睡不着觉。
  又过了两天,李治锋回茂城了。
  李治锋一进来便被押进了大牢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游淼又等在大牢中,把李治锋放了出来,说:“走了。”
  李治锋愤怒道:“究竟在做什么!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别说了。”游淼道:“我自己都险些在朝廷上动刀子捅人,你一跟那群老家伙说起来,又吵不过他们,多半就得血溅五步了。”
  “阵前把我换下来!”李治锋大怒道:“派个没带过骑兵的家伙接管我的军队,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唔。”
  李治锋正怒火滔天,游淼却一个吻赌上去,李治锋的火瞬间就平了。
  “回家。”游淼道。
  游淼以银钱使了取保候审,将李治锋保出来,两人一匹瘦马,晃悠晃悠地回山庄去了。
  李治锋听游淼解释了一路,才似懂非懂地点头。
  “聂大哥的信已经送出去了。”游淼说:“姑且就哄他这一次,让他调动一部分兵力南下,压着虎咆溪北。等唐怀理折腾个焦头烂额,再让三哥派你第二次出征。我和你一起去,这样不管是变法,还是弹劾你,朝中大臣的嘴就都堵上了。”
  李治锋有点诧异,问:“谁想的办法?这也太黑了。”
  游淼乐道:“当然是我,你说还有谁?”
  李治锋莞尔,吁了口气,两人骑马在平原上晃悠,蓝天白云,黄昏如血,终于可以休息一段时日了。
  当天刚到山庄前,便看到路边大大小小的篝火,映着不少棚子。满地密密麻麻的人,那景色壮观至极。江波山庄前的平原上,星罗棋布,全是饥民。还有人在煮东西,程光武带着一队人在巡逻。
  “少爷!”程光武道:“少爷回来了!”
  游淼每次回来整个山庄都跟过节似的,搞得游淼都有点过意不去了。
  “他们在做什么?”游淼蹙眉道:“怎的外面聚了这么多人?”
  程光武骑着马在前面解释:“在捡稻穗壳子,舅爷答应了,灾民太多,让小孩子白天进山庄里来,田地里捡秋收后的稻穗壳,里头还有谷子,他们就在外面煮着吃。”
  游淼一听只觉太造孽了。
  “开仓了没有?”游淼问。
  程光武摇头,说:“舅爷想等过段日子,到撑不住的时候再开仓。”
  李治锋开口问:“收成么样?”
  程光武笑道:“山庄吃穿不愁,连着泉山那头的地,今年一共收了五十五仓粮食呢!”
  游淼松了口气,今年是东西两大山庄里的地第一年收成,一仓百石,春秋两收共五千多石,足够江波山庄吃一辈子了。
 
187、卷四 减字木兰花
  游淼刚到山庄里,乔珏便亲自出来迎,问:“听说阵前把李兄弟换了下来?”
  李治锋难得地朝乔珏笑了笑,答道:“有起有落,正常的。”
  乔珏点头,安慰道:“回来住几天也好,反正入冬了。”
  游淼似笑非笑,瞥了李治锋一眼,说:“就怕住不了几天,又要去劳碌了。”
  李治锋无奈摇头,当夜乔珏摆了顿饭,游淼提到外面的人,乔珏便一口答应,明日起煮粥赈济百姓,便当是少爷回来了,借游淼的名声。
  翌日一起来,整个山庄外的百姓都来了,山庄内起了十口大锅,开始施粥。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原流州有不少人没了田地,南迁后又无钱,便在山庄外等着,纷纷过来讨粥喝。
  更有不少人过来恳求游淼,想进山庄内帮工,然而山庄里几近饱和,游淼只得答应他们,这里的粥不会断,至少不会有人饿死。至于田地之事,还要等明年开春。
  山庄外人山人海,排起了长龙,李治锋看着那一幕,叹了口气。
  “明年开春的粮种怎么样了。”游淼问。
  “都备下了。”乔珏拿出账本,给游淼过目,游淼噼里啪啦地打算盘,说:“拨三千石粮食给我。”
  乔珏道:“要这么多做什么?”
  三千石是三十万斤,养个军队都够了,游淼还觉得有点少,说:“十月底多半朝廷就来消息了,李治锋还得去出征,我至少要押一百万斤粮食去,当场散给叛军,这样才压得下暴民。”
  乔珏叹了口气,说:“今年至少饿死上万人了。我刚从江州一路回来,幸亏咱们家自己养了家兵,否则这一路上过都过不去。”
  游淼听乔珏说起江州的情况,乔珏两个月前亲自去西川购置粮种与油菜种子,沿途全是易子而食,起着大锅在吃人的百姓。李治锋听得眉头深锁,说:“我出征时也听说的。”
  游淼悠然叹了口气,晴月千里,如今的南朝已到风雨飘摇之时,虽还有聂丹镇着,然而天灾人祸,层出不穷,游淼有时候真怕天启就这么亡了。天启若亡,自己该做什么去?
  和李治锋浪迹天涯?一代新朝替旧朝,若是被鞑靼人统治,游淼想想只觉不寒而栗。到了那时候,自己就是没有家的人了。伯夷,叔齐不食周粟,游淼隐约能感觉到一点当时他们的惆怅。
  “不会的。”李治锋道:“天启不会亡,还有那么多人呢。”
  “那么多人。”游淼道:“该死的时候就死光了。”
  李治锋道:“我带兵之后,才知道为什么犬戎人强盛不起来。”
  游淼心中一动,看着李治锋,问:“为什么?”
  李治锋想想,说:“犬戎人不像你们汉人,有读书,有这么多聪明的人。”
  游淼笑道:“你觉得汉人聪明么?我倒是觉得有时候反而聪明得过了头呢。”
  李治锋点点头,不言语,似乎对天启的命运颇有唏嘘感。
  又回到江波山庄了,游淼每次回来,都感觉这里与茂城简直就是两个世界,当真是与世隔绝的一块净土,山庄里的人既不知朝廷有那么多倾轧,斗来斗去的,也不关心外面出了什么事,所有的消息都是小厮们,扬州的掌柜们来来去去,带过来的。
  每次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小厮们便提热闹般兴奋地说半天,再喝茶,吃点心,吃饭,看地。乔珏还带着几个人亲自去江北采茶,末了回来晒茶炒茶。农闲之时,几个小厮便凑在一处扎风筝,去山坡上放风筝。
  小厮里最小的少微手也最巧,从前家乡便是专门糊风筝的,游淼一回来便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一群十来二十岁的美少年在山坡上放风筝,那景象当真是赏心悦目。
  白天过午才起来,吃个午饭,眨眼就是下午了。要么就是拿根竹竿,跟李治锋到湖边去钓鱼,要么就是下江边去捞螃蟹。或是在水渠里剥被水车带上来的江螺。
  渐渐的,秋后开始下雨了。然而阴雨惨淡,一下起雨来,凄凄切切地只觉阴冷,旱灾过去,这时节再下雨,天便刹那冷了下来,直是雪上加霜。外头的百姓一天两顿,只守着江波山庄里的粥喝,不少人被冻病了。
  游淼只好又让李治锋去请大夫来,在山庄外看诊,凡是染了风寒的,便带进山庄里治病。
  下雨天时游淼便在山庄里涂涂画画,照着墨经的图纸做些犁车,小型机括玩,李治锋则在屋里当木工给游淼锯木头。
  直到十一月初三,茂城那边有消息过来,扬州恐慌了,因叛军势大,唐将军错失战机,十万农民军号称“新军”,已兵压清河,再过一步,就将进入扬州。
  扬州城距州境两百二十四里地,首当其冲的,唐家所在的丁县面临迁族之危。而丁县一被抢,接下来就轮到冲县了——林家的地盘。
  走的那天已给孙舆打过招呼,既然变法不成,自己便暂避风头,游淼提出这话时孙舆先是一怔,却没有多问,只因看到游淼眼中的笑意。游淼告知孙舆,这次一走,快则十天,迟则一月,定会归来,孙舆也就不再多问。游淼是打定主意,到得涂日升的军队一跑,孙舆便知道自己的计划了。
  果不其然,事情都按照自己的猜测,按部就班地发展,聂丹一南下,叛军领袖涂日升根本不敢一搦战神之威,实是聂丹武威太盛,又是保家卫国的大将。给涂日升十个胆子都不敢与聂丹开战,前有征北军,背后有朝廷的部队,只好朝东南跑。
  游淼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再不启用李治锋,扬州就要告危,所以朝廷必然会派人到山庄来,低声下气地把李治锋与游淼请回去。
  但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前来的人,居然是唐博。
  游淼坐在厅堂内,满腔千言万语,当真是不知从何说起。要笑,又不好笑出声来,只得苦忍着,一时摸摸额头,一时捏捏鼻子,像个猴儿一般。
188、卷四 减字木兰花
  唐博喝了口茶,淡淡道:“好茶配好杯。”
  李治锋也淡淡道:“家里自己种的,我也喜欢喝。”
  江波乌龙配着汝窑的瓷具,唐博不禁赞叹道:“雨过天晴盏,莫非是百年前乔七公子用的那套?”
  “是。”游淼笑道:“茶圣陆羽游访江南,在乔七爷家里喝了三巡绿茶,赠了乔家这套茶盏,成了传家宝,后来我娘出嫁,又带了过来。”说毕又自嘲道:“唐公子家大业大,也没甚好招待的,寻常器具不值一哂,只得请出江波山庄最好的这套茶具。”
  李治锋道:“到底是仿的还是真的?你上次又说是仿的?”
  游淼上回只是随口说说,逗李治锋玩,没想到李治锋还记得,当即大笑,看着李治锋莞尔好玩,李治锋也惯了被游淼哄着,一脸无奈。
  李治锋:“总是逗我,逗我很好玩?”
  游淼笑吟吟道:“好玩,看你认真的模样最好玩了。”
  唐博无奈摇头,看二人打情骂俏,又说:“游大人说笑了。”
  游淼一本正经道:“不瞒唐兄说,还真是仿的。虽说是陆羽赠与乔家的,但并非真正的汝窑。只是我娘喜欢,又有些味道,便一直留着。”
  这下轮到唐博尴尬了,李治锋忍不住大笑。
  唐博连连点头道:“既是在游大人手里,是仿的,是真的,倒也无甚干系。”
  游淼乐道:“是这么个道理,但还得唐兄说了算,唐兄说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唐兄不在乎,它自然就是个假货。”
  唐博听游淼话中似乎别有所指,便不作声,点了点头,游淼又道:“在贺沫帖儿帐中,我还曾经为他煮过一次茶,贺沫帖儿说,汉人醉心古玩器具,无怪乎会亡国。虽说我天启四书五经博大精深,胡人之言不足一哂。但放眼如今,又确实有这么几分道理。一套茶壶茶杯虽显精致,又怎么比得过人?”
  “是。”唐博欣然道:“正是这么说,古董字画,甚至黄金白银,都是身外之物,若无人成全,扔在角落里,不过也就是一堆废瓷片罢了。”
  这话李治锋是不懂的,然而话中之意,游淼与唐博都了然于心——如今唐家所在之处即将要被十万流民攻陷,唐怀理疲于奔命。不日间唐家就要逃亡,再大的家业,也要玩儿完了。
  游淼又道:“晚上横竖无事,唐兄就睡后园里,背后就是听竹小院,与我小舅住隔壁。”
  唐博唏嘘道:“沈园风光甚好,游贤弟这院子,别说是附近,就连整个扬州,也是屈指可数的。”
  “哪里哪里。”游淼谦让道:“都是前人种树,后人纳凉。”
  唐博将空杯扣着,又取出一盒茶,笑道:“这是家里给我捎的秋露饮。游兄尝尝。”
  唐博接过,游淼总算可以和世家子弟附庸风雅一番了,笑道:“哟,这也是名茶,不比咱们的美人唇差。”
  “差远了。”唐博哭笑不得道:“游贤弟从前碧雨山庄里的贡茶,在江南可是一两茶叶一两金,只可惜……也不知流州何日能再种上茶山。”
  “北征之事飘渺无期。”游淼唏嘘道:“只怕是难了。”
  唐博不停地把话朝战事上引,游淼却不停地把话岔开,搞得唐博十分尴尬。本来游淼只要顺着问几句唐博近况,又或是点评些战事,唐博便可入正题。结果游淼绕来绕去,尽在外围打机锋,唐博实在是被整怕了,只得低声下气道:“这里还有一幅画。也是家中捎来的。上次贤弟说我无事便可过来,当初还不知道,后来才知居然是沈园之主,平常物也不敢拿来落个俗套……”
  游淼精神一振,展开那画,登时呆住。
  “这这这……”游淼傻眼了:“这不是宫里挂的那幅么?”
  唐博送来的竟然是一幅九马春原图,乃是前朝名家所画,当年太子书房里就是挂的这幅画。
  唐博点头,笑道:“这幅才是真迹。宫中的是太祖年间,国师张小小所仿。”
  这幅画价值连城,唐博就这么送了出手,游淼平素虽不爱字画,却知这些风雅之物的价值,当下也不好再刁难唐博,只得道:“多谢唐兄。”
  唐博又指出下面的印章,并告知游淼真伪之辩,游淼听得连连点头,心里还是不失钦佩的。
  “游贤弟的金饭碗还在政事堂内。”唐博又莞尔道:“不知贤弟何时回来?”
  游淼心道你终于懂了,也罢,唐博本来也就是个聪明人。当初他没把金饭碗带走,想必唐博也知道游淼只是暂时归隐,迟早有一天会回来的。然而纵使所有人想破了头,也没想到游淼会这么狠。
  “过几日就回去。”游淼答道,唐博已经心甘情愿地来认输请人,自己也就不再得了便宜卖乖,开门见山地说算了,毕竟在眼前的局势之下,他们可以说是站在同个阵营里的。
  李治锋问:“朝中情况如何?”
  唐博叹了口气,说:“还是得尽快,如今不知有何变数,涂日升的乌合之众正在清河北岸,再过一步,就要进入扬州境内。扬州军兵分两路,一路经过茶马古道再次南下,一路则回到茂县,朝中争论不休。”
  李治锋喝了口茶,沉吟片刻后朝游淼道:“明天早上回去?”
  游淼嗯了声,打量李治锋,心道你这人平时看不出来,现在倒是挺负责的嘛,心里不禁好笑。本以为李治锋会对此事漠不关心的。
  唐博问:“今天能入朝么?”
  游淼与李治锋都是一怔,唐博有这么急?然而细想起来倒也不错,军情如救火,耽误一天,也是不行的。
  “行。”游淼爽快点头道:“换身衣服,这就走罢。”
  游淼与李治锋当天夜里便跟着唐博回去,于深夜时抵达茂城,到了之后便直奔皇宫。游淼不待通传,与一身戎装的李治锋经过偏殿外,无意中朝内一瞥,望见里头站着不少大臣。
  唐伩,林正韬正在偏殿内候着,一群文臣,都是江南世家的人,林家唐家谢家,赫然还有李治锋的参军谢权。
  游淼停下脚步,朝一众文官笑笑,略一点头。
  游淼:“各位大人好。”
  唐伩等人一见游淼,登时神情复杂,纷纷点头,游淼暗忖现在这群家伙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要知道了自己与赵超捣鬼的事,非得生吃了他们不可。这时不便说话,以免被看出端倪,便朝谢权招手,两人在走廊上汇合,朝书房里走。
  “怎么回来了?”游淼问。
189、卷四 减字木兰花
  谢权答道:“十天前就回来了,唐怀理把我也给换了。”
  游淼无奈,想必也是朝中的旨意,便示意道:“你跟我身后,待会进去见了陛下,什么也不必说。”
  谢权点头,游淼到御书房内,推门进去,书房里赵超坐着,参知政事孙舆、兵部尚书平奚、户部尚书谢徽三人站着。
  “回来了?”赵超道。
  游淼点头,李治锋微一躬身行礼,什么也没说,便站到一旁去翻军报。
  孙舆道:“老臣先告退。”
  赵超点头,孙舆出去,游淼忙上前要送孙舆离开,孙舆却摆摆手,以眼神示意游淼留下。
  “明天一早。”赵超吁了口气:“只能让你去出征了,李治锋。游淼,你随军出征。”
  李治锋嗯了声,似乎早有所料。
  谢徽道:“户部赈灾的拨粮还未曾收齐,游大人可带着文书前去宣禀,最迟十一月廿五前,粮食会发下。”
  游淼道:“陛下,我举荐一人,让他依旧当李治锋的参军,我还有点事,须得前去安排。若一切顺利,这次说不定能不费一兵一卒,就解去黄袍军之乱。”
  赵超看着游淼,游淼又让出身后谢权,说:“我相信以谢权的能力,足够辅佐扬州军。”
  李治锋点头道:“我也举荐谢权。”
  赵超迟疑片刻,抽出案上压着的文书,放在烛火上烧了,说:“行,谢权你参军监察。”
  一时间书房里都不说话了,游淼沉吟不语,谢徽意识到了君臣间可能要说点什么,便识趣退了出去。谢徽一走,赵超便道:“游淼,明天早朝上,政事堂会推行变法,当庭决议后交翰林院审校。但前提是扬州西北的动乱,能顺利平息。你可得一切小心,朕的身家,都押在这一盘上面了。”
  李治锋道:“你不相信我能打胜?”
  游淼笑了起来,说:“现在已经快清晨了,你兵符先发下来,谢权会去准备。”
  赵超道:“扬州军只剩一万二千人,现在只能拨一万给你,你们带兵到清河,可收编唐怀理的另外一万军队。可这样一来,扬州就只剩下两千兵马防守……”
  “足够。”李治锋答道。
  赵超递出兵符,李治锋看也不看接过,揣进怀中,看了游淼一眼,眉毛动了动,询问的神色,意思是你跟我走不?
  游淼道:“不,今夜你与谢权先发兵,陈兵清河南岸。我做完布置,随后就到。”
  李治锋点头,与谢权离去,赵超显是经过一夜鏖战,也累得半死,书房内只剩下游淼与赵超二人。
  “这事儿要是被士族们知道了。”赵超道:“咱俩非得被吃掉不可。”
  游淼哭笑不得道:“我刚刚还这么想来着。幸亏没几个人知道,猜到的也不敢说。”
  游淼来回踱步,现在他与赵超的计划几乎已经全部达成了,而现在,就是最重要的一环,推行新法,还要打一个胜仗。
  “唐伩他们还等在偏殿里。”游淼说:“你不召见他们?”
  “不管。”赵超道:“一个管工部,一个御史大夫,这事没他们插嘴的份儿,只能替家族来求,没有作决定的余地。早朝时再详细提出布置。”
  游淼道:“也快天明了。”
  赵超一整龙袍,说:“准备上朝罢。希望千秋万代之后,子孙对咱俩的评判,不是昏君佞臣。”
  游淼乐道:“我倒是从不在乎。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赵超哈哈大笑道:“说得对,倒是我看不开了,走!”
  十一月初四,早朝。
  这一次的议政出奇的顺利,谁也没有问游淼为什么又回来了,也再没有人去提那十二封弹劾李治锋的奏折,整个早朝上都围绕着一件事——新法。讨论新法颁布后,是否能平涂日升之乱。
  这次游淼有理有据,一一答复,最后唐伩等人终于让步,赵超当朝下旨,让游淼等候翰林院的文书,带着新法,前去清河前线颁布。
  然而今天倒是有一人提出了疑虑,却是户部尚书谢徽。
  待得游淼陈情结束后,谢徽问道:“陛下,游大人,莫怪老夫问一句,若颁布新法不足以解去清河一带的压力,到时候该怎么办?”
  游淼道:“不会有这种事发生,我用自己的性命担保。”
  朝中肃静,游淼又朝赵超道:“这次前去招抚,我有必成的信心,可与陛下,诸位大人立下军令状,事若不成,提头来见。”
  谢徽缓缓点头,说:“既是如此,便静听游大人佳音了。”
  唐伩等人忧心忡忡,又一夜未睡,脸色都不太好看,到了这时所有人也疲了,游淼出来时与平奚简短交谈后才知道,连着将近一个月的频繁战报,把整个朝廷都拖成了疲兵。
  游淼自己也有点困,出来时脑袋昏昏的,又被谢徽叫住。
  游淼欣然道:“正有点事,想与谢大人商量,不用再去户部跑一趟了。”
  “游大人有事请说。陛下已交代户部,要全力配合此战,大军未发,粮草先行,已为李治锋将军准备好了。”谢徽点头,又示意游淼先说,依旧是那不温不火的模样,游淼心里一计较,知道谢徽必已心下了然,倒也不和他绕话,开口就道:“请您将户部赈灾的粮食,先一步拨给我,连着军粮一起,我会派兵押送到清河。”
  谢徽眯起眼,沉吟片刻,似乎有点为难,说:“此事陛下知道不?”
  游淼道:“不知道,但我会让先生上奏报。”
  谢徽隐约猜到了游淼的意思:“游大人是想……”
  游淼一笑道:“当场分发粮食给新军,让他们就地解散,各自回家。”
  谢徽蹙眉道:“这招十分行险,游大人,万一暴民贪得无厌……”
  游淼缓缓摇头:“不会,当场颁布新法,再发下粮食,谁还敢再反?再反的人,以李治锋的能力,顷刻间就能解决。”
  谢徽叹了口气道:“可江州一地,动乱已久,乱军烧杀掳掠,总归要给当地士族一个交代。”
  “没有交代。”游淼淡然道:“错不在他们,为什么要给士族一个交代?”
190、卷四 减字木兰花
  谢徽吃了一惊,游淼又道:“若早听参知大人变法,何至今日之乱?”
  谢徽叹了口气,只得点头,说:“你让政事堂出文书,下午我便清点灾粮。”
  游淼嗯了声,说:“先期上来的粮食给我去分发,后期再收的,留着赈济平民之用。”
  谢徽想了想,又笑道:“游大人好本事。”
  游淼笑笑不作声,想必谢徽隐约也猜到自己的布置,谢徽打量游淼许久,开口道:“今年腊月,循扬州习例,将在谢家园中赏梅踏雪,不知游大人与李将军,有否时间赏脸?”
  游淼一想便知,多半是谢徽要嫁侄女了,这种士族之间互相拜谒,联谊,太平时代在江南十分盛行。既是邀请自己与李治锋,不去反而显得不合适。便点头道:“待顺利归来,必定前去叨扰。”
  谢徽欣然点头,二人便在午门外分开。
  游淼先是回政事堂去,孙舆还在午睡,自己便也去睡了会,然而一睡便不知时日,睁眼时已是黄昏,军营处有人来报,李治锋已率领大军出了城,谢权写就条子,让游淼军粮火速跟上。
  游淼亲自带着条子去户部,批下灾粮,翰林院李延又亲自过来一趟。两人站在兵部外,点大军的粮草。
  李延道:“这么多粮食,早拿出去赈济,也没这么多事了。”
  游淼看了李延一眼,说:“现在就得拿去赈济。”
  李延一凛道:“你将军粮散出去了,你姘头的兵们吃什么?”
  游淼笑道:“不打仗,带着军粮和文书去,宣完旨,发完粮食就回来了。”
  李延心惊道:“你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别人若不服你你怎么办?”
  游淼笑而不语,看着李延,李延叹了口气,摇摇头。
  “我求你一件事。”李延将新法的章程递给游淼,游淼接过看了一眼,道:“想让我去陛下面前说什么?”
  “腊月廿三。”李延说:“朝廷拟派人去聂将军营中,与余下四胡议和。”
  游淼嗯了声,李延说:“我想去一趟,一来看看能否托胡人转圜,将你嫂子赎回来,二来北方局势动荡,胡人与鞑靼人自己内部的交战,希望有可趁之机,收复中原。”
  游淼道:“本来这也是你的活儿,难道还怕我抢了不成?”
  李延无奈道:“倒不是怕把这差事许给你了,陛下宝贝得你跟个什么样,怎么会让你跑胡人军营里去议和?只是扬州这边,却有不少人盯着这差事。他们不懂与五胡,与鞑靼人打交道,毕竟不像咱们,奴隶营里逃出来的。换了唐家,林家那些公子哥儿,只怕要坏事。”
  游淼点头道:“行,待我出征回来去和三……殿下说说。”
  李延在游淼耳畔道:“你不可小看了他,这是哥的真心话,现都与你说了。后面会发生何事,还难料得很,该站的站稳。”
  游淼嗯了声,知道李延说到这句,便是暗指议和,太子与新帝等错综复杂的关系,要自己提防当心,确实是为他着想。
  当夜所有人打着火把,将军粮清点完毕装车,又有户部的灾粮七千石,游淼让江波山庄开库,放了三千石粮食出来,带着装车,共计两万石,两百四十万斤粮食。一队还运不完,只能让平奚点兵,陆续押送。
  李治锋的队伍已抵达前线,游淼在第三天来到清河岸边时,见对岸都是错落的营帐,冬季溪水很浅,只到膝深,天也渐渐冷了,涂日升的士兵们都在河滩上生火取暖,后面还有满眼木棚,浩浩荡荡直搭到大路上去。
  游淼自从知道新军扎营北岸,不贸然南下的消息那天起,便明白涂日升的军队也不敢进军茂县。虽说是农民叛军头子,但也是知轻重的。毕竟天启开国至今两百年,还未到天怒人怨的地步。何况如今是个人就懂外敌在侧的道理,推翻了朝廷,只怕南朝就要全体覆灭。
  如今之计,实在不宜造反,涂日升的境地也甚尴尬,揭竿而起,只为一口饭吃,而打到了扬州西北,再进一步就要直面朝廷之时,反而演变为一个骑虎难下的境地。进不可进,退不可退。就算把赵超扳下来,又能做什么?姑且不论新军有无这等战斗力,就算让他涂日升占了茂城,聂丹必然挥军南下,平了新军。而北方五胡,鞑靼也将趁机而入,攻占江南。
  如此一来,涂日升便将背负千秋万代的骂名。
  有时民间怨声载道,到了抉择关头时,却谁也不敢去推翻皇帝,反而需要一个朝廷。
  游淼正是吃准了这点,知道给涂日升一个台阶下,给大家一口饭吃,乱军必去。
  抵达军营时,谢权正在北岸与新军谈判,李治锋则在看地图。游淼大喜,果然没看错谢权,平奚等人对他的青睐还是有原因的。单枪匹马就敢到叛军的大营里去谈判,放眼当朝,也只有三个人有这胆量。一个是李延,一个是谢权,另一个,就是游淼自己了。
  夕阳西下,李治锋与游淼一人端着一碗饭,在河边看对岸,吃着饭。
  李治锋道:“我与谢权谈好了。若他今夜还不回来,我会率军夜袭。”
  游淼嘲笑道:“你欺负欺负鞑靼人也就算了,你看对面老百姓,拿着的都是锄头镰刀,营地里连个拒马桩都没有,你杀得下手?”
  李治锋不语,无奈摇头。
  确实如此,游淼观察了涂日升的营地布置,交给自己与李治锋,甚至连夜袭都不用,大白天三轮擂鼓,直接开冲就能把对方杀个人仰马翻。虽然号称有十万人,但见了官兵,都是些乌合之众,又都是些半饿着的灾民,哪有力气打仗?
  “等谢权回来再说。”游淼道:“不行我再亲自过去一趟,圣旨我都准备好了。”
  李治锋道:“不能轻敌,对方阵中还是有好手的,否则唐怀理也不会在涂山惨败。”
  游淼心中一动,问:“什么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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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军作战的好手。”李治锋答道。
  李治锋在地上画了当时的军事图,为游淼分析上一仗唐怀理惨败的原因,游淼本以为是唐怀理阵前换了参军的缘故,看完李治锋的分析,才知涂日升的军队确实有会打仗的人在。
  “当时他们绕过涂山。”李治锋说:“要绕进清河以北包抄。但新军抢先一步料到唐怀理的布置,连夜扔下辎重急行军,抢先占领了水边。唐怀理从前是带水军的,又不擅丘陵作战,误判了形势,扎营高地,被放火烧山,大败而逃。”
  游淼道:“敌方阵营中的这个人,比起你怎么样?”
  李治锋摇头道:“他不是我对手,但也算是一员天生的将才了。若能招揽回朝,说不定能起到用处。”
  游淼缓缓点头,说:“这一场,关键在于涂日升想不想战。其余人的意见倒是可忽略不计。”
  李治锋说:“所以若是软的不成来硬的,仍然不可大意。”
  “嗯。”游淼正寻思着,对面便有人来报,谢权回来了。
  “他听说过你。”谢权第一句话便朝游淼道。
  游淼略诧,问:“说我什么?”
  谢权道:“他想让你过去,与他谈谈,被我一口回绝了。出发前陛下交代,绝不能让你入敌营。”
  游淼笑了起来,谢权又召进一名涂日升派来的使者,那人光着脚,穿着棉衣,面容黝黑朴实,开口就道:“你是江波山庄的庄主?”
  游淼点头道:“坐罢,我就不招待你喝茶了,山庄赈灾派粥的事,料想你也听过的。”
  使者点头,沉吟不语,而后道:“江南这么多地主,全他妈是畜生!”
  李治锋冷冷道:“你说什么?”
  这句话是把游淼也给骂进去了,那使者旋即笑着补充道:“只有你们游家,还算有点人样。”
  游淼自知乔珏这几年的安排,确实为他赚了不少名声,不管是年前大涝,还是今年大旱,江波山庄都为扬州做了许多事,声名远播,又传到江州,夷州等地。要和这些佃户出身的耕地人说话,倒不像唐博等人招嫉恨。
  “多谢涂将军的谬赞。”游淼喃喃道,盯着那使者看,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涂老大说。”那使者摘下褡裢,在帐里坐着,自顾自地擦脚,头也不抬地说:“让你过去和他说几句话,你敢不敢?”
  游淼笑了笑,不答,此刻心里产生了一个奇异的念头,仿佛是直觉一般——这人该不会就是涂日升罢?
  李治锋却道:“不行。你以为你们是什么?”
  使者笑笑,神情十分亲和,李治锋看着那使者,说:“涂日升再强,强得过贺沫帖儿?鲜卑鞑靼我们都打了,会怕你们?”
  “愿意便来,不愿,明日来战。”李治锋冷冷道:“想游大人过河去见面,不、可、能。”
  使者无奈道:“果然,官员都一个样。本以为来的是扬州父母官,没想到是游大人,更没想到,游大人与贪官们,也没多大区别。游庄主,其实是有人过来,请您过去见上一见。这人你从前也认识。”
  游淼:“叫什么名字?”
  使者道:“去了自然就知道。”
  游淼微微蹙眉,寻思自己在江南有什么相识的人,但绞尽脑汁,都想不起哪里有什么相好的——难道是游家的远房亲戚?不对,游家人根本不会跑来参加起义军。
  游淼端详那使者,越想越奇怪,看得那使者避开他的目光。
  游淼道:“我自认不是甚么清官。”
  谢权脸色微变,略略蹙眉,显是觉得游淼在农民军面前说得太多了,游淼抬手道:“但,我也不会来贪老百姓这点钱,这样罢。你将诏书带回去,给你们头儿看看。”
  游淼取出赵超的圣旨,说:“江南即将变法,你们来年开春,就有田可耕。天子登基,体恤民情,知道大家都不容易。我给他一晚上时间,明日拂晓时分,各派一艘小船,驰到河心处,让涂日升来见一面。”
  使者点头接过,游淼又道:“陛下亲口说了,只要知悔改,前事一律不究。”
  使者欣然道:“我说话作不得数,须得交涂将军定夺。”
  谢权要接圣旨,游淼却亲手递到那使者手里,低声在他耳边道:“让涂日升识趣点,这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李治锋可不比唐家那群窝囊废,是上过塞北战场的……”
  使者一凛,游淼又小声道:“况且他不是汉人,杀你们农民军,下手不会留情。涂将军,莫怪我说句不中听的,你若不退兵,此战必败,兵败后还得背个千古骂名,不划算。”
  说毕游淼轻轻拍了拍使者肩膀,让他走。
  翌日清晨,黎明破晓之时,一艘小船划出河心,李治锋在南岸率领军队,大军林立,剑拔弩张。
  游淼从跳板上过去,在几名士兵的保护下上船,坐在船中的,正是昨天亲自到营中来的使者,也就是叛军领袖涂日升。
  “哈哈哈——”涂日升爽朗大笑:“游庄主,请坐。”
  游淼欣然就座,与涂日升不似敌我,更像是老朋友。
  “涂将军考虑得如何了?”游淼问。
  涂日升叹了口气,知道此刻李治锋大军压境,而自己既不能退,也不能进,游淼给他这个机会,已经是给足面子,放他一马了。
  涂日升凝视游淼双眼,缓缓问:“游庄主,我想问您一件事。答了此事,我才能作决定。”
  游淼唔了声,涂日升展开圣旨,说:“陛下恩准,江南变法,来年均田为耕,体恤民情,但我不知道,跟随我起义的弟兄们,会落得怎么一个下场。”
  游淼一口答应道:“陛下既然派我来,而不是其它的官员,就意味着我全权处理。我可以性命身家担保,涂将军只要遣散部队,跟我回茂县,你的弟兄决计不会有危险。更不用怕朝廷有徇私报复。”
  涂日升沉默不语。
  游淼哂道:“您若不信我,天底下就再没有人可信了。”
  涂日升艰难抉择一番,终于点头,又道:“还有一请。”
  游淼:“但言不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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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淼上下打量涂日升,知道他想求免死,毕竟这场农民起义是他带起来的,历朝历代,起义军头子都逃不掉身首异处的下场。孰料涂日升一仰脖,喝了口酒,暧道:“跟我一路走到此处的弟兄们,家中老小仍未有一口饱饭吃。若回乡里,只怕又要遭乡绅欺侮……”
  涂日升所言实属游淼意料之外,游淼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敬佩,心道好汉子,这时候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反而放心不下自己的下属。
  然而游淼嘴上却不松动,只是淡淡道:“这事我无法朝你保证,但我会尽己所能,让朝廷赈济。”
  涂日升面有不悦,问道:“江南一地,也只是为了一口吃的。如今已到这地步,还不能给个准信?!”
  “你以为朝廷装作不知道此事?”游淼道:“陛下的处境,我们的处境,比你们更困难!朝廷现在也成了战场,陛下日子过得甚是节俭。征粮未至,你急也无用。”
  涂日升叹了口气,游淼又淡淡道:“我会设法赈灾,但赈灾是朝廷给的,不是拿来当交换条件的。”
  游淼知道与涂日升谈判,无论如何不能先把话说死,否则一旦许了他,到时候粮食拿不出来,或是不够吃,就成了天子失信。反而对江南民意不利。
  涂日升只得道:“那便请游大人当众宣旨,我也好朝弟兄们交代。”
  游淼点头,知道这事总算兵不血刃地解决了。
  当日午时,涂日升着人在河边搭起高台,谢权登上高台,朝底下黑压压的一片农民军宣旨,空旷的清河平原以北,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离开。
  “都别忙着走。”游淼待谢权宣旨过后,又吩咐道:“赈粮!”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北河区域都轰动了,李治锋率军从对岸将粮食运过来,涂日升看得瞠目结舌,游淼便解释道:“这是陛下让我随军带来的粮食。或可解各位一时之饥。”
  第一个人跪下,喃喃流泪,口称万岁,紧接着越来越多人下跪,朝南方叩首,大呼吾皇万岁,排山倒海的呼声与人墙,连绵遍野。
  扬州军从午时开始派粮,一直到深夜,每人一袋粮,领到的便回家过冬。当夜,游淼在河边踱步,见涂日升在芦苇丛中站着,不知寻思何事。
  涂日升是必须要带回去的,毕竟是起义军头子,不带回去无法交代,而按照律法,也该砍他的脑袋,游淼在一旁看着,只怕涂日升寻死,自己不好交差,便上前道:“涂日升。”
  涂日升转头,朝游淼笑了笑。
  游淼道:“虽说你做的是大逆不道的事,但我真心佩服你,你是条汉子,涂将军。”
  涂日升面容黝黑,行止朴实,带着庄家人的善意,也有知书达理的风度,问:“游大人是否怕我想不开寻短见?”
  游淼欣然道:“你应当是不会的,你看我没派人关你跟你,就知道你不是自轻自贱的人。”
  “我若自尽了。”涂日升笑道:“说不得对你,对我都是好事。以陛下的脾气,回去只怕会连累你。”
  游淼明白涂日升话里的意思——他既然答应了涂日升,说不得就要在赵超面前为这个投降的起义军头子求情。但涂日升一路几乎是天翻地覆地铲着过来,足足碾过两个州,朝廷文官,尤其各大士族也不会饶了他。赵超也不会让涂日升好过。
  而求情的游淼,势必位于一个尴尬的位置。
  “也不尽然。”游淼淡淡一笑。
  “你觉得当今天子,是个怎么样的人?”涂日升问。
  游淼眯起眼,沉吟不答,仔细想起来,似乎连他也不算太了解赵超。赵超是个怎么样的人?这个问题或许无人能答,他总觉得自己认识的赵超,只是那个坐在御座上,许多个赵超的某一个。
  那么谁了解他?聂丹或许了解他,然而说不上最。说来说去,整个天启,真正称得上了解他的,确实就只有游淼了。游淼在答应涂日升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预料到了押着他归朝后的一系列反应。有他求情,赵超势必不会杀涂日升,他这人心地不坏,也不阴狠,更不多疑。
  但为了压住朝廷百官的舆论,他会将涂日升押进死牢,待来年问斩。过一段时间,再想个办法,放出来,让涂日升为己所用。
  “他……爱才如命。”游淼道。
  “爱才,还是爱财?”涂日升道。
  游淼知道涂日升的意思,笑了起来,说:“你不必担心,陛下不会杀你。”
  涂日升叹道:“我这条命,死不死并无关系,留着也是无用,若能救江南百姓于水火,我甘愿一死。但无论陛下如何待我,游大人,我想朝您求一个人的性命。”
  游淼心中一动,不知为何,想起涂日升先前说过的话。
  有一个老朋友,想与你谈谈……
  究竟是谁?游淼警惕起来。
  涂日升:“跟我来,游大人。”
  涂日升不待游淼回应,便自顾自走进芦苇丛里,惊起一群鸟雀。
  暮色沉沉,夕阳如血,映着寒山一轮初月,游淼没有怀疑涂日升要挟持自己又或是想做点什么,毕竟他就算抓了自己,也没任何作用。
  “南乡起义前我就已经想好了,只要朝廷愿意开仓赈灾,我愿领去所有弟兄们的罪。”涂日升一边走一边说。
  游淼:“你早就知道这次举兵,不会胜?”
  涂日升点头:“是,与我亲近的几个兄弟也大多知道,这场仗打完后的下场,游大人愿不追究其余人责任,已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但这位弟兄,我终究觉得该听听您的意思。陛下可斩我首级,但您一定得保住他,让他为国征战,光复我天启。”
  涂日升将游淼带到荒原上一个茅屋前,又说:“我先前与他约好,无论事成与不成,都会想法安置他。也是他告诉我,既是你来宣旨,江南百姓生计有望。”
193、卷四 减字木兰花
  游淼始终不知涂日升卖的什么关子,这一路上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任何故交,会进了农民起义军的队伍。然而推开茅屋门的一刹那,他怔怔看着那人,泪水倏然涌上心头。
  那男人跪坐着,眉前蒙着一块黑色布条,面容污脏,头发纠着泥垢,瘦得令游淼见之害怕。
  “涂大哥?回来了?”
  游淼跪下去,跪在唐晖面前,伸手去摸他眼睛上蒙着的黑布,唐晖登时怔住,发着抖抓住游淼的手。
  “唐大哥……”游淼的声音发着抖:“唐大哥?怎么是你?!”
  那一刻,任唐晖怎么说,怎么恳求,游淼都无视了他的话,将他强行架起来,拖着就朝军营里走,一边走一边喊李治锋,唐晖几次挣扎要逃,却被李治锋抓住,带回了军营。
  深夜,烛光下,游淼眼泪不住朝肚子里咽,解开了唐晖的蒙眼布,看到两个触目惊心的窟窿。
  “陛下问起我了么?”唐晖颤声道。
  游淼哽咽道:“问了,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唐晖的声音低沉而绝望:“我没脸活着,也没脸死,我对不起三殿下,对不起聂帅,对不起你们……”
  “胜败乃兵家常事。”李治锋淡淡道:“都像你这样,大家还过不过了。”
  游淼心里叹气,心道如果聂丹在这里,必然会将唐晖朝死里揍一顿,再将他死狗般地拖回朝上去。换个时间点,唐晖兵败,丢盔弃甲地逃回天启,必然是个斩首的命。然而到了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回来了就好。”游淼道:“跟我们回去罢。”
  唐晖:“游子谦,你若不嫌弃我这个哥哥,听我一句,就在这儿,将我杀了。这样我还是为国捐躯的唐将军。”
  李治锋勃然大怒:“你想躲到什么时候?!躲躲藏藏地活,还是带着屈辱去死?!你死了,鞑靼能滚回去北方么?!”
  唐晖脸色惨白,纹丝不动,游淼叹道:“涂日升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换你的性命,唐大哥,你姑且为了他,自己想想,是成全自己名声,还是以家国为重。”
  唐晖不再说话了,当夜李治锋为他调了药膏,治疗他身上的跌打之伤,游淼又与李治锋帮唐晖脱了衣裤擦身,游淼生平从未见过这么狼狈的人,唐晖简直饿得皮包骨头,肋骨一根根的,全身又都是伤痕。当年他把李治锋从死亡线上救下来的那天,李治锋身体仍是好的,也不像唐晖,随时可能死去的模样。
  游淼问了几句,唐晖也不瞒他们,一一如实说了。原来黄河边上那一战,夜半遭了鞑靼人伏击,黄河封冻的冰面破裂,出征的御林军大溃。唐晖落水后被鞑靼骑兵抓上来,无人知他是主将,却以为他是御林军中一名小头目。
  御林军负责巡防,主管宫中事务,唐晖被严刑拷打,剜去双眼,宁死不屈,然而鞑靼人让一名队长指认唐晖,那队长恰恰是唐晖左右手,承过唐晖多年知遇之恩。虽食皇粮,却并不尽忠天家,眼中只认唐晖为主。一见唐晖双眼被剜,为了保住唐晖性命,招出了皇宫通往外城的一条暗道。
  于是,数天后,京城沦陷。
  后来鞑靼军忙着烧杀掳掠,无暇来管目盲的唐晖,而那名队长救主心切,夜半杀了守卫,将唐晖救出大营。带着他一路逃下江南,唐晖无意中得知此人为救他出卖了朝廷,怒而质问,队长自知罪孽深重,祸及苍生,黯然自尽,一死以报唐晖。
  唐晖本想一命抵一命,在荒野上抹脖子了事,然而此人跟随自己多年,当初调来江南之时便追随自己左右。从扬州兵畿跟到御林军,虽已身死,而老家江州地界,还有老母妻儿待养。
  于是唐晖便拄着一把木棍,跟随难民,一路逃回了江州,找到将士妻儿老母,此刻的江州已饥荒严重,百姓易子而食。唐晖无奈,空有一身武艺,却瞎了双眼,无意中被涂日升发现,招揽进了义军。
  游淼半晌不得言语。
  李治锋倒是说了句大实话:“不必自责,若无你部下供出密道之事,京城也得被攻陷,早晚的事而已。”
  唐晖苦笑。
  “太多百姓因我而死。”唐晖的语气就像个死人一般:“你不杀我,陛下也会砍我脑袋。”
  这事儿也确实难办,游淼知道光是黄河一战折损了那么多御林军,就足够唐晖砍好几次脑袋的了,更何况逃兵,驭下,还帮着起义军出谋划策,打自己的兵……林林总总加起来,都够诛好几次九族了。
  游淼无奈道:“你又是何苦帮着涂日升?”
  唐晖道:“涂日升答应给我粮米,安置王兄弟一家。”
  游淼知道唐晖口中的“王兄弟”,必定就是那个死在他面前的部下了。唐晖这一路走来也是不容易。瞎了眼睛,从黄河逃到扬州,半路上相处了十余年的兄弟,还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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