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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12 秦与希(当代)
苏倒是有这样的危险,希望她能以此为戒。”
4
Helen在几个月后离开了这个世界。她的事情像一条导火索,引起了公司里的一系列变化。
首先是一个多月后,一个名叫Katrina的市场经理辞职去登山。
我跟Katrina并不熟。我只知道她不是一个漂亮的女人,颧骨太高,嘴唇又太薄。她的故事,我都是从苏那里听来的:“她的男朋友是个登山教练,所以她慢慢地也好上了这一口。开始的时候,她只利用休假的机会去过把瘾。后来,每年短短的假期已经不能满足她的愿望,她其实一直就有要辞职的念头。”
“但她最后真的这么做了,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被Helen的事刺激的吧。”我坚信。
“那倒是。她听说Helen的事情以后,很感慨地说:Life is too short,所以应该干一些自己一直想干的事。”
我很狐疑地问:“可是登山也不能登一辈子吧?”
苏耸耸肩膀:“她说想用一到两年的时间,跟男朋友一起在不同的地区不同的国家登山。在完成这个心愿后,她打算开一个小小的neighbourhood酒吧,随时可关上离开。”
然后是公司兴起了“维系工作与个人生活的良好平衡”活动的浪潮。
大象在会议上旗帜鲜明地宣布:公司不鼓励大家加班,更不主张周末出差。
人力资源部甚至在近期的培训中也增加了与此相关的内容。我和苏一起参加三天的市场经理培训,日程表上清楚地写着要花整整半天的时间学习如何“善待自己”。
我一看到这个题目就乐了。我对苏说:“你确实应该好好学习这个。我就算了,我觉得自己在这一方面上干得挺出色的。”
苏白了我一眼:“是啊,你简直可以当讲师。”
整个培训的过程有些像做心理测试。纸上列了20个好习惯,在过去24小时内每做到一个加2分;还有12个坏习惯,每个减3分。
第一条,“锻炼超过20分钟”。没有。我昨天晚上去捏脚了,这算吗?
第二条,“吃了5个水果”。只吃了2个,我还以为足够了。
第三条,“服用维他命”。我没事吃那玩意儿干吗?
第四条,“花时间观察大自然、太阳和你周围的环境”。没有。我大清早一出公寓就钻进车里,下了车便直接跨进公司的门槛。下班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而且我认为方圆几公里内也没有大自然。
第五条,“阅读激励人心的书籍”。没有。我最近只有坐飞机的时候才有空读书,读书频率和出差多少成正比。而且我看的全是些杀时间的无聊婚恋小说,谈不上激励人心。
第六条,告诉自己“我爱你”或“我在乎你”。真肉麻,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 可想而知,在坏习惯那部分我则屡屡失分。
“对自己说了消极的话”,是的,我骂自己笨来着;
“喝了超过两杯的酒”,太阳啤;
“为某事而感到愧疚”,因为又没整理房间;
“去年没有把年假休完”,还差2天……
满分是40分。我只得了5分。我这哪是善待自己?对自己实在太不好了。
我不由得自怜自爱起来,扭着头对苏说:“没想到他们的要求还挺高,如果我都不及格的话,我简直不知道还有谁能及格。”
旁边的人力资源总监却满意地笑了。他得了36分。
“我们这两天都在酒店培训,你怎么会有维他命吃?”我不服气地给他挑刺。
他不急不缓地从包里掏出几个彩色的瓶子,是他从家里带来的。
他还很认真地告诉我,他每次住酒店都会带上自己的枕头,因为嫌酒店的不好。
可想而知,其他的题目对他来说就更是小菜一碟了——要命的是,他在“好习惯”的“宠爱自己”一栏中没有打钩。一个连出差会扛着自己枕头去的男人,居然还觉得不够宠爱自己!
无论如何,我是活生生地被教育了。
好在我还挺有上进心的,于是制定了一个“向20分进军”的目标,每天按照那个权威的单子一项一项地恶补,然后晚上躺在床上就开始加加减减地算分。
每天除了工作之外还要干10件对自己好的事是很累人的——事实上这已经可以构成一份全职工作了。压力很大。可是压力大了又是要扣分的。
“忙着干很多事并感觉到压力”,扣3分;“因为没做完这些事而感到愧疚”,再扣3分……
我已经要抓狂了,为这些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的好习惯。于是在第二个星期便悻悻地停止了追求。
我对晓含抱怨:“我要的只是快乐。如果好习惯不能让我们更快乐,要它作甚?我们究竟该选择怎样的生活?是虽然染了一身恶习,但快快乐乐地活了50年?还是抱着一堆好习惯疲惫不堪地活到一百岁?”
晓含对我们公司进行了毫不留情的嘲笑:“你们公司整个儿一个矫枉过正,压力大都从哪儿来的?连你这样爱自己的人都坚持不下去的事儿,搞个运动就能解决问题?”
我叹了口气:反正我是想明白了。我的旅行箱很小,容不下一个枕头居住。
招聘心理学
如果一个人能骗得了经验丰富老谋深算的考官,他就骗得了消费者。从这个意义上说,他就是我们要招的人。
1
到了招聘季,这次人力资源部要求我去北京参加校园招聘。
QT衡量一个员工的表现,除了看其对生意的直接贡献外,还要看他(她)为组织的发展干了什么。这大概是典型的美国文化,就好像申请哈佛大学奖学金的时候,只说自己学习成绩好是远远不够的,还得担任过某某大学社团的会长,或者给绿色和平组织做过志愿者什么的才显得有竞争力。
积极参加招聘工作在QT就是政治正确的重要标志,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总得参加。
我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了苏,苏说她也接到了通知,她也要去。
我欢欣鼓舞。这些日子以来,尽是些坏消息。我和苏一起出差,在我心里是把这事儿当旅游看的。
“你们怎么还没上飞机?” 晓含在MSN上一闪一闪地跟我说话。
“晚点!都怪苏太积极,坚持要坐头一班飞机。害得我好不容易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我抱怨。
“为了安慰你受伤的心灵,把我今天写的文章发给你看一下,主要是对你们外企的人进行了非常主观的描述,看看有没有你们俩的影子。”
晓含的文章是这样写的:
外企人气质
在外企工作的人虽然脾气秉性各异,但是却能透露出一种非常相似的味道。我没有深入外企研究过,因陋就简以偏概全先称呼他们身上的共同点为“外企人气质”。
外企人有一定优越感。这个优越感倒不见得来自于高薪,因为外企也分很多种,公司不同,职位不同,薪资差异很大。有的也并不比非外企高,尤其是灰色收入的部分要差很多。这种优越感来源于一种可以称为代表先进文化的优越感。欧美外企自不必说,日韩外企的中国职员也以日韩化为荣,大致都有一些坐在世界剧院第一排,或者提前走入中国明天的美好感觉。
外企人大多不喜欢读书,尤其是不喜欢读闲书。我认识的一位资深外企人士多年来以有限的几张报纸作为自己的谈资来源和精神食粮,言必称某报纸主笔谁谁谁说,偶尔有引用书中观点的,大致都是10年前或者更早的作品。但是这也并不妨碍他们觉得自己每一天都在长功力,以及觉得自己的知识结构基本上谈得上学贯中西。
有少数读书的,喜欢读中美教育比较、文化比较之类的作品,也有一些对包装精美的小资小说倾心不已。前者一般来说,觉得自己比外国人了解中国,也比中国人了解外国;后者则往往有一种虚妄的时尚感,他们通常陷入被呵护被关注的虚拟春闺,不愿意操心,更不愿意了解比自己社会阶层更低的群体。
他们的眼中,中国就是几个发达城市,以及几个风景绝佳的蛮荒之地的总和。他们觉得自己是公正客观的。他们往往很天真,很自信,以所在外企的外方为自己的文化皈依。如果恰恰在国外培训或者学习过,文化倾向则更为强烈。对中国所谓的艺术家都不感兴趣,尤其是地上的。地下的也分谁,如果是撕心裂肺型的,一般来说都因为过于野蛮敬而远之。他们逐渐修炼成以一个准外国人的眼光看中国,但是在欣赏地下艺术家方面,比纯粹的外国人可能要保守。
他们不猎奇,只猎高。什么高级猎什么,不在意自己是不是真适应。他们视体面为最需要保障的生活状态,因此一般都齐整、洁净、利落。他们喜欢party,充满咖啡香气的氛围让他们感觉亲切,既像安眠药也像春药。衣服一般都熨过才上身。他们守时、职业,安排具体事务效率很高,业务反馈很快。他们比较容易推进事务,而不是拖拖看、再说、再商量、再想想。
男人身上往往已经脱去了土腥味儿,但是这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换上了洋腥味儿;女人也有传说中的女强人,但是一般都非常女性化,尤其是职位不算高的女性,通常温婉可人,散发着甜而闷的热带水果的味儿。00m
业务往来上,他们比较爽利;生活往来上,多少有些乏味。好容易有个有点性格的,点儿也不见得踩得准,往往兼有做作和粗糙,幽怨和自大,慷慨和吝啬,天真和势利。我也认识一些出色的外企人,他们的共同点就是,一点都不像外企的。
我巴巴儿地问晓含:“你说的最后一段话,是不是在夸我?”
晓含发过来一个笑脸,没说话。
2
整个飞行途中我看了半部电影一本杂志,而苏一直对着手提电脑伏案工作。
一来是因为苏向来比我勤奋,二来她这次出差的任务确实比我重得多。
苏主动要求担任今年市场部在北大招聘的总负责人。这是最能表现自己的职位,当然也同样是最累人的活儿:跟学校联系,跟公司各部门沟通,跟学生打交道……像个管家一样不分巨细事事操心。如果万一招到的人数没有达到预定目标,还得吃不了兜着走。
而我目标明确地只愿意做面试官。
我一直觉得,做面试官是整个招聘过程中性价比最高的活儿。首先,它比较体面,受人尊重。其次,它程序简单,最不让人操心。更重要的是,每场面试都有三个考官,是否录取需要通过三个人的合议,个人不用承担什么特别的责任。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招聘的过程就好比是一个盛大的饭局。苏需要管理包括请大厨、请小工、请客人、订菜单、买菜、布置餐桌、放背景音乐、跟客人应酬等所有的相关工作,还得担心吃饭的时候气氛会不会不好,或者千万别有人吃完以后拉肚子,等等。
而我所担任的面试官,就像一位应邀出席饭局的客人,只需到了点施施然出现,连礼物都不需要带,然后对一道道菜品头论足一番。最后主人还得感谢你百忙之中抽空来他家吃饭,给了他极大的面子。
听说在其他大学的招聘小组,为了分工问题大家还有钩心斗角甚至吵架闹矛盾的。在我们这里完全不存在这个问题。
最有意思的是,我和苏都各得其所,因为我们想要的东西不一样。
我曾经开玩笑说如果是在过去,我和苏简直可以嫁给同一个男人,而且不会互相吃醋。苏对这个比喻表示强烈反对,她说我们永远不会爱上同一个男人。
不过,也许她这话说得有点早。
3
我一直觉得招聘这个事情就像相亲,尤其是那种著名公司在著名大学的招聘,就更像一场彼此都知道成功率颇高的相亲,双方都刻意地展现出自己的最好状态。
从威斯汀著名的 “天梦之床”上慵懒地醒来之后,我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梳洗打扮。我在公司从来都是素面朝天的,但今天精心地化了淡妆,然后换上Hugo Boss黑色套裙。
事实上,在来北京的前一天,我还和苏一起特意去修了头发——总之得把自己打扮成人们心目中标准的白领丽人,以代表公司形象。
约了苏七点半在一楼咖啡厅吃早餐,同样焕然一新的她也让我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你说我们平时为什么就不能有这种状态呢?”我问。
“打扮给谁看呢?难道给我老板看吗?多么浪费。”她习惯性地撇嘴。
我随手拿起苏放在桌上的招聘手册。在第一页上,赫然印着大中国区总裁的告白:“我们需要的人才,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必须是聪明而又乐于奉献,自信而又积极主动,勤奋而又愿意不断接受挑战的人。我们对你们的承诺是:尽我们所能来帮助你不断进步,达到你能力的极限,并尽快让你充分发挥你在事业上的潜力。”
我感慨地说:“真是不同的时候读同一段话会有不同的感受。我自己应聘QT的时候,像看《圣经》一样一字不漏地读这些材料,心里怀着对公司的无限仰慕和向往。可是现在看来,这简直就是**裸地宣扬原始资本主义精神:吃苦耐劳,日夜工作,不择手段追求利益最大化。所谓‘达到你能力的极限’,就是让你累死累活地为公司挣钱。”
苏白了我一眼:“你现在越来越偏激了,像个愤青。”
整个上午的面试都比较沉闷,没碰上什么特别让人印象深刻的应试者。我有点同情这群孩子,他们身上体现了国内大学教育的失败。我相信他们是非常优秀的学生,但大多数人的面试技巧很糟。因为没有人教他们。
“咱们如果成立一个教学生怎么通过面试的公司,生意肯定很火。”中场休息的时候,我跟其他两个面试官说。
“他们如果没有掌握面试技巧,对公司来说其实是好事。因为这样没有技巧层面的蒙蔽,更有利于我们鉴别出他们的实际能力。”
Steven是那种模范员工,永远以公司利益为至高利益。
“可是技巧本身就是一种能力,一种非常重要的能力。”我反驳。
麦肯锡有个著名的30秒电梯演讲理论,要求公司员工凡事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直奔主题、直奔结果。面试也是一样。如果对于一个问题,你的回答在前三句都不能引起面试官的兴趣,那至少这个问题就没戏了;如果你在前三个问题都没能让面试官兴奋起来,那你自己就彻底没戏了。
还有做Case Study的时候,很多学生都为了表现自己抢着发言,但说的都不太到位,反而自暴短处。我在旁边都忍不住替这些没脑子的小嫩瓜着急。
其实这种情境下只有两条路径可以让一个人脱颖而出:要么你确信自己能提出正确的观点,体现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如果你完全弄不明白这个案例,唯一的出路就是飞快地跳出来担负起主持人的角色,组织大家进行有序的讨论,这至少还能体现你的领导能力。如果一个面试者不明白这些,那么他肚子里即便再有货,也是枉然。
“下午的面试又怎样呢?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傍晚苏一见我就问。
“最大的新闻就是我们把北大的学生会主席给拒了,倒是招了个只在高中当过寝室长的。”
“学生会主席被拒的原因是什么呢?”苏很好奇,因为QT向来喜欢招学生干部。
“说起来有点滑稽,我们觉得他没有真正的领导能力。他在任期内整个就是无为而治,所组织过的大型活动都可以归结为两类:要么就是北大每年都会举行的传统项目,例如十佳歌手大奖赛什么的,这些咱们N年前在学校的时候就有;要么就是上级领导要求承办的,类似跟迎接奥运有关的活动。”
“那寝室长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她举的所有例子都是小事,但都落到点子上。例如学校组织宿舍卫生比赛,奖品是一面落地镜,她觉得她们宿舍正好缺那么一面镜子。但同屋的人都忙于学习,对搞卫生的事没什么积极性,她就一个一个地动员别人,还制定了比赛期间的值日时间表和检查制度什么的。最后她们终于拿到了那面镜子。”
“嗯,这事虽然小,但确实体现了好几项能力:设立目标并领导团队完成任务,说服能力,有效地计划和执行……”苏点头。
这个时候,有个女生朝我们俩走来。她开门见山地说:“老师,我想你们可能是犯了一个错误。我认为我是我们系最优秀的毕业生,我报考了你们公司,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通过第一轮筛选的名单里有别人但没有我。我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面试的机会。”
她的要求事实上是违反招聘程序的。通常碰到这样的情况,我们都会说一些泛泛的安慰话把来人打发走。
但这个女孩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她身上有种自信和坚定的气质。
我们又问了她一些详细情况,她在一一回答了以后说:“我昨天去看面试名单,我们系只有一个人通过了,但不是我。当时是傍晚了,天空特别地灰暗。我在回宿舍的路上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想着这件事,心里挺难过的。后来我想,如果我去找你们,即使你们拒绝了,我的命运也不会变得更坏。但如果我告诉你们我是胜任这份工作的,那至少还会有千分之一的希望。我为什么不去做呢?去做才会有希望!所以我今天就来找你们了。”
我觉得确实值得再给这个女生一次机会。这本身就是个不是面试的面试,而她显然是公司需要的那种有主动性并且不达目标不罢休的人。
我问:“你的名字是?”
“秦童。”
苏说:“你明天中午来参加面试吧。上午的面试应该十二点结束,我们可以给你半小时。”
事实证明,这个女孩是我们这次招聘中最为出色的一个。回答问题非常有条理,对于自己不懂的问题先老实承认,然后展开寻找答案的可能性,思路极为清楚,不乏机智。
我对苏说:“你看,考试这事儿就那么不合理,要不怎么就能把这样的优秀人才漏掉呢?”
苏说:“一切方法都不能包打天下,考试如此,面试也如此。你忘了当年的面试你还问过我呢,我当时就觉得如果我是面试官,一定会第一个把你刷掉。可是你看,你现在不是干得挺好的?”
晚上我接到了晓含的电话:“你们面试的人中有一个叫秦童的吧?”
我很奇怪:“你怎么知道?
”晓含说:“我的老师正好是他们班的辅导员,昨天给我打电话,问我是否认识这次QT去北大招聘的人,给我强烈推荐了这个学生。他列举了一大堆这个孩子的好处,还说,之前没有通过考试,但是已经争取了一个面试的机会。我今天一忙就把这事儿给忘了,现在才想起来。”
放下电话我对苏说:“看见没有,秦童这孩子争取了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这个世界不是他们的还能是谁的?”
苏说:“可见成功非侥幸。”
停了一会儿,她说,“忘了告诉你件事,你知道在三个考官中学生最怕的是谁吗?”
“难道是我?”我有点意外。
“是啊。他们说你每次提的问题都像是个测谎仪。”
这倒是真的。我总是会冷不丁地问一些非常细节的问题,例如:
“你担任主编的杂志一共有多少页?”
“你负责的校园咖啡店的平均月营业额是多少?”
“×××今天上午面试的时候说他也参与组织了这个活动,你们俩是怎么分工的?”
“因为我见过太多的人编故事了。”我不假思索地说。
苏想了想:“我倒不介意这个。如果一个人能骗得了这些经验丰富老谋深算的考官,他就骗得了消费者。从这个意义上说,他就是我们要招的人。”
我愣住了。
苏永远不会明白这句话对我的意义。因为当年我自己就是靠巧舌如簧把面试官忽悠得一愣一愣地混过关的。虽然若干年来我靠着小聪明也能在公司里过得顺风顺水,可是心里始终觉得自己并非公司要找的人,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有点心虚。而苏的话,证明了我的合法性,在这么多年之后。
格式化道路
外企盛产单向度的人,被强大的公司文化格式化过的。坐在同样的格子间里,想同样的事,操同样的用语。无论是加薪还是升职,都已经是一种不用过脑子的追求,被洗脑而不自知。
1
我给晓含的报纸写了个小段子:
在老板的心目中,你是他的强将还是弱兵?
老板和强将讨论目标,倾听他们的意见,让他们决定解决问题的方式;老板告诉弱兵具体该怎样怎样做。
老板给强将很多不同的活儿,多得超过他们能做的,但同时也给予他们选择的权利;老板给弱兵有限的常规性工作,很少的选择余地。
当强将犯错误时,老板说“犯错误的过程就是学习的过程”;当弱兵犯错时,老板说“我早就让你小心一点”。
老板在强将面前总是有时间,他说“需要我帮忙的时候随时来找我”;对于弱兵,老板总是在不得不见的时候才见。
老板会和强将聊阿猫阿狗的生活琐事,让你觉得他也是个人,一个有时候很孤独的人;老板和弱兵只谈工作,让你觉得他是个老板,不苟言笑的老板。
如果以上几点你都属于强将的行列,继续努力。否则赶紧走人。
很快收到晓含的指示:“还挺有意思的,但是单独一篇有点太单薄了,你要连续写一个系列才更好看。我再帮你找人配上漫画。”
中午跟苏吃午饭。她提起公司里不同市场经理的工作风格,我突然笑着说:“你简直就是我的素材库,你刚才说的已经足够让我在晓含那里再赚三百块。”
“我真受不了你,你对写专栏的兴趣已经明显超过你对做市场经理的兴趣了。” 苏翻了我一眼。
“你听我说嘛,我打算再给她写一篇东东,就是告诉大家判断一个经理人的优劣甚至不需要看业绩,只要看他平时都在干什么就知道了。”
“怎么说?”
于是我洋洋洒洒地临场发挥:“很简单。好的经理人花更多的时间倾听消费者或客户的意见;差的经理人花更多的时间倾听广告公司或顾问公司的意见。
“好的经理人花更多的时间研究发展战略;差的经理人花更多的时间琢磨操作细节。
“好的经理人花更多的时间在纸上,他们写了又写;差的经理人花更多的时间在电话上,他们说了又说。
“好的经理人花更多的时间和下属在一起;差的经理人花更多的时间和老板在一起。
“好的经理人花更多的时间思考,虽然经常被人误以为他在无所事事地发呆;差的经理人每一刻都忙得上蹿下跳鸡飞狗跳……”
开始苏还一边听一边笑,听到最后一句她终于受不了了:“按照你的结论,我绝对是个糟糕的经理人,因为我现在每天忙得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你还没听完最后一句:PS 苏例外,因为她花了所有的时间在所有的事情上。”我笑嘻嘻地说。
的确,长期怀才不遇的苏终于有了大施拳脚的机会。
她做个小项目经理都那么尽心尽力,担负市场经理的重任以后更是全力以赴。例如我们每个人都要交明年的品牌发展计划,我写了3页,她写了18页。\\00m\\
苏在交给老板以后,又忍不住发给我显摆,她是那种需要听到别人第一时间赞美的人。
看完以后,我打了个电话给她:“你知道我看完以后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吗?”
“觉得还不错吧,你打算怎样夸奖我?”苏毫不掩饰她的自得。
我正色说:“没那么简单。我看完以后,觉得自己在QT当个市场经理就已经到头了。”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苏不解地问。
“我这么跟你说吧。我大学的时候挺喜欢写东西的,那时我的职业理想是当一名记者。后来有一天,我在校刊上看见同班同学发表的一篇文章,我看完就绝望了。我知道我已经注定无法成为优秀的记者,因为她的文章让我看到了一个无法企及的高度,我无论怎么努力也没办法达到。你的这个计划书也一样。它让我明白,我在QT无论多顺利,依靠的都是运气和小聪明。这些运气和小聪明可以支撑我顺利地当上市场经理,但要再往上升就非常困难了。”
“你太谦虚啦!没你说的那么严重。”苏反过来安慰我。
“好吧,就算我还能再进一步发展。即便那样,现在做市场经理对我来说是性价比最好的时候。为了再往上走,我就不得不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去拼实力,性价比就直线下降了,那个工作就不是我想要的。”
“别这么说。我给你看的目的,可不是要打击你。”苏都被我说得不好意思了。
我很认真地说:“其实我以前也隐约地有这个想法,只不过你的计划更形象地告诉了我这个道理。你一定看过《彼得原理》吧,在各种组织中,雇员总是趋向于晋升到其不称职的位置。市场经理是我最后一个称职的位置,确切地说是我最后一个轻轻松松就能称职的位置,市场总监就不是了。所以我打算再混个一年就主动辞职干点别的。”
2
周末陪晓含去买衣服。
晓含买衣服总是需要人陪,但无论是苏还是球都不愿意陪她,因为这个女人实在是太麻烦了。她买东西极为挑剔,挑完款式挑料子,挑完料子挑手工,缺一样都不行。
要是逛了一圈什么都没买到,她就会很沮丧:“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吧。要不再回去看看刚才那几个店,也许仔细看看还能再淘点什么。”
可是,倘若她好不容易买到了一件满意的上衣,情况会更加复杂。她又会立刻想起没有合适的裙子可以配,然后接着找裙子,也许最后还得配条腰带。
淑女晓含从来都只穿裙子不穿裤子,即使在北京那样的冬天,她也咬着牙每天穿冬裙,楚楚冻人。
很多年以后的一次大学校友会上,我碰到一个当年在学生会时认识的老熟人,无意中问他还记不记得晓含。他的第一反应是:“记得,就是那个从来不穿裤子的女生!”
在陪晓含购物的过程中,我还经常让自己花冤枉钱。因为我如果单纯陪她会很无聊,所以明明自己没什么特别需要的,也忍不住会买一些。就像今天,晓含只买了一件,我都买了三件了。
中场休息,我们去喝下午茶。
晓含拿过我的袋子,把我的战果掏出来看。“我发现你现在穿得比以前鲜艳了。”她一针见血地指出。
“是啊。以前我大概是受了Helen的影响,老是穿米色白色黑色,我娘总抱怨我花那么多钱买的衣服都跟咸菜似的。可是我最近突然发现自己的衣橱里多了很多五颜六色的衣服,甚至还有红色——我以前一直认为红色是给老人穿的。这说明我已经开始老了……”
晓含打断了我:“没那么夸张,你穿红色也挺好看的。你以前老是买同一个风格的衣服,买来买去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缺少变化。”
我摆手:“不是不是,我是真的觉得自己老了,我再跟你说两件事你就明白了。一个是我发现自己居然开始喜欢俄罗斯文学了。我以前对俄罗斯小说毫无兴趣,觉得那太沉重了。最近我开始一本接一本地读俄罗斯作品,尤其是托尔斯泰的,我现在认为托尔斯泰是世界上第二伟大的作家,只排在曹雪芹后面。”
晓含大笑。在有文化的她看来,我简直就是个文盲。
“还有,我有一天在发廊无聊的时候随手拿起一本杂志,一本我平时从来不屑于看的女性杂志,居然一篇篇文章看得津津有味。我心里很纳闷:为什么以前不觉得它好呢?后来才恍然大悟:这本书的定位是给三十岁的女人看的。我现在已经二十九了,很快就三十岁了。”
“瞎说,你一点也不老。而且我觉得你现在一切都挺好的,除了缺一个男朋友。对了,你晚上跟我去和一个帅哥吃饭吧。他是我的作者,剑桥的心理学博士,今天刚从国外回来。岁数嘛,也就比你大个四五岁。你还见过他。”晓含故意卖了个关子。
我不接招:“得了吧,我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把我认识的未婚男人过一遍,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位。”
晓含眯着眼看我:“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
我奇怪地看着她:“你抽风了?跟我念什么泰戈尔?”
晓含跺着脚说:“你是真老了。你还记得吗?咱们毕业那年,不是有一位追国政系系花的西装男吗?你当场还对人家的求爱仪式进行了现场点评……”
3
那是我在学校里待的最后一年。
有天晚上我去找晓含,发现她和她们宿舍的另一个人都趴在窗边,外面有常规的喧闹,但是气氛又与往常不同。晓含发现我,立刻微笑示意我到窗边,并侧身给我留了个地方。
窗户下面有一个男人正聚精会神地在地上点蜡烛。毫无新意,是一个心的形状。一个庸俗不堪的求爱仪式要上演了。从楼上看不出男人的模样,但是能看出来他穿着非常正式的西装。
“这人肯定不是学校的。”我跟晓含说,“他追谁呀?”
“应该是国政的那朵系花。”
我从来没觉得那朵系花有多美,至少跟晓含比起来差很多。
“下一步一定是唱歌。”我宣布。
晓含笑而不言。
我说错了。男人插好蜡烛之后,从旁边人手里接过了一束巨大的红玫瑰,开始念诗。喧闹声一下安静下来不少。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的距离 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
“完了完了,”我叫,“这小子肯定没戏。”
“为什么?”晓含有点奇怪。
“明明都在楼下了,还念这首诗,很不吉利。而且这说明,这男的应该是单恋,诗倒是直抒胸臆了,可是光表达自己,没琢磨怎么打动对方嘛。”
“你以后适合去干卖东西的事儿,你从来都特别会琢磨怎么最快地打动别人。”
“等着看,我觉得如果念到‘风中相依’那儿还没人出来,就会是场持久战了。”
都到了“轨迹交汇,无从寻觅”,系花还没有从门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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