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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与希(当代)
《米娅,快跑》
作者:秦与希
第一部分 第1节:楔子
楔子
我不知道如何描述过去的七年,对我来说,它既太长,也太短。
我的朋友晓含说过我,我几乎是天底下最有狗屎运的人,我早就知道这一点。知道这一点对我并没有什么好处,因为我明白,所有运气的人,命运的线似乎都拴在老天手里,指不定哪天他老人家手一抖,我就得跌下来。但是现在我也谦虚地发现,除了狗屎运之外,我也一直在看着老天的眼色,心中有画,小步快倒,努力地不把自己仅当成个宠物,或者负担。
我常去的百货大楼里有一串从天棚上挂下来的巨大的大雁,我开始并不知道它们为什么在那里,只是当成一件普通的装饰。后来我发现,它们有一天突然改换了方向。我这才明白,原来这间店在春天把大雁的头冲着北方,而秋天,则把它们朝向南方。它们栩栩如生,做出一副飞翔的姿式,其实不过是在商店里指示方向。
也许这些从天空垂下的大雁让我有了把这一切记录下来的冲动。谁知道呢?任何人都可能成为别人的大雁,虽然未必指示了一处美好的地方,至少,可以告知别人那里的温凉。
第一部分 第2节:混进QT(1)
混进QT
面试的过程有点像武侠小说中的短兵相接。它考验的是对待敌人的各路拳脚如何能一招一招地破解,并且永远不要露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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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不喜欢我的名字,像个男生。中学时给自己起了个英文名字Mia,从那时候起,别人问起我的名字,我都说,就叫我Mia吧。更多人叫我米娅。我也承认了这个英文译名仿佛就是我的本名。
我别无它长,美貌、乐器、体育,甚至是写诗这样中文系的人相对比较拿得出手的东西我都不沾边,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混进了这座国内最知名的大学,在这个人精扎堆的地方,真正震撼我的,恰恰是我发现自己对大学的猜想完全是错误的,你可能因为你的一点奇怪的特色而成为一个人物,而我唯一能说是优点的大概就是脸皮比较厚,还有我总是有莫名其妙的好运气,这实在说不出口。我从来不太用功,但也不会太过分,刚过关也不大好看,我宁愿稍微用上一点自己还舍得的力气得个自己心里还过得去的成绩,但是如果用力再猛一点,就不划算了。
我觉得自己在这座大学里就像个土豆,不出色,不个色。谈过两场莫名其妙的恋爱,参加过一些莫名其妙的社团,出去旅游过五六次,我的大学生涯便就此即将结束了。
晓含在我的生活中占据了重要的一页,曾经有人甚至怀疑我们俩是同性恋。我们在大学里同一个系,不同专业。我还记得在新生接待站第一次碰见晓含的时候,她背着个土黄的包,手里还提着两只箱子,有一只本来有轱辘,可是脱了一半,半挂在包上。她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沾在脑门上,一脸的迷茫。那会儿我一点没觉得她有多好看。
我们的友谊始于长达一年的军训。我们被划到同一个连,同一个班,铺位相邻。晚上站岗我们通常是2点到4点那一班,我们站在深夜的楼梯口用耳语聊天,往往从困得像赖皮狗到精神得两眼放光,干脆懒得叫醒下一班岗,一直站到起床哨吹响。晓含具有惊人的记忆力,她用了三个月的时间,跟我细细讲述了《大旗英雄传》《萧十一郎》《新月传奇》等一大堆古龙小说,后来我在图书馆看到这些小说的时候,居然发现晓含当时几乎是把百分之八十的小说都背出来了,从人物到细节,极少错误。
几天前,我翻出了军训阅兵仪式结束后的照片,那会儿晓含和我都莫名其妙地一脸严肃,也许因为我们俩虽然极其厌恶军训,却都偷偷喜欢上了英俊的连长,我们没脸表现出特别的忧伤,只能假装严肃。
晓含和我因为军训都壮实了不少,照片上晓含的小胖脸上有两块明显的高原红,看起来还是很土,谁也没想到之后四年,她竟出落得异常美丽。
追求晓含的人太多,她似乎从来不动心,而且她有一种迅速把对她有意的男人变成哥们儿的本事。晓含在买衣服上意见很容易徘徊,但是在男朋友问题上却相当坚定,她并没有什么遥远的男人,也没有什么不可忘怀的初恋,她只是淡淡地说,她要的是笃定的婚姻,而不是什么不确定的恋爱。我在大一的时候和哲学系的某男半推半就地谈过两个星期荒唐的恋爱之后,决心和晓含一起暂时当老姑婆。除了大三的时候又跟一个东语系学日语的小伙子闹了三个月的恋爱之外,基本上我还是信守承诺的。
我觉得天下的女人分两类,一类是生下来就知道自己要什么;一类是在不断摸索和碰壁之中慢慢知道自己要什么。晓含属于前者,我则属于后者。当然,肯定还有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我就把她们排除在外了,我认为她们基本上不算女人,她们属于男人和女人之外的第三类:糊涂人。
再美好的日子也有耗尽的一天,临近毕业,我跟风去读了托福和GRE的班,又跟风听了不少往届校友的讲座,想学学怎么找工作,还琢磨着要不要考研。晓含不跟我参加这些胡闹,她娴雅镇定的样子仿佛可以在这所学校待上一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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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不确定,我的未来似乎如云霞一般变幻多姿,又如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一样完全没有方向。
正因为如此,我应聘QT的时候,压根就没打算真的要去那里工作。
在完全不摸门的状态下,我给自己定下了一个所谓的原则——我在想,就算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也总得假装有点原则吧,就算是错误的坐标,至少也是一个坐标呀!我给自己规定:如果工作的话第一选择是进北京的外企。接下来我报考了QT,不过纯粹是想拿它练个手,因为那年它是最早来北大招聘的外企,也以最难考上著称。
"我们都去试试吧,看看它究竟怎么个难考,就当为以后积累实战经验。"在我的蹿掇下,我们宿舍六个人中有一半报了名。
考试的过程比高考还复杂,整个一过五关斩六将。首先是是填写漫长的申请表,把你的个人资料调查个底儿掉。
这第一轮的结果,是我们屋其他两个女生都被涮下去了,只剩下我一个幸存者。她们到现在都不明白是什么原因,我也不明白。其实大家条件都差不多,她们俩甚至更强些:一个是团支书,一个是一等奖学金获得者。总之我是在混沌状态下懵懵懂懂地过关的。
然后是笔试,这颇有点考察智商的意味。试题很像GRE的风格,英文数学逻辑都有,这个我比较在行,所以答得飞快。
这倒不是因为我智商比较高,而是因为我以前上过新东方的GRE强化班。那个班很邪门,它真正教你的不是英语,而且是在甚至完全看不懂考题的情况下如何利用技巧把问题答对。
第一部分 第3节:混进QT(2)
就说英文听力吧,新东方的老师对大多数题目简直不用听问题,直接看四个选项就能知道正确答案。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他们归纳出来的一系列原则:"如果是问借钱,答案一定是不借;如果是申请迟交作业,教授一定不同意;男生一定是懒的,女生一定是勤快的;汉堡一定是难吃的,Pizza一定是好吃的……"总之,参加过这样的培训,你会觉得美国的题库特别弱智,而中国学生就是牛。
这样第二关又被我给稀里糊涂地攻破了。而这个时候,据说四分之三的人都被淘汰了。我可真没想到,我花了重金和时间去考GRE的意义,原来不是让我出国,而是帮我通过了QT的笔试,真是歪打正着。
莫名其妙地过了两关这件事让我颇有点胆壮。"怎么回事,这好像也不是很难嘛!"我对晓含说。
晓含热心地张罗:"我有个朋友是去年考上QT的,我以前听她说过最难的部分是接下来的面试。要不我给你她的电话,你跟她打听一下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晓含特别擅长拉皮条。她总是认识特别多的人,知道特别多的信息,整个一"包打听"。而且她经常抱怨她的资源对自己其实没什么太大帮助,倒是常常便宜了我。
晓含的这个朋友叫苏。看在晓含的面子上,她给我提供了一条有价值的信息:QT面试的重点是想考察一个人是否具备它所看中的一系列素质,而这一些素质就明明白白地写在申请表上,所有的问题都是围绕这个来进行的。因此,我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事先准备一堆例子,来证明自己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但苏在电话里对我并不是太热情。据她后来解释,是因为太多像我这样的嫩瓜跟她咨询怎么进QT的事。而她知道大多数的人都是瞎折腾,根本考不上的。
"你当时是不是也认为我考不上?"我笑着问。
"我何止认为你考不上!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简直就认为你会是参加面试的人中第一个被淘汰的。"苏毫不客气地回答。
苏这么认为是有原因的。
我清楚地记得当她告诉我要准备例子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他们怎么知道我的这些例子是不是真的呢?"
苏在电话里沉默了好一会,大概没有人那么直接地问她这样的问题,而且还是一个完全不熟的人。没准她在想:晓含怎么介绍了这么一个不上路的家伙?
苏是这么回答的:"理论上你是可以编造例子的。但别忘了,面试官都是非常有经验的,他们过去面试过无数的人,要把他们骗倒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于是我开始闭门思考对策。
不到十分种,我就发现如果不进行虚构的话,我压根一点机会都没有。在强手如林的北大,我这颗土豆没有任何优势。
所以关键的问题只有一个:怎么编才能编得像真的一样。
我自己给出的答案是:所有的例子都是应该是真实的,都是我看见过或者听说过的事,我只需要把主角换成自己。
更重要的是,这个事还不能太有名。如果我说长城是我修的那当然没人信,但我要说我中学的时候曾经在老家给孤儿院的孩子用废弃的易拉罐搭过一个长城模型,他们总不会认为是假的吧。
同理可证,我可以把大学社团里发生过的一些事情都腆着脸说成是自己做的。反正我参加过无数的社团,也挂过若干类似于"副部长"之类的虚头衔,虽然事实上蜻蜓点水似地没干什么真正的活儿,但确乎见识过很多活动的组织过程。没见过猪跑,猪肉肯定是吃过的。
第一部分 第4节:混进QT(3)
在我这么想的时候,确乎没有一丝一毫关于撒谎的内疚感,因为我压根就没打算真的去QT。我就把这事当作一个有趣的试验,挑战一下他们的面试官有多火眼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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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轮面试开始了。
"请给我一个例子说明你的解决问题的能力?"
我心里大喜,果然跟苏说的一样。
"我在学生会的公关部担任过干事(这绝对是真的)。有一次我们想组织几个大学的学生一起弄个辩论赛,我和另外两个同学负责找企业拉赞助。我们自己跑了好几个企业,累得半死,只拿到了500块钱(这也是真的)。后来我想,这实在不太靠谱了,应该换个思路。我们应该先找电视台,让它跟我们一起联合举办这个活动。电视台有很多自己的广告客户,只要电视台愿意合办这个活动,赞助的事自然而然地就能让他们负责解决了(这个主意不是我想出来的,想出这个主意的人去年已经出国了。真相是,在找到那500块钱之后,我就因为忙着考GRE而不再搭理这件事)。
"最后你们拿到了多少赞助?"
"具体的数字我不太清楚,因为电视台不愿意告诉我们。但我们需要的全部活动费用都由广告商支付了,我们的目的达到了(这个结果是真的,并且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就用这样的办法,我非常短平块地把大部分的问题都搞定了。三个面试官中有两个明显对我很满意,另一个面无表情,有点看不透。
"你在大学里犯过什么样的错误,或者说你最感到遗憾的事情是什么?"果然,这个还没被搞定的家伙突然开始发难。
我没想到会碰到这样的问题,苏没告诉我。但我本能地觉得这个问题简直就是个陷阱,因为它让你自爆弱点。我像一休哥一样飞快地转动脑筋琢磨对策。
有两点策略是确定的:一方面,这个错误千万不能碰到死穴,也就是说,它绝不能跟他们最在乎的那几项素质有任何的牵连;另一方面,又不能说自己没有缺陷,这显然是不真实的。所以对待这样的问题,你要透露的是那些无关痛痒的小弱点。
我是这样回答的:"因为在大学里我忙着参加各种社会工作,花了自己很多的时间精力,所以我在班上的成绩并不是最拔尖的。"
我还特意强调在七十个人的班里我是前十名,但从没进过前三名——我知道QT对学习成绩的要求并不苛刻,它的录取条件是只要排名达到全班的前四分之一就可以了。
然后我又做出很遗憾的样子:"如果时光倒流,我希望能花更多的时间在功课上。"这一次,最后一个考官也点头了。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面试的过程有点像武侠小说中的短兵相接。它考验的是对待敌人的各路拳脚如何能一招一招地破解,并且永远不要露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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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同样的办法,我又极其顺利地通过了最后一轮决定性的面试。
结束的时候,面试官中的一个老外一边写着什么,一边嘴里嘀咕:"棒极了!"——按理他不应该在这个场合下表现出任何倾向性,这只能说明他对我实在是太满意了。
就这样,我毫无悬念地拿到了QT的offer。而且,据说在所有拿到offer的人中,我的排名是非常靠前的。
第一部分 第5节:混进QT(4)
这件事情让原本像小草一样默默无闻的我一下子在系里出了名,因为我是本系近年来第一个考上QT的。"真人不露相",这是大家对我的一致评价。有的老师几年来都没记住我的名字,现在他们见了我就说:"哦,你就是那个考上QT的。"这小小地让我满足了一下虚荣心。
接下来,QT开始跟它的假想敌争取我。它认为像我这样优秀的学生,一定也是其他公司争夺的目标。
所以他们给我安排了"总部之旅",让我了解公司的企业文化。我对他们的企业文化倒没有什么太强烈的印象,倒是被他们迎接我的奢华架势吓了一跳:他们派了奔驰来机场接我,让我住全城最好的五星级酒店的行政楼层,请我在最贵的餐厅里吃鱼翅和鲍鱼。
我跟晓含打电话汇报自己的腐败生活:早上在巨大的三角形浴缸里泡泡泡浴,还把边上插的玫瑰花上所有的花瓣都揪下来泡在水里。门铃响了,是我订的英式早餐。我裹着雪白的浴袍打开门,一个穿着笔挺制服的侍者推着小餐车进来向我问好。然后他不知道怎么摆弄了一下,小餐车就变成了可以靠在床边的迷你餐桌,铺着雪白齐整的桌布。然后他把吃的喝的一样一样从车里端到桌面上,为了保温,碟子上还盖着锃亮的盖子。接下来他帮我把盖子揭开,最后还变魔术般地掏出个插着黄色康乃馨的小花瓶放在桌上……
我只是一个穷学生,在学校里吃小炒都只要半份,我见不得别人这么对我好。
坐在回北京的飞机上,我胸中涨满了得意,我友好地对空姐微笑,和周围的人攀谈,努力符合我假想中的亲切矜持又有点骄傲的调调。我从来没有发现过得像个传说中的成功人士感觉是如此之棒。这个QT,简直对我有知遇之恩。
回到北京以后,我对晓含说:"现在真的要面临两种选择了。"
"哪两种选择?"晓含好像不明白我的意思。
"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再去考北京的外企,还是真的就进了QT。可是如果还要从头开始经历一次招聘的过程,想想都觉得挺耗人的。"
"所以什么两种选择都是你自己瞎折腾的。我还不了解你?像你这么懒且这么虚荣的女人,最后肯定是直接进了QT。"
晓含说得很对。虚荣是事实,懒是铁打的事实。
不过晓含说如果换做是她,大概也没办法拒绝QT的诱惑:"你想啊,当一个人从成百上千的名牌高校毕业生中被选拔出来,并且突然遭遇荣华富贵之后,他会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名强者。并且他会非常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觉得别的工作都不如这份工作更能给人成就感。"
接下来,晓含又说了一件事,让我觉得所有的指针都指向了QT。她说:"其实《S报》一直想要我,我就是下不了决心去。既然你跟苏都在QT,能跟你们在同一个城市工作也挺好的。"
第一部分 第6节:都是西红柿炒鸡蛋惹的祸(1)
都是西红柿炒鸡蛋惹的祸
如果一件事情看上去完全不合乎逻辑,而所有的人都不表示惊讶,你一定要特别小心。千万闭上你的嘴巴,避免祸从口出——因为它背后必定有你不知道的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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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苏,完全是场灾难。
就算以最慈悲的标准来看,苏也不算是个美女。她个头小,微胖,皮肤很黑,说话很冲,如果你的反应慢半拍,她会不自觉表现出不耐烦。我相信如果不是晓含的托付,苏根本懒得理我。
苏当时还带着其他几个老QT,一副让我拜山头的样子。他们开口便是公司的各种产品和最近的营销动作,满嘴跑英文词儿,我总感觉这有些做作,要刻意显得自己是外企的似的。也许是招聘过程的一帆风顺让我有些忘形,我努力在话题中找到自己能发言的机会,终于在说到女性购买心理方面,大大发挥了一把。
我语速很快,也深谙抓住话筒就不要撒手的道理,说上一两个观点就要辅之以三个左右的例子和笑话。渐渐的,我觉得似乎也只有苏会以更快的语速迅速找到我话中的漏洞,攻击我例子与观点间的矛盾。说到最后,苏和我简直要吵起来了。其他人一边听着,一边默默地喝啤酒。
"苏,我今天总算见到比你更能说的了。Mia不可小觑嘛,市场部是QT的龙头,Mia在这里一定大有前途。"苏掏钱买单的时候我听到一个叫Kevin的项目经理说,也许我有点多心,我觉得他的口气似乎带着点挑拨。
苏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已经开始后悔自己跟个大学生辩论赛上的辩手一样滔滔不绝了,毕竟我还是个新人,言多必失,一开口便刹不住闸肯定算不上什么优点。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我对晓含充满了歉意,对苏却一肚子脾气,我打算少跟她打交道。我心里也隐隐觉得,苏确实是不一般的聪明,只是她好像不大在意其他人,但那种骨子里的傲慢也让我有些莫名其妙的好感。"我可能还真是有点贱嗖嗖的势利眼呢。"我对自己说。
后来苏告诉我,那天吃饭之后,她对我全无好感,恨恨地决定不再理我,就算是晓含的面子,她也顾不上了。"你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傻乎乎的,还挺像刚来QT的我。"苏补充了一句。
我很不习惯管自己的上司叫老板,苏奉晓含的指示给我做进公司前的全面辅导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苏堕落到一口一个老板需要引以为戒。但很快我就适应了,因为这里所有人都这么说话。直接上司叫老板,老板的上司叫大老板,大老板的上司我们这种小土豆能接触到的可能性就比较低了。
我假设的大施拳脚的日子还没开始,好运气似乎就结束了。最可怕的是,我在上班的第一天就把自己的老板给彻底得罪了。
我被分配到"美嘉饼干"品牌。老板叫Peter,美国人,三十五六岁,英俊得可以去拍电影。
我一直觉得他有点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是在QT的招聘宣传单上。后来我才知道,因为他的良好外形和气质,QT但凡有什么类似的宣传活动,通常都会找他当员工代表来拍照。
Peter花了一个多小时跟我谈话。他是个挺体贴的人,因为担心我不习惯用英语交谈,他说话的时候明显放慢了语速。
他先告诉我,已经安排了他手下一个叫Leon的资深项目经理做我的trainer,但Leon在出差,明天才能回来。
接着他很认真地拿出一张纸,上面一条一条地写着自己的工作风格以及对我的期望,例如要准时完成项目什么的。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条写着:"如果你是一个明星,我也是一个明星。"意思是说如果我的工作表现出色,那他也会因为培养了我这么一个明星而受人称赞。
下属的表现是评价上司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是非常典型的QT文化。听过了太多师兄师姐说起他们刚工作时被老板欺压的事,甚至有个已经有头有脸的师兄回北大做讲座,都还语重心长地告诫大家走进社会以后要学习"夹着尾巴做人"。相比之下,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我被Peter希望把我培养成明星的愿望而感动了。
第一部分 第7节:都是西红柿炒鸡蛋惹的祸(2)
谈完以后他给我介绍周围的同事。Peter分管两个品牌,其中"美嘉饼干"在中国还在试验销售阶段,只有Leon和我两个人。其他经理负责饮料系列,另外还有个叫Fion的女孩是我们这个大团队的秘书。
Fion对我并不怎么友好,她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个遍的眼光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我跟Peter说英文的时候,有点结结巴巴的,Fion就在一旁毫不掩饰地笑。我有点窘,幸好Peter笑着为我解围:"Fion,你刚来的时候,英文还没Mia好呢。"
总之呢,我对能遇上这么一个老板非常满意。如果说他有什么缺点,我觉得他大概有点英国男人式的沉闷和拘谨。比如本来公司对日常着装的要求是SmartCasual就可以了,但Peter永远都穿非常正式的西装,完全不像一个市场经理,倒像是在投行或律师事务所工作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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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就出事了,而且是在为欢迎我而举办的午餐聚会上。
QT市场部的规矩,有新人报道的当天,老板都会带着整个团队出去吃午饭。这是个挺有人情味的传统。
Fion在公司附近某五星级酒店的粤菜馆定了房间。在去餐厅的路上,另外几个同事边走边互相调侃打趣。Fion当着大家的面嘲笑Victor的粉红衬衫没有品味,Peter听了也跟大家一起笑。而Victor却没有任何尴尬的表情,仿佛对这类玩笑司空见惯,他反过来讽刺Fion的新发型是个鸭蛋头。
我喜欢这样的团队气氛,就好像大家在大学校园里一样地轻松平等——虽然这很快被证明是我的幼稚。
大家在包间里坐下来。因为是吃粤菜,所以由广州人Victor负责点菜。
他拿过菜单,还没打开就先大声点了第一个菜:"西红柿炒鸡蛋!"
我非常吃惊,因为这是完全不合乎常理的事情。在这样一个五星级酒店的餐厅,没有人会第一个菜就点"西红柿炒鸡蛋",我甚至都不认为菜单上有这么家常的菜。再说,Victor是个广州人,在团队中以"粤菜美食家"著称,他也没可能一上来就推荐这个非广州特色的玩意儿。
我突然想起刚才Fion当着大家的面嘲笑Victor没有品位的事,于是我开玩笑地说了一句"没有品味"。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或者我潜意识里想表现一下我的幽默感。
我的声音并不大,我认为只有坐在我旁边的两三个人听见了。Peter应该没听见,他正在跟另一个人说话。
可是我旁边的Fion却哈哈大笑起来,她大声说:"你们听见Mia刚才在说什么吗?"然后扭头对我说:"你再说一遍给他们听。"
我下意识地觉得Fion的举动里藏着可疑的恶意。但是全桌的人都在看着我,就连Peter也在微笑地等着我再说一遍,仿佛想知道他错过了什么有意思的笑话。
这是一个险境。倘若是现在,我一定会撒个小谎对付过去。可是当时我这个小嫩瓜还不知道江湖险恶,我觉得事情被Fion搅和得除了我硬着头皮再说一遍之外就没有退路。
而更重要的是,我心里觉得即使说出来也没什么。我不就是说Victor第一个菜点西红柿炒鸡蛋没有品位吗,刚才Fion不是也因为衣服的事情说过同样的话吗?她能开这个玩笑,我应该也没问题吧。
于是,我又说了一遍。
第一部分 第8节:都是西红柿炒鸡蛋惹的祸(3)
悲剧发生了。场面瞬间变得非常戏剧性,以Fion为首的一半人幸灾乐祸地大笑,而以Victor为代表的另一半人尴尬地保持沉默。反应最大的人是Peter,他的脸像猪肝一样红。
我知道我闯祸了。这个时候,再笨的人都能看出来:
第一, 西红柿炒鸡蛋是Peter这样的美国人最喜欢吃的中国菜;
第二, Victor第一个菜就点这个明显是在拍马屁;
第三,而Fion,这个可恶的小秘书,是恶意地把小事闹大,让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老板给得罪了。
为了尽人力地弥补我的过失,我尴尬地对Peter说:"哦,因为你是个外国人,所以点西红柿炒鸡蛋就可以理解了。"
可是Peter不服气,他说:"市场研究部的Denton是中国人,他也喜欢吃这道菜。"
"没错,中国也有很多人喜欢吃这道菜,但在这样五星级酒店的粤菜馆,他们不会第一道菜就点这个。"我企图让他明白我的逻辑。
Peter的表情很不以然。或者说,他的表情告诉我,他被我的鲁莽伤害了。
我跟晓含说起这件事:"它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一件事情看上去完全不合乎逻辑,而所有的人都不表示惊讶,你一定要特别小心。千万闭上你的嘴巴,避免祸从口出——因为它背后必定有你不知道的内情。"
晓含对我表示了深切的同情。她提醒我以后说话不要太随便,要像初入贾府的林黛玉学习:时时小心,处处注意,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连漱口喝茶也不落痕迹地紧跟迎春三姐妹的示范。
"可是知道这个道理已经晚了,我在上班的第一天就把老板给得罪了。"我垂头丧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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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见到了Leon。他瘦瘦的,人很精神,眼睛非常亮,猛一看人的时候像一道舞台光,刷地扫过来。一见我他就笑着说:"哦,你就是那个西红柿炒鸡蛋女孩。"
这个公司的人也太八卦了!我窘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幸好我觉得他说这话并没有恶意,仿佛是在说一件很有趣的事。
Leon给我列了一张项目清单。他很简单地说:"这些是你这半年负责的项目。如果你觉得太少我们就再增加一点,如果觉得多了也可以减掉一点。"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又没有任何参照系,怎么知道是多了还是少了呢。只好告诉他先试试再说。
然后他又在纸上刷刷刷写了几个人的名字,说这些人分别是几个合作部门的负责人,让我找他们给我做个orientation(入职培训)。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看这个Leon的架式,他显然以我的老板自居。可是Peter昨天还分明向我强调他自己才是我的老板,Leon只是我的trainer。
这时候,Fion走过来把两只手搭在Leon的肩上,声音甜得让人牙碜:"哎哟,不是过两个月才升职吗,现在就摆老板的派头了。"
Leon含笑不语。
我狂喜。如果到时Leon正式成为我的老板,刚被我得罪过的Peter就跟我没关系了。我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好得不可思议。
这时候旁边有个女老外过来跟我们打招呼。她说她叫Jane,是负责晨悦牙膏的市场总监。市场总监在这里是个很高的级别,比Peter还高一级。
第一部分 第9节:都是西红柿炒鸡蛋惹的祸(4)
晨悦恰好是我最喜欢的牙膏品牌,于是我告诉她我很喜欢她的产品。她寻根问底:"你为什么喜欢它呢?"大概把我当消费者来做访谈了。
我实话实说:"我喜欢那种香草口味的。它的颜色看起来很舒服,味道也很好,早上刷牙的时候很快让人清醒过来,还有一种仿佛要早点吃上早餐的冲动。"
我说这话的时候,Leon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Jane很高兴。她后来又跟Leon谈了些什么,我没有听见。
Jane走了以后,Leon意味深长地说:"你刚才说的都是Jane想听的。"听他的口气,好像在说我知道怎么讨Jane的欢心。
"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发誓!"我又一次窘迫起来。
Leon笑着说:"Jane还问我Mia是不是个优秀的新人,我说我不在乎Mia现在是不是优秀,因为我们会让她优秀。"
Leon说这话的时候是背对着我的,可是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那种志在必得的自信。
接下来Leon扔给我一堆文件让我自己看,全都是英文的,而且里面有大量陌生的缩写,我简直完全看不明白说的是什么。
无论如何,我还是很努力地坐在那里埋头研究了一整天,捧着一本厚厚的英汉词典。下班的时候已经头昏眼花。曾经的志得意满迅速被前途渺茫的危险感觉代替,自己像是一个小舢板,划到了海上,随时都有可能沉船。
这个Leon,不知怎么搞的,我觉得似乎不容易搞定,他一看就是那种很有主意的人,要让他接受我没有那么容易。回到宿舍我一点食欲都没有,摊在床上,不知道第二天还会遇到什么麻烦。
几天之后的新人培训暂时解救了我,我终于从压抑的部门里出来,跟其他一百多个新人一起被拉到郊区做了四十天的封闭培训。我长出了一口气,周围都是跟我一样的小嫩瓜,总算没有什么立刻会让自己出丑的机会。
培训远不像我想的那么连吃带玩的轻松,每天都安排得相当满,有时候晚上十点还要分组讨论。这里的节奏和大学里完全是两个世界,而同来的新人当中又没有特别好玩的人。这种紧张让我有点应付不来,但是也感觉到慵懒的生活离我越来越远了。想起来和晓含在图书馆侧面的楼梯上喝着酸奶胡说八道的时光,像是上个世纪。
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男性市场总监向大家介绍公司的卫生巾产品。让我们惊讶的是,他竟然当着一百多个男男女女的面,把卫生巾一层一层地撕开来解释其中的构造。当时我和其他很多女孩子一样脸红红的,很不好意思。可是他却若无其事。
最后他说:"我的前任,一位外方经理,和我一样也是男性。他到这个品牌工作之后,为了能切身体会女性使用卫生巾的感觉,自己试带了一整天的卫生巾。我想这就叫职业精神。"
底下一片轻微的感叹,这确实不可思议,也相当让人钦佩。我不由得走神,幸亏我们还没有开始卖安全套,要不还要找机会实际体验一下,轮到我的话,我可如何展现这伟大的职业精神?
我们这帮新人在这些天里,记住了这个企业的辉煌历史,更记住了它辉煌的现在,中国市场的迅猛发展,让美国总部把它看成不断诞生奇迹的地方。我被打压下去的自豪感又重新泛起,这个培训就如同一种宗教仪式,迅速有效地给包括我在内的每一个人洗了脑。
第一部分 第10节:都是西红柿炒鸡蛋惹的祸(5)

刚接受完励志培训的我正打算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一不小心又闯祸了。从北大到QT,对我来说就像一只猴子从树林突然闯入一个精美的瓷器店,随时都有可能弄得满地碎片。
而这次后果更加严重。为了耍一点小聪明,我在Peter以及包括合作伙伴在内的整个团队面前把自己弄得像个白痴。
大家一起在会议室开会,一共有十个人左右。广告公司向我们汇报关于某个项目的执行情况。那是Leon的项目,我坐在那里纯属旁听。
当时是中午两点左右,我本来就很困。在北大时我每个中午都会睡个漫长的午觉,现在不能睡了我一下子适应不了,困得很痛苦。另外,他们谈的很多东西我不了解背景,说的又都是英文,就更难一下子弄明白了。
总之听着听着我就走神了,我也不能确信自己是不是恍惚中打了个小盹。我突然听到Peter在叫我的名字,然后他问了我一个问题,接下来大家都看着我。
我显然没听明白他问我的问题。可是碍于面子,我不愿意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再说一遍。因为那就说明要么我没认真听,要么我的英文听力不够好——总之都会让我觉得很丢脸,尤其是在西红柿炒鸡蛋事件之后Peter已经对我印象很不好的情况下。
我又想起了新东方的培训,老师教育我们在听不懂的情况下就应该大胆猜测。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Peter的问题是一个一般疑问句。对待一般疑问句只可能有两种回答:一种是Yes,另一种是No,随便回答一个就有50%的概率是正确的。
问题是我该回答Yes还是No呢?已经没有时间让我多想了,所有的人都在等着我。于是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说了No。
悲剧又发生了。所有人都显得很吃惊,尤其是Peter。"No?"他重复了我的回答,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我一看大势不好,心想如果回答No不对,那一定是Yes了。心里责怪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非要先说了No——你老板跟你说个什么事,你说Yes不是比说No更靠谱吗,我怎么连这点都没想明白!于是赶紧改口连说了两个Yes,心想这下总算对付过去了。
可奇怪是事情还是没有结束,大家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坐在那里的我,仿佛在看一个怪物。天哪!我确信他说的是个一般疑问句,可是如果答案既不是Yes也不是No,那还能是什么呢?
Leon看不下去了,他凑过身来,轻声对我说:"他刚才是问你能不能帮我们去隔壁房间拿点样品过来给大家看。"
我恨不得一头撞死。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出了门,又怎么拿了样品回来继续参加会议的。这次真的是我的错,我对自己这个耍小聪明的行为深恶痛绝。
经过这两件事情之后,Peter确实有理由认为我是个白痴。如果我是他,我也会这么认为。
而更重要的是,连Leon,我未来的老板,也会这么认为了。
第一部分 第11节:双刃剑(1)
双刃剑
一个人的工作表现其实并不是跟个人能力成正比的,而是跟老板的期待值成反比。从这个意义上说,一个过于优秀的老板是一把双刃剑:在给你树立最佳榜样的同时,他也像一个难以企及的高度,把你反衬得极为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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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我都像只缩头乌龟似地,对自己在会议上的糗事耿耿于怀。虽然谁也没在我面前提过这件事——这说明大家的涵养还是比较好的——可是,一想起他们在背后会怎么嘲笑我我就想撞墙。
快过中秋了。办公室里堆满了广告公司以及供应商们上贡的月饼,还有整箱整箱的进口水果,空气里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我是一个节日动物。节日总能给我一种太平盛世生活美好的感觉,它能冲淡当下的郁闷情绪。我的心情一点一点地好起来。
突然听到Leon大叫:"Fion,我告诉过你我需要用Post-it!你还没找到吗!"这已经是Leon两天来第三次跟Fion抱怨他没有Post-it了。
Fion娇里娇气地说:"我也没办法啊!储藏室里已经没货了,说明天才有新的。"
我突然想起自己的抽屉里还有一本,虽然是最小号的那一种。我想既然Leon那么需要,我就先把我的给他吧。
正要拿给他,无意中看到桌上有刚拆开的礼物包装纸,是用来包别人送给我们的中秋礼品的。我突然觉得倘若我把这个Post-it当作中秋礼物送给Leon,会挺有趣的。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用包装纸把那个小得可怜的Post-it包好,还飞快地系上了一根小丝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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