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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为王》作者:顾雪柔【番外全】

_12 顾雪柔(现代)
  游淼也只是想逛逛太学,毕竟多年没来了,当时自己尚小,刚入京时便在墨香院里结识了李延,前三个月尚且规规矩矩读书,然而一混熟,便被这群猪朋狗友给带得歪了,成日不务正业。
  “你看这里。”游淼站在院子外朝里看,向李治烽说:“以前就是我们读书的地方。”
  李治烽说:“你不是不读书的么?”
  游淼尴尬笑道:“时不时还是得来一次的。过几天去见李延不?”
  李治烽道:“见罢。”
  游淼道:“你现在还恨他么。”
  李治烽说:“没甚么可恨的,若不是被他买了来,也见不到你。”
  游淼笑了笑,嗯了声,现在自己不比往日了,见了李延,该说甚么话,怎么聊当年的交情,话出口前都要先三思。
  如今他和李延、平奚等人,已不再是昔日在京时单纯的少年友情,这其中掺杂了太多东西,是该依附于他,还是保持适当疏远的距离?这实在是游淼头疼的一件大事。三年前游德川,游德祐就在说,让他站稳脚跟,然而游淼却直到现在还未有一个打算……
  毕竟赵超也在京城。
  游淼左思右想,心底也明白,自己和赵超之间更有情义,李延这一派人,只能同甘,不能共苦,毕竟大家从小也都是纨绔,有钱有势的时候能凑一处称兄道弟,甜得和蜜一样哥哥弟弟地叫,实则都怀着给自己谋取利益的心事。说白了也就是互相利用,李延父子势大,其余党羽趋炎附势,都巴着他。
  要真出了点什么事,肯定就是个树倒猢狲散的局面。
  而赵超才是那个讲究交情的,唯独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游淼看着李治烽,却没有说话。
  李治烽眉头一动,也不出言询问他,两人便这么静静站着。游淼眼睛瞥来瞥去像只小狐狸,转身又默默地走出院子,边走边想。
  若说站派系的话,自己已经是站在赵超的那一边了。记得三年前,京城的公子哥们已常常说,三皇子在元宵灯会上看了他游淼一眼,便想召他进宫当伴读。或许从那个时间点起,游淼不站赵超的队也得站他的队了。
  后来在风雪交加的塞外,赵超拼着自己的命不要也要保护他,被打断了一颗臼齿。
  那次游淼尚是第一次碰上有人像赵超这样,与他非亲非故,甚至素未谋面,更谈不上谁对谁有恩的情况下,会这么护着他。而后来的时间里,游淼也常常想起那事。
  与赵超的书信往来,高丽征战的军情,仿佛令他们在这些年里时常见面,从最初的彼此陌生不往来,变得渐渐的形同战友。但无论他后来和赵超走得多近,终究不及那个被囚的夜里,那颗被赵超用唇喂到自己嘴里的臼齿震撼。
  他必须护着赵超,不管赵超是得势还是失势。
  但要什么时候去找他呢?游淼又有点拿不定主意,见是迟早要见赵超一面的,只是得绕过李延那群人,否则只会坏事。
  游淼走到太学前廊,那处是书生们待客的地方,有棋秤有棋子,游淼便漫不经心地摸了子布局。上午这里聚了不少学生,足有上百人,说话声嗡嗡嗡的,没人注意到他坐在角落里。
  让李治烽送个信去?约个时间?游淼完全不知道赵超现在在京城里是个什么地位,也不知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帮上他的忙。如果万事顺遂的话,能考中贡士,再过殿试,便能入朝为官了。说不得还是得去巴结李延,当上官后,再想办法帮赵超。
  北疆局势不稳,一路上已有听说,京城内也是风声鹤唳,说不定这几年里要打仗。游淼有点想进户部,进户部能帮上赵超?不,户部多半也是平家的地盘了……这些事简直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千头万绪的,要理清颇不容易。
  游淼从前都是听孙舆在说,有朝一日,当自己面对这层出不穷的难题时,终于也有脑子不够用的感觉了,正想着,李治烽的手肘碰了碰他。
  “什么?”游淼莫名其妙道,从棋局里抬头看李治烽。
  “唐辉。”李治烽示意游淼看身边,游淼回过神后发现整个大堂内鸦雀无声,所有在聊天的书生都静了,不远处站着一名武官。厅堂外全是身穿戎装的兵士,看那服装,仿佛是禁卫。
  “在什么地方?你领路。”那武官朝书生问道。
  书生们要给武官带路,游淼便道:“唐大哥!”
  唐辉转头见游淼,脸色一喜,过来道:“找你半天了,怎么上京也不说一声,跑来住国子监?”
  游淼说:“老师让我进太学里住的,这不正好么,还有几个月,看看书。你来找谁?”
  唐辉说:“找你,还能找谁?”
  游淼笑道:“怎知道我来了?”
  唐辉道:“今早正当值,听丞相府的人说你正住在太学里……行啊你,流州解元……”
  游淼心里咯噔一响,唐辉是右禁军,从丞相府的人处听来的消息?
  “等等。”游淼道:“从哪儿听来的?”
  唐辉道:“怎么?巡城时听丞相府的人聊天提起的,三殿下听到你回来了,正在过来……”
  游淼暗道这消息估计是李延故意漏出去给赵超的,为的就是试探他的反应,妈的,这些人怎这么多心计?太奸了。
  厅堂里落针可闻,都在听游淼和唐辉扯话,游淼道:“唐大哥稍等会,我回去换身衣服,待会你带我到三殿下府上去。”
  唐辉忙道:“不妨,你忙你的,哥哥派个人去报信,三殿下说了,要亲自过来看你。”
88、卷三 满江红
  游淼道:“我回院子里去等他罢,待会你引他到汀兰斋里来。”说着便起身到后院宿舍里去,廊下正巧有张树根雕的茶案,张文翰和郑永在廊前闲话,游淼道:“张文翰你到房里去,桌子让我,我见个客。”
  张文翰起身走了,郑永也跟着过去,游淼刚坐下没多久,外面便有学生在张望,一时间聚了不少人,都在想好大的来头。
  片刻后院外响起禁卫官兵的喝斥,把学生都赶开了,唐辉派人守在院外,一人走进来,站着看游淼,正是赵超。
  延边一别三年,再次于京师重逢,游淼有千般言语,万般感慨,一时间都说不出口,他缓缓站起身,心里不住跳,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和赵超再晤,却未曾会想到,是在这个地方。
  赵超一身黑色长袍,未着饰物,皮肤黑了许多,更瘦了些,仿佛憔悴不堪,眉毛微微拧着,眼里有种肃杀之气,就如秃鹫般虎视眈眈。
  “赵……三殿下。”游淼道。
  “坐吧。”赵超说:“客气什么。”
  游淼眼眶发红,这三年里,他俩书信往来已有数十封,赵超每逢来信,都会称他作游淼贤弟,到得后来便唤他贤弟,最后连贤弟也省了,单称一个弟字。而游淼写信去,也会称赵超为兄,双方在纸上往来,都十分自然。
  但一碰了面,游淼却又说不出什么来了。
  这仿佛不是他所认识的赵超了,当年的赵超皮肤白皙,剑眉星目,一身皮甲,掩不住的英气,说话中无畏之气凛然。如今的他黑了不少,又更瘦了,游淼无论如何难以把记忆中那个小黑屋里陪自己同生共死的少年,和面前这个人联系起来。
  “有茶喝么?”赵超说:“我不喝绿茶。”
  “有。”游淼说:“江波乌龙。”
  赵超嘴角不羁地勾了勾,朝李治烽说:“我记得你。”
  李治烽沉声道:“我也记得你。”
  游淼小声道:“要称三殿下。”
  赵超一哂置之,摆手道:“无妨。”说毕武人一般坐着。
  游淼忽然觉得李治烽似乎对赵超抱着敌意,他看看李治烽,又看赵超,赵超则注视杯里翻滚的茶叶,似有所思,忽道:“这就是你小舅种的美人吻?”
  游淼笑了笑,说:“是啊。”
  赵超:“山庄怎么样。”
  游淼说:“还成罢,一年几千两银子,够养活自己还有剩了。”
  赵超:“剩得多,我一年也就二百两的俸禄呢。”
  游淼乐了,说:“你要多少钱,不够花了管我要就成。”
  赵超淡淡道:“再说罢。”
  游淼两手端起杯,放在赵超手里,两人手指一碰,游淼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有种莫名的感觉在心里滋生。
  赵超却没有半点触动,抿了口茶,说:“听说去年你捐了十万斤粮食,是不?”
  游淼说:“也算不上捐,一斤五文钱,多少收回来了点,能用上就行。”
  赵超哂道:“以后别这么傻乎乎的,十万斤粮,只够我二十万人吃半天的。”
  “聊胜于无嘛。”游淼听到这话,心底有点失落,却强打欢颜,说:“没帮上你什么,我……对了,你……”
  两人静了。
  赵超笑了笑,说:“你老实说,那年我召你进宫当我伴读,你嫌弃我无权无势的,说不来,还记得不?”
  游淼有点心虚,不知道赵超为什么会说起这几年里从未提过的旧事,说:“不是嫌弃你,是我堂叔不让我去,年还没过,我爹又把我唤走了……”
  赵超只是看着游淼,一副兵痞子的模样,手指拈着茶杯,敲来敲去地玩,说:“元宵灯节那天,你还没认识我呢。”
  “嗯。”游淼说:“对。”
  赵超:“要再来一次,回到三年前元宵灯节,你若认得我,我召你到我身边来,你来不来,可给我想好了再答。”
  游淼笑了,那是种少年人般的笑,笑得连整个世间也神采飞扬起来。
  “这还用问么?”游淼揶揄道:“不来。”
  赵超脸色一沉。
  游淼却从赵超手里抽走茶杯,把它轻轻放好,又注满茶,两手端着,放回赵超手里,认真道:“要知道你这么好,当然来。”
  “唔,没白疼你。”赵超随口喝了,把剩下的一点茶水泼出去。
  游淼问:“后来呢?谁去当你伴读?”
  赵超道:“没,没再看上谁了,那年秋天我从延边回来,父皇就让我选个宅子,出宫先在京城住着,本来给我指了桩婚,预备秋后完婚,但开春你知道的,高丽打起来,我便亲征了,年前回来,熊家的小姐病了,没了。”
  游淼道:“生老病死,节哀顺便,我娘去的时候,我也……”
  赵超嘲道:“我连这新娘的面都没见着呢,没怎么哀过,再说了,我带的兵一死就是十万人,还没见过死人么?也就你们这些读书人才当回事。”
  游淼不禁好笑,却又有点心酸,赵超又道:“朝廷的抚恤到现在还没发下来,一拖就是快半年,孤儿寡母的,天天在军机营外头哭,还跑我府外来磕头,烦死人。”
  游淼道:“想办法去催催?过几日正要和平奚他们喝酒,我去打听罢。”
  赵超说:“平奚也没办法,朝廷没钱了,十万人,每人二两银子也得二十万两呢。年头刚割地求和,赔了十万两,再拿不出钱来了,催也没用,是不?”
  “嗯。”游淼缓缓点头,问:“哥哥有什么打算?”
  赵超想了想,说:“没什么打算,只想出去走走,在京城呆着也是四处讨嫌,到江南去,要么这样,你也别考功名了,收拾收拾,过几天我去上个折子,讨到交州军务,你跟我走罢,别见我皇兄免得他给我来事二。咱们去南边玩几年,我累了,老了,不想在京城过了。”
  游淼说:“你随时想去江波山庄,我自然都恭候着的,先生让我在京能考就考,要不……想法子混个外调,咱们回流州去如何?”
89、卷三 满江红
  赵超说:“我府里正缺个参赞,过几天找父皇讨了你来,你愿意来么?”
  游淼微微蹙眉,说:“先生让我考科举……我看要不这样……”
  赵超说:“你要是一朝金榜题名,当了状元,可就是国家栋梁,我就讨不着你啦,贤弟。”
  游淼乐不可支,说:“怎么可能,混个进士当当就不错了。”
  赵超说:“进士么,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哥哥哪有脸去找皇兄讨你呢,你别跟我推话,给个准的,愿意跟着我,还是去应考?”
  游淼心中一沉,赵超却笑吟吟地看着他,示意他答话。
  赵超这话令游淼根本无法回答,在流州读书三年,跟随孙舆学到了这么多,一朝之间就要全数放弃,跟着赵超去交州朔防,当个随军参赞……一边是赵超,另一边则是孙舆赋予他的责任,难道就没有一个折衷的办法么?
  游淼说:“我……你让我想想罢。”
  赵超哂道:“罢了,随你喜欢,我就知道你们读书人的脾气。”
  游淼道:“你突然来说这事,我半点没准备,你让我先想想……你待我的情意,我心里是知道的,这些年里从来没忘过,你从前给我的东西,我都还留着,收在家里……”
  “哦?”赵超起身道:“我给了你什么东西?你说那几箱货么?”
  “不。”游淼笑道,两人站在廊下,阳光落了下来,照耀在少年的身上,温暖而和煦,他们都长大了,赵超几乎要与李治烽差不多高,站在游淼面前,充满了威慑感。
  游淼心中不禁没由来地一怯,赵超目光如炬,仿佛看出了游淼心里藏着的话,开口道:“走了。”
  游淼道:“等等!”
  游淼进房去取了东西,赵超在院子里停下,游淼把一个信封给他,说:“你先拿着,过几天我来府上找你说话。”
  赵超看了游淼一眼,眼里带着陌生之意,当着他的面,把信封拆开,手指头挟着里头的两张纸,抽出来看了一眼。
  两张五百两的联号银票,一千两。
  游淼暗道自己做了傻事,本想着赵超不会当着他的面拿出来,这不是当他上门来打秋风的么?但以他和赵超的情分,料想对方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赵超却静静看着他,游淼有点摸不清他的脾气了,终于意识到,自己认识的,那个信上的赵超,其实不是面前的赵超。
  “别人瞧不起我。”赵超拿着那信,气得不住发抖,拿着信直颤,低声朝游淼说:“你也瞧不起我,是吧?”
  “我不是那意思……”游淼忙道,紧接着,脸上便挨了重重的一拳,大叫一声,摔在地上。
  李治烽正在廊下收拾茶杯,未料赵超说动手就动手,赵超一拳揍在游淼眼眶上时李治烽已骤然惊觉,甩手将茶杯射出,但终究慢了一息之差!
  茶杯砸在赵超脸上,赵超怒吼一声,继而李治烽又将茶盘,茶壶劈头盖脸甩过来,整个人跃出走廊,势若疯虎般扑向赵超。
  “我杀了你——!”李治烽怒吼道,一拳杵中赵超的脸!
  赵超哼也未哼一声,整个人被李治烽揍得飞了出去,一头撞在墙上,发出巨响,外头兵士被骇了个惨,唐辉带着人冲进来,场面一片混乱。
  游淼被赵超揍得眼冒金星,眼睛肿了起来,感觉眼珠子快被揍到脑门里去了,一顿暴乱起来,又听到唐辉大喝道:“给我跪下!”
  李治烽缓缓喘息,上前竟是要再揍赵超,与唐辉错身一撞,那巨力把唐辉掀得飞出去,游淼一见坏事,马上抱着李治烽的腰大喊道:“别发火!冷静!算了!”
  赵超满脸鼻血,眼眶爆裂,扶着墙直呕,肚子里茶水,早饭,稀里哗啦地全呕了一地,呕完又摔下去,四周兵士已纷纷架弩朝着李治烽,只待唐辉一声下令便要将他万箭穿心。
  游淼道:“别放箭!别放箭!”
  游淼上前去拉赵超,赵超勉强起来,一把推开游淼。
  “走。”赵超仇恨地看着李治烽,脚步踉跄,被几名禁卫士兵架着,出了院外,李治烽仍在喘气,一身修罗般的气焰渐渐平息下来。
  游淼怔怔看着赵超离去的身影,沿途更有不少书生夹道相看,三皇子被打成这狼狈模样,一身茶水,吐得满身,离开了太学。
  赵超走后,李治烽方转身与游淼面对面站着,躬身看他被赵超揍的地方,已淤了一大块,李治烽用手指轻轻推拿游淼鼻梁一侧的穴位,又朝张文翰说:“把治跌打的药膏拿来。”
  张文翰和郑永已被响动招了出来,太学里不少书生都看到了方才发生的那一幕,纷纷在门外啧啧称奇,张文翰拿了药膏,去把大门关上,李治烽便挑了药膏给游淼敷。
  游淼神智浑浑噩噩,耳边传来李治烽的声音。
  “我没想着他会下狠手打你。”李治烽自责道:“还痛不?”
  游淼的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李治烽:“痛?我轻点……”
  游淼忽然搂着李治烽的脖颈,悲从中来,放声大哭,五味杂陈,尽数涌上心头,直哭得想呕,李治烽便静静搂着他在怀里,直到游淼哭累了,方抱起他进房去,让他躺下。
  游淼裹着被,时而想起自己,时而又想到赵超,只是气苦,一下午头又止不住地发疼,一时涨一时响的,似乎睡了过去,再醒时听见外头人声,出游的举子们都回来了,游淼头痛欲裂,便即睁眼,李治烽坐在床边,看着他。
  “吃什么。”李治烽说:“让张文翰去买。”
  游淼恹恹道:“不吃了,你和文翰吃吧。”
  李治烽便不再说话,日暮时起身出去,回来时带了点清粥,放在房内桌上,复又解了外袍,上床来搂着游淼。
  游淼睁着一边肿眼,眼皮下只有一条细缝,对着墙壁,想起那夜风雪呼号。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游淼声音沙哑,喃喃唱道。
90、卷三 满江红
  二更时分,院中一片静谧,月凉如水。
  “我饿了。”游淼说。
  李治烽起身去端清粥,揭开食盒,里面是一点小菜,他把清粥放在小炉子上热着,游淼便呆呆地起来,伏在桌上看李治烽的背影。
  米粥的香气蔓延开来,游淼打起精神,用筷子拨拉,李治烽忽然若有所察,站起身,窗格被人轻轻叩响。
  游淼:“谁?”
  赵超:“我。”
  游淼心中一凛,忙起身去开门,赵超进来了,进来便看着李治烽,低声道:“你……你好重的拳。”
  李治烽道:“你要做什么?”
  游淼道:“他不是来打架的,李治烽,你帮我在里头看着门,别让人进来。”
  李治烽仍不太放心,游淼道:“没事,听我的。”
  李治烽便出了房,在外间屏风前坐着,时不时抬头,看赵超一眼。
  原来白天的事都是在演戏,游淼当即哭笑不得。赵超示意他坐下,游淼便坐了。赵超被李治烽一拳揍得左眼淤青,眼角还敷了药,游淼则被赵超揍得右眼淤青,上了点药膏。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谁也不开口,但游淼就在这一刻,真的就全懂了。
  许久后,赵超长叹一声,躬身拉起游淼的手,把脸埋在他的手上,不住摩挲,游淼只觉心里跟被刀割一般的难受。
  “哥哥打了败仗。”赵超呜咽道:“十万将士的性命,都没了,我害死了十万人……”
  “十万条性命……”
  “我对不起他们的家小……”
  赵超的声音压抑着愤怒,痛苦,就像一头绝望的雏虎。游淼眼里噙着泪,把赵超揽在怀里,摸了摸他的背。
  许久后,赵超终于平息下来,游淼说:“敷的什么药。”
  “军中治跌打的。”赵超说:“李治烽,你揍得好,上午是想演戏来着,幸亏没先给你们打招呼,这一下够意思,整个国子监都知道了,明儿丞相府和六部尚书那帮狗崽子也得知道。”
  “你在演戏。”李治烽说。
  赵超满意地嗯了声。
  李治烽回头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他,倚在门前侧头看着院中月色。
  游淼找了药膏,说:“擦了吧,敷我这个。”
  赵超自己起身去用毛巾擦了药,游淼挑了些药膏给他眼边涂上,把药膏给他,说:“头在墙上撞了那下还痛不?”
  赵超收起药膏,答道:“下午睡了会,请大夫开了剂药,好多了,你吃了么?我给你带了点吃的。李治烽,你也过来吃。”
  李治烽不说话,看了游淼一眼。
  游淼说:“给他留一半,咱们先吃罢,我饿死了,一下午头疼得难受。”
  赵超摸摸游淼的头,说:“没事罢,我就怕你生气。”
  游淼没好气道:“就是被你气的,心想怎好好的变了副模样……”
  赵超笑了起来,游淼又叹了口气,把碗里的粥分了赵超半碗,赵超洗过手,将油鸡撕成两半,一半用油纸包好留着给李治烽,另一半又给游淼撕成片,浸在粥里。
  “你有什么打算?”游淼问。
  “得在太子登基前出去。”赵超说:“不然只有等着被他整死的份,你别被我带累了,今天演这么一出,就是怕李延疑心你,这么一来你就好大摇大摆去吃他的请了,本来我还怕演得不够,今天挨了李治烽一顿揍,这下谁也不疑心你我翻脸的事了。对了,你能中个状元么?”
  游淼苦笑道:“你是想压死我呢。”
  赵超道:“我看你写信来时,文章作得不错,你跟的那先生可是孙舆,当年我父皇贬了他,就时常在后宫念叨,却死要面子,不肯召他回京……”
  游淼道:“先生来头不小我是知道的,可这和我也没关系啊。”
  赵超:“怎么没关系?他看到你的文章,就会问你谁教的,你说是孙舆,他说不得就会上心些,孙舆是参知政事,父皇想补偿他些。”
  游淼点了点头,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忧虑,说:“我也觉得我会试是能中的。殿试就有点玄了。”
  “会试不管,你就算会试不中,也会留京。”赵超说:“今年开恩科,我就知道你得上京,都给你盘算清楚了,你且先听着,记在心里。”
  赵超把声音压得很小很小,认真说:“眼下上京来,咱哥俩什么都没有,没有靠山,就全靠你了。”
  游淼:“你这么说我紧张得很……”
  赵超:“别怕,就靠你去巴结李延,不巴上他们,咱们在朝堂中寸步难行。”
  游淼:“我也这么想来着,可我该混个什么位置?李延会搭理我嘛?”
  赵超:“你只要听他话,他知道咱俩翻了脸,你又是孙舆的学生,能讨得我爹欢心,李延宠着你还来不及,但你不能跟着太子,否则就是争了李延的宠,懂么?”
  游淼缓缓点头。
  “我父皇若让你当个太子的侍郎,你可千万别答应。”赵超道:“一答应你就麻烦了,到时你无权无势,就得提前跟李延杠上。”
  游淼又开始头疼了,说:“那你爹你哥看上我,我难道不理他们么?”
  赵超说:“你不说话就成了,我爹现在成天只想炼丹求长生,太子看你硬骨头,不会来勉强你。”
  游淼道:“再接下来呢?”
  赵超说:“再……走一步算一步罢,后面的事我还没想好,李延看你不答应,就会拉拢你,你跟着他。有甚么安排,我会私底下来找你,咱们想办法得把聂丹先弄回来,有他在,凡事才好说话,我就是太自负了,本想着高丽一战能打赢,没想到中了他们的圈套,户部那几个人被李延买通了,害死了这么多人……”
  游淼:“聂丹和你一伙的,太子就不怕他?”
  赵超道:“他不敢,现在没几个人敢惹聂丹。只能拿官职压他,守边疆还是得倚仗他。”
  游淼心底生出畏惧的念头,低声道:“你想做什么?你是不是想……”
  两人相对无语,赵超给了他脑袋一记,说:“你白痴么?我就算想弄太子下来自个当皇帝,聂丹能答应么?那家伙可是忠心耿耿,护着我归护着我,可不会去动太子一手指头。”
91、卷三 满江红
  游淼一想也是,赵超无奈道:“我这辈子,顶多也就是混个王的份了,首先得保住自己性命。太子只想把我放他眼皮底下,好随时整我,哪天玩腻了,赐我杯毒酒了事。得在他玩腻之前,想方设法先出京城,出去了一切好说,到时候去流州,跟你种地去吧。”
  游淼起先还以为赵超已经快去交州朔边了,未料情况居然如此凶险,又问:“你不说去交州?”
  赵超:“交州?还交州呢,见阎王倒是有我的份儿,聂丹上完书就被调到延边去,朝中大臣全倒向李党,剩下些明哲保身的也不敢说话,太子要让兵部批这事才有鬼呢。”
  游淼点了点头,说:“明白了,要想法让你离京出去,当个藩王。”
  赵超:“很好,你总算明白了。”
  游淼噗一声笑了出来,两人一对难兄难弟,眼圈淤着,相对笑得肚疼,片刻后赵超说:“吃罢。”
  两人把粥和半只油鸡吃了,游淼便烧水给他泡茶喝,赵超说:“我念了你三年多,总算能请你动一次手,给我泡壶茶了。”
  游淼莞尔道:“早上不才让你喝过?”
  赵超说:“早上的茶都是苦的,喝得我心里发涩……我想揍你一拳……你那么听话做甚么,处处想着我,处处顺着我,‘哥’啊‘哥’地喊,我还寻思着揍你,我他妈真是个畜生,还揍得下去手……”
  游淼又笑了出来,斟茶的手不住抖。
  赵超拿着杯,静静看了一会杯子,又说:“你到江南去,我也没帮上你忙……老愧疚得睡不着……”
  游淼道:“你可帮我大忙了,水渠是唐辉让人来开的,后头还给我拉了几千佃户,全靠你我才撑过那会儿,你还给我写信……”
  赵超又是唉的一声长叹,游淼从他手里抽走杯子,温杯,斟茶水进去,杯里清茶映着两人的倒影。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
  “知我者……谓我心忧……”赵超看着游淼,暗哑的声音低低唱道:“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游淼低头,茶壶一抖,香茗之气氤氲。
  赵超看着游淼的脸,伸手,侧着手掌去摸他的眉毛。
  赵超:“贤弟,你的字叫什么来着?”
  游淼:“游子谦。”
  赵超:“游子谦,你比从前俊了。”
  游淼抬眼,勾着他的手指,把他手掌拉下来,摊平,将茶杯放在他手里,笑了笑。说:“你瘦了些。”
  赵超说:“我打仗打得全身伤,露出来能吓死你。”
  游淼乐了,赵超把茶杯凑到唇边,又想起了什么,说:“哥哥来日能活下来,能发迹,定不会亏待你,弟弟。”
  游淼叹了口气,说:“别这么说,你待我的,我都记得。”
  赵超说:“你待我的,我也都记得。”
  赵超把茶一口喝尽,起身道:“走了。”
  游淼说:“我送你。”
  赵超:“别送,我再想法来找你。”
  赵超要出门时,忽又道:“给点钱,没钱花了。”
  游淼啼笑皆非,去点银票,赵超说:“给现银就成,别拿银票。”
  “太子耳目这么灵?”游淼蹙眉道:“要多少。”
  “难说。”赵超道:“给二百两罢。”
  游淼去开箱子给他点银:“你二百两银子俸禄还不够花?我沈园里每年吃住花销也就八十两呢。”
  赵超道:“俸禄都被我拿去接济战死的袍泽们家里了。”
  游淼用铁尺点银,五锭五锭地排出来,听到这话又多点了些给他,说:“给你三百两,不够了遣个人来找我要就成。墙角拿块布兜着走,路上当心被抢啊喂,提的动吗?”
  赵超无奈笑道:“哥哥今天也傍到个大财主了。”说着收了银锭,足有将近二十斤重,沉甸甸的提着,走了。
  赵超走后,游淼就像心底憋着的一口气,终于被打通了,今天两人闹翻后,有那么一瞬间游淼忽然觉得无趣得很。就像心里空荡荡的。
  毕竟这些年来,他刻苦读书都是为了能帮上赵超的忙,或许在很久以前,心里便认他为主,而来了京城后骤逢此变,令他寄托了许多愿望的人生全盘崩毁,那种感觉既辛酸又悲凉。现在发现赵超还是原来的那个赵超,虽境地不容乐观,但仍然激起了他的斗志。
  游淼看了李治烽一眼,见他看着自己,眼神中蕴藏着不明之意。
  “好点了?”李治烽问。
  “睡吧。”游淼吁了口气,舒服多了。他忽然想到李治烽身上去,将自己与李治烽类比,或许李治烽一直跟着自己,也抱着这种情怀。
  黑夜里,李治烽忽然开口道:“你相信他?”
  游淼侧头,想了想,说:“你觉得他在演戏么?”
  李治烽:“早上的事就是演戏。”
  游淼说:“我相信赵超刚刚说的话是真的,他如果对着我都演戏,说不定就再也找不到能说句真话的人了。”
  李治烽嗯了声。
  翌日天明,游淼便顶着个淤青的黑眼圈出去吃饭,旁若无人地笑着与举子们打招呼,也没人敢问他什么。白日间无事可做时,便在书馆内读书。
  长垣与少微采买完京城的货,带了一车东西回江南去,顺便给乔珏报信,一人赶车,一人押车离京,便留李治烽一人伺候。
  及至三天后的四月十五,游淼换上一身好衣服,让李治烽拿着个匣子,出门赴宴去。这次再见李延,游淼心底说不得还有点紧张,但已有了底气。至少他明白了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了。
  一主一仆乘马车进了天隆街穿西市过,进了清荷庄,那清荷庄乃是达官贵人听戏吃菜的地方,建于京城西北,引的西山泉水,月明时分,空幽夜色下掌娘依依呀呀地唱着小曲儿,别有一番意境。
  游淼持帖入内,众公子们正在边院里嘻嘻哈哈,闹成一团,外头传道:
  “游公子到——”
  倏然满院就静了。
  游淼于拱门里进来,露脸,依旧是那春风满面的少年郎模样,团揖,笑道:“我回来了。”
  接着院里炸了锅,各自笑成一团,李延噗一口酒喷了出来,平奚拍着大腿,笑得倒在椅上,公子哥们各有各的乐事,都是指着游淼笑。
92、卷三 满江红
  游淼也跟着摇头好笑,仍旧是那没脸没皮的模样,李延招手示意他过去,去了便给他一脚。
  “你小子!哈哈哈哈哈!”李延笑得坐不稳,把他搂在怀里又揉又揍的,说:“怎变这模样了!”
  游淼唉了声,李延又道:“谁打的你?说说?哥哥们给你出气。”
  筵上公子哥儿们都笑而不语,看着游淼。
  游淼摇摇头,无奈笑了笑,说:“算了。”
  “罚三杯罚三杯。”平奚把酒杯朝游淼面前一放,游淼道:“心甘情愿。”
  游淼端起酒杯,三杯酒下肚,筵席上又恢复了那热络气氛,今日众人摆酒为的就是给游淼接风,当即三句话不离他,先是问江南的山庄,又问游淼解元的事。游淼只是不好意思地告诉他们,解元是他老爹出钱捐的。
  众人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李延又说:“拜先生了没有?”
  “有。”游淼这点不敢装傻,毕竟迟早要被发现的,索性老实道:“叫孙舆。”
  李延便有点若有所思的神色,有人问:“参知政事?”
  游淼哭笑不得道:“别提了!那老头半点不客气,又罚我跪又抽我,哎——”
  李延搭着游淼肩膀,揶揄道:“来,上京了,哥们儿罩着你!”
  哗一下满堂又笑了,说话间仿佛回到了青春年少的大好时光,游淼仍是那脸没皮的模样,喝了几杯酒,又敲杯拍碗地学自己老爹,学了个活灵活现给与席者看,逗得所有人大笑。
  “我们家那螃蟹。”游淼道:“有这么大,入秋了叫我小舅派几个人,八百里地加急送来,招待你们顿好的。”
  “也够难为你了。”秦少男说。
  游淼说:“没啥,跟你整治个花园似的,慢慢地就起来啦。”虽是这么说,但个中艰辛,也只有他才知道,司马璜又插口道:“早知这般好玩,哥几个也去小小地弄个园子。”
  游淼笑道:“我的不就是你们的么?种桑的山头给你,沈园后头的菜地给李延,来来来,咱们把字据写了。”
  “好好好!”平奚马上道:“笔墨来笔墨来!”
  游淼笑着在纸上画了个地图,标上田地范围,说:“要哪随便挑!”
  数人当即一拥而上,平奚说:“平日你就给咱哥们打理着。”
  李延一手搭着游淼,将那地图连着沈园以及后头的一块用毛笔一圈,说:“这块是咱家的啦,淼子,你可得记好了。”
  游淼笑着说:“行,你要有空来,常常住着,这园子就是你的啦!”
  数人一拥而上,把游淼的山庄给瓜分了,游淼又要了一叠纸分给这帮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写了地契。紧接着公子哥儿们便兴高采烈地讨论,要如何种田,挽着裤腿衣袖去插秧,都当做新奇活儿似的。俨然都将江波山庄当作了自己的,又说好待殿试完了,大家便浩浩荡荡出行,跟着游淼下江南去,到他家吃住几月。
  游淼全部一口应承,又告诉他们山庄里有什么好玩的,自离京之后,三年里头一次喝得烂醉,喝到最后,纨绔们帽子也扔了,鞋子也脱了,歪来歪去,倒成一团,疯疯癫癫的。
  李延玩得兴起,还在桌子底下装鬼。院里全是如今天启朝上官宦之家的贵公子们,不知道的还以为都疯了。
  玩了半夜,二更时,也都折腾累了,各自的家丁过来,把公子们抱上车去,游淼醉醺醺,靠在李延身上,拿着一叠银票,扬来扬去。
  “拿了钱再走!少爷打赏你们的——”游淼醉醺醺,嚷嚷道,把二百两一张的银票分了,李治烽拿着的茶叶一直没用上。
  “走走。”李延道:“我送你回去,犬戎奴,你到前面给小爷赶一次车。”
  李治烽没有说什么,坐上车夫位去,李延抱着游淼上车,坐游淼的车。丞相府的马车则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入夜,京城内静谧无比,只有这两辆马车。沿途巡逻兵士过来拦。
  “宵禁了!哪来的人?”
  后面那车的管家过来出示腰牌,士兵们便纷纷鞠躬,让出道路。
  车里摇摇晃晃,挂着盏琉璃灯,五光十色的灯光在车里转来转去,映在游淼的脸上,李延道:“喝高了?平日里没见你醉过。”
  游淼呻吟出声,靠在李延怀里,斜斜歪着,李延手掌一拍他的脸,说:“装,再给我装。”
  游淼吃痛,只得起身,笑吟吟地看着他,随着马车行进倒来倒去,李延一手捏着他下巴,说:“想什么呐你,被赵超揍了?知道哥哥的好了?”
  游淼神色黯淡了些,李延道:“早知你是这德行,心里藏着事,从来不说。”
  游淼道:“我错了,错了行了吧!”
  李延这才笑了起来,哼哼几句,把腿搁在对面的座椅上,说:“来按按肩膀。”
  游淼帮李延按了几下肩膀,说:“这茶给你的。”
  李延说:“来点茶,醒醒酒。”
  游淼便道:“李治烽,在桥上停着,我说会话。”
  马车停在桥中央,两侧挂满大红灯笼,游淼把车帘揭开,晚春夜风一吹,舒服了不少,酒气散了,便在车里升起炉子,与李延喝茶。
  李延:“你给我个准话,再跑赵超那头去,便是什么?”
  游淼乐道:“我不和他好了。”
  游淼单手捏着杯,随手递给李延一杯茶,看也不看他,说:“我算是看明白他了。”
  李延说:“你看明白了就好,我知道你这人,心里鬼主意多得很,哥几个罩着你,你那天要把哥给卖了,你别怪我下狠手了。”
  游淼笑道:“可不敢,先生让我上京来考个功名,我考完还想回家来着,不如你给我找个外放的官儿,依旧让我回流州去罢。”
  李延啐道:“没出息的!你这辈子就这么过了么?”
  游淼哭笑不得道:“那你让我干嘛?”
  李延说:“我听我爹说过孙舆这人,你等七月初一到了去会考就是,考完了我自然给你打点。”
  游淼道:“然后呢?”
  李延:“然后你就跟着我,见陛下去。”
  游淼说:“你也考?”
93、卷三 满江红
  李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当然考。”
  游淼点了点头,李延又道:“你听我的就成了,这几个月里,在京城得低调,少惹事,让你来你就来,进我家从后门走。”
  游淼笑着说:“行。”
  李延陷入沉思之中,游淼道:“想啥呢。”
  李延看看游淼,把手里杯子放回去,说:“你不知道,京城里事儿多,一个不提防,身家都得搭进去,你得步步为营,千万别在这给我惹事。”
  游淼不太明白,缓缓点头,李延道:“本来想让你在家里多呆几年,既然现在来了,那就来罢。别想着出风头,懂不?”
  说着用食指点点游淼额头,游淼一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儿。”
  李延看了游淼一会,说:“听我的,管保你有好日子过,旁的人无论许你什么,你都别听进去。”
  游淼说:“行,我听了都来给你说,这总成了罢。”
  李延意味深长地看着游淼,眉毛一动,嘲弄道:“要真这么说倒省事了,谁不知道你心底藏着点什么鸡零狗碎的小东西。”
  游淼心头一凛,砰砰直跳。
  “不就是赵超那事儿么?”游淼道:“李治烽都把他给揍了,你还想怎样?”
  李延道:“赵超那档子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以后的日子,走着瞧罢,回家抱媳妇去了,犬戎奴,照顾好你小主人,我走了!”
  李延下车去,回了自己马车上,两辆马车分开,各自回去。
  游淼从赴宴回来便一直在想,止不住地想,李延似乎变得更厉害了,也知道刚才的醉酒是装出来的。他也在装,大家都在装。马车上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是警告他别再和赵超混一起么?
  不,李延现在应当已确信自己和赵超翻脸了,否则他就不会让马车停下,对自己说那些话。以李延的脾气,一旦认为自己投向赵超,表面上当然还是笑呵呵的,背地里估计就暗算他了。
  所以目前来说,一切顺利。
  马车停在太学宿舍后院,游淼下车时叹了口气,朝李治烽说:“都是逢场做戏。”
  “我知道。”李治烽说。
  游淼回房整理东西,抖出那张地图,看到山庄被分来分去,跟狗啃似地就说不出地恶心,随手把纸撕了扔掉。
  成天和这么一堆人打交道,游淼还是宁愿回家种田去,孙舆也说过官场虚伪,现在游淼算是切身体会了。
  李治烽关上门,拿着一片碎纸在灯下低头看,游淼说:“那块给你了。”
  李治烽说:“山庄我不要,要你就行。”
  游淼复又笑了起来,裹着被子朝一旁让了让,李治烽便上来抱着游淼,熄了灯,两人搂着睡了。
  那天起游淼便定了定神,留在太学内读书,国子监藏书阁是他打小见过书籍最多的地方,天文术数,诸子百家,书本直是汗牛充栋,穷毕生之力都无法读完。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游淼见书生们所穿白袍好看,便也去照着做了几套,每日便进书阁去读书。傍晚时则和举子们在夕阳西下的大院里踢毽子,偶尔不想读书了,便将书本一扔,与李治烽出去逛逛京城,买点吃的玩的,日子过得自由自在。
  连着三年呆在山庄里,久不去城里,日子过得素了,一回到京师,便又渐渐生出对这荣华世界的眷恋来。
  赵超一直没有来寻他,想是为避人耳目,游淼也不知他有什么计划,六月底时,李延又设了次宴,这次却是在听雨楼内。
  游淼早早的便到了,于门口等候李延,李延下了马车后嘱咐他跟在自己身边,若无事则一句话不要说,尽量避免惹眼。
  游淼不知其意,便乖乖跟着李延朝听雨楼内走。只见外头又来了个二十多岁的男人,虽身穿褐色长袍,却掩不住一身贵胄之气。公子哥们都称他“赵少爷”,游淼便明白了——这是太子。
  太子名唤赵擢,只是过来找李延玩乐的,却也注意到游淼了,时不时问几句,游淼便不现表情地点头,一晚上听了曲儿,未说过什么话。
  席间又有几人在聊南方的事,秦少男开了个头,说:“听说长江洪汛比往年猛,也不知扬州那地怎么样了。”
  游淼马上就上了心,小声问:“怎么说?江南淹水了吗?”
  江南江北年年淹水,游淼还记得小时候有一年,整个沛县都被水淹了,直浸到茶马古道上来,幸而碧雨山庄地势高,没被水淹过。而江波山庄虽有一部分低地,又在江边,但地方也好,乃是在坡上,除非整个扬州有一半被洪水淹没,否则水位也不会涨到沈园来。
  游淼本抱着随口问问的心态,刚出口却被李延瞪了,便知道不说。
  太子与众人推杯换盏,游淼已尽量藏着,不让太子注意到他,心下却有略有不解,直到一次酒过时,太子笑吟吟地以折扇点了点他,说:“游淼?”
  李延道:“子谦?少爷叫你呢。”
  游淼嗯了声,太子道:“给他斟酒,喝了罢。”
  游淼便把酒喝了,点了点头,李延一手搭着游淼的肩,朝他道:“怎么愁眉苦脸的,还慢待了你不成?”
  游淼心神领略,李延并非是真要藏着他,否则也不会让他来,却是想在太子面前给他营造个形象……不爱说话,为人刻板的形象?
  游淼便笑笑不说话,太子又笑道:“罢了,不需勉强他,随意就成。”
  李延便放下杯,轻轻拍了拍游淼的手,游淼知道他的意思是做得好。
  当夜太子回宫去,李延已成婚家有妻子,便也不留宿,出来朝游淼说:“回去收拾收拾,过几日应考别丢我的人。”
  游淼一不留神那痞子气又露了出来,反唇相讥道:“废话,我能丢你的人么?你文章不定还没我做的好呢。”
  李延:“你这欠收拾的!”
  李延要跳下来揍他,游淼却笑着躲了,一闪身上了秦少男的车,马车本要开,却停住了。李延看了一会,知道游淼要问发大水的事,便上车回府。
  游淼问过秦少男,秦少男之父乃是工部尚书,也是父亲下朝时听回来的,游淼问过以后要再去问李延,李延却已走了,只得心事重重地回家去。
94、卷三 满江红
  今日李治烽没跟着,一来是犬戎人惹眼怕被太子见着了,二来李延勒令他不去,李治烽便在院里坐着。夏夜萤火虫飞来飞去,举子们在院里喝酸梅堂闲话,游淼回来便道:“李治烽。”
  李治烽正与张文翰,郑永三人廊前喝茶,见游淼回来了,便起身去洗毛巾。
  游淼却跟着他进去,说:“我今天听说江南发大水了。”
  李治烽微微蹙眉,说:“扬州浸了么?”
  游淼忧心道:“不知道,怎么办?”
  游淼换下闷着汗的锦袍,穿了身薄纱书生袍出去,李治烽拿着毛巾过来给他擦脸,说:“江波山庄也会被浸?”
  张文翰在一旁听了,问:“洪水了?”
  游淼点了点头,眉毛紧拧,郑永道:“洪汛来得快,退得快,倒是不担心,就怕涝灾。”
  李治烽说:“要么我今天就回去看看?”
  张文翰道:“发大水的话倒是不用怕,我爹娘在山庄里种了几十年的地,没见水淹进来过的,顶多淹到安陆,郭庄都不会有事。”
  游淼放了心,点头道:“那就好,别的地方呢?”
  张文翰道:“江城府临着江,难说,碧雨山庄在茶马古道上头,也不会有事,下雨不?我是怕涝,雨下个没完,影响收成。”
  游淼也说不清楚,郑永理解地点头道:“看天吃饭,庄稼人不容易。”
  游淼看了李治烽一眼,恰好李治烽也在看他,游淼说:“我就担心咱们那水车,当初黄师说过,能扛得住一次大水,水车才算做成了。”
  李治烽想了想,说:“我再去打听打听。”
  “你上哪打听?”游淼道:“这事现在就六部知道,我听秦少男说明天早朝才提这事呢。”
  张文翰道:“少爷,你别担心,乔舅爷是个能手,有什么事,肯定得遣人上来报信。没人上京,那就是没事。”
  游淼一想有理,便缓缓点头,张文翰道:“再过几日就会试了,考完我就回去一趟。”
  游淼道:“别的我都不怕,单怕那水车经不住洪。”
  李治烽在一旁坐下,说:“涨水能经得住。”
  游淼说:“上游水多,山庄南北岸那条江道又窄得很,大水一来就危险了。”
  李治烽唔了声,说:“要么就加四根榫钉,把水车先停了。”
  游淼眉眼间尽是焦虑之色,又说:“就你和我知道图纸,小舅还不懂。”
  张文翰又道:“不会的,哪来这么大洪。少爷放心罢,考了会试,我再回去看看不迟。”
  游淼虽是担忧,却也无计,只得暂且按下此事不表。
  数天后的七月初一,炎炎夏日仿佛朝地上下着火,举子们前往国子监会试,一房一人,游淼已有好几年没吃过这苦头了,考场外的院子里,蝉叫得简直烦死人。
  考官发了题,赫然正是《中庸》里的一句“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游淼吃过这句话的苦头,一看这句就想起孙舆凶神恶煞,继而一本书拍自己脸上的场景。既好笑又无奈,更叹运气好,于是提笔起稿,作了文章。
  考到一半时,却听到考场外有人说话,依稀是程光武的声音,游淼心里便慌了,草草写完,在房中煎熬了两日,交卷出来时外头仍热得浑身淌汗,跟个大蒸笼似的。
  游淼一见程光武果然在,便道:“回去说,别惊慌。”
  回到太学里,张文翰也考完出来了,只见程光武一身大汗,袍子都贴在身上,跟水里捞出来似的,说:“少爷,江南发大水了。”
  “我知道。”游淼说:“听朝廷里的人说了,先说咱们家怎么样?”
  程光武道:“山庄没事,水淹不到上头来,可还在下雨,一连下了六天,我离开山庄那会,长江涨水已经涨了十丈高。”
  游淼那一听不得了,蹙眉道:“水车呢?”
  程光武道:“眼前还没事,水再涨下去只怕得坏。舅爷就让我打马过来,给少爷说声,咱山庄里也不缺钱,坏了再找人按着原来的样子做一个就是了。”
  当初那群工匠是从江南各地请来的,黄老匠做完水车后就走了,游淼后来想请他帮着搭个磨坊都找不到人,又得上哪请匠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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