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倒带人生(繁体中文)

_3 亞歷山大·馬斯特(美)
7
神經病!|年齡二十九歲
「別再問我為什麼了,亞歷山大,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那時昏頭昏腦的,有一半時間我都是不由自主。」
獅園停車場是個像船一樣的地方。停車場共有九層,最上層是有玻璃帷幕跟中央空調的治安推事法庭——就像是船的甲板。船頭——即治安推事法庭南方約兩百公尺的假日飯店——則朝向劍橋大學的地質暨人類學博物館。
二十九歲的史都華在離開他母親的酒館、碰見利物浦湯姆和亞斯特利、被逐出史瑪吉的公寓、失去住進吉米之家和日間中心的機會後,便跑到這處停車場來。他聽說這裡每晚都有十到十五個「停泊者」,可是不管他怎麼找,都沒找到任何一個人。他抱著他的毯子和破衣服,沿著螺旋形的階梯走到底層,就在治安推事法庭的下方,鴿子睡覺的地方。他找了四天才找到給人住的地方。
治安推事法庭和假日飯店之間,蓋有坡道和空中走道,外加地下室的水泥夾層。夾層標示:「人不得入內。」另一張標示寫著:「通往地下一、二、三、四樓。」這些字後頭畫了一個有著乒乓頭棍子身的人,感覺像是鼓勵你走過狹窄的人行道。路面上到處是灰色的口香糖,一直延伸到一扇通往樓梯的門,和另一邊一扇通往電梯的門。接著,乒乓頭人又一次彈跳出來,這個標示指示要去「盥洗室」得往回走。這邊支撐天花板的柱子上(我們現在來到假日飯店下方),用噴漆噴了一個字母「A」。有人在字母旁塗鴉,寫了:「IS THIS ART MUMMY(這是藝術嗎,媽咪?)」
在電梯旁還有其他的標示。一張令人困惑的起訴名單。更多的圓頭棍子身人解釋在電梯裡應如何站立他們似乎在這麼說:「進電梯,要不就趕快離開,別再如此猶豫不決了。」一個乏味的銘謝銅牌寫著:
獅圜停車場開幕紀念
保守黨黨員市長
市議員喬治·萊德博士敬贈
一九九〇年八月十日星期五
在我們爲露絲和約翰舉辦的請願活動中,萊德博士可說是我們來自大學圑體的支持主力,一個良善的人道主義者,從頭到腳趾(而且還有痛風)的保守派。
電梯用木板釘死了。不久前有個學生靠著電梯門時,門意外地開啓,使他摔進了黑暗的電梯間。
樓梯門旁邊有一張告示寫著:「請注意,本停車場內若有人藉口需要加油,或換購新的汽車鑰匙向你乞討時,請立即通報出口處的工作人員。」
門的另一邊是水泥樓梯,灰色,普通的樓梯。樓梯扶手是紅色的。這裡有一股灰塵夾著消毒水的味道。往下走兩段階梯。牆壁裸露出當初塡牆時用來支撐的版模的紋路。在這個樓層——地下二樓——你若從門上那個黑暗的透視窗看過去,常常會看到有趣的事物。戀人們會在車子的前座熱吻,戀人躲在後座上,戀人們大聲叫罵。來到這棟大樓深處,你很快就會感受到一股隱密的氛圍。再往下走過兩段階梯來到地下三樓,開始有一種緊張的氣氛了。四面的牆壁龜裂,像一片葉脈畢現的枯葉。偶爾,化學藥水的氣味會被一股尿騒味掩蓋。這裡偶爾也會傳來陣陣氣流。
爬下最後兩段階梯,在地下十二公尺的地方,來到了最底下的樓層。在這裡,自早上九點到晚上九點之間,你都可以把全部的衣物脫掉,在地上倒立,也安全無虞。
孩童
請當心
酸猴子
這句塗鶚被清潔劑刷洗過許多次。在它右邊大約十五公分的地方,有人畫了一枚往下墜的炸彈,旁邊還加了幾個字:
哈哈哈嘿嘿……
愛你的,
汪汪
從你上方傳來的聲響,可能只是人們從最上層的樓梯離開,或是正用力踱步經過你正上方的地板。聲音來源難以確定。
推開這扇門,離開樓梯,踏入地下四樓,迎面而來的是四百多坪的停車場,完全空著。
這就是遊民們睡覺的地方。
「嘿,強尼,別在那傢伙身上灑尿了,他想要睡覺呢。」
「我可以再來一個培根三明治嗎?拜託,我才吃了三個……」
「咖啡加五顆糖,親愛的,給你。」
「強尼!你過來對琳達說……」
「啊,那樣不公平。潘妮吃了六個,而且她從加德尼亞花園外面的老頭那裡騙到一個漢堡和薯條。拜託,再一個就好……」
「眞的是五顆嗎?你確定嗎?再放一顆好了,以防萬一,親愛的。」
「強尼!他也不要人家在他身上倒番茄醬!他又不是他媽的熱狗!過來,這很重要,告訴琳達那個神經病的事。眞的,琳達,不是開玩笑的,他是個瘋子——他要接管地下四樓了。那對所有人都很危險。會給我們帶來壞名聲。我們甚至不敢到地下四樓去了。你不知道他嗎?過去這五個月來你到哪裡去了?強尼!」
琳達是當時劍橋遊民援外小組的兩名成員之一。她的工作是在傍晚時到全市的大街小巷去巡視,和每一個看起來像遊民的人談話:例如,任何販售《大期刊》的人,三個月沒洗澡的人,或是以低於站立高度占據公共空間的人。每個星期二和四,她會在市場廣場發送免費晚餐。現在這項服務已經中止了,但是在一九九〇年代,這項服務不僅供應遊民食物和熱飮,也是得知街頭八卦最好的方式。
那一晚,在免費晚餐發送完畢後,琳達和她的同事,也是曾擔任電影攝影師的丹尼·海耶碰面,一起去尋找那個神經病。
對援外社工人員而言,下去地下四層最好的方式就是沿著汽車坡道走下去,因為這樣可以逐一檢視每個樓層,並且讓他們得以慢慢評估狀況,而不會在開啓一端的樓梯門時,因碰到突發狀況而措手不及。
「我總是在想,如果我要再拍電影的話,那一晚的場景可以用來作開場。」丹尼回憶道:「我永遠也忘不了那種感覺。那裡,眞的是,好冷好冷。我和琳達一路往下走,直到到達最後一層,地下四樓,這就是我的開場了。從地下三樓的坡道往下走,慢慢走過這個陰森寬闊的空間。空洞的停車場。從左到右:沒有車,沒有車,沒有車,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然後……那個神經病!
「他讓我聯想到一個國稅局的絕食罷工者。他蹲在牢房裡,活像一具骨骸,四周圍著他所有的東西。他就像電影「博蒂」(Birdie)裡的那個人一樣,蹲伏在他床鋪的尾端。沒有人可以讓他起身看清楚他當時的情況。他非常憤怒,恨我,恨琳達;恨這世上所有的一切。」
8
史都華說那是個「很炫」的點子。
他又一次來到我的書房,站在鋼琴旁,興奮地揮動臂膀。他和我和六個遊民及酒鬼打算要到內政部外面的水泥人行道上去露宿,就在內政部長辦公室外的角落,等他星期一早上來上班時,逼迫他釋放露絲和約翰。這是史都華的點子。
史都華向來都不贊成不必要的不法行爲。他指出,我們必須先向警方報備我們的行動,但要等到前一天四點以後再去報備,「因爲那時候法院都已經休庭了,所以就不可能開出一張強制命令來阻止我們。此外還有安全攝影機。」
我狐疑地望著他。
「到處都是。而且還不包括你根本看不到的。」他沉重地補充道。
「這比那個瘋子布藍登的主意好,不是嗎?」史都華激動地說。大衛·布藍登教授是另一個遊民慈善機搆的前負責人;他提議由他和另外六個遊民工作人員去向警方請求被捕:如果露絲和約翰因「明知道卻聽任」毒品存在中心就有罪,那他們就全都有罪,因爲其他的遊民機構也都是依據同樣的原則經營的。我不同意史都華的說法。我認爲布藍登的提議倒也不失爲妙招。
「操他的蠢極了。要求被捕!到時候誰來想辦法救他出來呢?除了他太太會說下一個輪到我了。」
「可是,那就是策略呀,不是嗎?他們不可能把他也送進牢裡去。全國的人都認識他——那會引發強烈抗議的。除非劍橋的警察瘋了!」
史都華搖搖頭。他的情緒突然低落了。「有人去找條子要求被關,他們卻不照辦?沒道理。」我回頭撰寫活動文宣。
「我們全都進了操他的監牢,就沒有人可以他媽的把我們救出來了。只不過增加更多工作罷了,我是這麼想的。」史都華繼續往下說:「看,你讓所有的上班族說嗑藥是怎麼回事,而他們根本什麼鳥都不知道。就像讓犯人接受尿液檢測。每個人都認爲那是個好主意,因爲毒品會在殘留在尿液裡。愈多檢測,就愈少毒品。對吧?錯了。就因爲這些鳥檢測,所以監獄裡被捕的那些人都流行吸海洛因。爲什麼?因爲以前的毒品選擇是印度大麻,可是印度大麻會殘留在你體內三個星期,所以如果那些爛人在週末時抽樣檢測,就像他們現在做的一樣,你會有三次被捉包的機會。但是海洛因在體內只能留三天。結果:所有的人都換吸海洛因。你們這些上班族以爲他們做了有用的事,而事實上他們只是使他媽的問題變得更嚴重而已。」
史都華繼續想著無知所帶來的惡果,以及那些要求被捕入獄而使得世界大亂的人,好半晌都悶悶不樂的。爲了讓他開心些,我重拾他那個「很炫」的點子。我確實喜歡這個點子。刺激、奇特、而且一定會得到大眾的注意。我愈想愈覺得是個好主意。
「我們還需要計畫什麼呢?」我熱切地問。
「The brass.」
「Top brass?你是指,警察嗎?」
「亞歷山大,你是怎麼了?在倫敦,並不是所有的人行道都屬於大衆:有些屬於他們的,有些屬於我們的。倫敦所有政府的建築物的外牆上都設了告示性的銅牌,好讓你知道差別——倫敦到處都有。要是我們睡在屬於他們的地面上,他們就會找我們麻煩。」、
「所以,我們只要睡在屬於我們的地面上就不會有事了?」
史都華搖搖頭。「不對。如果我們睡在屬於我們的地面上,他們還是可以找我們麻煩,只不過情況不一樣。」
「你能找到牠們的地方,主要在你屁股四周。」
時間是六個星期之後早上六點。我們分坐在兩個朋友的車子裡,一輛是又破又臭的舊車,一輛是光亮的富豪新車,朝著死期將近的內政部長和倫敦內政部前進。行李箱內塞滿了海報、徽章、運動衫、請願書、和裡面裝著狀似三明治物體的保鮮盒。史都華、我和聾子羅布坐在舊車的後座上。我們到劍橋的橋下去接聾子羅布時,他坐在暈黃的街燈下,四周圍著行李。一個鐘頭前,他沒付房租就溜出了一家收容所。他說話結巴,臉色蒼白,頭髮前一晚用切葡萄柚的刀修剪过,手裡還緊緊抓著一個豬皮製的灰褐色西裝衣架,從把手下方可以看到織著「路易·皮耶,巴黎製」的標籤。另一輛車上坐著援外社工人員琳達、從不談過去的胖子法蘭、和兩個國王學院的學生;這兩個學生主動說要加入,還說他們「熱愛社會正義」且絕對可靠,接著要他們下床卻又百般不情願。
「還有很多毛的地方。」史都華又說:「在你的腋下;如果你有很多腿毛,那你的腿上也會有。這就是蝨子和疥蟲不同的地方。蝨子是你在街上時,有人鋪上一條毯子,你坐到上面去。」他舉起一手,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不比火柴棒粗——如果有火柴棒的三分之一長,就他媽的非常巨大了。那是一隻去他媽的蝨子。疥蟲呢,比較小,會鑽進你的皮膚裡。因爲你會抓破皮,所以就會跑進去。可以說,就是住在你的皮膚下面。蝨子呢,你就只需要一隻蝨子,不管公的或母的都會下蛋。而且,就是天氣冷也殺不死牠們。去年,睡在外面的橋下,屠夫湯姆身上有蝨子,第二天早上牠們就跳到他的三個同伴身上去了。那可不是因爲天氣操他的熱呢!」
史都華自早上四點半以來就喋喋不休。我覺得從他想出這個「很炫」的點子以來,他就說個不停——啦,啦,啦,愛滋病病毒,〇型肝炎,遊民身上爲什麼會有臭味,遊民爲什麼搞不清楚海洛因的劑量,遊民爲什麼什麼事都不會做,只會說髒話和在社工人員身上拉屎,遊民爲什麼總是會比其他人吵上十倍,爲什麼遊民露宿街頭時,會責怪所有人但就是不怪自己,啦,啦,啦。
「然後還有弄乾手腳的問題。遊民身體會濕,你知道。」
誰在乎?
「你的腳可以說就是操他的發霉了。」
我希望他不要再說了。
「你知道那是怎樣的……」
我不知道,我工作賺錢過生活,我有房子住。
「……如果你出門去,襪子弄濕了,你回家時皮膚會變得很白,對吧?想想看雨連下個兩、三天吧。只有水和蕈,沒有腳了。」
車裡的第四位乘客,通常對窮人的抱怨深感同情,現在已經用雙手擋住臉的一側;他是工聯的成員之一,一生都爲公平正義奮鬥。
「喂,德魯,你怎麼了?幹嘛抱著你的頭啊?」
「史都華,我只是想擋掉你的聲音。」
我們從北邊山坡駛入倫敦時,史都華終於悶不作聲了。只不過那就像要封住海洋一樣困難。他的嘴唇抽蓄,他的臉孔僵硬。他先瞪向車窗外,再瞪著其他人,注視車頂的線條,坐立不安。到渥詹史托市政廳前時,他吸了一口氣準備發言,但及時停住。到了七姊妹街和哈洛威街交叉口時,他再也忍不住了。
「我不是說笑的,那是監獄嗎?」他衝口說道。
「那是哈洛威女子監獄,老兄。」德魯證實道。
「亞歷山大,又有一個你該考慮做的點子了。」他說,如釋重負地大笑著。「叫警察、議員、法官都擠到一個房間裡,然後找一個有他媽的兩千英鎊海洛因的人,叫他們在每個人的口袋裡都裝進價値十英鎊小袋裝的海洛因。」
好主意,史都華。眞妙。你是怎麼想出來的?
「我是說眞的。因爲那樣他們就會明白約翰和露絲他們對抗的是什麼。任何一個好的藥頭都做得到,因爲價値十英鎊的一袋只有一顆玉米粒大小,最後你可以告訴他們,當他們都站在那裡喝他媽的雪利酒,吃上頭放了橘子片的小片土司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叫他們知道那有他媽的多容易。而且你要讓他們有可以聊的話題,例如特釀啤酒和蜘蛛牌開胃菜,或由穿迷你裙的女服務生端來的菜。對了,我知道了!跳踢踏舞的!因爲你要爲他們法官和那些貴族雞巴創造出相同的環境——只是很明顯那是不一樣的——你知道,讓他們嘗嘗約翰和露絲經歷過的崩潰感覺……」
我們經過康登山斯伯里超市。「不過,海洛因不是很好的中產階級毒品,對吧?」史都華說著,控訴地看了我一眼,彷彿要不是像我這樣的人反對,海洛因就可以和炸雞塊一樣放在塑膠餐盤上一起出售。「所有對搖頭丸的宣傳。十年來因爲吃搖頭丸死在街上的人數是六十人,而只要有人死就會上報紙頭版,尤其是如果死者不到二十五歲的話。但是在英國每年都有超過六十個以上不到二十五歲的人因爲吸食海洛因死亡。你知道,我們說的是一年,而這竟然沒什麼大不了!還有古柯鹼——這不是什麼剛剛製造出的新毒品。這和加熱精精煉過的古柯鹼一樣,六〇年代時就在中上階級間流傳了。這是劍橋。毒品會透過大學流入市面。你知道,如果他們爲所有的大學生驗尿,我想他們會很驚訝有多少大學生的體內都有古柯鹼的反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你會以爲遊民蔑視我們其他人,但看起來他們唯一最想做的就是說話。只要坐下來聽他們大吐苦水——他們這一生的每個轉折,一直說到最後的低喃——那他們就會痊癒了。
到了康登,我們便迷路了。第二度造訪這個大都市的史都華指了一百個方向,結果都是錯的。我提出了幾個正確的建議。接著我也犯了一個錯:我們最後在臨河街繞了幾分鐘。史都華像個學童一樣嘲笑我。
在內政部外面,我們像備戰一樣排成一排,卸下車上破舊的睡袋和一捲捲的衛生紙。安女王大門五十號是個有點荒涼的地方,坐落在由西敏寺上方的維多利亞街延伸過來的一條狭小街道上,宛如由肥大彩色的莖上抽出的一株白色嫩芽。這幢布滿窗戶的五十號建築,從人行道上拔地而起。威靈頓軍營與它相鄰。轉角處還有武裝軍警護衛的新蘇格蘭警場。我們把行李散放在從水泥地面(這類東西只有在建築設計圖裡才會看起來很不錯)上奮力冒出的兩棵小樹之間,然後用海報蓋住行李。黎明的曙光已逐漸落在狹窄又冷清的街道上。
史都華的心情變了。他不再喋喋不休,只是忙著擺放箱子,維持徽章和請願書的擺設工整,保護睡覺用的物品,爲整體的安全設想。
「那個人有點怪怪的。」他指著從不談過去的胖子法蘭。法蘭也是遊民,此刻他的頭正卡在一件運動衫的袖子裡。他的肚子大得嚇人,使得貼在身側的兩隻手就像數學教科書裡教到的切線。
「就是怪怪的,你知道,我不是指他的個人衛生,那可能不是他能控制的。」史都華抱起一箱宣傳單。「今天早上琳達爲什麼不願意和他一起坐在後座呢?通常琳達是誰也不怕的。」史都華對琳達讚不絕口:每當他需要幫助時,她總是站在他身旁。沒有一個遊民會覺得受到琳達威脅,因此她柔弱的外形正是她的長處;或者該說,到目前爲止都是。
聾子羅勃出現在我身旁,一臉興奮的模樣。「我要去找我的女朋友,吭?」他得意地說著,跨步走向街頭。
「你什麼時候回來?」
「吭?」
「呃,她住在哪裡?」
「吭?我們要住在一起,吭?」
我忍不住想,住在一起是不是指一起睡在人行道上的同一處呢?他說他上一次看到她是六星期前在福斯霍地鐵站。她的名字叫聾子賈姬。
我答應他後,他便邁開腳步,揮動臂膀,走在逐漸明亮的碎石路上,朝西敏寺方向前去。「那就是你會發現的,亞歷山大。」史都華毫不留情地說:「住在街頭的困擾並不是感到寂寞,而是你必須和一些他媽的鳥人住在一起。」
胖子法蘭終於穿好運動衫。他那個有斑點的肚子凸出於皮帶之上,猶如一顆特大號的蛋。他抱起一箱宣傳單,過馬路到地鐵車站出口。
史都華說他希望這個抗議行動能達到兩個目的。第一,當然是宣傳效用。第二,也就是最令他感興趣的一點,讓我和其他所有生活過得「操他媽容易」的人知道露宿街頭是怎麼一回事。「你眞想要發起他媽的抗議活動嗎?那你就到操他的街上去好好體驗吧。」
說也奇怪,在送我們到這裡來的車子駛離之後,沒多久我便意識到我已經有所發現了。因爲我們並沒有一個屬於我們的地方,接下來的三天也不會有,因此我們必須創造一個。我發現自己和另外兩三個人都在打量著人行道,找尋一段我們可能想要變得熟悉的路面。我們在水泥地面上尋找一個家的輪廓。
早上八點半——好戲登場。《獨立報》、第四頻道、東安格利亞新聞、第五廣播電台實況報導、LBC電台,全都已經來到我們記者會的現場。我和援外小組的琳達及胖子法蘭鑽進睡袋去,假裝是遊民(當然,法蘭只是假裝是在假裝),讓攝影記者拍照。
我的海報上寫著:
幫助遊民:監禁一位慈善機構人員
琳達的寫著:
誰是下一個?
「那是什麼意思啊?」聯合社的攝影記者拍照時笑問:「誰是下一個睡睡袋的人嗎?」內政部的員工開始魚貫走進辦公室:有的人拿了宣傳單,有幾個加入我們,幾分鐘後才又回到人群:其他人彷彿不曾注意到警戒線般大步走過,看起來似乎專心於閱報,直到鼻子撞到了前門。有一、兩個停下來爭論,說的是既無聊又愚蠢的論點;我聽過不只幾百次了。
「他們是被法院判刑的。」一個滿頭白髮的正義人士說。這種說法出現的頻率高得令人震驚,而且總是義正詞嚴地說出「法院」二字。
「所以,」我說:「我們才來抗議呀——那根本是審判不公。」
「他們一定做錯了什麼事——以前從沒有人因此被捕過。」說話的是個留著大鬍子的年輕人。人們在發言之前不會先想一想嗎?「以前當然沒有人因此被捕——這是個試驗性的判決。這是市政府可笑毒品戰爭的戲碼之一。所以我們必須有所行動。」
一個身材高瘦、頭髮上插了一根棒針的女士說:「警方那邊一定有看到什麼。」爲什麼他們一定有看到呢?
「你是否曾經跟一百二十個喝醉酒、大聲叫囂、腦袋不清楚、心理有毛病的社會怪人,擠在一個改裝過的舊踢踏舞舞廳裡,試著想看清楚當中某兩個人正用指尖在做些什麼可疑的事情呢?警方的監視攝影機就曾拍攝到他們自己的一個員警,在距離毒品交易現場才二十多公分遠的地方走過,卻沒有察覺到。」我很有耐心地問她,雖然可能不如我現在書寫時這麼流暢。
一個由曾經當過遊民的人所組成的劇團,因爲耳聞了我們露宿街頭的行動而前來聲援;他們把乒乓球畫成眼睛,用帶子綁在腦袋後面。他們一邊舞動,一邊叫喊:「露絲和約翰需要有這樣的眼睛!」倫敦東區教區牧師易安·哈克帶來了一個手風琴。他像査理·金斯利的維多利亞友人一樣肌肉發達,爲我們演奏了幾首歡樂的曲子。到了十一點多,我們占據的人行道簡直就像遊樂場一樣歡快。人行道上擠了二、三十個人:露絲的家人,約翰的家人,我的朋友,史都華的朋友,街頭的抗議人士,為毒品請願的人士。胖子法蘭帶來一個男孩,我暱稱他爲「危險薑」。他腳步輕快,有一頭淡紅色的頭髮,鼻子如滑雪坡道,襯衫鈕釦整排都沒扣,以炫耀他平滑的胸膛,雖說天氣其實滿冷的。
「如果你給我一顆炸彈,我會把它放到十號下面。」他揮舞著雙臂,大聲說道:「我會衝到那裡去,把窗戶全都炸碎。我才不在乎呢。你們的人傑克·斯特勞坻會知道我是不是老大。
「我痛恨不快樂的人。」他吼道:「看看我;沒有工作,沒有家,可是我總是很快樂。他們有什麼好操他的不快樂的?」
另一個參與抗議活動的人是摩當特基金會的主任安德莉雅;此慈善機構專門在幫助染有肝炎或愛滋的吸毒者。安德莉雅同時也是《吸毒者之聲》的編輯;這是一本專門討論吸毒者的健康與因應政策的雜誌。她的笑聲如同出軌的火車一樣,而且她對史都華感興趣的程度,要超出她的工作職責。了不起的女人,不過,得了吧!喜歡史都華?她一定比危險薑更奇怪。
聾子羅勃又出現了。他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務——在一千兩百萬個倫敦人之中找到了聾子賈姬。我們都瞠目結舌。他在滑鐵盧站旁邊的一堆垃圾袋中把她拉了出來。這難道也是史都華要我學習的事物之一嗎?就是街頭遊民並不是孤立的流浪者。他們自有其社會架構,即使身在全球最大的都市之一,他們也能很快地與他們的同儕和友人建立起一種連結。
聾子賈姬是個滿口壞牙的胖女孩。聾子羅勃在我們選定的水泥人行道上清出了一塊地面,讓他的女朋友坐在三個睡袋上,周圍圍了一堆枕頭和衣物,使她看起來活像個臃腫的瘋狂女王。
她寫了一首有關露絲和約翰的詩,想獻給傑克·史托,還很有禮貌地問我可不可以唸給一個採訪記者聽。
「讓他們自由/永遠永遠!」她大聲唸頌,但聽起來倒像她要把他們送上斷頭台似的。我看到史都華站在後頭,小心謹愼地背對著攝影機,弓著腿,像叫賣廉價物品的小販般,對著內政部的員工叫喊。
「因爲發現遊民持有毒品,慈善機構人員因此被捕!他們什麼都不知道!沒有犯錯卻要坐牢!爲遊民工作了三十年——因爲他們無法阻止遊民吸毒就被關了起來!審判不公!謝謝你,小姐,謝謝你,是的,我自己也是遊民,也坐過牢,小姐,因爲搶劫和挾持人質,這是宣傳單,可以請你簽署請願書嗎?謝謝你!祝你有美好的一天!因爲審判不公使得慈善機構人員被捕!」
一個戴著厚眼鏡的胖男人很不以爲然,指控史都華想要讓海洛因合法化。「不是的,先生,那可不行。海洛因合法化會帶來更多吸毒者,還會減少長期的經濟生產力。」
這個人知不知道「全劍橋爲吸毒者提供了多少戒毒的床位呢?只有兩個,先生。而且半數時間當他們被安置到這些床位過個五、六天之後,他們就又回復去到那裡之前的狀況了。他們墜落馬車的速度和跳上馬車的速度一樣快。在那裡,香菸稅會支付戒毒療程和掃蕩海洛因所需的費用。合法化是行不通的,只會像對戒毒者投下一噸重的磚塊。」
我在過了十五分鐘後回來時,史都華和那個戴厚眼鏡的男人已經愉快地聊著南美洲的政策。警方在九點多時到達。一個腰帶掛著無線電對講機和警棍的警察在睡袋之間遊走,向我解釋內政部的警衛說他們不希望我們站在這棟建築物旁或擋住出入口。「你看到人行道上的這些銅牌了嗎?」他指出。這是史都華已事先預想到的。「你們絕不能越過這些標記。只要內政部不願意,你們連一吋都不能越過。你們一定要在銅線的另一邊。」只有牧師例外。
內政部的警衛不介意牧師越界。只要他繼續彈奏手風琴,他可以靠牆站立。內政部喜歡一個演奏手風琴的牧師。
「那不夠好,對吧?」一個戴著乒乓球眼的人暫時停止手舞足蹈,生氣地說:「那是他媽的社會法西斯主義。」
警察笑笑,說「我們」也必須架設防暴圍籬。「在你們後面架設圍籬,確保你們不會越界。你們的兩邊也都要有圍籬,才能隔開大衆保護你們。」
「我們爲什麼需要和大衆隔離呢?」
「在半夜裡他們說不定會踩到你們。」
最後,「我們」也要在前方架設圍籬,將我們和街道隔開。
「以免你們躺在睡袋裡的時候,不小心滾到人行道下面被車子輾過。」這個友善的警察指出。
「你的意思是,要把我們全都包圍起來嗎?」
「我沒說要包圍呀,先生。那可是你說的。」
英國監獄事務司司長保羅·鮑騰露面了。我趕緊追上前。他是個舉止從容、頭頂微禿的男人,穿著昂貴的暗色大衣,沿著內政部的圍牆前行,想要保持優雅地逃離現場。他微笑。他無可奉告。他眞的必須走了。
門口的一位人員告訴我們斯特勞先生今天並不在辦公室裡。
從不談過去的胖子法蘭像顆大石頭般,在地鐵站旁占了一個半鐘頭分發傳單。攝影記者捕捉到他的好姿勢:他壯碩的背部對著攝影機,握住兩個可愛金髮男童的手。到了午餐時刻,他離開地鐵站,到翰莫史密斯區去發傳單給那裡的購物者。
只有當他創造出來的殘餘物在他周圍紛擾不休時,史都華才會變得沉默。儘管有春天的暖意,他仍穿著他所能找到最大號的長袖棉衫。露絲的母親身高約一五〇公分,頭戴一頂特大號翠綠色天鵝絨布帽,吸引了採訪記者們的目光(她是個馬賽克藝術家,曾爲披頭四的喬治·哈理遜裝飾游泳池),紛紛爭相爲她和身旁的史都華拍照,拍下了史都華的光頭、斷過的鼻梁,以及自製的深藍色刺青。
星期六很冷。時間慢吞吞地消逝。我在東邊的圍籬罩上一塊塑膠布,一邊擋風,一邊也制止垃圾丢進來。塑膠布很有效地擋住了迎面吹向我們的風,但是越過頂端吹來的陣陣強風使得兩道圍籬互相碰撞,就像西部片裡的舊路標一樣。中午時分我到康登去收集那些穿名牌破長褲、戴名牌粗框眼鏡的年輕人的簽名。胖子法蘭步履沉重地走在維多利亞街上,然後轉到翰莫史密斯區,再到諾丁山區去。聾子羅勃和聾子賈姬往西邊去了:史都華和安德莉雅一起消失。(第二天早上她將他安然無恙地送了回來。)危險薑拿著一個洗衣袋往西敏寺方向走去。聾子羅勃將聾子賈姬又送回一千兩百萬個倫敦人之中後,再度現身。這回他帶來了一個中年酒鬼。
「哇!哇!他找來了電視公司呢!要拍成影片呢!把我們拍進去!哇!劍橋二人搶救行動!」
他個頭矮小,戴了頂寬邊帽,身穿白色上衣,繫著白色紗質領帶,雖然衣服與領帶的邊緣都髒污了,但看起來還挺時髦的。他下唇上的唾沫滴進了我們的午餐。「我跟我的朋友們借錢。」他吼道:「我會去找一個朋友,跟他借錢買東西吃,而他會給我兩百英鎊。眞是不好意思。」
他的聲音令人震驚:發音清晰,母音發得恰到好處。
「哇!我找到他了!爲露絲和約翰拍影片!哇!我也會在影片裡!」
我決定將這個矮子歸爲「異常類」遊民:一群根本沒有理由、卻偏要去當遊民的怪人,只因爲他們喜歡這個形象。他們似乎喜歡這樣的生活方式。對他們而言,像一般人一樣住在房子裡,就像鞋子裡有顆石子還要走路一樣。
「哇!哇!」愚蠢的聾子羅勃叫個不停,讓我很想扁他一頓。「影片!影片!」「是眞的。這些電視公司的人一直跟著我。到處都跟,只有週末除外。「倫敦週末電視台」,但他們週末卻不工作。很好笑,對不對?你這裡有東西吃嗎?」
他說了一個笑話:「一個在維多利亞地鐵站外行乞的人對一位女士喊道:『求求你,小姐,有多餘的零錢嗎?我已經四天沒吃東西了。』『眞的嗎?』那位女士突然很感興趣地問道:「你是怎麼辦到的?』」
「哇!」聾子羅勃哈哈大笑:「哇!哇!哇!影片!影片!」
像我這樣的一個好孩子和一群遊民坐在一起,有點像聖瑪麗米德村的瑪波小姐:爲了要稍微了解他們到底在說什麼,我必須要把每句話和我的世界做對比。例如,今天下午稍早時,我心煩意亂地自康登返回後,琳達和我到奇士維克區請願,我暫時落後,只爲了讀一家餐廳貼在銅箱子上的一份精美菜單。
勃哥他捲佐洋惠甜酸醬
山羊乳酪,菠菜和番茄皮薩拉迪耶*
潘札鎳拉沙拉*
烤麵餅捲加席發洛尼安沙拉
烤蜂蜜瑪格瑞特填鸭
我對這份菜單感到大惑不解。勃哥他?皮薩拉迪耶?潘札鎳拉?瑪格瑞特——他不是一個法國偵探嗎?皮薩拉迪耶?山羊乳酪加尿尿醬要價十一英鎊?我耿耿於懷。才待在街頭三十六個小時,這世界已往前奔馳,使我連一份菜單都看不懂了。然後我又看到另外一行字:「大多數奉送茶或咖啡。」笨蛋!白癡!這些假惺惺的進步人士連自己文字的複數型都不會拼。我的自信心又恢復了。我大步走開,趕上琳達。
我的結論?當你是個遊民時,必須經過一天半到兩天的時間才能找到不讓自己覺得被驅逐的方法——我的方法是去嘲笑一些新潮餐廳的菜單;而若非我因爲這次活動而有某種新的「原則」,
這些餐廳是我本來可能會去光顧的。
另一件事:這種遊民的感覺是潛移默化的,因爲,不用說,我根本就不是遊民。我只會露宿街頭三晚(這一點我不會讓史都華失望),然後我就會回家去,接受衆人的讚揚。不過,儘管如此,我已感到一種拉力,一種在外的感覺開始形成。更有甚者,我很喜歡這種感覺。
我也學到,睡在硬紙箱裡並不會不舒服。事實上,過去幾個月以來,昨晚我第一次睡超過六個小時。我跟史都華說:「我眞不知道你們遊民在抱怨什麼。」
譯注:tomato pissaladiere,番茄紅椒派皮披薩。作者只取了前四個字母piss,及小便之意。
譯注:panzanella salad,麵包沙拉。
9
駕車搶劫及其他艱辛的工作|年齡二十四歲
「三分鐘:進去,香菸,出來。」
史都華二十四歲時住在劍橋東區的一個小房間裡:這是他來到地下四樓的五年之前,我初次見到他的六年之前,在我們於內政部外面露宿的七年之前。這不是他一生中最安定的時期。
史都華搬進這個房間後,立刻拉上了所有的窗簾。他要全然的黑暗。房子的前門被打爛了。廚房的家具破破爛爛的。風從新市街吹進來,在走道上堆積樹葉和包裝紙。後院裡,塑膠袋在垃圾之間拍打。史都華開始不間斷地酗酒:伏特加,啤酒;啤酒,伏特加;伏特加,伏特加。「一天兩瓶,固定的。」他樓下的一對夫妻在一星期內便打包好行李逃走了。「可能是因爲我吧,我想。我喝醉酒根本沒注意到。」史都華搬進他們的舊起居室去。早上,他會發現自己躺在地板或沙發椅的扶手上,電視還開著,他的傷口和瘀血在慢慢痊癒中,他把瓶罐中還沒喝完的酒當早餐喝了。等他出門時,他會到附近的合作社去買冷凍香腸、伏特加、和豌豆。
「當時我相信只要我不要和任何人扯上關係,就不會有人來找我麻煩。」
有一次凱倫突然來訪,他急著要她出門,腦子裡盡想著……天知道他在想什麼。他開始出現看到魔鬼的幻覺。在他日益瘋狂之際,約翰·史密斯救了他。
「他是個旅行者。」史都華得意地解釋道:「是哈福郡和劍橋郡邊界那些姓史密斯的吉普賽人之一。他就像我夢想中的兄弟。互重、信賴、和榮譽感,使我們相處融洽。」
史都華對於文字有種難以言喻的興趣(我寫出來的除外)。官方的文字,尤其是出現在棕色信封上的文字,更令他興奮。他會不斷想著那些文字的意義。因爲史密斯的緣故,他對吉普賽的遣詞用字抱著極大的敬意,雖說他自己幾乎不用。
「你瞧,那些旅行者的特點,就是他們是很緊密的一個圑體。他們就像印地安人,總是和自己人在一起。通常唯一會讓他們踏出圏外的情況,是和一個他們稱爲『浪女』的人在一起——一個願意張開雙腿、想要上床樂一樂的非吉普賽馬子。如果他們對一個女人認眞,或他們想要和一個馬子結婚,他們會稱這些女人爲他們的『瑪德』(maud)。因爲我從來沒有住在拖車裡或過吉普賽人的生活,雖然說我有吉普賽的血統,我只能算是一個『喬喬人』(gorgia chappy),住在一個『卡弄』(kennel)裡。」
「什麼是卡弄?」
「就是房子。」
「住在卡弄裡有什麼不對?我就住在卡弄裡。」
「他們不信任住在卡弄里的人。」
「那史密斯住在哪裡呢?」
「呃,他也住在卡弄裡,但是又不算,因爲大部分的時間他都在牢裡。」
有一天,史密斯開車載史都華去找他的一個吉普賽親戚,那個親戚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史都華。「史密斯跳起來。」史都華回憶道。他的聲音因爲得意而高了八度。「他說:「朋友,你搞錯了,他「庫需提」(沒問題)。他不會去通報『哥伐』(警察)不用擔心這個人是『哥伐卡』(警察局)派來的。』」
史密斯常常開車載著史都華到村子的店舖去偷東西。
一天,他們到村子的一家超市去買菸。那時已過了營業時間,而他們是最後兩位客人。他們要買二十包B&H香菸。超市裡只有一個小姐在雜貨旁計算當天的收入;她必須離開位置,走進賣菸的小隔間裡。
香菸的展示櫃上了鎖。史都華跟史密斯同時和那個小姐哈拉。
「這裡滿安靜的,對吧,小姐?」
她必須彎身拿鑰匙。
「你老公呢?又留下你一個人做所有的事了,對吧?」
她笑了幾聲,使勁拉拉她的緊身裙,將鑰匙插進祕密貯藏櫃的鎖孔。
當她從小隔間走出後,史都華付了錢,他們兩個就離開了。
等到凌晨三點,他們開著一輛從鄰村偷來的車,撞爛那家超市的門,撬開貯藏櫃,裝了兩大運動提袋的香菸。
當他們回頭駛過沼澤區時,他們像春天的小綿羊一樣興奮。他們大聲叫囂,舉手亂揮,把車開到泰特萊爾糖廠附近的一處緊急避難所,在車的前座縱火。等火燒到油箱時,他們早已跑過第二片田野,史密斯背著那兩袋贓物,史都華則盡量小心不讓田畦絆倒。
在下一週內,他們把菸全賣掉——一包賣一塊半英鎊(雜牌的一包只賣一英鎊),四包算五英鎊。二十包給了史都華的老媽和繼父。十包給了他老妹。老妹的男友要了五包。史密斯的吉普賽友人就像黑洞一樣,把剩餘的香菸全都捲走了。他們冒著坐整整一年牢的危險偷了兩百包的菸,最後得款一百八十三英鎊。
還有一次,史都華將電視機砸向一個警察。
薛丁警官:「根據接獲的現報,我們有理由進入H中學察看。我們在清晨兩點四十七分抵達,步行進入校區,因為報案的内容,我們開始撿查門窗是否有上鎖……我聽到左手邊五公尺外的另一扇門打開了,便朝這扇門移動,同時門開得更大了。我看見一個黑暗的人影出現在門口,便大聲斥喝:「不准動,警察!」當我喝叫時,那人影舉起一個很大的物品對我扔過來,後來我發現那是一部電視機。接著我跑到學校前面,然後當我來到轉角的時候,我看見兩名白人男子從學校前面跑往操場的入口。我設法抓住其中一人,並將他壓倒在地。他用力掙扎,因此我就用警局所允許的厲押技巧壓住他。」
「我不是很會跑。」史都華承認道:「我常負責把風,由史密斯動手,因爲出了狀況時我可以提前逃跑。我很會把風。我一直當把風的,不過那還滿辛苦的。」
「所以,你是跟史密斯一起闖到學校去的嗎?」
「不說。問兩次也沒用。不說,不予置評。」
「我當時和警犬黑影一起執勤。」當時在場的另一名警官回憶道:「警犬黑影嗅到一點蹤跡,繼續追蹤,出了校門向左轉,追到相鄰的池塘去。」黑影追蹤氣味一直到大街上,可是追到路燈昏暗又很安靜的碎石路時,氣味卻消失了。
對於他的質詢,史都華頑強地說:「我只能說,你們把我抓個正著,此外我無話可說。」
最先聽說了郵局情況的人是史密斯。
一天大約中午時分,他撞開門走進史都華發臭的客廳裡。當時史都華仍在校園行竊案的假釋期當中。他關掉電視,把窗簾拉開。陽光流洩進來。
「醒醒吧,你這個懶惰的畜生。我有個主意,我有個主意!兩萬……醒醒!張開你該死的眼睛吧。兩萬……操他媽的,你是死了還是怎樣?我們只要做……史都!兩萬他媽的英鎊啊!」
蔻提村的郵局。
史都華張開眼睛,伸手在四周摸索,找尋啤酒。灌掉半罐啤酒後,他找到了弱點。「史密斯,操他的好主意,夠壞。只有一件小事。郵局裡的人怎麼辦?」
「一個老太婆,就一個人。」
「我不管她是不是一百零四歲還是斷腳什麼的。她不會給我們的。她不可能給我們,因爲那會鎖在她的保險箱裡,上了時間鎖。」
「沒錯。」史密斯說:「我們在她把錢放到保險箱去之前就下手,在送錢的那一天。我已經把時間都算好了。每隔一個星期的星期一,早上十點半。」
那一天算很早,但是史密斯通常會比這樣靈光些。「史密斯,送錢那一天到處都會有警衛。記得警衛嗎?那些喜歡用警棍打人的大塊頭?」
返回书籍页