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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10 秦与希(当代)
“我知道,我简直都已经摸到它了。我只能解释这是天意。”我心里很难过,但还是努力保持微笑。
我是个要风度的人。亦舒有话:如果姿态太难看,赢了也是输了。而在我的定义里,最有风度的赢,是一不小心就赢了;最有风度的输,是即使失败了也还能不动声色地微笑。
在我扭头往门口走的时候,Jeff最后说了一句:“明天会有个部门会议宣布Steven的任命。”
我一扭头:“我明天要去北京出差。太好了,这样我正好可以不在场。”因为我真的没有办法面对那样的场面。
我这句话击中了Jeff。他突然张开双臂对我说:“Mia,到这里来。”
我强装了半小时的风度一下子就崩溃了。接下来,我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靠在他的肩头呜呜地哭,把眼泪鼻涕都往他雪白的衬衣上抹。而且这一切发生得那么自然。那一刻,Jeff给我的感觉就像我爹一样。
等我哭完以后,Jeff有些懊丧地说:“Mia,其实我跟你一样难过。难道我不想让你升职吗?难道你没升成我高兴吗?我偏心你,全世界都知道!”
从Jeff的办公室里出来,我想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上去找苏。
第五部 升职四步曲
要想升职得具备四个条件,缺一不可:首先你自己得行,然后得有人说你行,说你行的人他自己也得行,最后还得有空位子才行。
1
上班时间,我一直在MSN上跟晓含瞎聊。
“你怎么这么闲?难道没活干吗?”她问。
“现在是我在QT最悠闲的时候,我的主要任务就是坐在这里等着升职。因为这是个过渡阶段,Jeff也没必要把太多的活儿交给我,所以只是象征性地让我干一些可有可无的项目。”
“昨天拧着回来了,马上噼里啪啦接了一大堆活儿,还跟我说,最近我盯着她的事儿实在有点累,建议我这两天可以稍微休息一下。我确实够累的,不如我们明天一起去泡温泉吧?周末去人太多了。”
“好呀好呀!Jeff去美国出差了,这里没人管我,我甚至不需要请假。”
晓含还兴致勃勃地邀请苏加入到具体行程的讨论中来,可她一直没搭理我们,或许她觉得这样旷工去泡温泉的主意简直不可理喻。
她的MSN的名字是“比狗还累”,我记得前几天还只是“累得跟狗一样”。
我跟晓含两个人去了郊外的温泉度假村逍遥快活,我们俩都好这一口。这里有各种各样不同类型的温泉,光中药泉就有好几十种,还有什么咖啡泉酒泉土耳其鱼泉。
我们俩舒舒服服地泡在咖啡泉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苏现在过得怎么样?”
“事实上我已经好一段没见到她了。”我欲言又止。
“你们俩闹别扭了吗?”
“那倒没有,但是关系变得很微妙。自从那个倒霉的招聘启事贴出来以后,她就再也没有主动跟我联系过。她当时几乎是我的熟人中唯一没有恭喜过我的人,后来我落选了以后主动去找她,她也没有安慰我,淡淡的,好像刻意不想提这件事一样。不过我也能理解,我只是不愿意为这样的事情影响我们的关系。”
晓含叹了一口气:“她心里确实很难平衡。我一直认为女人不知道自己过得怎么样,是通过别人才知道自己到底如何。”
“更重要的是,我跟她现在的状态太不一样了。我轻闲得不得了,即使这样,全公司的人都明白:只要再有一个空缺,那一定是我的。相反,苏和Derek他们正在为获得升职机会做最艰难的冲刺,而升职的事情还是遥遥无期。”
晓含想了想,说:“很早以前,苏就曾经半开玩笑地对我说:如果以后有一天她跟你要同时竞争同一个位置,不知道还能不能做朋友。我当时还认为如果那样的事情发生,赢的一定是苏。但现在,苏居然连跟你直接竞争的资格都没有。而且我觉得有意思的是,在整个过程中你本人并没有那么多复杂的算计。你的胜法胜得古怪,也胜得顺理成章。”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00m本着负责任的精神,我还是上网把当天的工作电邮一一处理完毕。
第二天收到Jeff对其中一个电邮的回复,他在结尾居然体贴地说:“我看你的邮件是昨晚十一点发的,不要加班太晚。:-)”
2
过了三个月,还是没有任何有空位的迹象。我已经很百无聊赖了。
Leon比我还着急,他还挺拿我的事当事,每次见我都问:“你怎么还没升?”
我被他问得很没面子,于是没好气地回答:“根据现在的局势,只有等某一个市场经理在马路上被车撞死了,才可能有空位给我。”
接下来,有两个跟我同一年进公司的项目经理跳槽,因为他们实在看不到什么希望。
终于有一天,Jeff又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他还是一脸严肃的表情:“公司现在对推出新品牌比较谨慎。在未来的三个月,我都看不到有新的位置出现的可能。”
我心都凉了。搞什么搞?
他话锋一转:“但你的问题我们是一定会解决的。我跟大象商量了一下,我手下的舒爽是个大品牌。我们可以把它一分为二:主要的洗发水业务还是由原来的市场经理Kevin负责,新上市不久的沐浴露部分交给你。这样,至少你可以先升职。”
我非常意外。
说实话,这不是我想要的位置。我对做沐浴露并没有什么兴趣,而且沐浴露只是舒爽业务中特别小的一部分,所以我简直会是全公司负责生意最小的一个市场经理——我等了这么久,就只等来这么一个破玩意儿。
Jeff看出了我写在脸上的失望:“Mia,我个人的观点是:对于任何升职的机会——除非让你到非洲这样的地方去,你可以考虑拒绝——否则还是应该先接下来。往上升是第一位的,当你当上了市场经理之后,平行调动是相对容易的事情。”
“我宁可去非洲,其实我还真挺愿意去非洲的。”我实话实说。
Jeff哭笑不得,只好继续对我进行说服工作:“但有一件事情你可能没考虑到。沐浴露刚上市,它确实是舒爽业务中非常小的一块,可是这也正好说明它的增长潜力是最大的。现在洗发水市场的竞争非常激烈,对Kevin来说,能守业就已经是胜利了。但舒爽洗发水的忠实消费者中只要有哪怕10%的人愿意选择同一个牌子的沐浴露,你的业绩也会是惊人的。”
这倒是真的。像舒爽这样的老牌子推出个同名的新产品,把它往货架上一放,即使市场部什么活儿也不干,它的销量也会噌噌往上升,只不过是升得多还是升得少而已。从轻松省事的角度,这还确实是适合我的道路。
就这样,我终于别别扭扭地升职了。我之所以接受了这个安排,最根本的原因是:这已经是Jeff在目前的情形下能为我争取到的最好的结局,我不能不给他面子。
我终于拿到了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可是等待的时间太久了,中间又有太多的波折,所以我心里只有一种不过尔尔的索然感觉,仿佛面对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在宣布我升职的会议上,Jeff比我可兴奋多了。他上台的第一句话就说:“亲眼看到自己的手下升职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但更让人高兴的是,她升职以后还是继续为你工作。”
接下来,他把我夸成一朵花。
以前看别人升职,我最见不得别人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手舞足蹈地细数自己的辉煌历程。所以轮到我自己的时候,我只是淡淡地说了几句最简单的话:“我知道,我不过是比别人更幸运罢了。我想对我的历任老板说声谢谢,包括Leon、Helen和Jeff。能遇上他们,是我的最大幸运。”
我还是没有提Peter和David的名字,我的这些老板中,他们俩是最不希望我升职的人。我没有必要这时候表示虚假的风度。
散会以后,Derek说:“你还挺低调的。”我笑笑。
我的眼光在追着苏,她甚至都没有朝我看一眼,一扭身就出门了。
3
过了几天,苏主动约我吃饭。
我非常非常开心。
一见面,她就显出心事重重的样子。
苏的可爱之处在于她是一个直肠子,完全不会掩饰自己。她约人吃饭的目的如果是为了谈件事,那么在第一道菜还没上来的时候,她通常已经把事情说完了。
苏在我的升职会后的第二天立刻去找自己的老板谈升职,毫无悬念,她的老板不仅没有对她表示升职的可能,语气也特别粗暴。他明显表示出了对这个话题的厌恶,根本不在意苏手里拿着的厚厚的一摞业绩数据。
苏从办公室出来之后,立刻去约了她的大老板明天一早谈关于她升职的事,她还约上了自己的老板一块儿去:“我一定要让他明天就给我明确的承诺。如果他不能保证三个月内让我升职,我就不干了。”
一提起这个话题,苏总是气急败坏的:“我老板简直不是个东西,他一直在利用我。他自己最早的时候主动说去年六月我就可以升职,然后又改成去年底,然后又说今年三月,到现在也没升成……”
因为怀才不遇,苏的脾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欠她的。她以前满腹自信,也相当矜持,但是升职不成,她丧失了基本的风度,我跟她说话都要特别小心翼翼。
她咬着牙说:“我受不了了,明天如果再谈不妥,我就当场辞职!”
我一听就知道这是个典型的苏式作风,它的结果只能有一个:非常糟糕。
我权衡了一下,字斟句酌地说:“你先冷静一下。除非你真的在别的公司有了更好的选择,否则最好不要随便拿辞职来说事。过去几年内,我见过的所有用辞职来要挟的人都走了。你得承认,不管你在业务上对你老板有多重要,在这样的公司里,每一个人都只是小螺丝钉。”
“那我应该怎么办呢?总不能无止境地等下去吧。”苏懊恼地说。
“你只能跟你的大老板好好沟通。即使是对待应得的东西,争取的时候也是需要讲究策略的。我觉得至少需要做到三点:知之以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接下来我将自己数年来的心得一股脑地都倒给了苏:“第一步是知之以谋,就是要告诉你大老板你的需求,让他明明白白你的心。不要试图等待他来揣摩你的心思,首先他很忙;其次只有下属有义务揣摩老板的心思,而老板是没有义务揣摩下属的心思的。所以你要选择最恰当的方式将你的理想目标告诉他,而且要说得越详细越好。比如说,我想三个月之内就升职。然后再给出一个备用的方案,例如如果因为任何原因升不了的话,去新加坡分公司负责一个大项目也可以接受。
“然后陈述应得的理由,就是要晓之以理。你要从道理上帮助老板明白为什么你比别人都更有资格升职。例如:你工作的年限比我们都长;你在这几年内获过的奖比谁都多等。通常来说你应该举出三个理由,因为两个太少了,说服力不够;四个又太多了,显得没有重点,不容易被记住。
“最后就是要动之以情。要让你大老板觉得升职这个事对你是多么的重要,你是多么的渴望得到它,没有它你是多么的不快乐。所以你需要帮助,而他是唯一能帮助你的人。适当的场合下在适当的人面前流下适当分量的眼泪是很有效果的事情,虽然这个办法要偶尔使用才会奏效。
“对一个老板来说,如果于理于情他都认为你应该升职,他有什么理由不为你争取呢——尤其是当能成功地帮助你也体现了他的能力的时候。”我的雄辩让苏频频点头。
她还跟我讨论了一下具体的措词,大有明天不搞定誓不罢休的架势。
跟苏分手以后,我在车上听电台里的一首老歌:“我总是不停地要,要到你想逃……”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打了个电话给苏:“我再提醒你一下。你明天谈话的时候态度要平和,不要总是昂首挺胸义正词严大义凛然的样子。你要记住你的立场不是去跟敌人谈判,你是需要对方帮助你升职的,你们其实是在同一条船上。”
其实,我还有一些话没好意思说出口:歌里唱的,显然是一种低级的“要”的方式。我们在战略上是绝对应该“总是不停地要”的,那是进步的动力;可是战术上,是一定不能要到别人想逃的。
4
第二天晚上苏打电话给我,她第一句话就说:“我可能真的要辞职了。”
“怎么啦?”我吓了一跳,“昨天晚上我们不是还谈得好好的吗?”
苏懊丧地说:“今天我跟我大老板谈崩了。他给我的感觉是,他并不认为我的工作成绩很出众。而当我历数自己的成绩时,我老板在旁边一声不吭。我当时就明白了,肯定是我老板把我以前干的很多活儿都归功到他自己的名下了,所以我咣叽就火了。而且在我提出希望三个月内升职的时候,我大老板说如果我继续努力工作,公司会作出适当安排的,但他不能保证是什么时候。我一听这么官僚的话就跳起来了,所以我还是忍不住对他们说:如果他不能保证三个月内让我升职,我就辞职!”
“他们怎么说?”我担心地问。
“我大老板说:‘公司对打算辞职的人是不会挽留的。’然后我们就僵在那里,谈不下去了。”
苏是个很矛盾的人,她在分析我的事情的时候,总是头头是道,可是轮到她自己,她又糊涂了,她的理性无法战胜自己性格中的冲动。在这个事情上我好像要好一点,因为我没苏那么大的企图心,企图心会导致盲点。
我只能尽义务地安慰了她一下。但是我心里知道,苏把本来就对她不利的局面弄得更被动了。她叫嚷着要辞职,让老板们在不爽的同时,也以为她真有了别的打算,这样就更不会为她争取了。
“我其实是真不想在这里干了,但现在辞职确实很不划算。QT最值钱的是市场经理,他们跳槽通常年薪都能翻倍。但项目经理就没那么受欢迎,人家老觉得你是因为表现不好不能升市场经理才跳的。00m”苏又后悔了。
我想了想,说:“要不我帮你约Leon,你可以听听像他这样的老QT的意见。Leon向来喜欢做青年导师。”
Leon那天的打扮很体面,终于有了点从事奢侈品行业的感觉。
苏一见他就问:“Leon,你还记得我吗?”她跟Leon实在不怎么熟。
Leon脱口而出:“当然记得了。你当年刚到公司不久就得了个什么奖,所以我的印象很深刻。新人拿那个奖很不容易,我们Mia就没拿到。”
我心头一动。“我们Mia”?听起来像“我们家Mia”似的。
苏简直都快热泪盈眶了。这是苏的软肋,她特别看重别人对她的认同,尤其是当这个人跟她没有任何功利关系的时候。她把这个当成民意,是花钱也买不来的。
接下来苏简单地说了一遍目前的情况,然后向Leon前辈请教应该何去何从:是忍辱负重地留在QT等待升职,还是真的该到外面寻找机会。
“你当然应该留在这里等升职啦,这还用说吗?”对Leon而言,这简直不是一个问题。
“为什么呢?”苏不解地问。
“很简单。你看看所有我们认识的从QT跳槽的人,凡是升到市场经理之后再跳的,现在都过得很好,”他数了一连串名字作为例证,“但那些没升到市场经理就离开的,现在都不见了!你知道Tina Liu现在在干什么吗?你知道Jack Gu在哪里吗?还有Fiona Shen, Gary Deng……他们都销声匿迹了!一个人在QT市场部是否成功,是以他是不是能当上市场经理为标志的,至少这个市场是这么看的。”Leon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反驳。
苏很沮丧,但她也不得不承认Leon的话有道理。
诲人不倦的Leon继续给苏出主意:“你应该跟你大老板再谈一次。这次要单独谈,不要带上你老板。你应该跟他说清楚,你那天说的是气话,你并没有打算跳槽,而是会继续努力等待升职的机会。另外,你告诉他你觉得很沮丧的原因是因为你老板一次一次地许诺了你升职的时间,但每次都没做到。至少在这一点上很明显是你老板做错了,因为任何一个市场经理都没有权利许诺他手下的人什么时候能升职,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苏似乎有了一些信心。
她摩拳擦掌,一副添酒回灯重开宴的架势,我知道她已经被Leon重新点燃了战斗的激情。
我插了一句话:“我总结了一个关于如何才能在QT升职的顺口溜:首先你自己得行,然后得有人说你行,说你行的人他自己也得行,最后还得有空位子才行。”他们俩连声称妙。
Leon说:“以Mia自己的例子,应该再加上一句:有了空位子,还得没人来抢才行!”
我嘿嘿笑着,眼角瞟着苏,我担心她对我的升职还是介意。
Leon是英明的,他永远那么英明。
两天之后苏晚上到我家,跟我描述了和大老板的见面,果然一切如Leon所料,他先是对苏的态度表示欢迎,也肯定了苏的优异表现。在听到苏的老板的多次许诺之后,他很诧异,明确表示那确实是一种违规的行为。
苏还不失时机地拿了几个大项目说事,从细节上证明那些被老板拉到自己头上的功劳,其实是苏自己做的。
谈话的结果并没有承诺苏的升职,但是至少有一点,苏可以稍微稳妥地在QT待下去了,而且大老板对苏的老板显然开始有明显的负面意见。
苏的情绪非常低落:“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需要通过告别人的状才能在QT待下去。”
我赶紧给苏倒了一杯玄米茶,坐在她身边:“其实这也不算告状,你只不过披露了基本事实,如果你要忍气吞声,岂不是便宜了你老板那个王八羔子?”
苏这些天来第一次乐了,继而又垂头丧气地说:“我确实觉得很委屈,为什么我会摊上这么个人。”
“遇见好老板的概率比找到好老公的概率还要低。找老公至少还可以先谈恋爱,有马脚总会露出来。老板都是老天分配的,只能碰上谁是谁。能和平共处自然最好,如果不能,就想办法应对。只要是关系,不管是男女关系还是上下级关系,都可以经营。老板也有弱点。”
苏沉默不语,好一会儿,她抬起头来:“我还发现一个不知道是不是该悲哀的事。我特别嫉妒你。可是这些天来,我发现不理你实在太难了。环顾我的周围,我只有你这么个能说话的人。”
那天晚上,我们悲喜交集地喝了一瓶红酒和很多杯茶。昏睡过去之后,每人又晕晕乎乎爬起来上了至少两回厕所。
麻将政治
办公室政治跟打麻将一样,无非就是捧着上家,压着下家,防着对家,所以精通麻将的人在公司里最有前途。
1
舒爽的市场经理Kevin一开始就向我摆明了不友好的态度。
事实上,我第一次见他就是在苏给我张罗的拜山头的那顿饭上。我还记得那天他阴了一句,弄得苏对我老大不高兴。
Jeff让他从手下的四个项目经理中分一个给我,他直接就把刚报到的新人Kate扔给了我。
Kate看起来实在太小了些,总像中学生一样穿着带蕾丝花边的小裙子,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
我心里暗暗叫苦。
通常来说大家都不愿意要新人,因为你不但不能指望他们帮你什么大忙,而且还要花很多的时间精力给他们做培训。
不过我也不好说什么,这本是人家的地盘。将心比心,我也可以理解。
我去找Kevin交接工作,他皮笑肉不笑地说:“Jeff对你可真够意思啊。不但愣是凭空为你生出了个位置,还把增长最快的业务划给了你。”
整个交接工作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Kevin没有主动告诉我任何信息,而无论我问什么问题,他都三言两语简简单单地把我给打发了。中间他还逢电话必接,好几次把我晾在一旁。我心里很不爽,决定不再求他。
第二天一早,我正捧着厚厚一摞的舒爽历史文件埋头研究,Kate匆匆忙忙地跑来找我:“大家都在大会议室等你开会。”
“开什么会?”我心里一惊,Kevin昨天完全没跟我提过。
“关于接下来六个月的销量预测。其他部门的人都到了,就等你了。”
天,我刚上任24小时,我怎么知道今后六个月能卖多少。
于是我急忙打Kevin的手机,他居然没接。我又火急火燎地去找他的另外几个手下,希望能从他们手上拿到一些信息,他们哼哼哈哈,也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实在没时间了,我只好带着Kate赶到大会议室。
“你可真是姗姗来迟啊!”销售部的经理Karl抱怨。
我只好解释我没有接到会议通知。
他嘟囔着说:“昨天我们才跟Kevin确认过,他说你会参加。”
接下来大家直奔主题:“Mia,下六个月的销量你认为会是多少?”
在这样明显赶鸭子上架的情形下,我的策略是把姿态放低。\\00m\\
于是我很诚恳地对大家说:“说实话,我以前最讨厌新接管的人一上任就指手画脚地改革创新。因为我才接手一天,很多情况确实不是太熟悉,在舒爽的业务上,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比我有经验。我想Kevin原来一定给过你们一个第一年的销量预测,现在两个月过去了,我想听听各位对它的反馈。”
Karl笑了:“Mia还挺谦虚。”
于是他给每个人发了一张表格:“这是原来Kevin做的,你一定看到过。”
我没好意思告诉他,Kevin连这么基本的文件都没给我。
“那好,我们就在这个文件的基础上开始讨论吧。”我顺势说。
事实上,通常在这样的会议中,市场经理都是最强势的那一个。他们总是竭力反驳其他部门的反对意见,不惜一切代价维护自己观点的正确性。所以类似这样的会议,通常都被称为“吵架会”,每次开完,总有旁人八卦地问:“吵得怎么样啊?”现在好不容易碰到这么一个谦虚低调的市场经理,简直是百年难得一遇。
销售部和生产部等相关人员都纷纷发表了各自的意见:根据前两个月的销售情况,第一年的预测偏高;不同香型的销量百分比需要调整;不同容量的销量百分比也需要调整……
我把他们的意见都一一记下,又趁机问了他们好几个我非常关心、但没有从Kevin那里得到答案的问题。
会后我根据大家的意见做了个总结,对原来的销量预测做出具体修正,并且当天就发给了大家。
在邮件末尾,我又对与会者的宝贵意见表示了衷心的感谢。
第二天在路上碰到Jeff,他很高兴地告诉我:“我中午跟销售部的Karl吃午饭,他夸奖了你,说你很open-minded,善于倾听不同的意见,而且办事利索。”我苦笑。
2
晓含曾经开玩笑地问过我和苏一个问题:“如果现在还是一夫多妻的社会,你是愿意做大老婆还是愿意做小老婆?”
我第一个跳出来说:“我宁可做小老婆。因为真正受宠的总是小老婆,她年轻,漂亮,被呵护。大老婆有什么好的,辛辛苦苦地摆姿态,劳累的事都跑不掉,便宜也占不了。”
苏的答案截然相反:“当然要做大老婆了,那还用问!钱和权力永远在大老婆手里。”
事实证明,苏比我英明。
舒爽洗发水是Jeff管辖范围内最大的业务,它贡献了超过75%的利润,所以Kevin在组织架构中的地位就像是Jeff的大老婆一样。而刚上市的沐浴露还在亏钱阶段,我当然只能算是个小老婆。
舒爽沐浴露最大的卖点,就是借助舒爽洗发水的强大品牌优势。所以,它在广告宣传和营销活动上跟舒爽洗发水绑得越紧,就会越好卖。
当Kevin一个人负责整个舒爽业务的时候,这完全不是问题。因为无论是洗发水还是沐浴露,都是他自己的孩子。有的时候,他经常会做一些“买大瓶沐浴露送小瓶洗发水”的促销,宁可牺牲一点洗发水的利润,也要帮助沐浴露多卖一些。可是当Jeff把沐浴露分给我以后,Kevin就在舒爽品牌的所有宣传中故意拿掉了关于沐浴露的信息,这就使我丧失了很多生意增长的机会。
我郁闷地跟苏诉苦:“事实上,Jeff好心好意地为我生出的这一个位置,是给所有人添了麻烦。Kevin故意要这样搞,我也不能说他错,因为理论上他确实没有义务帮助我。但现在这个状态,对公司的整体利益实在是个损害。”
苏摇头:“我以前也跟Kevin打过交道。他虽然不能说是个坏人,但绝对是个小人。他就是要用封锁资源的办法让Jeff明白,把沐浴露从他手里拿走是个愚蠢的决定。他的目的就是要让Jeff重新把这个生意还给他。”
我委屈地说:“我其实已经很给他面子了。他处处刁难我,我从来都没跟Jeff告过状。因为我觉得如果搞不定他,显得我自己特别无能。不过该搭洗发水的顺风车的时候我还是要搭的,我这是在为公司省钱。”
“这大家都明白。如果你让Jeff要求他做,他也没法不答应。他就是要让你们每个活动都去求他,这样时间长了连Jeff也会烦的。”苏继续替我分析。
“我可没这么傻。我已经拿到了他们洗发水一整年的市场计划,我先挑出所有我希望能搭顺风车的部分,然后做个一整年的计划,专门谈如何利用洗发水的资源帮助沐浴露生意增长。我会让Jeff一次性地在这个计划上签名,然后直接交给Kevin执行。Jeff是没理由不签的,这样我这一年都不用求Kevin了。”我咬着牙说。
过了一会,我没头没脑地对苏说:“我那天跟别人打麻将,突然觉得如果要在QT混下去,麻将一定要打得特别好。”
“为什么这么说呀?你总是习惯跳跃性思维。”苏莫名其妙。
“因为办公室政治跟打麻将一样,无非就是捧着上家,压着下家,防着对家。‘捧着上家’就是要捧着自己的老板,因为大家都需要乞求他赏自己口饭吃;‘压着下家’就是像你老板一样压着像你这样能干的下属,舍不得让你升职;‘防着对家’就是像Kevin一样防着我这样的竞争对手,需要时刻琢磨怎么占对方便宜,同时又怎么提防被对方占了便宜。所以精通麻将的人在公司里最有前途。”
我的主意果然奏效。
Jeff不是傻瓜,他当然明白我的用意。拿到我的计划以后,他立刻把Kevin和我叫到他办公室专门开了一次会。会上他反复强调虽然现在有两个市场经理,但大家都是一家人,应该互相帮助。
更重要的是,他不但要求Kevin执行这个计划,还提醒他以后有任何新的活动都要在做方案阶段提前知会我,看看沐浴露能怎样参与进去。
Kevin只能点头称是。
我很高兴。这样一来,我今年至少50%的任务都轻松完成了。
Jeff的生日快到了。他的生日party当然是由他的“大老婆”Kevin牵头组织的,我也很自觉地不去掺和。
Kevin的团队人多力量大,浩浩荡荡地把这事当做项目来做,有人忙着定地点,有人忙着买礼物,有人忙着安排游戏节目。Kevin自己还出钱买了Dom Perignon,真是不惜血本。
当Jeff出现在宏大的party现场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Kevin难掩得意的微笑。
出乎意料的是,Jeff站在那里发了一会愣,然后第一句话就是问Kevin:“这个音乐是谁准备的?”
Kevin丈二摸不着头脑:“我不知道啊。有什么问题吗?”
Jeff扭过头来找我,我靠在窗台冲他微笑。
Jeff指着我说:“我就猜到是你。”
然后他笑着对Kevin说:“这是我们澳大利亚著名男歌手Nik Phillips的民谣,我在澳洲的时候经常听他的演唱会,颇有老鹰乐队的风范。”
Kevin话里有话地说:“还是Mia贴心。”
我可不是吃素的。我笑着针锋相对:“那是因为我是个穷人,买不起Dom Perignon,只能用最便宜的办法借张CD娱乐大众。”
3
苏来找我,正赶上我手把手地教Kate怎么写每月给大象看的生意报告。00m
Kate走了以后,苏说:“你还挺会授权的。要是换了我,这样重要的东西我宁可自己写。自己写这个东西只需要半个小时,而且可以做得很完美。教一个新人做同样的事情需要两个小时,而且还担心会出错,得不偿失。”
苏代表了相当一部分经理人的想法。他们不愿将时间花在培训上,宁可事事亲力亲为。
“我可不这么想。如果一直自己做,你在以后的日子里需要继续花无数个半小时;如果教会了别人,就可以省出时间去做更重要的事——从这个意义上说,下属的进步就是为你节约时间。”
不过Kate的进步实在是够缓慢的。我知道自己是怎么混进公司的,但我不明白她是怎么混进来的,我只能认为她属于那种招聘失误招进来的孩子。
Kate凡事慢悠悠的天性跟QT风风火火的快节奏相差太远。我交给她的活儿,她很少能按时完成,经常拖我的后腿。我总是为了她急得跳来跳去,可是Kate却一点也不着急,还是那么晃晃悠悠。
对待我的批评,Kate有两句惊世骇俗的名言,一句是“虱子多了不痒”,另一句是“实在不行就趴下”。我哭笑不得。
有一次我们在三亚举办公关活动,前一天晚上,我才发现有好几件我反复叮嘱Kate跟进的事情她都没落实。我已经出离愤怒了。以前我对她还有点怜香惜玉,觉得她身上多少带有点我以前的影子,但她现在的不靠谱已经超乎我可以忍受的极限。
我对她大喊:“你如果是能力不行,咱们可以慢慢培养,但现在是态度问题,你实在是对工作太不负责任了!到底还想不想干了!”
也许是我说得太重了,Kate当场就被我骂得流下了眼泪。
我和公共关系部的同事为了挽救残局彻夜加班。Kate帮不上什么大忙,默默地在边上陪着打点杂。幸亏第二天没出什么大问题。
活动结束以后,Kate还是郁郁寡欢的样子。我觉得有点不忍心,担心伤害了她幼小的心灵,特意在机场买了一个椰子壳做的花瓶送给她。Kate笑了:“老板,你真是打一巴掌揉三揉。”
这次的经历大概极大地刺激了Kate。从此以后,她像抽了筋一样地渐渐主流化起来。
有一天清早,我起床以后才看到Kate昨晚十二点发给我的短信:“我被打劫了,机票和身份证都没了,所以明天没法去上海出差了。\\00m\\”
我急忙打电话过去,才知道她昨晚在办公室加班到晚上十点多,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抢去了项链和包。
早上Kate出乎意料地出现在办公室里。她的白衬衣被蹭黑了一大块,脖子上还有几道红色的划痕。她一连串地对我说:“因为钥匙也没了,我昨天回不了家,只好随便找地方住了一夜。我待会要找人开家里的锁,现在先来办公室看一下广告公司送过来的海报设计稿。因为这张海报没完成,我已经被销售部催过很多次了,今天无论如何不能再耽误了。”
快中午了,我看见她还穿着那件被蹭脏的衣服,脖子上带着伤在办公室里跑来跑去。
我对她大喊:“你快回去吧,别干了!”
她冲我挥挥手说:“快了快了,等我把手上的一些事处理完就回去,有些事情一耽搁就又晚了。”
下午三点,Kate终于忙完了手上的活。刚打算离开,就收到Alice送过来的一个文件袋。Kate下意识把它打开来,一边对关切的Alice描述昨晚的事发经过,一边又不由自主地处理起文件来。
看着这个变得连我都不认识的Kate,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4
我们部门每月都会评一个叫金龙奖的玩意儿,奖励销量增长最快的产品。评比方式是每次设两个获奖名额,一个给成熟产品,一个是给新上市的产品。
我所领导的舒爽沐浴露在过去的几个月内已经是“三连冠”了。它卖得好的主要原因,当然不是因为我有多能干——我最大的直接功劳不过是率领广告公司拍了两个不错的广告。它销路好要归功于产品本身质量好,价位大众化,更重要的是,还沾了舒爽洗发水的光。所以整个就是皇帝女儿不愁嫁,换了别人做市场经理,成绩也一样会好。
前两次获奖,我都跟别的市场经理一样上台领奖,并简单分享成功经验。到了第三次的时候,我简直都已经不好意思再上台了,因为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于是我只好派Kate上去领奖,她很开心,兴奋地跟大家分享她芝麻绿豆的小项目。为了这个,我还在Jeff那里赢得了“给下属创造出头露面机会”的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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