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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为王》作者:顾雪柔【番外全】

_23 顾雪柔(现代)
  游淼与李治锋趁着黄昏的天光出了扬州,长期在政事堂中看公文,这场延续了三个月的大旱导致江南颗粒无收,除却几场寥寥阵雨,作物都被晒得枯萎,土地龟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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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卷四 减字木兰花
  国库的粮食还未拨下去,只因未到秋收之时,如今再过十天,就是秋收季了,游淼看着沿路那满目荒芜的田埂,知道麻烦事要来了。
  “赈灾的事归不归你们政事堂管。”李治锋问。
  游淼摇头道:“这么严重的灾情,户部要亲自上书了,希望少男那小子顶住。”
  游淼只知旱情严重,却不知已到了这地步,从扬州过流州,十田九赤,溪流干涸,过对岸甚至不须绕路过桥,直接马踏过河床便可前进。
  漫天星光,临近长江之时,总算闻见了些许水汽,一路上水车多了不少,渠中也大约有些灌溉的水流了。
  李治锋下马,披着一身星光在渠边洗脸,游淼则察看附近的稻穗,虽有水灌溉,却也不容乐观。
  当夜回了山庄后静悄悄的,整个江波山庄沃野绵延,连带着南边的郭庄也有水灌溉。稻谷清香阵阵,游淼看得心花怒放,又隐约有点担忧。自己的地有水车照顾着,收成好是好,然而一路过来,许多地方都旱得惨不忍睹,农户大多人走屋空。
  值夜的小厮见游淼回来大喜,游淼忙示意别惊动人了。
  “钱嫂睡了么?”李治锋问。
  小厮道:“才睡下没多久,这就去唤起来给少爷做宵夜吃。”
  长垣睡眼惺忪起来,忙去张罗吃的——游淼当年带的八个小厮如今都成了管事的主,山庄上下都靠这几个人管着。
  回到自己的家里,游淼反而有点陌生,吃过宵夜便和李治锋进房去,足足忙了三个月,好容易能闲下来几天。那夜李治锋仿佛数月未得荤的饿狼,抱着游淼,足足做了一晚上。
  天亮时,游淼才迷迷糊糊地睡了,抱着李治锋,心道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怎么还如同新婚的小夫妻一般。这辈子真是彻底栽李治锋手里了。
  然而游淼刚入睡没多久,外头便一声响,有人道:“怎么还不起来?”推门进来,李治锋马上起身。
  游淼还是第一次被人不打招呼地闯房,当即手忙脚乱起来,刚睡着便醒了大半,李治锋勃然大怒道:“谁守房外的!”
  李治锋裹上袍子出去,却与游德川打了照面,游德川一张脸涨的通红,须发直抖,冷冷道:“你……你……游淼!”
  游德川也不是笨的,一见自家儿子与一个男人赤身裸体地在被窝里抱着便知是怎么回事,游淼也穿上衣服出来,看到自己老父冒冒失失地闯进来,脸色便不太好看。
  王氏也来了,看这情形忙上来拉着游德川走了。
  小厮们忙过来守着院门。
  游淼当场就想发飙,才几月没找老头子麻烦,这又算个什么事?游淼与李治锋两人对视半晌,游淼不知为什么,又扑一声笑了出来。
  李治锋也甚无奈,游淼摆手道:“算了算了。”
  当天游淼收拾停当,吃过饭到厅堂里坐下,游德川那脸色还甚是不自然,游淼坐下,李治锋便去泡茶,游淼问:“究竟什么事?”
  游德川长吁一口气,似是想教训游淼一顿,又有点怕游淼官威,王氏便在一旁扯游德川袖子,示意别再提早上撞破的那事。
  游德川想了又想,说:“茂城那头你哥捎的消息,说是流州收复了。”
  “嗯。”游淼随口道,心里还有点不满。
  游德川又问:“能找陛下要回咱们家的地不?”
  “现在怕不行。”游淼听了心里就烦,游德川找他几次,不是要给游汉戈讨官当就是让他去找赵超要地,想到就不舒服。
  游德川又说:“听说你在政事堂里公务甚忙?你哥上门找你几次,都被门房挡了……”
  王氏马上笑道:“瞧你说的,淼子难道还躲着他哥么?你爹不会说话,淼子你别往心里去……”
  游淼道:“我要上早朝,清晨不在,夜里都和李治锋在军营吃,有什么事,让大哥给我带个条子,放门房那里就成,我看到条子了就去户部见他。”
  游德川唔了声,看看李治锋,又看看游淼,寻思要说点什么,李治锋却淡淡一笑,说:“世叔喝茶。”
  小厮过来端茶给游德川,游德川反而不知说什么了。片刻后又问:“咱们碧雨山庄的地,什么时候能要回来?”
  “不知道……”游淼已经有点头疼了,本想是回来休息几天的,说:“我尽力罢。”
  游德川说:“这个把月里,流州士人都在说,快可以回去了。”
  游淼心想索性还是把话说开,免得游德川出去胡乱许人,便道:“爹,我给你说实话,流州的田地不管是谁的,都不可能收得回来,你就安心在山庄里先住着罢。”
  游德川蓦然一惊,游淼又道:“一来流州刚收复,聂丹也没把握能占住,只怕来回交战,还得出些事,你先安心在山庄里住着罢。”
  游德川蹙眉:“能出什么事?”
  游德川那模样仿佛怀着个梦,被游淼一击而碎,一夜间苍老了不少,毕竟也许多年了,游淼看着父亲,心想。
  老头子居然也会有这么落魄的一天……游淼想到自己的母亲,当年是认认真真,带着乔家的几千棵茶苗过来,预备给他一个基业的。结果最后落到这番田地,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母亲在天之灵若得知,不知会如何作想。
  游德川一时半会还不想走,游淼便想出去避避,看看山庄,朝李治锋使了个眼色,李治锋便会意起来,跟着他出去。
  江波山庄里一片丰饶之景,虽是晴空万里,晒得人汗流浃背,却应当是个好收成,佃户们直起身,纷纷朝游淼招呼。
  刚走了几步,远处摇光便骑马来报。
  “少爷!”摇光骑在马上喊道:“茂城来了人!说叫李将军入朝,有事商议!”
  游淼一听就抓狂了:“告诉来人!李将军不在!”
  李治锋忙拦着游淼,问摇光:“什么地方的?兵部还是聂将军麾下的?”
  “后宫的!”摇光道。
178、卷四 减字木兰花
  游淼过去看了,见居然是个老太监,那老太监抑着暑气,说话说不清楚,听也听不清,只翻来覆去地说陛下昨夜连夜召游大人进宫,来了两次政事堂都不在,又召李治锋,李治锋也不在,发火了,一整夜没睡。
  李治锋一听是赵超,便朝老太监道:“去回禀陛下,我正在流州境内勘察胡人探子动向,军务繁忙,无暇抽身,后天回去再面圣。”
  游淼却觉不妥,说:“算了,我去一趟罢。”
  怠慢谁也不能怠慢了皇帝,换了是别的人叫他回去倒是能躲着,赵超不能躲。游淼只得又上马车去,与李治锋回茂城。
  好不容易想回家休息几日,又被赵超叫回去,游淼当真是窝了一肚子火。
  马车走得甚快,黄昏时才到茂城,游淼知道赵超本意是宣自己,找不到自己才派人传信给李治锋,便让李治锋先回军营去,自己入宫。
  入夜时宫内掌灯,宫人见游淼到了忙一路通传,见到赵超时,赵超几乎要把奏折甩到游淼脸上。
  赵超:“你给我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奏折甩在游淼身上,落了一地,游淼倏然就怒了,心道妈的老子为了你这破朝廷,天天鞠躬尽瘁的从一睁眼忙到抹黑,跟李治锋上个床都没时间,你还这什么破态度!
  游淼深吸一口气,本来就要发怒,却顾及赵超现在已经是皇帝了,万万发不得火,只得憋屈躬身,去捡那一地的奏折。
  赵超看出游淼那表情必定是在腹诽,更是火上加油:“你说什么?!”
  游淼笑道:“我说有话好好说嘛,生这么大气做什么?”
  游淼一嬉皮笑脸起来,赵超反而发不出火了,只得烦躁坐回去,疲惫至极,手指揉自己的太阳穴。
  “昨夜没睡?”游淼展开捡起的奏折看了一眼,头也不抬问。
  赵超没好气:“没有。”
  游淼把第一份奏折扔回赵超御案上,啪地落在墨盘里,溅了赵超一脸墨,赵超眼睛一瞪,又要发火,游淼却哈哈大笑,忙不迭上前,用袖子给赵超揩了。赵超简直是气苦,然而游淼一近身,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受用,赵超推开游淼,游淼非要给他擦,赔笑道:“陛下息怒,息怒。”
  两人拉拉扯扯,赵超终于无奈莞尔,拍了游淼后脑勺一巴掌,把他踹远点。
  游淼便坐在御案前翻奏折看。
  一份接一份,全是弹劾李治锋的。
  “飞扬跋扈。”赵超道:“纵容手下兵士私斗,劫掠百姓,奸\淫妇女践踏粮食。我昨夜连着让人传你两次,就是为的这事,你人不在,李治锋也不在……”
  游淼苦着脸:“这怎么能怪我?这几日分明我就告假了的……”
  赵超愤然道:“还有,你在山庄里的那些破事儿也给我收收,做得太不漂亮,霸占了泉山不说,还私通六部,现下连你政事堂里同僚都弹劾你,你让我怎么说?!”
  游淼简直要炸了,也朝着赵超吵道:“我哪有什么破事!不就是半个山头么?田地还没水的,你要你自己取回去啊!”
  赵超黑着个脸,游淼又把奏折挨个翻给赵超看,翻得快顶到他脸上去:“今天不是大旱么?倒是告诉我,哪来的秋收粮食?什么纵容士兵践踏粮食?”
  赵超不耐烦道:“你要吵干嘛不早朝的时候去吵?!”
  游淼怒道:“我哪知道今天会弹劾李治锋?!十二封奏折,简直就是约好的……”说到这里,游淼忽地转念一想,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喃喃道:“妈的,这是约好了的吧。”
  赵超冷冷道:“知道就好。”
  游淼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十二封奏折,弹劾自己霸占官田一封,这不算什么事,江南世家哪家没霸占田地的?泉山不是给了游淼,当初谁会巴巴地跑到前线去种地?这分明摆着就是要整他。
  李治锋被弹劾就更冤枉了,什么踩踏粮田,全属子虚乌有。然而被人抓到这点,却是大麻烦,毕竟天启朝自建国以来,出兵取道田地,就是严禁的。当年太祖甚至有一马进田,战士斩首的军规。
  治军私斗……这也不算多大个事,谁麾下军队没有个喝醉打架的时候?
  奸/淫妇女……游淼都想哭了,谁摊上这种事谁倒霉,劫掠百姓,这两条估摸着是诬陷。李治锋治军不严他是知道的,但未必就会出这等事。游淼把奏折一收,说:“我拿走了。”
  赵超问:“你要怎么解决?吃过饭再走罢,还有事。”
  游淼无力道:“罢了罢了,吃饭又不和你一桌,我一个人在偏殿里吃,有什么意思……”
  赵超却道:“摆饭上来,你我就在书房里将就一顿。我有话问你,多的是话要问,今夜你也别回去了。”
  游淼只得又乖乖留下,弹劾有赵超顶着,就算过了,但千万不能让李治锋知道这事,否则肯定李治锋直接就拔刀,挨家挨户把弹劾他的那几个文官给杀掉。
  宫人端上饭,两大碗白米饭,一碟煎蛋,红烧肉一碗,炒青菜一碗,各色酱菜若干。游淼看了心想赵超怎么比自己吃得还差,吃了几口米饭,有点噎人,便传人上茶,把一盅绿茶泡在饭里,拌了个蛋吃了。
  赵超眉头深锁,还给游淼挟菜,游淼实在看不下去了,朝侧旁伺候的宫人问:“陛下平日就吃这些?”
  “给你省钱。”赵超不耐烦道。
  游淼哭笑不得,怀里摸了四百两银票出来,还是临走时乔珏给他的,说:“给你加菜罢,这像什么样子?”
  赵超看了一眼那银票,无奈道:“江南大旱,现在还拿不出个主意来。”
  “要多少钱。”游淼硬着头皮问,知道自己又跑不掉了。
  赵超那模样也甚愧疚,问:“还有么?”
  游淼抬眼:“一万两?”
  赵超疲惫道:“皮县,丁县,夷北等地灾情最重,至少要十万两,况且有钱现在还买不着米,去西川调拨,也只能出两万五千石粮食。”
  游淼道:“二万两?”
179、卷四 减字木兰花
  赵超苦笑道:“你掏个七八千就行了。另外的我再想办法去。”
  游淼哭笑不得:“你这朝廷,简直就是个无底洞啊。”
  赵超又叹了口气,游淼米粒黏在脸上,拍拍赵超肩膀,示意别太过忧了。片刻后赵超吃着吃着,又朝游淼道:“我要派李治锋出征,没他不行。”
  游淼表情抽搐,问:“你知道没他不行,那十二封奏折还……”
  “我这不帮他都兜了下来了么?”赵超不耐烦道:“你是没见我今天早朝被一群大臣骂得跟条狗似的,连孙先生都看不下去了。”
  游淼忙示意好好好,安抚这条皇帝狗的心情,赵超每次要发飙,怒火都能恰到好处地被游淼压下去,都说伴君如伴虎,游淼却像个驯兽的,能玩得像他这样,不管是整个朝廷,还是天启历代帝君,都无人能出其右了。
  赵超又认真道:“听着,我要让二哥去……去剿匪。这事无论如何都得有人去办,我只能靠他了……”
  游淼:“?”
  游淼一脸莫名其妙,赵超解释道:“扬州西北,江州一地,还有交州,因为去年的涝灾和今年的大旱,已经有流民在……作乱了。”
  游淼登时便知这事非同小可。
  “这就起义了?”
  赵超蹙眉看游淼,游淼意识到不对,忙捂着自己的嘴。
  “现在有十万人了。”赵超说:“包括南下的,未曾分到田地的北方流民,还有南方颗粒无收的受灾佃户。”
  “老天……”游淼喃喃道,终于感觉到这件事不得了了,赵超又低声道:“这件事是今日八百里地加急送来的,起初江州太守不敢报,拖了一些日子,把消息压下去了,现在人越来越多……除了政事堂和兵部,朝中其余大臣都还不知道。”
  “可是你让李治锋去打手无寸铁的平民……”游淼蹙眉道。
  赵超道:“那我御驾亲征?”
  游淼叹了口气,打外人和打老百姓不一样,杀胡人他半点不怕,杀流民,却是损阴德的事情,别人有什么错?那么多人没饭吃,饿着肚子去抢官库,打家劫舍,抢士族的粮库,不就是为了活命么?
  当真是内忧外患,水火交战。
  游淼沉吟不语,赵超说:“江州一地已经民变了,江东,江南安排赈灾都得尽快。你回政事堂去,参知会找你商量。平奚那边的御旨已出去了,军粮、赈灾的粮食,一并都交到你手上,你交给李治锋,以‘荡寇’的名义出征,你在政事堂与兵部之间转圜。别的人我都信不过,大哥要守前线,无暇抽身,交给其它人,一来是父老乡亲,杀流民下不了手,二来要虚报战绩……这事容不得半点含糊,须得尽早压住,你懂得。”
  游淼只得点头,两人已吃饱,然而游淼满肚子事,只憋得胃疼,吃下去的饭没法消化,一下又来了这么多事堵着。
  宫女再端上茶来,这次却是换了冰镇的乌龙梅子茶,游淼喝了半杯,这才舒服了点。
  赵超:“还有一事。”
  “饶了我罢——”游淼惨叫道。
  赵超却是笑了起来,安慰道:“是好事。”
  游淼就不相信会有好事,无力道:“说罢。”
  赵超乐道:“谢家谢徽那一支,在族中是最有势力的,你知道他们么?”
  “当然。”游淼没好气道:“户部尚书就是谢家的。”
  赵超点头道:“谢徽的大哥谢行涳,想把他的独生女嫁给你。”
  游淼马上道:“不行!此事免谈!”
  就连赵超也料不到游淼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蹙眉道:“你究竟在想什么?你该不会是学着女人,把自己终身许给李治锋了罢!”
  游淼摆手道:“不用再提了,反正这辈子,都别给我提指婚的事。”
  游淼这话说得半点不留情面,赵超倏然就怒了,喝道:“你狗胆包天!”
  游淼知道这件事若要坚持,就分毫不能让,答道:“你要拿君威压我,就赐我一死。”
  “你……”赵超几乎无言以对。
  “李治锋还要去替你打百姓。”游淼说:“你这头让我联姻,他会怎么想?”
  赵超蹙眉道:“我是想给你,给他,给聂丹,都配一门亲事……”
  游淼:“恕臣不敢接旨。”
  赵超简直就没法和游淼说,他深吸一口气,耐心问:“你究竟是脑子哪里出了错?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的么?你娶了谢行涳的女儿,以后朝中就会轻松许多!今天户部尚书谢徽在朝上还帮着你说话……你这人怎么……”
  游淼起身,朝着赵超摇头。
  赵超极力劝说:“你娶了她,又不耽误了你和李治锋,何况你都二十了,游家传宗接代之事,你就不管?!有个女人在家中相夫教子,你一个山庄才操持得起来……游子谦!你好大的胆子!”
  游淼抱着一叠奏折,站在书房门口,怔怔看着赵超。
  赵超不知为什么,心里一下就软了,游淼那眼神仿佛又回到了孩童时候,曾经在太学里被他打过一耳光,怯生生看着他的模样。
  赵超整个人都疲了,只得让步投降。
  赵超:“你走罢。”
  游淼点头,什么也没说,躬身道:“臣告退。”
  赵超叹了口气,游淼出来之时,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走着走着,便倚在宫门处,发了会呆,奏折掉了本也不知道,还是一名侍卫捡去,追了上来。
  离开皇宫之时已是半夜,游淼心烦意乱,无暇思索,回去政事堂后又有点厌厌的情绪——明日起来后,到处都是敌人。
  游淼一头撞进房间里,穆风便吓了跳,忙追进去,游淼道:“让我静静。”
  穆风便不敢说话,游淼躺在枕席上,疲惫地闭上双眼。许久后,有人在外头敲门,游淼便愤然道:“我要睡觉!”
  孙舆:“受气了?”
  这次轮到游淼被吓着了,手忙脚乱地起来,开了门,只见孙舆一身白衣,须发俱白,提着个小小的透明琉璃灯,站在院子里,火光一闪一闪的。
  游淼:“先生?”
  游淼舒了口气,秋夜清凉,夜风吹来。
  游淼解释道:“刚从陛下那处回来,所有事都堆在一起,有点烦躁了,先生莫怪……”
180、卷四 减字木兰花
  孙舆:“不谈国事,老夫就问你一句,还想不想在政事堂待下去?不想待了,回家就是,先生不怪你。”
  游淼沉吟片刻,笑笑道:“没有的事,先生。只是心里烦闷而已,没想着撂摊子走人。”
  孙舆似是早知游淼今日所面临的事,又问:“哦?四面楚歌,内忧外患,一笔烂账,为何还不走?”
  游淼苦笑:“不能走,重责在身。”
  孙舆赞许点头:“不错,长大了,去睡罢。”
  游淼舒了口气,孙舆离去,穆风忙送孙舆回房,游淼看着孙舆的背影,有种五味杂陈的滋味,心里一股欣喜油然而生。
  当夜,游淼也不知怎么的,便渐渐睡着了,夜半时有人抱了抱他,他便知是李易峰,舒服地蜷在他怀里,一觉睡到晨光熹微。
  翌日醒时枕边已没人了,唯一证明李治锋来过的,是枕边放着一个草编的蚱蜢。游淼醒时仍懒懒地赖在床上,拿着蚱蜢左看右看,心里不禁好笑,也不知道李治锋从哪儿学回来编这个的,多半是从扬州军的兵那儿学到的。
  今日本应是游淼休假,也没人来叫他,游淼便又躺了会,直到饿了才懒洋洋起来,吃过早饭游荡到政事堂主厅。孙舆已下了早朝归来,半眯着眼,余人都在座,见游淼今天居然在,都没半点奇怪,仿佛理所当然。
  游淼朝孙舆请了早,又与众同僚见过,施施然入座,左右一瞥,整个厅堂内虽鸦雀无声,各个士族子弟心里嘲笑的,腹诽的声音却直是要逼到游淼耳边来。游淼眉毛动了动,拿起一本奏折,又朝下翻了翻。
  孙舆忽然问:“昨夜陛下连夜召你入宫,说了什么?”
  诸人都是一凛,游淼先是一怔,旋即便知道孙舆经昨日早朝之事也有点怒了,当着众人之面提这事,便是警告诸给事中,倾轧争斗,弹劾之事,莫要做得太过。
  游淼昨夜也一直在想这事,自忖为人虽小节有亏,但做人绝无问题,与士族子弟们的对立,也是大局使然,大家站在各自的立场上,有冲突是难免的。但公报私仇,面圣弹劾他,未免也太过。孙舆心中也有一杆秤,知道何时要压,何时不管,才有这一问。
  一问中便暗示了堂内诸人,因私弹劾李治锋与游淼都没有用,赵超还不是连夜召游淼进宫,你们几斤几两?还不到弹劾的时候!
  游淼转念一想,便心中雪亮,答道:“说流民起……起……作乱之事。”
  游淼在太学夫子处听多了,每次都差点将流民造反说成起义,还好及时收住了嘴。
  孙舆捋须点头,游淼又见众人在看着自己,他自打进政事堂后,最烦这种眼光,仿佛所有人立场一致的,丝毫没人将他当做同僚,只将他视为一个麻烦。游淼脑子转得飞快,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抛出来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游淼:“陛下说,必须变法了,再拖下去不行。”
  孙舆没有回答,游淼朝众给事中淡淡道:“今岁江南已到了饿殍遍野,民不聊生之时,西境多县流民起兵作乱,再不变法,待到扬州一乱,当真是万事休矣。”
  就连孙舆也有点听得发愣,新法已被暂时压下去了,没想到游淼竟会籍此事重新掀了起来,然而却又说得在情在理,一时间无人能驳。
  唐博最先回过神来,蹙眉道:“推行新法?可秋收都过了啊,要也是明年开春的事了罢。”
  游淼道:“岁末分田,赈济,有了田地,大批的无业游民才能安生过冬。守着块田,来年才有指望,否则……前朝旧事,各位都是知道的。我觉得,这一次谁也无法说动陛下了,他铁了心要变法。”
  游淼说得很直白了,前朝旧事指的是天启之前的一朝,到得末年,几次大的饥荒,天下百姓纷纷揭竿而起,农民起义军一乱,前朝覆灭,最终经历了十余年的动荡,方由太祖一统天下。
  “奉劝各位一句。”游淼朝对面的唐博笑笑,又朝侧旁的几名给事中解释:“最近千万不要违逆圣意。有什么话想说,还是从长计议的好,被陛下拿来立威了,可别怪我没提醒过。”
  孙舆起初还当了真,听到游淼最后这几句油滑嘴脸又露了出来,当即重重哼了声,游淼自知露馅,便见好就收。
  厅内所有给事中都是一副大惊之色,孙舆却若有所思,眉头深锁。
  游淼坐着,心思只不在奏折上,左思右想,回过神来方想到:自己方才都说了什么!
  游淼最开始只是本着报复之心,再不有所表示不行了,否则只会被唐博等人一直压着欺负,是以想震慑众人。然而说着说着,却仿佛是真的一般,就连孙舆也信了。
  不对……接下来要怎么?难道真的会变法?游淼瞬间有了个大胆的计划,推行变法!他想到这里,抬眼看孙舆,孙舆却不易察觉摇头,眯起双眼,示意不要再开口了。
  游淼心不在焉地批完公文,一上午脑子都是乱的。午后又告了半天假,打算前去找李治锋,解决昨夜与赵超所谈的事,刚吃过饭出来,便被廊下孙舆叫住。游淼忙躬身。
  孙舆极低声道:“你今日堂上所言,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游淼四下看看,见无人,支吾道:“没有……是学生一时忍不住,信口开河。”
  孙舆简直是无奈了,游淼却胆子甚大,又问孙舆:“先生,您觉得可行不?可行的话您不要出面,由我上书,如何?”
  孙舆轻轻摇手,低声道:“时机未到,待先生安排。江左流寇之乱,陛下已交给你,你须得好生处理,不可走错一步,此事连着后面一串布置,影响重大,切记。”
  游淼会意,点头,拿着兵部的公文经过院子,刚要走时又见唐博站在院里喂鱼。
  唐博笑笑:“游大人。”
  游淼停步,带着笑:“唐大人。”
  唐博:“去找李将军?今天早上看他刚走。祝他马到功成。”
181、卷四 减字木兰花
  “嗯,我替李治锋多谢唐大人。”游淼一笑,转身走了,出院时脸上一沉,心里骂了句妈的。
  这场交锋才刚刚开始,唐博自己不出面,却暗示御史纠弹李治锋,游淼的反应却比唐博更快,一回来便下了重手,假传圣意,要推行变法,夺唐家的田,连着所有士族里三层,外三层的利益一齐全扒了。当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现在就全看孙舆和赵超的能耐了,游淼有预感,这下自己掀起了一场惊涛骇浪,若按赵超的布置,自己娶了谢家的女儿,要再在朝中站住脚,就将轻松得多。到时候再推新法已无阻力。
  眼下一合计,站在自己这边的,只有北方士族势力,这部分人占不到朝中三成,除平奚、林洛阳等几个少年交好的之外,其余都是领俸无权的人。反而是江南士族把守着六部以下的各个枢要之职。
  外加一个参知政事孙舆,孙舆只要支持自己,便可解决几名老臣。
  还有最大的地主头儿赵超。
  或许还有些胜算……游淼忧心忡忡,到了兵营,一进去就见李治锋吊儿郎当,躺在草垛上喝酒。
  “虎威将军!你在做什么!”游淼简直哭笑不得,自己忙得焦头烂额,李治锋竟然在这地方玩得不亦乐乎。李治锋跃下草垛,看到游淼便笑了起来,那笑容英俊而阳光。
  李治锋:“忙完了?”
  游淼无奈道:“你就这么闲?”
  李治锋微微一笑,抱起游淼,说:“来。”
  李治锋带着游淼几步跃上草垛,让游淼躺在干草堆上,两人面朝天空。秋季艳阳高照,却不甚热,凉风习习,天空蓝得像被水洗过一样。
  游淼一躺下便忍不住赞叹:“景色太好了。”
  李治锋嗯了声,出神地看着天空。
  大朵大朵的白云缓缓飘过。
  “那朵云像只狗。”游淼笑着说。
  李治锋:“后面的是羊群。”
  两人静了一会,李治锋又说:“塞外就是这样的,牧民们养着许多羊,找几只牧羊犬看着。”
  游淼:“嗯,我娘以前给我讲过塞外的故事,她从南下的商队里听来的。”
  游淼开始给李治锋讲那个故事——一个关于牧羊犬与狼,与羊,与牧民的故事。故事里的牧民养了一条狗,一群羊,一头小羊丢了,牧羊犬去找,回来时却发现狼来了,叼走了另一头羊。主人以为牧羊犬玩忽职守,便把它打了一顿。羊们也恨它,于是一群羊想办法将牧羊犬的腿踩瘸,牧羊犬从此一瘸一拐。
  后来,牧羊犬带着羊们出去吃草时,被羊甩掉了。独自在山里找了一晚上的路,当夜,羊们回到羊圈里后,狼来了……
  说到这里时,游淼没有再说下去,而是问道:“对了,你手下士兵做了什么事,告状都告到三哥那里去了。”
  李治锋还沉浸在游淼的故事里,若有所思,冷不防被来了这么一句,有点意外,看着游淼,答道:“没有,怎么?”
  游淼道:“说你手下的人行军时踩了水稻田。”
  李治锋微微蹙眉,游淼便下了草垛,说:“办正事儿罢。”
  游淼进军营,李治锋便将麾下武将一一叫来,游淼挨个盘问被弹劾的细节,只是没有详细告知李治锋。
  每问一句,李治锋的脸色便越难看一分。
  果然,践踏稻田之事是有的,但那是因为大旱,地都龟裂了,根本没有收成,那部将为了抄近路,便直接穿过去了。私相斗殴也是有的,只是几个士兵喝醉了,在扬州城里打架。劫掠财产要认真说也是有的,是一名部将手下士兵唤作阿郎的,恰逢七月半回乡,乡中一家人垒墙垒过了界,那家小儿子又是阿郎总角之交,央求阿郎帮忙,阿郎便替人出头,将那家人整堵院墙给拆了。
  奸淫妇女一事就更复杂了。但若认真说起来,也算不得强迫。扬州军内有一男丁在入军前曾与青梅竹马的女子私许终身,后来出了孔雀东南飞一类之事。恰逢碰上女方家中又是个爱财的,遂将出事那男子告到县衙,言其逼死女儿。
  游淼挨个问完,面前跪了一溜人,李治锋听到最后,问:“谁弹劾我?”
  游淼都不开公堂审讯,没想到李治锋还是猜到了。
  “弹劾你的多了去了。”游淼哭笑不得道:“你要怎么处置?”
  李治锋道:“哪几家,你奏折上名单报来,我今夜挨个上门去坐坐。”
  游淼:“……”
  游淼:“带着刀子去坐?”
  李治锋眉头深锁,不吭声。
  游淼知道这家伙脑子又犯倔了,只得安抚道:“好了好了,我有法子治他们,你这边,自己也多留点心罢。”
  游淼挨个抚慰一通,除了在扬州城内斗殴的那群人,每人罚五军棍了事,其余人都未有责骂。女子死的那个士兵,游淼还给他发了十两银子,让他回去安葬那女孩,好言安抚完,李治锋还有点烦躁。
  游淼似笑非笑看李治锋。
  李治锋想不明白了:“为什么他们都针对我们?我们豁出性命,在为天启卖命,做的都是为国为民的事,还扯我后腿,搞我,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没有什么好处。”游淼遗憾道。
  李治锋:“那为什么他们还要做?”
  “所以京城那时才会被打得落花流水呗。”游淼好笑道。
  李治锋简直是没脾气了,游淼看着李治锋,只忍不住好笑,觉得他太好玩了,明明他年纪比自己大,为人也更稳重,但这么多年来,他的心性竟然是始终如一,不管经历了什么,一颗心仍然如同赤子。
  游淼过去,亲亲李治锋的唇,说:“官场就是这样,起起落落,都是很难说的,谁笑到最后,才是赢家。你看我先生,十六岁举仕,二十三岁入翰林院,二十五岁受科举舞弊案牵连,被流放到兖州,三十三岁平反回京,官至监察长史,四十岁任参知政事,官至太子太傅。四十八岁又被削职,流放到流州,担个空职。现在都七十一岁了。”
182、卷四 减字木兰花
  李治锋摇头,十分不理解,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游淼不敢再说赵超赐婚的事了,反正自己也压下了这事,万一给李治锋一说,估计李治锋就要提刀闯皇宫,这家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还有这个。”游淼掏出兵部的公文,递给李治锋:“让你去剿匪。”
  李治锋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点头道:“知道了。”
  游淼又说:“要和老百姓打仗,难打得很。”
  李治锋看了游淼一眼,游淼说:“都是汉人,你向打胡人一般地杀他们吧,说不过去,也下不了手。你饶他们罢,打仗时他们未必就会手下留情,反而折损自己人。难办得很,下手前要三思,以招降为主,切忌滥杀。”
  李治锋点了点头。
  两人在帐内默不作声,面面相觑片刻,游淼笑了起来。
  李治锋不解,眉毛一扬,带着询问神色。
  游淼摇头,李治锋便朝他伸出一只手,游淼过去,让他抱着,两人依偎在一起,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掌灯时分,兵部的军符来了,李治锋才去筹集发兵之事。写粮饷,点兵,发通令。
  游淼表面上胸有成竹,心里却对李治锋这次出征担心得很,现在怕就怕民变。且怕什么来什么,只怕朝廷一镇压,连着扬州南部与交州的人都要反。他渐渐明白到,为什么孙舆说到此次出征至关重要了。
  要让南方流寇之事平息,就必须在朝廷上,以及在当地朝各大士族同时施压,李治锋在外征讨流寇,游淼则要力排众议,推行新法。辅以赵超的雷霆手段,说不定能完成这场数百年以来最狠的变革。
  三天后,李治锋出征,赵超亲自来送,两人说了会话,游淼却在叮嘱新派的监军谢权,这个谢权是平奚特地派的,知进退,会转圜,平乱当地的士族,须得有江南世家子弟前去打交道,游淼仍不太放心,拉着谢权的手,说:“谢大人,这事就麻烦你了。”
  谢权知道轻重,点头道:“游兄放心,自然是尽心竭力的。”
  游淼又吩咐人取了银两过来,说:“那边若要粮,你夹张条子在军报里一并送过来,我去设法就是。”
  谢权再三点头,游淼这才放他离去。
  李治锋大军开拔,君臣之间虽说了不少马到功成之类的话,却谁也没有豪情壮志,只怕这么一去,不知道又有多少汉人要死于自己人之手。
  怪谁?谁也怪不了。
  李治锋出征后的第二天早朝,游淼洋洋洒洒,将奏折一扯,两万余字,终于在朝上发难了。
  今日孙舆称病罢朝,游淼一人站在殿中,整个早朝赫然已成了他的战场。游淼早有准备,不少文臣也早有准备,瞬间便成剑拔弩张之势。
  江南唐族,谢族,林族都是大姓,朝堂上占了六成,第一个还口的是唐伩,唐伩是唐博的远房表兄,虽属同辈,年纪却已四十有余。一听此话便道:“年初不是早已议过一次?该说的都说了,政事堂此刻重提旧事,又是什么道理?”
  游淼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岁前并不知江南会有大旱。”
  “可岁前认为此法不可行。”唐伩道:“如今仍不可行,南方马上就要入秋了,江州人心惶惶,五月才缴了一次税,现在又要均分田地,只怕各世家人心离散,陛下,请您三思。”
  唐伩官至工部尚书,屯田,修水利,重新策分田地都要通过工部,此刻一反对,朝中其余诸人纷纷附和。御史台监察御史林正韬点头道:“陛下,人心向背,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朝廷已派兵前去平息,江州之乱指日可平,只需等待来年开春,一切自然解决。”
  游淼道:“李治锋已带兵前去出征,但此事关乎民生,以武力断然是压不下来的,各位大人,去年大涝,今岁大旱,明年若再有天灾,要如何应对?此时已到了最危急的关头,天启南迁,各地未稳,流民数百万计,从去年到今年,南下逃亡而无田可耕的流民已达七十万计……”
  “正因这样。”唐伩道:“才需求稳,三个月前,孙参知也是顾虑到这个问题。天启如今的根基在于何处……”
  “在于民。”游淼不待唐伩所言,抢先打断道。
  唐伩面有怒色,冷冷道:“确是在于民,均田若不推行,以南方世家之力,三年五载,便可缓慢消化下数以百万计的流民,从事生产。你再贸贸然均田,从朝中预算到地方,都需耗费大笔钱财,其中人力,物力数以百万计,为何不等到开春,交给地方去处理?”
  “交给地方去处理。”游淼不客气道:“能处理过来?今年赈灾的粮食就是最好的例子,陛下从七月便下旨征粮二十万石,现在已将近十月,征上来的粮食不足十万石数,现在再不变法,冬季就将有数十万人,会饿死在扬州,江州与流州!”
  林正韬冷笑道:“我不知道游大人这笔账怎么算的,变法均田后,难道田里马上就能长出稻子来?能入库供吃喝?那数十万人,还不是要等待开春,才能填饱肚子?”
  游淼:“田地中自然无法马上长出稻子来,但人心马上就会恢复稳定,流民要的不过是耕地,有一口饭吃,变法一昭布,各地动乱不攻自破。朝廷再将银两拨下前去赈灾……”
  唐伩道:“游大人,你一边要均去他们的田,一边又要让各望族开仓赈灾,这主意委实不错,到时就有劳你亲自前去说服他们了。”
  游淼暗道这俩家伙委实老奸巨猾,根本就不是政事堂内唐博等辈能比的。自己一个年轻人才二十来岁,站在朝廷上实在不够分量。
  赵超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插口,望向户部尚书谢徽,谢徽一直没有出言附和唐伩与林正韬,始终沉吟不语,此刻忐忑抬头,与赵超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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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赈灾是一笔大数目。”谢徽开口第一句便道,余人便都安静了。
  “单靠朝廷,无法拨款救七十万人的命。”谢徽又缓缓道:“臣以为政事堂之见有理,有据。但陛下切莫忘了,开仓赈灾,这笔款项还要着落在江南士族的身上。”
  谢徽说完这句又不再言语,李延上前一步,开口道:“两位尚书,御史大人,翰林院为陛下拟定新法,并未想过将其推至千秋万代之后,若新法受阻,不若以两年为限,待得渡过眼下危机,再另拟公文,如何?”
  李延取了一折中的方法,却无人附议,毕竟心里都清楚,士族被均出去的田地,不管过几年都是收不回来的。给了人的东西,还怎么收回去?
  唐伩只是坚持道:“陛下若赈灾无需各地开仓,臣自然无话可说,只是这么一来,势必会乱上加乱。若推行了新法,流民之乱还止不住,后续情况堪忧。”
  “怎么会止不住?”游淼反问:“李治锋已整军列于江州境,只待陛下圣旨一到,便可收复江州全境。”
  林正韬冷笑道:“李将军的兵打胡人可以,留在境内,只怕对老百姓,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
  游淼淡淡道:“各位且看李治锋如何处理就是了,自古有言盖棺定论,李将军还未曾为国捐躯呢,现在下结论来评判他,是不是有点言之过早了。”
  林正韬笑道:“游大人靠得一张脸皮与好先生挡了奏劾,如今又可大言不惭了。”
  “陛下。”林正韬上前一步,丝毫不让:“李治锋有弹劾在身,却出军平乱,不知这又是什么规矩?是陛下钦赐特赦,还是认为刑部,大理寺,扬州府那十二封奏折都是造谣生事?若是特赦虎威将军,须得颁布诏书。若是认为奏疏造谣生事,须得派人排查,抓起造谣者,论罪行刑。此数案还未曾结案,虎威将军又前去出征,未免也太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平奚开口道:“林大人,各地动乱势不容缓,你这时候还要把李治锋关进大牢里先审一番?打算审到猴年马月去?聂将军还在守前线,朝中能派谁出征?莫非林大人想亲自去?”
  林正韬怒道:“这是兵部的事,与御史台何干?兵部无将可派,不思悔过……”
  “够了!”赵超怒道。
  游淼心道看来你们一个两个,铁了心要跟我耗,那么大家就都在朝廷上说废话,说到天黑罢。不让一步,就谁都别走。
  “变法之事。”游淼道:“不知各位大人还有何意见?”
  唐伩冷哼一声:“想说的话,三个月前便说得清清楚楚了,如今再说一次,无非也就是徒费唇舌。”
  林正韬道:“政事堂若铁了心要变法,也得顾忌各地民意。否则变革未推,先起祸患。”
  “民意?”游淼问道:“七十万无家可归的流民,其中五十万南逃的北人,二十万扬州本地佃户,这还不算民意,谁的话算民意?”
  唐伩冷笑道:“自然是孙参知与游大人最懂民意了。”说毕微一拱手,竟是不屑与游淼争辩的态度。
  工部侍郎道:“陛下,此事耗费日久,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要推行新法,须得三年之久,远水解不得近火,且时局易动,此刻民生与前线,与中原战绩又息息相关,一日瞬变,还望陛下三思,莫轻涉乱局。”
  林正韬道:“陛下,此刻应以力求稳定为重。新法牵扯太多,实在不宜在这个时节推行。”
  谢徽沉吟半晌,复又开口道:“不如待到明岁开春,再看情况,各位大人意下如何?开春后地要耕作,粮种调拨,这些都需要人。只需假以时日,此事将自行解决。”
  游淼眉头深锁,要出言反驳。赵超却以眼神示意游淼,说到这里就可以了。
  早朝足足论战三个时辰,时已过午,诸臣子都有点经受不住,但游淼缓缓摇头,认为还不行。现在赵超若说一句“朕心意已决,不必多言”固然可压住众人,一意孤行变法,但这并非唐、林、谢等人愿意的。
  他们就是各大世族在朝中的代表,这几个人不点头,江南士族必定不会答应,强行推动新法,将令地方心怀怨恨,设法重重阻挠。只有逼得朝中的官员们点头,新法才有可能。
  “此事押后再议。”赵超说:“待李将军出征归来,再看后续战况如何,退朝。”
  大臣们松了口气,足足站了三个时辰,个个都累得快虚脱了,赵超一走,群臣便散去。
  李延从背后赶来,游淼一肚子火,道:“妈的,气死我了。”
  李延也无计可施,说:“我没法开口帮你。”
  “我知道。”游淼点头,他倒是不怪自己孤军奋战,毕竟这是连孙舆都无法解决的事——六部尚书今天都在朝廷,却没有一个人有立场帮自己说话。林洛阳主管吏部,平奚主管兵部,他俩都对新法之事无权插口。而秦少男虽在户部,谢徽的官职却比他更大,更不能逾上司说话。
  李延则与唐家联姻,翰林院只管起草章程,不管决议之事,也无权过问。
  这样一来,就剩下游淼。当初还觉得北人一脉占去了六部的大半江山,如今落到实处,见工部、户部都被士族所把持,御史台更是落在林家手里,方知头疼。
  林洛阳安慰道:“你也别太较劲了,先回去歇歇。”
  游淼点了点头,早饭也没吃,本来身体就虚,只得先赶回政事堂吃早饭。然而一众人等还在议论,午门外便有谢家家丁来请。
  “游大人。”那家丁道:“我家尚书老爷想过来与您说说话。”
  游淼心中一动,诸人便心照不宣的神情,游淼知道谢徽要过来见他,是因为自己与赵超亲近,尽足礼数。但若论官职,游淼只是个从六品给事中,远在谢徽这个正二品尚书之下,不可乱了礼节,忙道:“我这就过去。”
  游淼与李延等人议毕,独自到了宫外,上了谢徽的马车,上车先拱手道:“谢大人。”
  谢徽正在车中,这人老而温吞,见游淼时目中便有笑意,点了点头。
  游淼的身份在朝中非常敏感,虽官职甚低,却无人敢轻慢于他,毕竟新朝的格局大致也已确定了。军事方面,聂丹拒外,李治锋守内,游淼便是两大军队派系在朝中的代表。
  而六部尚书中有两个与游淼交好,在皇帝面前更红得发紫。政事堂乃是孙舆的地盘,如今谁也说不清这年轻人以后会不会官至一品大员,是以都不愿明面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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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徽关切问道:“孙参知的病怎么样了?”
  游淼听到这话时先是一怔,继而反应过来,谢徽是指孙舆称病一事,便笑道:“先生只是费心劳顿,休息几日就好。”
  谢徽点头道:“有你为助,想必参知大人将养几日就好。”
  游淼叹道:“学生无能,难以替先生分忧呐。”
  谢徽又道:“新法牵连太广,不可急在一时,慢慢来。”
  游淼嗯了声,马车已开始行进,穿过茂城主街。谢徽叫他过来,必定是有话要说的,只不知是什么话,多半还是嫁娶之事,须得怎么找个办法推了它。
  然而谢徽却道:“不瞒游大人说,今日请游大人来,实在是走投无路,求助无门了。还请游大人念在我一把老骨头,帮我一把。”
  游淼忙道:“尚书大人请说。”
  谢徽道“我堂兄有个不争气的儿子名唤谢朴然,前些日子因修渠一事,被夷州司参了一本……”
  游淼满脸疑惑,实在想不起来谁叫谢朴然了,问:“那应当是在刑部。”
  谢徽道:“刑部未决,转政事堂,请陛下批复,后来听说被政事堂直批了,那小子小时在我府上长大,少时缺了严律,如今白发人要送黑发人……”
  游淼想起来了,可不是自己进政事堂,批了第一封“秋后问斩”的折子!如今想想,多半也就在这几天了。
  游淼点头道:“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人。”
  谢徽道:“还请游大人念在他老父已六十花甲,膝下唯此一子的份上,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能留其性命,发配充军,谢家便感激不尽了。”
  游淼有点犹豫道:“嗯……谢大人。我去试试。”
  谢徽神色松动,似是松了口气。游淼心念电转,赵超那天说过,谢徽在朝上还帮李治锋说过话,料想也是一来一往,知道赵超肯定不会治李治锋的罪,顺便赚个空人情,再回来讨自己堂侄儿的一条性命,也忒划算了。
  游淼要办成这件事倒也不难,政事堂给事中掌握“驳政”大权,有权驳回天子的一切敕令。在秋后问斩后加批一句收押审侯,递交刑部就行。
  办成了这件事,料想谢徽也不会亏待于他,游淼便答应了下来。
  两人沿路又谈了些事,无非都是围绕着新法,游淼本想套得谢徽一句答应帮助自己,却绕来绕去,谢徽都不愿明确表态,心道这老狐狸,连队都不肯站。大家都不得罪,罢了罢了。
  游淼回到政事堂,午饭却已收了,看着空空荡荡的饭桶,当真是一肚子火。
  穆风马上要去买饭,游淼却饿过了点,吃不下,让厨房再去做点清粥吃,然而游淼前脚刚进政事堂,赵超派来的人后脚就到,带了午饭过来,说是宫里赏的,游淼这才舒服了些,坐下开饭。
  正吃着饭时,孙舆午觉睡醒便来了。
  “你吃。”孙舆示意道。
  游淼点头,孙舆问:“陛下没留你在宫?”
  游淼道:“没有,应是猜到我想回来找先生先商量。”
  孙舆唔了声,游淼便将早朝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这次就连孙舆也没有办法了,只得捋须不语。
  许久后,游淼把赵超赏的那半只八宝鸭吃完,孙舆才问:“你有何想法?”
  游淼说:“哎,难怪大家都想排除异己,先生你别怪我说实话,换我我也恨不得把不赞同我的人流放走。”
  孙舆怒道:“先生问你的是这意思?”
  游淼吐吐舌头,孙舆反倒生不起气来了,哭笑不得。
  又过片刻,孙舆忽地想岔了事,说:“有许多事,朝中反对你的大臣,也并非就都为了自己,此事你得想清。”
  “嗯。”游淼点头,孙舆道:“当年李家父子把持朝政之时,老夫也是知道的。”
  游淼又点头听训,李家虽然豪富,但李相当年所做,也并非都是以权谋私的事,为国为己,大约一半一半。李相与孙舆相争,无非是政见,立场上的不一致,无怪乎孙舆这些年里提到李家,唏嘘之情有,却毫无半分怨恨与不屑。
  孙舆道:“既然定不下来,你便自己看着办罢。”
  游淼又头疼了,以他现在的身份,还负不起这么大的责,孙舆说完便起身走了。游淼吃过午饭,政事堂已开了厅,午觉也没睡,只得又回去批奏折。
  游淼还记得谢徽所求之事,东翻西翻,找到数月前秋后问斩谢朴然的折子,翻开一看备份,便又加了句“收监审覆”,又夹了张给林洛阳的条子,出来着穆风送去刑部。
  回来坐下时,诸给事中看游淼的眼神都带着点幸灾乐祸。想是都知道今天早朝上游淼碰了暗钉,新法还是推不成。
  游淼整个下午都没说话,脑子里一直在想新法的事,兵部又送了军报来,李治锋已到前线,内有叛军与其头子黄袍将军的消息汇总。李治锋听着游淼嘱咐,要战要谈,都先问过朝廷意思。
  游淼拿着奏折,想回一道给谢权,让他先试试与叛军谈判。然而这边变法的事又落不下来,当真好生头疼,要让李治锋的两万兵马在前线耗着罢,耗一天,又是一天的粮草。
  游淼到了下午时,整个人都有点昏昏欲睡,一直脑袋磕案板,提不起神来。孙舆还在与唐博说话,交谈声嗡嗡嗡的甚是催眠,到得后来,游淼实在撑不住了,便在案前一趴,不管其余人,自顾自睡了起来。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在一旁摇他,游淼蓦然醒来,口水湿了奏折,众给事中都在笑。
  游淼茫然道:“什么?”
  一名宫人道:“陛下请游大人进宫。”
  游淼便只得把奏折收拾收拾,起身朝孙舆告别,跟着宫人走。出门已是黄昏了,秋风吹来,游淼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想到新法,再想到李治锋的军队,倏然间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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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们最开始这步棋就走错了。”游淼朝赵超道。
  赵超眉头深锁,手指揉眉心,说:“我要当朝下旨,你不让,现在又是回到老样子,拖个三五月,到了明年开春,还不是和最初一样?”
  “不不。”游淼忙笑道:“我有办法了,你先看军报。”
  游淼把军报在御案上铺开,先让赵超过目,这一刻,游淼心里全是坏水,打算把所有人将上一军。如果计划顺利,朝中大臣们十个里至少有八个要称病罢朝了。
  “李治锋在这里。”游淼画了一根线,为赵超示意江州与兖州接壤之处:“陈兵不动,对面是黄袍将军涂日升的军队。”
  “什么黄袍将军。”赵超不屑道:“还做着当皇帝的大梦。”
  游淼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多说,示意道:“我今天晚上派出加急军报,让李治锋把叛军驱逐到这里,设法收回江州府。然后你明天早朝再当朝下旨,召回李治锋。”
  赵超吓了一跳,说:“你有病!”
  游淼狡黠一笑,摆手,说:“林正韬不是咄咄逼人,要弹劾李治锋么,你把李治锋召回来,就收进大牢里,让朝廷再派个将领去。”
  赵超道:“现在无将可派!你到底在想什么?牛旭,黄文英,流州军的李昊都不足以独当一面……这样一撤,叛军怎么办?”
  游淼道:“就让他们留在那里,然后我再写封信,让聂大哥朝西进八十里。这么一来——”
  游淼又画了根线,代表扬州军与征北军的两条线朝着中间叛乱之地一夹,留了个口子,通往扬州西北。
  “阵前换将。”游淼笑道:“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两天时间。叛军见大哥带兵压下来,肯定会朝东南撤。两天时间,足够撤到扬西。”
  “再过一条河,就是唐家的地盘了。”游淼扔了笔说:“他们不接受新法,就让他们派兵去剿匪。”
  赵超:“……”
  游淼:“你把李治锋收押了,别放他出来。”
  赵超:“你他妈太黑了,这种事你都能拿来当筹码……不行,这得想清楚。万一流寇冲进扬州怎么办?”
  游淼道:“我相信李治锋,我到时候亲自上去督军。”
  赵超:“十万人!要挡不住,被乱军冲进扬州,可就玩儿完了。”
  游淼道:“你怕什么啊,鲜卑人都打了,你还怕老百姓?何况这一仗本来就不该打,都是你的子民。先陈兵清河南岸,再派大臣去当场颁布新法,再发粮食。这样一来,全部人就都回家了。你再招涂日升入朝为官,封他个官……”
  赵超倏然就炸了:“你开玩笑吧!他想杀了老子自己当皇帝,我还给他封官?”
  游淼无奈道:“你先招进来,看看能用不,不能用就杀了,后面的事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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