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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彩云飞

_8 琼瑶(当代)
著那份强烈的痴情,对他说:
“记住,我活著是你的人,死了,变作鬼也跟著你!”
但是,她正“魂”飞何处呢?如果她能再出现,那怕是鬼魂也好!可是,残忍呵!“悠
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涵妮,”他摇摇头,对墙上的一张画像说:“你不守信用,
你是残忍的!”喝干了杯子里的水,他走到书桌前面,开亮了一盏可伸缩的、立地的工具灯,
他铺开了设计图,开始研究起来。夜,冷而静,窗外,雨滴正单调的、细碎的打击著窗子,
冷冷凄凄的,如泣如诉的。他埋著头,开始专心的工作起来。
不知工作了多久,窗外有一阵风掠过,雨滴变大了。忽然间,他听到有人在窗玻璃上轻
叩了两下,他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一个女人的影子一闪,站起身来,他打开了窗子,大声问:
“谁?”扑面是一阵夹著雨丝的冷风,窗外是一片迷蒙的黑暗,空落落的什么人都没有。他
摇摇头,叹息了一声,准是刚刚想著涵妮的缘故,看来他是有些神经质了,总不可能涵妮的
魂真会跑来拜访的!关好了窗子,他刚刚坐下来,就又听到门上有剥啄之声,这次很清晰,
很实在,他惊跳了起来,涵妮!难道她真的来了?难道一念之诚,可动天地!他冲到门边去,
大声喊:“涵妮!”一把拉开了房门,门外果真亭亭玉立的站著一个少女,满面笑吟吟的。他
一愣,接著就整个神经都松懈了下来。那不是涵妮,不是雨夜来访的幽灵,不是聊斋里的人
物,而是个活生生的、真真实实的“人”——翠薇。
“哦,是你!”他说,多多少少带著点失望的味道。
“你以为是……”翠薇没有说完她的话。何必刺激他呢?这时代,居然还有像他这样痴,
这样傻的男人!
“进来吧!”云楼说:“你淋湿了。走来的吗?”
“是的!”翠薇摔了摔头发,摔落了不少水珠。
“从你家里?”云楼诧异的问。
“不,从姨妈家,这两天我都住在姨妈家里。”
杨子明的家离这儿很近,只要穿过一条新生南路就行了。云楼看了翠薇一眼,那被雨洗
过的、年轻而充满生气的脸庞是动人的,眼睛黑而亮,脸颊红扑扑的,嘴里呵著气,鼻头被
冻红了。云楼把藤椅推到她身边,说:
“是你姨妈叫你来的?”“唔,”翠薇含混的哼了一声:“她问你在忙些什么?”看著他,
她忽然说:“云楼,你忘恩负义!”
“嗯?”云楼皱了皱眉。
“你看,我姨妈待你可真不坏,就说当初反对你和涵妮的事,人家也不是出于恶意的,
是没办法呀!再说你生病的时候,姨妈天天守在你床边,对亲生儿子也不过这样了,她是把
对涵妮的一份感情全挪到你身上来了,而你呢,搬出来之后,十天半月都不去一下,你想想
看,对还是不对?”
云楼愣了愣。生病的时候,那是在乍听到涵妮噩耗之后,他曾昏倒在街头,被路人送进
医院里。接著,就狠狠的大病了一场,发高热,昏迷不醒,那时,确实是雅筠衣不解带的守
在病床前面。不止雅筠,还有翠薇,每当他狂呼著涵妮的名字,从梦中惊醒过来,总有只温
柔的手给他拭去额上的冷汗,那是翠薇。后来,当他出了院,住在杨家调养的时候,有个女
孩一天到晚说著笑话,把青春的喜悦抖落在他的床前,那也是翠薇。忘恩负义!与其说他对
雅筠忘恩负义,不如说他对翠薇负疚得更深。凝视著翠薇,那个穿著一身红衣服,冒雨来访
的女孩!他忽然想起涵妮在海边对他说过的话了。当一个泡沫消失的时候,必有新的泡沫继
之而起。她那时是否已预知自己即将消失,而暗示希望翠薇能替代自己?他想著,不禁对著
翠薇呆住了。“怎么了?”翠薇笑著问:“发什么呆?”
云楼醒悟了过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说:
“我在想,你是对的,我该去看看杨伯伯杨伯母了,只是,那儿让我……”“触景伤情?”
翠薇坦率的接了口。
云楼苦笑了一下。翠薇脱掉了大衣,在室内东张西望的走了一圈,然后停在画架前面,
她对那画像凝视了好一会儿。然后,她来到书桌前面,俯身看著云楼的设计图,推开了设计
图,在书桌的玻璃板底下,压著一张涵妮的铅笔画像,画得并不很真实,不很相像,显然是
涵妮死后云楼凭记忆画的。在画像下面,云楼抄录了一阕纳兰词:  “泪咽更无声,止向
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
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
更,泣尽风前夜雨铃。”
翠薇不太懂得诗词,但她懂得那份伤感,抬起头来,她凝视著云楼,率直而诚恳的说:
“别总是生活在过去里,云楼,过去的总是过去了,你再也找不回来了。”云楼望著翠
薇,一个好女孩!他想。如果当初不认识涵妮,恐怕一切都不同了。而现在,涵妮是那样深
的嵌进了他的灵魂和生命,他只有在涵妮的影子里才能找得到自己。
“你不了解,翠薇。”他勉强的说。
“我了解,”翠薇很快的说,深深的看著他:“涵妮是让人难以忘怀的,是吗?不止你,
就是我,也常常不相信她已经死了,总觉得她还活著,还活在我们的身边。”她的眼睛里闪
著光采,有份令人感动的温柔。“你不知道她……她有多好!”彩云飞33/58
“我不知道?”云楼哑然失笑的问,用手拂去了翠薇额前的短发,然后他惊觉的说:“你
的头发湿了,去擦擦干吧,当心受凉。”“没关系,”翠薇满不在乎的说:“我倒是想要一杯开
水。”
“开水?”云楼歉然的说:“我来烧一点吧!”
“算了,我来烧。”翠薇说,笑了笑,男人!天知道他是怎样生活的!她在室内找了半
天,才在一堆颜料和画布中间找到了一个脏兮兮的电开水壶,壶盖上又是灰尘又是颜料。她
拿去洗干净了,灌满水,拿到屋里的电插头上插了起来。环视著室内,她笑著说:“这么脏,
这么乱,亏你能生活!”
出于本能,她开始整理起这间零乱的房间来,床上堆满了脏衣服和棉被,她折叠著,清
理著,把地上的废纸和破报纸都收集起来,丢进字纸篓。云楼看著她忙,又想起了涵妮,似
乎所有女性的手,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使男性安适。
“再过几天,就是耶诞节了。”翠薇一边收拾一边泛泛的说著。“唔。”云楼应了一声。
“记得去年你帮我布置耶诞舞会的事吗?今年还有没有情绪?姨妈说,假若我们高兴,
她可以把客厅借给我们,让我们好好的玩一玩。怎样?你可以请你学校里的同学,男的女的
都可以,我也有一些朋友,每年都在我家疯的,拉了来,我们开一个盛大的舞会,好不好?”
云楼沉思著没有说话。
“怎样呢?云楼?姨妈说,因为涵妮的缘故,家里从没有听过年轻人热闹的玩乐声,她
希望让家里的空气也变化一下。假若你同意,我们就到姨妈家去商量商量。”
云楼凝视著翠薇。“这是你来的目的?”他问。
“噢,云楼!”翠薇抛掉了手中的扫帚,直视著云楼,突然被触怒了,她瞪著眼睛,率
直的说:“是的,这是我来的目的!别以为姨妈真想听年轻人的笑声,她是为了你,千方百
计的想为你安排,想让你振作,让你快乐起来!你不要一直阴阳怪气的,好像别人欠了你债!
姨妈和姨父待你都没话可说了,姨妈爱屋及乌,涵妮既去,她愿意你重获快乐,世界上还有
比姨妈更好的人吗?而你搬出来,躲著杨家,好像大家都对不起你似的!你想想看,你有道
理没有?”
“翠薇,”云楼瞪著她,带著份苦恼的无奈。“别连珠炮似的说个没完,你不懂,你不懂
我那份心情,我但愿我快乐得起来,我但愿我能和年轻人一起疯,一起玩,一起乐!可是,
我不能!我……”他忽然住了口,环室四顾,他的神态是奇异的,眼睛里燃烧著炽烈的热情。
“我宁愿待在这屋里,不是我一个人,是——和涵妮在一起。”
翠薇惊异的看著他,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好一会儿,她才错愕的说:“你
何必自己骗自己呢?这屋里只有涵妮的画像而已!你不能永远伴著涵妮的画像生活呀!”
“不止是画像!还有涵妮本人!”云楼鲁莽的喊,带著几分怒气。“她还活著,别说她死
了,她活著,最起码,她活在我的心里,活在我的四周,刚刚你来以前,我还看见她站在我
的窗外。”“你疯了!”翠薇嚷著说:“那是我呀!我怕你不在家,在窗口看了看,还敲了你的
窗子,什么涵妮?你不要永远拒绝接受涵妮死亡的事实,我看,你简直要去看看心理科医生
了!”
“你少管我吧!”云楼不快的说:“让我过我自己的日子,我高兴怎么想就怎么想!”
翠薇结舌了,半晌,她才走到云楼身边,热心的望著他,急切的说:“可是,你在逃避
现实呀!你这样会把自己弄出神经病来的!何苦呢?涵妮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要陪葬进去呢?
理智一点吧,云楼,接受姨妈和姨父的好意,我们来过一个热热闹闹的耶诞节,说不定,你
在耶诞节里会有什么奇遇呢!”
“哼!”云楼冷笑了一声。“奇遇?除非是涵妮复活了!”他突然怔了一下,瞪著翠薇说:
“是吗?或者涵妮根本没死,你姨妈把她藏起来了,现在,想要给我一个意外的惊喜,让她
重新出现在我眼前,是吗?”
“你真正是疯了!”翠薇废然的叫。
“那么,还可能有什么奇遇呢?”云楼无精打采的说。看到翠薇那满脸失望的、难过的
神情,他已有些于心不忍了。振作了一下,他凝视著翠薇,用郑重的,严肃的,诚恳的语气
说:“我告诉你,翠薇,并不是我不识好歹,也不是我执迷不悟,只是……只是因为我忘不
了涵妮,我实在忘不了她。我也用过种种办法,我酗酒,我玩乐,但是我还是忘不了涵妮。
舞会啦,耶诞节啦,对我都是没有意义的,除了涵妮,而涵妮死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眼
睛模糊而朦胧。“不要劝我,不要说服我,翠薇。说不定有一天我自己会从这茧里解脱出来,
说不定会有那么一天,但,不是现在。你回去告诉杨伯伯杨伯母,我明天晚上去看他们,让
他们不要为我操心,也不要为我安排什么,我是——”他顿了顿,眼里有一层雾气,声音是
沉痛而令人感动的。“我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翠薇注视著他,他的神态,
他的语气,他的眼光……都使她感动了,深深的感动了,她感到自己的眼眶发热而湿润,这
男孩何等令人心折!涵妮,能获得这样一份感情,你死而何恨?于是,她想起涵妮常为云楼
所唱的那支歌中的几句:
“……遭猎网将我捕,宁可死傍你足,纵然是恨难消,我亦无苦。”涵妮,你应该无苦
了,只是,别人却如何承受这一份苦呢!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云楼,”她酸涩的微笑著。“我懂得你了,我会去告诉姨妈,但愿……”她停了停,但
愿什么呢?“但愿涵妮能为你而复活!”“但愿!”云楼也微笑了,笑得更酸涩,更凄苦,更
无奈。然后,他惊跳了起来,嚷著说:“开水都要滚干了!”
真的,那电壶里的水正不住的从壶盖及壶嘴里冲出来,发出嗤嗤的响声。翠薇惊喊了一
声,跑过去拔掉插头,壶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几了。她掉过头来看看云楼,两人都莫名所以的
微笑了。彩云飞34/5819
云楼在热闹的衡阳路走著,不住的打量著身边那些五花八门的橱窗,今晚答应去杨家,
好久没去了,总应该买一点东西带去。可是,那些商店橱窗看得他眼花撩乱,买什么呢?吃
的?穿的?用的?对了,还是买两罐咖啡吧,许久没有尝过雅筠煮的咖啡了。走进一家大的
食品店,店中挤满了人,几个店员手忙脚乱的应付著顾客,真不知道台北怎么有这样多的人。
他站在店中,好半天也没有店员来理他,他不耐的喊著:
“喂喂!两罐咖啡!”“就来就来!”一个店员匆忙的应著,从他身边掠过去,给另外一
个女顾客拿了一盒巧克力糖。
他烦躁的东张西望著,买东西是他最不耐烦的事。前面那个买巧克力糖的女顾客正背对
著他站著,穿著件黑丝绒的旗袍,同色的小外套,头发盘在头顶上,梳成满好看的发髻,露
出修长的后颈。云楼下意识的打量著她的背影,以一种艺术家的眼光衡量著那苗条的、纤秾
合度的身材,模糊的想著,她的面容不知是不是和身段同样的美好。
“我要送人的,你给我包扎得漂亮一点!”前面那女人说著,声音清脆悦耳。“是的,小
姐。”店员把包好的巧克力糖递给了那个女郎,同时,那女郎回过身子来,无意识的浏览著
架子上的罐头食品,云楼猛的一怔,好熟悉的一张脸!接著,他就像中了魔似的,一动也不
能动了!呆站在那儿,他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望著前面。那女郎已握著包好的巧克力糖,
走出去了。店员对他走过来:
“先生,你要什么?”他仍然呆愣愣的站著,在这一瞬间,他没有思想,没有意识,也
没有感觉,仿佛整个人都化成了虚无,整个世界都已消失,整个宇宙都已变色。
“喂喂!先生,你到底要什么?”那店员不耐烦的喊,诧异的望著他。云楼猛的醒悟了
过来,立即,像箭一般,他推开了店员,对门外直射了出去,跑到大街上,他左右看著,那
穿黑衣服的女郎正向成都路的方向走去,她那华丽的服装和优美的身段在人群中是醒目的。
他奔过去,忘形的,慌张的,颤栗的喊:“涵妮!涵妮!涵妮!”
他喊得那样响,那样带著灵魂深处的颤栗,许多行人都回过头来,诧异的望著他。那女
郎也回过头来了,他瞪视著,觉得自己的呼吸停止,整个胸腔都收缩了起来,手脚冰冷,而
身子摇摇欲坠。他怕自己会昏倒,在这一刻,他绝不能晕倒,但是,他的心跳得那么猛烈,
猛烈得仿佛马上就会跳出胸腔来,他喘不过气来,他拚命想喊,但是喉咙仿佛被压缩著,扼
紧著,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一个路人扶住了他,热心的问:
“先生,你怎么了?”那黑衣服的女郎带著股好奇,却带著更多的漠然看了他一眼,就
重新转过身子。自顾自的走向成都路去了。云楼浑身一震,感到心上有阵尖锐的刺痛,痛得
他直跳了起来,摆脱开那个扶住他的路人,他对前面直冲过去,沙哑的、用力的喊:“涵妮!”
那女人没有回头,只是向前面一个劲儿的走著,动作是从容不迫的,袅袅娜娜的。云楼觉得
冷汗已经湿透了自己的内衣,那是涵妮!那绝对是涵妮!虽然是不同的服饰,虽然是不同的
妆扮,但,那是涵妮!百分之百的是涵妮!世界上尽管有相像的人,但不可能有同样的两张
面貌!那是涵妮!他追上去,推开了路人,带翻了路边书摊的书籍,他追过去,一把抓住了
那女人的手臂,喘息著喊:
“涵妮!”那女人猛吃了一惊,回过头来,她愕然的瞪视著云楼,那清亮的眼睛,那小
巧的鼻子和嘴,那白皙的皮肤……涵妮!毫无疑问的是涵妮!脂粉无法改变一个人的相貌,
她在适度的妆扮下,比以前更美了,云楼大大的吸了一口气,他剧烈的颤抖著,喘息著,在
巨大的激动和惊喜下几乎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涵妮,我早知道你还活著,我早知道!他瞪视
著她,眼睛里蓄满了泪。那女人受惊了,她挣扎著要把手臂从他的掌握里抽出来,一面嚷著
说:“你干嘛?”“涵妮!”他喊著,带著惊喜,带著祈求,带著颤栗。“我是云楼呀!你的云
楼呀!”
“我不认识你!”那女人抽出手来,惊异的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转过身子,
她又准备走。
“等一等,”他慌忙的拦住了她,哀恳的瞪著她:“涵妮,我知道你是涵妮,你再改变装
束,你还是涵妮,我一眼就能认出你,你别逃避我,涵妮,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我还要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呢!”那女人不耐而带点怒容的说:“我不是什么涵什么妮
的,你认错了人!让开!让我走!”“不,涵妮,”云楼仍然拦在她前面。“我已经认出来了,
你不要再掩饰了,我们找地方谈谈,好吗?”
那女郎瞪视著他,憔悴而不失清秀的面容,挺秀的眉毛下有对燃烧著痛苦的眼睛,那神
态不像是开玩笑,也并不轻浮,服装虽不考究,也不褴褛,有种书卷味儿,年纪很轻,像个
大学生。她是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的,但是很少遇到这一种,她遭遇过种种追求她或结识她
的方式,但也没有遇到过这样奇怪的。这使她感到几分兴味和好奇了。注视著他,她说:“好
了,别对我玩花样了,你听过我唱歌,是吗?”
“唱歌?”云楼一怔,接著,喜悦飞上了他的眉梢:“当然,涵妮,我记得每一支歌。”
那女郎微笑了,原来如此!这些奇异的大学生呵!
“那么,别拦住我,”她微笑的说:“你知道我要迟到了,明晚你到青云来好了,我看能
不能匀出点时间来跟你谈谈。”
“青云?”云楼又怔了一下。“青云是什么地方?”
那女郎怫然变色了,简直胡闹!她冷笑了一声说:
“你是在跟我开什么玩笑?”
转过身子,她迅速的向街边跑去,招手叫了一辆计程车,云楼惊慌的追过去,喊著说:
“涵妮!你等一等!涵妮!涵妮!涵妮!”
但是,那女郎已经钻进了车子,他奔过去,车子已绝尘而去了。剩下他呆呆的站在街边,
如同经过了一场大梦。好半天,他就呆愣愣的木立在街头,望著那辆计程车消失的方向。这
一切是真?是梦?是幻?他不知道。他的心神那样恍惚,那样痴迷,那样凄惶。涵妮?那明
明是涵妮,绝没有疑问的是涵妮,可是,她为什么不认他?杨家为什么说她死了?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或者,那真的并不是涵妮?不,不,世界上绝不可能有这样凑巧的事,竟
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庞!而且,年龄也是符合的,刚刚这女郎也不过是二十岁的样子!一切
绝无疑问,那是涵妮!但是……这是怎么回事呢?这之间有什么问题?有什么神秘?
一辆计程车缓缓的开到他身边来,司机猛按著喇叭,把头伸出车窗,兜揽生意的问:
“要车吗?”一句话提醒了他,问杨家去!是的,问杨家去!钻进了车子,他说:“到
仁爱路,快!”车子停在杨子明住宅的门口,他付了钱,下了车,急急的按著门铃,秀兰来
开了门。他跑进去,一下子冲进了客厅。杨子明夫妇和翠薇都在客厅里,看到了他,雅筠高
兴的从沙发里站了起来说:“总算来了,云楼,正等你呢!特别给你煮了咖啡,快来喝吧。
外面冷吗?”云楼站在房子中间,挺立著,像一尊石像,满脸敌意的、质问的神情。他直视
著雅筠,面色是苍白的,眼睛里喷著火,嘴唇颤抖著。“告诉我,杨伯母,”他冷冷的说:“涵
妮在哪儿?”
雅筠惊愕得浑身一震,瞪视著云楼,她不相信的说:
“你在说些什么?”“涵——妮。”云楼咬著牙,一字一字的说:“我知道她没死,她在
哪儿?”“你疯了!”说话的是杨子明,他走过来,诧异的看著云楼:“你是怎么回事?”“别
对我玩花样了!别欺骗我了!”云楼大声说:“涵妮!她在哪儿?”翠薇走过去,揽住了雅筠
的手,低低的说:
“你看!姨妈,我告诉你的吧,他的神经真的有问题了!应该请医生给他看看。”云楼
望著雅筠、杨子明,和翠薇,他们都用一种悲哀的、怜悯的,和同情的眼光注视他,仿佛他
是个病入膏盲的人,这使他更加愤怒,更加难以忍受。眯著眼睛,他从睫毛下狠狠的盯著杨
子明和雅筠,喑哑的说:
“我今天在街上看到涵妮了。”
雅筠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她对他走了过来,温柔而关怀的说:“好了,云楼,你先
坐下体息休息吧!喝杯咖啡,嗯?刚煮好,还很热呢!”她的声调像是在哄孩子,云楼愤然
的看看雅筠,再看看杨子明,大声的说:“我不要喝咖啡!我只要知道你们在玩什么花样?
告诉你们!我没有疯,我的神智非常清楚,我的精神完全正常,我知道我自己在说什么。今
晚,就是半小时之前,我看到了涵妮,我们还谈过话,真真实实的!”
“你看到了涵妮?”杨子明把香烟从嘴里拿出来,仔细的盯著他问:“你确信没有看
错?”
“不可能!难道我连涵妮都不认识吗?虽然她化了妆,穿上了旗袍,但是,她仍然是涵
妮!”
“她承认她是涵妮吗?”杨子明问。
“当然她不会承认!你们串通好了的!她乘我不备就溜走了,如果给我时间,我会逼她
承认的!现在,你们告诉我,到底你们在搞什么鬼?”“我们什么鬼都没有搞,”雅筠无力而
凄凉的说:“涵妮确实死了!”“确实没死!”云楼大叫著说:“我亲眼看到了她!梳著发髻,
穿著旗袍,我亲眼看到了!”
“你一定看错了!”翠薇插进来说:“涵妮从来不穿旗袍,也从来不梳发髻!”“你们改变
了她!”云楼喘息著说:“你们故意给她穿上旗袍,梳起发髻,抹上脂粉,故意要让人认不出
她来!故意把她藏起来!”“目的何在呢?”杨子明问。彩云飞35/58
“我就是要问你们目的何在?”云楼几乎是在吼叫著,感到热血往脑子里冲,而头痛欲
裂。
“你看到的女人和涵妮完全一模一样吗?”杨子明问。
“除了装束之外,完全一模一样!”
“高矮肥瘦也都一模一样?”
“高矮肥瘦?”云楼有些恍惚。“她可能比涵妮丰满,比涵妮胖,但是,一年了,涵妮
可以长胖呀!”
“口音呢?”杨子明冷静的追问:“也一模一样?”
“口音?”云楼更恍惚了,是的,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口音,他想起来了,涵妮的声音
娇柔细嫩,那女郎却是清脆响亮的。可是……可是……人的声音也可能变的!他用手扶住额,
觉得一阵晕眩,头痛得更厉害了。他呻吟著说:“口音……虽然不像,但是……但是……”
“好了,云楼,”杨子明打断了他,温和的说:“你坐下吧,别那么激动,”扶他坐进了
沙发里,杨子明对雅筠说:“给他倒杯热咖啡来吧,翠薇,你把火盆给移近一点儿,外面冷,
让他暖和一下。”雅筠递了咖啡过来,云楼无可奈何的接到手中,咖啡的香气绕鼻而来,带
来一份属于家庭的温暖。翠薇把火盆移近了,带著个安慰的微笑说:
“烤烤火,云楼,好好的休息休息,你最近工作得太累了。”
在这种殷勤之下,要再发脾气是不可能的。而且,云楼开始对于自己的信心有些动摇了,
再加上那剧烈的头痛,使他丧失思考的能力。他啜了一口咖啡,觉得眼睛前面朦朦胧胧的。
望著炉火,他依稀想起和涵妮围炉相对的那份情趣,一种软弱和无力的感觉征服了他,他的
眼睛潮湿了。
“涵妮,”他痛苦的,低低的说:“我确实看到她了,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云楼,”
雅筠坐到他身边来,把一只手放在他宽阔的肩膀上,诚恳而真挚的说:“你知道我多爱涵妮,
但是我也必须接受她死亡的事实,云楼,你也接受了吧。我以我的生命和名誉向你发誓,涵
妮确确实实是死了。她像她所愿望的,死在你的脚下,当你抱她到沙发上的时候,她已经死
了。也就是因为看出她已经死了,你杨伯伯才逼你回去,一来要成全你的孝心,二来要让你
避开那份惨痛的局面,你了解了吗?”
云楼抬起眼睛来,看著杨子明,杨子明的神情是和雅筠同样真挚而诚恳的。云楼无力的
垂下了头去,颓然的对著炉火,喃喃的说:“可是,我看到的是谁呢?”
“你可能是精神恍惚了,这种现象每个人都会有的,”雅筠温柔的说:“我一直到现在,
还经常听到涵妮在叫妈妈,午夜醒来,也常常觉得听到了琴声,等到跑到楼下来一看,才知
道什么都是空的。”雅筠叹了口气。“答应我,云楼,你搬回来住吧!看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
样子了,你需要有人照顾。我们……自从涵妮走了之后,也……真寂寞。你——就搬回来吧!”
云楼慢慢的摇了摇头。“不,我也需要学习一下独立了。”
“无论如何,今晚住在这儿吧,”雅筠说:“你的房间还为你留著呢!”云楼没有再说话
了,住在这儿也好,他有份虚弱的、无力的感觉,在炉火及温情的包围之下,想到自己那间
小屋,就觉得太冷了。深夜,躺在床上,云楼睡得很不安稳。这间熟悉的房间,这间一度充
满了涵妮的笑语歌声的房间,而今,显得如此的空漠。涵妮,你在哪里?辗转反侧,他一直
呻吟的呼唤著涵妮,然后,他睡著了。他几乎立即就梦到了涵妮,穿著白衣服,飘飘荡荡的
浮在云雾里,她在唱著歌,并不是她经常唱的那支“我怎能离开你”,却是另一支,另一支
他不熟悉的歌,歌词却唱得非常清晰:“夜幕初张,天光翳翳,
阴影飘浮,忽东忽西,
往还轻悄无声息,风吹袅漾,越树穿枝,
若有幽怨泣欷□,你我情深,山盟海誓,
奈何却有别离时!苦忆当初,耳鬓厮磨,
别时容易聚无多!
怜你寂寞,怕你折磨,
奇缘再续勿蹉跎!相思似捣,望隔山河,
悲怆往事去如梭,今生已矣,愿君珍重,
忍泪吞声为君歌。”唱完,云雾遮盖了过来,她的身子和云雾糅合在一起,幻化成一朵
彩色的云,向虚渺的穹苍中飘走了,飞走了。他惊惶的挣扎著,大声的喊著:
“别走!涵妮!别离开我!涵妮!”
于是,他醒了,室内一屋子空荡荡的冷寂,曙色已经照亮了窗子,透进来一片迷迷蒙蒙
的灰白。他从床上坐了起来,脑子里昏昏沉沉的,真实和梦境糅合在一起,他一时竟无法把
它们分剖开来。奇怪的是,涵妮在梦中唱的那支歌竟非常清晰的一再在他脑中回响,每一个
字都那么清楚,这歌声盖过了涵妮的容貌,盖过了许许多多的东西,在室内各处回荡著,回
荡著,回荡著……他就这样坐在床上,坐了好久好久,直到门上有著响声,他才惊醒过来,
望著门口,他问:
“谁?”没有回答,门上继续响著扑打的声音,谁?难道是涵妮?他跳下床,奔到门边
去打开了房门,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一下子扑了过来,扑进了云楼的怀里,是洁儿!云楼一把
抱住了它,把头靠在它毛茸茸的背脊上,他才骤然感到一阵说不出来的凄楚。喃喃的,他说:
“原来是你,洁儿。”抚摩著洁儿的毛,他望著洁儿,不禁深深的叹息了一声,“洁儿,”
他说:“我想,涵妮可能真的是离我们而去了。”彩云飞36/5820
云楼站在那幢大建筑前面,抬头看著那高悬在三楼上的霓虹灯“青云歌厅”四个大字,
就是这个地方吗?他不敢肯定,今天,当他询问广告公司里的同事时,答复有好几种:
“青云?是的,有个青云酒家。”
“青云吗?谁不知道?青云歌厅呀!”
“好像有家青云咖啡馆,我可不知道在那条街。”
“青云舞厅,在××路的地下室。”
这么多不同的“青云”,而他独独的选择了青云歌厅,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者,
因为那女郎的一句:“你听过我唱歌?”也或者,因为这儿离广告公司最近,吃了晚饭,很
容易的就按图索骥的摸到这儿来了。但是,现在,当他仰望著“青云歌厅”那几个霓虹灯字
在夜空中明明灭灭的闪烁时,他突然失去探索的勇气了!他来这儿找寻什么呢?涵妮的影子?
他是无论如何没有办法把涵妮和歌厅联想在一起的。就为了那个酷似涵妮的女人说了一句青
云,自己就摸索到这儿来,也未免有点儿太傻气了!但是,“酷似”?岂止是酷似而已?他
回忆著昨日那乍然的相逢,那是涵妮,那明明是涵妮!他必须要弄弄清楚,必须要再见到她,
问个明白!否则,自己是怎么样也不能甘心的,怎么样也不肯放弃的!
走到售票口,他犹疑著要不要买票,生平他没有进过什么歌厅,而且有一大堆的工作正
等著自己去做,放下正经的工作不做,到歌厅来听歌,多少有点儿荒谬!何况,那女郎所说
的“青云”,又不见得是指的这个青云!还是算了吧!他正举棋不定,却一眼看到售票口的
橱窗里,悬挂了一大排的驻唱歌星的照片和名字,他下意识的打量著这些照片,并没有安心
想在这些照片里找寻什么。可是,一刹那间,他被那些照片中的一张所吸引了,所震动了,
所惊愕了!
那是涵妮,他心中的那尊神祉;涵妮!同样的眼睛,同样的眉毛,同样的鼻子和嘴,所
不同的,是装束,是表情。当然,照这张照片之前,她是经过了浓妆的,画了很重的眼线,
夸张了嘴唇的弧度,高梳的发髻上,簪著亮亮的发饰,耳朵上垂著两串长长的耳坠。这样的
打扮,衬著那张清秀的脸庞,看来是并不谐调的,难怪她脸上要带著那份倨傲的,自我解嘲
似的微笑了。他抽了口气,涵妮,这是你吗?这不是你吗?是你?为什么不像你?不是你?
又为什么像你?他呆呆的瞪著这张照片,然后,他看到照片底下的介绍了:“本歌厅驻唱歌
星——玉女歌星唐小眉小姐。”
唐小眉!那么,不是涵妮了!却生就一副和涵妮一模一样的脸庞,岂不滑稽!世界上会
有这样的巧合,写到小说里别人都会嘲笑你杜撰得荒谬!那么,唯一的解释是:这就是涵妮!
他不再犹疑了,到了售票口,那儿已排著一长排人,比电影院门口还要拥挤,没有料到竟有
那么多爱好“音乐”的人!好不容易,他才买到了一张票,看看开始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他走上了楼梯。他走进一间光线幽暗的大厅里,像电影院一样排著一列列的椅子,椅子前面
有著放食品及茶杯的小台子。他被带票员带到一个很旁边的位子上,他四面看看,三四百个
位子几乎全满,“音乐”的魔力不小!
他坐著,不知为什么,有种强烈的,如坐针毡的感觉,侍应的小姐送来了一杯茶,他轻
轻的啜一了口,茶是浓浓的苦苦的,有一股烟味。他望著前面,那儿有一个伸出来的舞台,
垂著厚厚的帘幔。然后,表演开始了,室内的光线更暗了,有一道强烈的、玫瑰红色的灯光
一直打到台子上。从帘幔后面走出来一个化妆得十分浓艳的、身材丰满的报幕小姐,穿著件
红色袒胸的夜礼服,在红色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更红了,像一团燃烧著的火焰。在一段简短
的报告和介绍之后,她隐了进去,换了一个穿绿衣服的歌女出来,高高的个子,冶艳的长相,
一出场就赢得了一片爆发似的掌声。
她开始唱了,一面唱,一面款摆著腰肢,跟随著韵律扭动,她的歌喉哑哑的,满有磁性,
唱的时候眉毛眼睛都会动,满场的听众都受她的影响,一曲既终,掌声如狂。她一连唱了三
支歌,然后,由于不断的掌声,她又唱了一支,接著,再唱了一支,她退下去了。第二个歌
女登场了,云楼不耐的伸长了他的脚,碰到了前面的椅子,他觉得自己的脚没有地方放,浑
身都有局促的感觉。这第二个歌女是个身材瘦小的女孩子,年纪很轻,歌喉还很稚嫩,看样
子不超过十八岁,打扮得却十分妖艳。她唱了几支扭扭,很卖力的扭动著自己那瘦小的腰肢,
但,听众的反应并不热烈,只在一个角落中,有几个太保兮兮的男孩子吹了几声响亮的口哨。
然后,是一段舞蹈的节目,一个披挂了一身羽毛的女孩子随著击鼓声抖动著出来了,观
众的情绪非常激动,云楼身边的一位绅士挺直了背脊,伸长了脖子在观看。于是,云楼发现
了,这是夜总会中都不易见的节目,那女孩不是在“舞”,而是在“脱”,怪不得这歌厅的生
意如此好呢!这是另一个世界。舞蹈节目之后,又有好几个歌女陆续出来唱了歌,接著,又
是一段舞蹈。云楼相当的不耐了,感到自己坐在这儿完全是“谋杀时间”,他几乎想站起身
来走了,可是,帘幔一掀,唐小眉出来了!唐小眉!她的名字是唐小眉吗?她穿了件浅蓝色
轻纱的洋装,脖子上挂了一串闪亮的项链,头发仍然盘在头顶上,梳成挺好看的发髻,耳朵
上有两个蓝宝石的耳坠。她缓步走上前来,从容不迫的弯腰行礼,气质的高贵,台风的优雅,
使人精神一振。涵妮!这不是涵妮吗?只有涵妮能有这份高贵的气质,这份大家闺秀的仪态!
他坐直了身子,目不转睛的盯著台上,屏息著,等待著她的歌声。
她停在麦克风前面,带著个浅浅的微笑,先对台下的观众静静的扫视了一圈,然后,她
说话了,声音轻而柔:
“我是唐小眉,让我为你们唱一支新歌,歌名是‘在这静静的晚上’。”
于是,她开始唱了,歌喉是圆润动人,而中气充足的,一听就可听出来,她一定受过良
好的声乐训练。那是一支很美的歌,一支格调很高的歌:
“在这静静的晚上,让我俩共度一段安闲的时光,
别说,别动,别想!就这样静静的,静静的,
把世界都遗忘!在这静静的晚上,树荫里筛落了梦似的月光,
别说,别动,别想,就这样静静的,静静的,
相对著凝望!……”她唱得很美很美,她的表情跟她的歌词一样,像个梦,不过,听众
的反应并不热烈,掌声是疏疏落落的。云楼觉得满心的迷惘和困惑,这不是涵妮的歌声,涵
妮无法把声调提得那么高,也无法唱得这样响亮和力量充沛。涵妮的歌是甜甜的,低而柔的。
他目不转睛的紧盯著唐小眉,她开始唱第二支了,那可能是支老歌:“心儿冷静,夜儿凄清,
魂儿不定,灯儿半明,
欲哭无泪,欲诉无声,
茫茫人海,何处知音?
……”她唱得很苍凉,云楼几乎可以感觉出来,她确有那份“茫茫人海,何处知音?”
的感慨。她的歌声里充满了一种真挚的感情,这是他在其他歌女身上所找不到的。可是,奇
怪的是她并不太受欢迎,没有热烈的掌声,没有叫好声,也没有喊“安可”的声音。大概因
为她并不扭动,不满场飞著媚眼。她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一丝一毫的风尘味,她不是一个
卖唱的歌女,倒像个演唱的女声乐家,这大概就是她不受欢迎的主要原因。对四周的听众打
量了一番,云楼心底涌上了无限的感慨:“涵妮,”他在心里自语著:“你的歌不该在这种场
合里来唱的!”涵妮?这是涵妮吗?不,涵妮已经死了。这是唐小眉,一个离奇的、长著一
张涵妮的脸孔的女人!他望著舞台上,那罩在蓝色灯光下的女人,不!这是涵妮!这明明是
涵妮!他用手支著颐,感到一阵迷糊的晕眩。
唱了三支歌,唐小眉微微鞠躬,在那些零落的掌声中退了下去。云楼惊跳了起来,这儿
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他走出边门,向后台的方向走去,他必须找著唐小眉,和她谈一谈。
在后台门口,他被一个服务生模样的女孩拦住了。
“你找谁?对不起,后台不能进去。”
他急忙从口袋里摸出了纸笔,说:
“你能帮我转一张纸条给唐小眉小姐吗?”
“好的。”他把纸条压在墙上,匆匆忙忙的写:
“唐小姐:急欲一见,万请勿却!
昨日和你在街上一度相遇的人   孟云楼”
那服务生拿著纸条进去了,一会儿,她重新拿著这纸条走了出来,抱歉的说:“对不起,
唐小姐已经走了!”
这是托词!云楼立即明白了,换言之,唐小眉不愿意见他!撕碎了那张纸条,他走出了
后台旁的一道边门,默默的靠在门边,这儿是一条走廊,幽幽暗暗的。他站著,微仰著头,
无意识的看著对面墙上的一盏壁灯。为什么呢?为什么她不愿见他?以为他是个拦街追逐女
孩子的太保?还是……还是不愿重拾一段已经埋葬的记忆?他站著,满怀充塞著凄凉与落
寞,一层孤独的、怅惘的、抑郁的情绪抓住了他,涵妮,他想著,不管那唐小眉和你是不是
同一个人,你都是已经死了!确确实实的死了!
站直了身子,他想离开了。可是,一阵高跟鞋的声音传来,接著,唐小眉从边门走了出
来,他下意识的回头,和唐小眉正好打了个照面。唐小眉似乎吃了一惊,禁不住的“哦”了
一声,云楼却又感到那种心灵深处的震动。
“涵妮!”他脱口而出的呼唤著。
“你——你要干嘛?”唐小眉仿佛有些惊恐。
“哦,”云楼省悟了过来,不能再莽撞行事了,不能再惊走了她。他盯著她,嗫嚅的说:
“唐——唐小姐,我能跟你谈谈吗?”看到她有退避的意思,他祈求的加了一句:“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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